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林

直播帶貨成就了造富時代。2019年“雙十一”當天，淘寶“直播一姐”薇婭和“口紅一哥”李佳琪的帶貨量，均突破了10億元。這刺激了更多的年輕人涌入。柳雯和周景這對戀人也曾迎上風(fēng)口。經(jīng)過努力，柳雯走紅，流量收入迅猛增長，周景卻很慘淡。隨著各自事業(yè)冰火兩重天，他們的關(guān)系也走向瘋狂……

零門檻創(chuàng)業(yè)夢想暴富，“廣漂”戀人投身直播潮

2016年8月初，柳雯從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wù)站下班，接她的男友周景說：“雯雯，我剛炒了老板的魷魚，決定去廣州！”柳雯聽見男友的“雞血”，興奮地抱著周景親了一口說：“你太酷了，我也不上這破班了！”

柳雯出生于1998年12月，父親柳建華是山西省太原市陽曲縣的煤礦工人。她天生好嗓子，喜歡跳舞和唱歌，對學(xué)習(xí)沒興趣。2013年中考，她按照父母要求上了太原市三年制的護士學(xué)校。在護校，柳雯覺得這個專業(yè)太沒勁了，將來盡做伺候病人的事。護校第二年，柳雯認識了周景。周景比柳雯大1歲多，家在山西省呂梁市。他已輟學(xué)在華德廣場附近的手機店打工，幾乎全年無休，平均月收入2000多元。

柳雯畢業(yè)后被安排在太原的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wù)站。來看病的大多是老人。柳雯為他們注射，量血壓，有時還幫便秘病人灌腸。她毫無興趣。見男友付諸行動，柳雯也交了辭職申請。她對父親謊稱應(yīng)聘了廣州市的一家醫(yī)院，柳建華從攢下的血汗錢中拿出5萬元：“閨女，窮家富路，先給你備用。”柳雯點了點頭，卻不知道周景的銀行卡余額只有2000多元。

2016年9月17日，兩人到了廣州，臨時住進了一家快捷酒店?？彀雮€月過去了，他們都沒找到工作。柳雯哭著要回原單位上班，兩人大聲爭吵起來，有人按響門鈴。周景去開門，一個化著濃妝的女孩直嚷嚷：“吵死了，不知道我在直播嗎？”周景的視線越過女孩，對面房間開著門，里面有黑色架子，架子后面有一個環(huán)形的發(fā)光燈，四周堆滿了商品。女孩沒好氣地說：“看什么看！沒見過直播？”便關(guān)上了房間門。

柳雯嘟噥說：“我吵架關(guān)她什么事？”周景秒回：“人家在直播?！薄爸辈チ瞬黄饐?？不過賣笑討好粉絲打賞而已！”周景卻自言自語：“不對呀，單靠打賞，房間堆那么多商品干嗎？”他在手機上搜索直播相關(guān)信息，一連串數(shù)據(jù)映入眼簾。如今直播的風(fēng)向已發(fā)生變化，主播不單靠粉絲打賞，更多的是直播帶貨賺差價。

早晨，周景給柳雯看快手公司的招聘：“我倆有工作了！做直播帶貨沒有門檻，只要在平臺上固定時間上線唱歌，再給商品帶貨，一本萬利?！敝芫吧袂榕d奮：“論顏值、論才藝，我倆不比那些網(wǎng)紅差?！绷┤鐗舫跣眩骸半y怪這么多人玩直播，是為了吸引粉絲賣貨賺錢呀！”周景說：“對面的女孩就是做直播的，你想辦法偷偷藝！”柳雯立刻跳下床，去按對面的門鈴。

女孩滿臉疲憊，問：“你有什么事？”柳雯乖巧地說：“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打擾你了?！表槃葸M了房間。女孩聽清來意并不防備。

一番交談，柳雯得知對方叫小溪，是一家MCN公司的簽約主播，專門在快手平臺上直播，有10萬粉絲。柳雯試探她：“你很賺錢吧？”小溪含糊其辭：“還行吧，賺得多的時候，一個直播的收入能買十個LV?！毙∠盅a充道：“這個酒店里少說住著10個主播。因為附近就有一家MCN公司，這邊相當于員工宿舍。”

柳雯感嘆：“哇，公司的福利待遇真好！”小溪不屑地說：“這算什么，網(wǎng)紅主播一晚上的帶貨量，夠支付全公司一年的房費了?！?/p>

柳雯和周景還是小白，連MCN公司是什么也不知道，只好網(wǎng)絡(luò)搜索，方知MCN公司就是網(wǎng)紅公司。直播平臺既面向個人主播，也和MCN公司合作。MCN公司統(tǒng)一為簽約主播提供服務(wù)，將他們打造成網(wǎng)紅，最后利潤分成。周景和柳雯一合計，他們能唱能跳，直播設(shè)備也不貴，干嗎與MCN合作呢？于是柳雯用父親給的錢，下單直播用的麥克風(fēng)、直播美顏燈等設(shè)備，并注冊快手直播平臺，開通了直播權(quán)限。

周景和柳雯決定共用一個直播間，一起上麥，周景彈吉他，柳雯唱歌。

各自為戰(zhàn)兩重天，一對小情侶漸生齷齪

但實際運行后，進直播間的寥寥無幾，即便進來圍觀也瞬間閃人，不會點關(guān)注。上麥第一天，柳雯和周景一口氣唱滿兩個小時，只收獲3個粉絲。他們絞盡腦汁琢磨方法，改進曲目、拉長直播時間均不見起色。三個月過去了，粉絲只有300多人。除去房費，平臺管理費，吃喝花銷還要自給自足。

12月16日，酒店提出，整年包房會給折扣優(yōu)惠，周景慫恿柳雯說：“只要再堅持一年，流量上來一切都有了?！庇谑牵⑹Ｏ碌睦系紫?shù)預(yù)繳。手頭只剩下2000元，她決定與男友背水一戰(zhàn)。

第二天，柳雯送了一支限量版口紅，向小溪討教。小溪說：“你們犯了大忌，你倆要分開直播，否則肯定紅不了！”還說：“直播間是主播和粉絲的私人空間，粉絲往往是異性。男女主播在一起，會讓粉絲失去存在感。”周景恍然大悟：“路線一開始就錯了！”

當晚，周景把設(shè)備分成兩份。柳雯噘起了嘴：“你唱歌彈琴都拿手，單飛了，我怎么辦？”周景說：“我們又不是分手，遇到困難，我隨時幫你。”柳雯又不安地問：“你要是先紅起來了呢？”周景安慰道：“你傻呀，不論誰先紅，賺的錢一起花，一起分?！绷┬睦锖苄牢?。

柳雯覺得自己唱歌水平不咋樣，琢磨了一個新的模式，一邊唱歌，一邊化妝，把人設(shè)定義為“會唱歌的美妝主播”。周景干脆就做起了純音樂，每天抱著吉他彈唱歐美流行歌曲。一個月不到，各自的發(fā)展大大出乎意料。柳雯意外地火了起來。數(shù)天時間，粉絲沖到2000多。周景的粉絲卻剛剛破百。

周景與柳雯探討，柳雯勸他多留時間跟粉絲交流，彈琴時不要只顧自我陶醉。周景一聽就反駁道：“你那些沒營養(yǎng)的俗套，我不屑一顧?！绷┍凰麘坏脽o語。漸漸地，柳雯忙得沒時間與他交流。因為沒有人氣，周景直播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柳雯的粉絲突破了1萬人，為了保持熱度，每天直播長達8個小時，常常連吃飯睡覺也沒空。除了應(yīng)對粉絲的互動，還要與找上門的商家洽談廣告意向。她向周景求助處理雜事。周景起初幫著接電話，點外賣，甚至洗衣服。但隨著柳雯的粉絲不斷突破，周景越來越失落，他寧愿躺在床上打游戲，也懶得幫柳雯。柳雯氣得罵他沒良心。他陰陽怪氣地說：“不過這點粉絲，也要把你當明星伺候嗎？太愛耍大牌了吧?！?/p>

柳雯的粉絲漲到了2萬多，有商家正式與她洽談直播帶貨。每賣出一單有提成，但對直播時長要求嚴格，達不到時長要按違約進行賠償。柳雯已不再是小白，她積累了實戰(zhàn)經(jīng)驗，也知曉直播帶貨的節(jié)奏，保證直播時長得有助手。她向周景開口，卻被嗆了回去：“我不會參與，就你那唱歌的三腳貓功夫，也會有粉絲買你推薦的東西？”

男友要面子，自尊心強，柳雯能夠理解。但正是事業(yè)發(fā)展的關(guān)鍵時期，他卻不顧大局，柳雯不禁也上了火，她停頓數(shù)秒說：“我想試試，你若不幫我，我只好花錢請助理?！敝芫皳]揮手說：“你自便?！?/p>

柳雯在網(wǎng)上發(fā)布招聘，并跟商家聯(lián)系郵寄樣品到酒店。一周不到，商家寄來了十幾箱貨，堆滿了客房。周景嚇了一跳，沒想到女友把直播做得這么有起色。

柳雯選中了趙琳做助理，趙琳出生于2001年，來自廣西南寧市農(nóng)村，柳雯根據(jù)工作量給她每個月五千元工資。趙琳負責整理直播當天要推薦的商品，打印出產(chǎn)品說明，上播前，跟柳雯做產(chǎn)品特色講解。直播開始后，趙琳要在旁邊幫柳雯遞送物品。

在正式帶貨前，柳雯和趙琳把樣品一個一個拆開來，試用，做記錄，分類歸檔。因為正常直播不能耽誤，兩人經(jīng)常忙到深夜。一天，柳雯肚子餓了，讓周景叫外賣。周景不耐煩地說：“你都花錢請助理了，干嗎還指使我。我每天也要忙直播?！绷┎挥砂l(fā)怒：“那你也分攤一點房費和生活開銷呀，為什么都是我來承擔？”周景反駁：“房間堆滿了你的東西，連床上都是，憑什么我來分攤房費！”

柳雯很生氣，她曾閃過分手的念頭。想到他們因為相愛才來廣州打拼，又忍了回去。柳雯扒開他徑直去整理貨品。周景看見趙琳正在對他吐舌頭。

小助理無辜躺刀，誰解憤怒網(wǎng)紅的疲憊

2019年3月，柳雯正式直播帶貨。第一天，直播兩小時，銷量價值5000元。柳雯只有1000元的提成，但開市大吉，她充滿了憧憬。

周景的直播毫無收益可言，每個月向柳雯拿錢繳費，平時花銷也由柳雯支出。2019年5月起，直播帶貨量特別多，趙琳手腳又慢，柳雯還要忙著和粉絲互動，幾乎沒有停歇。她勸周景干脆關(guān)播，協(xié)助做商務(wù)，周景不答應(yīng)。一次，周景又向柳雯拿錢，說要做廣告增加熱度，柳雯不給。周景怒不可遏，吼道：“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火起來？”柳雯疲憊不堪，讓趙琳直接住進客房。趙琳搬來后，周景有了傾聽者，他吐槽柳雯不幫他，只管自己發(fā)財。趙琳年紀輕，聽多了產(chǎn)生共鳴，想著沒日沒夜跟著柳雯忙，柳雯賺了大把的鈔票，卻從來不提獎金的事，也抱怨老板苛刻。

一天晚上，周景說出去和粉絲互動，柳雯不信：“就憑你，還有粉絲？我看是佳人有約吧！”趙琳在旁打抱不平：“別這樣說周哥，他是做純音樂的，跟你不是一個路子?！绷┿蹲×耍骸拔沂鞘裁绰纷樱峭凳菗?？”她雇請的小助理，竟然跟自己唱反調(diào)，她很生氣。趙琳認為柳雯少不了她這個幫手，多次暗中助攻周景。2019年8月27日晚上，柳雯去番禺區(qū)跟一個本地化妝品生產(chǎn)廠家談合作，直到晚上11點才回客房。打開門，赫然看見周景聚精會神打游戲，趙琳坐在旁邊盯著手機屏幕嘰嘰喳喳。柳雯沖上前質(zhì)問周景與趙琳是什么關(guān)系。趙琳昂起頭說：“我沒你的心思骯臟，說是去談商務(wù)，誰知道去見哪個！”周景放下手機，望著柳雯默不作聲，嘴角邊流露出幾分得意。柳雯無力跟他們爭吵，想著第二天還上播，倒在垃圾堆般的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柳雯突然發(fā)起了高燒。為了完成剛剛簽下的銷售任務(wù)，她強撐著身體開麥直播，向粉絲展示商家的產(chǎn)品，趙琳漫不經(jīng)心遞物件，好幾個都拿錯了。柳雯勉強把直播開到了凌晨1點多鐘。下播后，她直接撲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被周景出去關(guān)門的聲音驚醒。柳雯讓趙琳給她倒水，趙琳囂張地說：“我又不是你的保姆，想喝水自己倒。”柳雯氣得直抖：“上午收拾好行李走人，我不會再用你了?！壁w琳并不示弱：“誰怕誰呀，別忘了，我有你的核心機密！”所謂核心機密，就是趙琳經(jīng)手保存的商家信息，如果被她刪除或曝光，柳雯的成果將毀于一旦。

處在崩潰邊緣的柳雯，頓時覺得血液往腦門上沖，想著耗命打拼來的事業(yè)，竟被這個小女孩威脅，她猛地起床，發(fā)瘋一般沖到趙琳面前，趙琳受到驚嚇被撞到桌子邊上，柳雯拿起桌子上一把水果刀向趙琳的左胸部捅去。鮮紅的血噴薄而出，柳雯清醒了，她顫抖著喊來兩個服務(wù)員，因擔心120救護車來不及，柳雯攔住了一輛路過的私家車，將趙琳送往醫(yī)院。半個小時后，周景回來聽說剛剛發(fā)生的事，嚇得從酒店飛奔出來，消失在夜幕下。

趙琳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凌晨，柳雯從醫(yī)院返回時被抓獲。當民警看到客房塞滿了貨品，床上地上都是衣服，隨處可見的飲料瓶和外賣盒子，驚訝地問柳雯，你們?nèi)齻€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嗎？柳雯瞬間淚崩，說沒有想到做直播這么累，她受夠了。在開往派出所的警車上，柳雯酣然入睡。

案發(fā)后，經(jīng)法醫(yī)鑒定，趙琳系被刀刺傷左胸部，致急性心包填塞合并失血性休克死亡。周景向公安機關(guān)陳述，他很后悔沒有多關(guān)心女友。為了柳雯獲得寬大處理，周景陪柳父找到趙琳的親屬說情，柳建華代為賠償損失。開庭時，趙琳親屬出具了刑事諒解意見書。2019年11月29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柳雯犯故意傷害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十三年，剝奪政治權(quán)利四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柳雯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相關(guān)信息做了技術(shù)性處理。）

[編后]直播時代帶來了流量經(jīng)濟，這似乎是一個沒有門檻的狂歡盛宴。周景和柳雯在風(fēng)潮裹挾下，為了逃避辛苦的奮斗過程，盲目入局。然而，事實上這錢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好賺。在柳雯和周景的粉絲流量拉開差距后，原本的結(jié)盟被瓦解，情侶變競爭對手，加上小助理的入局，讓柳雯身心嚴重透支而失去了理智。此案揭露了直播行業(yè)的生存狀態(tài)，值得反思警醒。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