李皓

到鳳凰山尋找不明飛行物

不明飛行物，是不是

不存在的鳳凰，抑或是

躲到南方的孟照國

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傳說中的著陸點

歡喜著，像大飽眼福，或一塊石頭

落了地，沒有一點動靜

年少，我為不明飛行物著迷

杞人憂天，我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

迎接他們的到來，并與之親切交談

孟照國先我一步，在鳳凰棲息的地方

完美演繹了一場《鳳求凰》

還信誓旦旦，等待外星人他日送還孩子

令我悲催的第三類接觸，狠狠地

灼傷了我。我的好奇心，從此寸草不生

像遠(yuǎn)處那個貌似平坦的山坡

秋風(fēng)刮過白樺林，弄出一些異樣的聲響

我覺得是鳳凰起飛的聲音

仙氣十足地，掠過泛著金光的野麥芒

白蘆花也被驚得亂顫，好像外星人

正躡手躡腳地走在林子里，不知什么鳥

撲棱棱，向泉溪里丟下些碎銀子

我為好奇付出了金幣

此刻，我和口若懸河的深圳名記張檣

一會兒看見了外星人，一會兒看見了鳳凰

雨中游小婁巷

我?guī)缀醴甑搅四莻€

丁香一樣的姑娘

一群詩人的大呼小叫

油紙傘刻意回避了邂逅

我輕易地就走進了年少時

渴望已久的雨巷

相見恨晚的江南

雨一直不停

我聽不懂的評彈

順著如唇的飛檐滑落下來

我的孤獨升上來了

黑白分明

對于水一樣柔軟的江南

堅硬的我，始終是無知的

佚園的假山

假山再假，它也是山

何況它還有一個臥虎的形狀呢

一只紙老虎臥上千年

它就可以，向一池秋水提問

雨水在芭蕉上敲鼓

四大家族在一滴露珠上，蘇醒

那些散佚的風(fēng)骨

編織了一些看不見的薔薇

我們是一群照貓畫虎的人

把倒影看成了人間

談家宗祠

九月就是一條光滑的石板路

輕易地通向一截烏黑的門楣

一個顯赫的家族

開始找到作答的鑰匙

我慶幸一位談姓戰(zhàn)友

在他的祖籍與我遙遙對望

嗯兄弟，好久不見

我們坐下來談一談吧

當(dāng)石頭浮出水面，我們相談?wù)龤g

大運河運來做舊的謎底

去了一趟偏嶺

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特別的人

偏安于這嫻靜的一隅

失敗者和智者早已離開了王屋二山

只是某些固執(zhí)己見的親戚

他們悉心照料的一棵花椒樹

成為故鄉(xiāng)并不醒目的地標(biāo)

一棵落花的樹，一條接近干涸的山溪

都可以為一道道山嶺糾偏

但絨山羊黑黢黢的身影

到底會出現(xiàn)在哪一條山路上

牧羊人神秘的笑容

顯得他們和我們心無芥蒂

首先應(yīng)該與那種叫作鎂的礦產(chǎn)

達成和解，一輛接著一輛的加長貨車

一次次把堅硬的鄉(xiāng)愁打成齏粉

而那些綠色的白色的石頭

則讓故鄉(xiāng)越來越通透

偏與正，近與遠(yuǎn)，都是玉的質(zhì)地

那些溫潤的人，一直還在陋室里寫詩

至于那些瘋狂的石頭

自始至終都與他們毫無干系

而我們總是為著與一塊塊玉石邂逅

只不過源于順道去了一趟偏嶺

我們的來意才不至于那么昭然若揭

登望兒山

我一直希望逢到那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母親

走到近前一看，竟然是一座

雷打不動的塔

像極了媽媽

從不曾散亂過的發(fā)髻

我攀援而上的時候

總感覺是兒時，趴在媽媽的后背

那柔軟的肩膀，比大海還要寬闊

即使大海一次次向身后退去

老母親還是站在原地，從未打算離開

面前的桑田，莊稼，河流，湖泊，人家

都不能使老母親的眼淚流干

那些年我從軍遠(yuǎn)方的日子，常常

乘著綠皮火車，慢悠悠地從你的身邊經(jīng)過

我望向你的時候，你也望向我

好吧，我就是你的兒子

在母親節(jié)的前一天，來到你的腳下

我要親吻你腳下的每一寸泥土

祈愿那個昏迷在病床上的母親早早醒來

車到山前，你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

山下的青杏在小路旁長勢喜人

山上的石頭卻在漸漸老去

思兒心切的老母親從沒有放棄呼喚和眺望

而我倔強的媽媽對我的思念

從不肯說出口，簡直惜字如金

春日訪友

吹面不寒的未必是風(fēng)

而是我們年少時身上的氣息

那每個人身上獨一無二的東西

這么多年，就沒有變過

這真是一件奇妙無比的事情

你躲在出站口的角落里

我沒用第二眼，就輕易找到了你

就像認(rèn)出復(fù)州河邊的一株楊柳

你說這是要給我一個驚喜

其實一切都還是來路不明的路數(shù)

就連從不曾相忘的一兩片新葉

也瞬間變成識途的老馬

醉就醉吧，失態(tài)就失態(tài)

胡言亂語本身就是我們

一代人不可磨滅的休止符

年輪一般，從酒杯的中央開始漫漶

還是跟隨著車輪告別吧

有記憶的夜晚是有原罪的

開不敗的花朵最難揣度

縱使我口若懸河，難再見江湖

看老墨山入畫汗血寶馬

起初是他自己的血

把一片空白洇紅

沒有一匹馬的草原

只是一張宣紙

繼而是我，一個看客的血

熱血，血脈僨張

一匹馬，又一匹馬

被他從墨汁和顏料里，牽出來

當(dāng)然也有黑馬，還有白馬

它們肩并肩，從紙上跳了起來

我是濫竽充數(shù)的那一匹

不會像它們一樣，打著響鼻

老墨山人不時地吹著

浪里浪氣的口哨

他是在呼喚它們，或者與之對話

他很消瘦，是一匹瘦馬

但他是有力量的

他讓一屋子人開始流鼻血

西風(fēng)烈

馬的紅唇上燃起火焰

肝腸寸斷，老墨山人的眼神

空洞而遼遠(yuǎn)，放射出矯健的藍(lán)光

與西下的夕陽形成巨大的反差

殺死世俗，殺死人心

我已經(jīng)無法停下來

馬和馬夾雜著我，把我?guī)нM草原

帶進一個個血色黃昏

沉重的肉身，一點點被擰成了汗水

八月十六的月亮

在我眼里

八月十六的月亮再圓

也不及八月十五的一場秋雨

美得不可方物

沒有月亮的夜晚

一滴雨里就有一萬個月亮

而一枚孤獨的月亮

充其量是一滴離別的淚

做父親的欣慰和傷感

總是像冰和火一樣

形影不離地交織在一起

相克相生，弱不禁風(fēng)

在機場，你成人一樣淡定的舉止

在家里，你孩子般單純的心智

一次次在我心底，喚起

意想不到的柔情蜜意

如果今夜

一枚月亮就能排解孤獨

那么我就用一滴眼淚

洗掉另一滴眼淚

秋日過徐州東站

有了高鐵之后

才有了徐州東站

徐州東站與徐州站不是一個站

那時候只有一個徐州火車站

這些年我一次次路過徐州東站

每一次都若有所思

但我始終無法得知

徐州東站與徐州站的真實距離

這約略就是當(dāng)下與記憶的寬度

兩條鋼軌向前方一再收窄

越來越走向虛無

徐州站于我，也變得可有可無

但徐州東站的鋼軌越發(fā)清晰

我還要一次次經(jīng)過這里

當(dāng)徐州漸漸變成一個普通的詞

我的秋天才剛剛開始

我獨愛五常的黃昏

我獨愛五常的黃昏，夕陽

讓金黃的稻穗更像金子，或者說

在金子上，又鉚上了一層金子

晚霞更不用說了，棗紅色的

鑲著金邊。像奔騰在草原上的汗血寶馬

踏花歸來，蹄子上粘著稻花香

更確切地說，那叫稻子的芒

一根根金色的針，扎得我們滿臉彤紅

像喝醉了酒，一碗碗大米釀制的酒

鴨子的身上也鑲了金邊，那金黃的絨毛

浮在拉林河的綠水里，天空留下秋風(fēng)的劃痕

而在稻浪的掩護下，鴨子是一粒米的護衛(wèi)

唯有一粒五常大米，會自帶光芒

仁義禮智信，用道德水準(zhǔn)武裝的糧食

顆粒飽滿，不偷懶，不用秕谷瞞天過海

這時候可以選擇一片稻田，在田埂上走

或者選擇那個叫喬府大院的場院

看遠(yuǎn)山如黛，晚霞宛若歡快的脫粒機

汗水的鹽，心血的結(jié)晶，沉甸甸的稻穗

它們鋪向天空的時候，歷母山寺佛光普照

謙和，慈悲，歡喜。為一粒米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