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熹文
2013年的那個中國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南半球正值盛夏,我剛剛搬了第5次家,奧克蘭東區(qū)6公里的上坡路顛壞了我的一只行李輪,我濕著后背,劉海打柳兒,就那么一副有失體面的樣子站在一戶人家的倉庫改造房前,和精明的房東討價還價。
“我有工作,會按時交房租的?!薄拔以谏蠈W,不上學的時候去打工,很少煮食?!薄拔沂莻€安靜的人,不會吵到別的租客?!薄拔視兔Υ驋咝l(wèi)生的?!?/p>
我的額頭出汗,不再只是因為熱。我捂緊了200紐幣押金和100紐幣的周租金,那上面也蒙上一層汗。房東只是睜大眼睛,“你沒有車?你走多遠來的?”在這個連去街角買瓶牛奶也要開車、二手車便宜到讓你大吃一驚的國度,我不僅沒有車,我沒有的東西可多了。
大學畢業(yè)后申請了打工度假簽證,我一個人拖著一個箱子就來了新西蘭。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也為掙脫父母對我寫作夢想的約束,我?guī)Я撕苌俚拇婵?,想證明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她不必急著去相親,她有靠她自己能實現(xiàn)的夢想和生活。
那一年我前后搬了5次家,才落腳在這一處打折了的出租屋,我對房東遵守了承諾,成了那個“看不見人影”的好房客。我白天去上學,晚上去中餐館打工,周末在咖啡館里端盤子,一雙要寫作的手皮相粗糙,我第一次知道實現(xiàn)夢想的代價,那里面還包含著生存。
賺來的錢除去付房租和生活費,剩下的都裝進一個小小的盒子里。我?guī)缀踝兂梢粋€素食主義者,吃超市里打折的蔬菜,拿老干媽拌白粥,我省下這些錢去供自己念下學期的書,我希望這些錢有一天把我?guī)У綄儆谧约旱臅狼啊?/p>
2013年的中國年,全世界的熱鬧都越過我,我一身油煙味兒地從餐館收工,身上有洗不掉的別人家的熱鬧。
我給10000公里外的父母打電話?!皩?,挺好!吃了,放心!”我的聲音輕快,可我那天連一袋8紐幣的速凍餃子都沒舍得買。我打開我的盒子,看到一沓錢里有了那8紐幣。我泡上一杯熱咖啡,從圍裙兜里掏出幾張便利貼,那是在打工間隙寫下的句子,我拿著它們在被窩里打字,過了2013的年。那不是一個體面的年,卻讓我看到實現(xiàn)什么的可能。
后來的我拿到文憑,找到一份薪水不低的全職工作,我買了車,冰箱里有新鮮的肉和菜,我不再住悶熱不通風的出租屋,我讀了很多書,在許多深夜投出得不到回音的稿子,我又終于收到編輯的郵件,她問我是否想要出一本書,我看到自己的書出版了,有女明星在微博上推薦:“每個追夢的女孩都該讀一讀?!?/p>
在異國度過了7個年頭,我的枕邊不再需要那個錢盒子,它變成了一張卡,讓我吃上大年夜的餃子,帶我坐到一張書桌前,給了我一個屬于自己的家,讓我可以隨時去和父母團聚,不再為10000公里的思念而哭泣。
更重要的是,這漂泊的歲月里,它給了我成長和改變,給了我尊嚴和自由,驗證了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的決心,她不必急著去相親去“安定”,她有靠她自己能實現(xiàn)的夢想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