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憲濤
全城最繁華的彭城路有家門面,店面很小,租金卻要得高,一直租不出去。店主人好像并不缺錢,寧愿將店鋪閑著,也不肯降低租金,似乎降低了租金就降低了身份。
這天來了兩個外地客人,一個戴副墨鏡,雖看不清眉目,但顯得年輕俊朗;另一個一看就是鄉(xiāng)下人。那戴墨鏡的站在門面前看了良久,最后聯(lián)系了店主,價也不講便租下門面。店主驚奇,想打聽,客人神秘一笑說“到時便知”。
店面開始裝修,過往行人都看不出要做什么生意。裝修完畢,有人送來一塊牌匾,牌匾用黃絹蒙著,掀去黃絹,顯出四個大字:愚城燒餅。戴墨鏡的年輕人指揮將牌匾掛上,旁邊的鄉(xiāng)下人放了一掛鞭炮,店鋪算是開張了。就是一賣燒餅的,看來戴墨鏡的是老板,鄉(xiāng)下人是伙計。
真相大白,人們更好奇了,愚城燒餅是個啥燒餅?何以要把一個燒餅鋪開在全城最繁華之處。牌匾下人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走了一撥又來一撥。
愚城燒餅開始出售了,就是燒餅,只是與本地?zé)炆杂胁煌?。本地?zé)炓磮A形,要么橢圓形,也有長方形的小油酥燒餅,他這燒餅是六邊形的,這倒少見,制作起來也有些麻煩,其他都差不多,一樣的成色,一樣的撒有芝麻,只是價格叫人瞠目。當(dāng)?shù)責(zé)炠u一塊錢一個,他卻要賣百元一個。真敢要!
墨鏡老板親自坐在店前,燒餅樣品擺在一塵不染的玻璃柜里,制作是在里面,外面人沒法看得見,這當(dāng)然不同于本地的燒餅攤。
第一天,沒人買燒餅,看了那天價,過往行人只是搖頭譏笑。連續(xù)很多天都是如此,看那老板卻端坐店前,臉上架著墨鏡,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據(jù)說西紅柿最初叫狼桃就沒人敢吃,一個畫家實(shí)在抵擋不了它鮮艷欲滴的誘惑,才咬了一口。什么事總有第一。終于有人忍不住了,不就一百塊錢嘛!買個嘗嘗,到底啥滋味。他付了錢,老板叫稍等,燒餅是現(xiàn)做現(xiàn)賣。不一會兒,燒餅用一個小筐端出來,老板裝進(jìn)印有愚城燒餅字樣的紙袋,遞與客人,客人接過愚城燒餅,看看精美的紙袋,帶回去與家人分享了。
既然有人開了頭,后繼者也就陸續(xù)來了,花百元品嘗天方夜譚的燒餅,似乎也值。當(dāng)然,也沒人好意思問花過錢的人到底值不值。
于是,花百元品嘗愚城燒餅便在全城蔓延開來,越來越多的人想?yún)⑴c進(jìn)來,沒體驗(yàn)過的快樂總是會誘惑人們?nèi)ンw驗(yàn),店前竟排起了長隊(duì)。雖說品嘗過的人并沒吃出特別的味道,吸引他再去花錢,但全城沒吃過的多著呢。
愚城燒餅的名氣越來越大,先前那些品嘗過本不打算再吃的人,因欠著朋友同事的人情,便去請他們吃一回愚城燒餅。也有專為戀人、老人還有領(lǐng)導(dǎo)排隊(duì)買燒餅的。愚城燒餅再不單是燒餅,已融進(jìn)了情分情愛、孝敬和討好……
都說老板發(fā)了,但從老板的臉上,卻始終看不出掙錢的喜悅,架著墨鏡的臉上依然寵辱不驚。
就在愚城燒餅如日中天之時,小店卻突然關(guān)門了。算來也就半年的光景。
還未吃過的人急了,還有那些需要愚城燒餅的人更焦急,都在打聽??尚〉甑拈T關(guān)得緊緊的,再沒開的意思。
直到店鋪的出租告示貼上來,小城人才知道再也沒有愚城燒餅了。
于是,吃過的人便津津樂道于自己的口福,沒吃過的人只能耳聞嘴饞追悔莫及了。只是人們想不通這燒餅店正在生意興隆之時,為何就關(guān)門了呢?但也無從去問,那神秘的墨鏡老板和鄉(xiāng)下伙計都遁跡不見了。
約莫又過了半年的光景,在小城一條偏僻的街道上,從鄉(xiāng)下來的夫妻倆新開了一個燒餅攤。這街道又臟又亂,開了很多門面,有賣早點(diǎn)的,賣菜的,賣水果的,殺雞的,做防盜網(wǎng)的,砸白鐵皮的,還有原來的一家燒餅攤。這新開的燒餅攤屋子很小,打燒餅的爐子只能放門外,一張油膩膩的桌上擺個黑乎乎的籮筐,燒餅打出來就扔在籮筐里。令人稱奇的是,門框上竟掛塊硬紙板做的牌子,上面用毛筆寫著:愚城燒餅。燒餅果然也是六邊形的,只是價格比人家貴一塊錢。
這下驚動了不少人。打燒餅的鄉(xiāng)下人向前來詢問的人述說,原來彭城路的愚城燒餅就是他做的。他老家是禹城鄉(xiāng)下的,本來在禹城打燒餅過活,是墨鏡老板看中了他的燒餅,說帶他出來發(fā)財。老板確實(shí)發(fā)財了,可分他的錢太少,他不愿意了,最后罷工跑回家鄉(xiāng),半年后帶老婆來到這里。
原來“愚城”是從“禹城”而來。有人認(rèn)出他還真是那個鄉(xiāng)下伙計,掛牌那天放炮的就是他。雖說證實(shí)了他就是愚城燒餅的制作者,但卻很少有人買他的燒餅。
有人問他:“人家燒餅賣一塊錢一個,你要兩塊,比人家貴一倍?”
鄉(xiāng)下人很委屈,說:“這還叫貴?以前賣一百塊不還排隊(duì)嗎?”
那人笑起來說:“你這能比嗎?”
鄉(xiāng)下人不明白為啥不能比。但他的燒餅確實(shí)賣不動,根本無法和另一家競爭,最后只好跟人家賣一樣的價錢了。
“早知這樣就不離開家了,還以為回來能發(fā)財呢。”鄉(xiāng)下人邊打燒餅邊嘆氣。
然而,一個月黑夜,過來兩個黑影,來到鄉(xiāng)下人的燒餅鋪門前。一個打開手機(jī)上的電筒,照了照硬紙板上的愚城燒餅,說,“就是他了。”兩人合力將門口的燒餅爐推翻,掄起帶來的錘子一通亂砸。一個問:“大哥,跟一個打燒餅的有啥過節(jié),非要砸人攤子,斷人活路?”另一個說:“兄弟你不知道,公司里大小頭頭,都吃過我請的愚城燒餅,要是讓他們知道愚城燒餅就這玩意,我在公司還有什么臉面!”
選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