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馬

夜 雨

云雨交給丁香

石欄交給垂柳

我們走吧

夢里春韭

在別家院里生長

我們走吧

春筍破土搖撼藏經(jīng)的白塔

一對鯉魚拿命換一對紅燭

蘆芽嫩短

一河水漲

我們走吧

冷雨斜飛，雨滴中

有密探的眼睛

水深火熱

清早之詩

鳥鳴分岔

花園小徑在他散步時(shí)醒來

草坪上勿忘我藍(lán)色的花朵

不是她的眼晴

經(jīng)過一夜

河，還在河床上睡夢

隔岸蘆葦

在對水練聲者的音域里

尋找甜美細(xì)潤的感覺

有所思

樹下經(jīng)過

撞破蛛網(wǎng)

他的臉仿佛被切割

石破玉出

清竹放鶴圖

——贈(zèng)莫建成先生

巖石

流水

竹子瘦得只余筋骨

根根攢勁

葉葉鋒利

馬耳立

依隴西

風(fēng)過竹塢

露生枝

月離家

青驄馬

中流洗馬

白首招鶴

裁心當(dāng)紙

畫師夢中

一鶴剔翎

一鶴飛升

口銜虹霓

云外獻(xiàn)圖

徐徐

昆侖而下

國 度

飛機(jī)墜落

何時(shí) 茫茫雪原

一只鳥兒王顧左右

于鋼鐵的殘骸上

輕輕一跳

再一跳

雪國鮮活

森林閃動(dòng)麋鹿的眼睛

冰封的河底

魚兒不做鵬鳥的夢

帶著天生的嘴巴

尾巴分叉

裙子開花

淡

過橋去吃茶

橋那頭有嘉樹好花

白云來去也有俗物

少有熟人

仙桃兩枚綠葉陪送

話梅杏仁開心果

開心為仁

茶舍小巧如核桃

廣大如宇宙

日便日啜 月便月飲

無日無月無時(shí)無辰

無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大歡喜得大自在

都不用斯斯文文客客套套虛情假意酸溜溜

臊答答地抬手一讓：

“請了——”

過橋去吃茶

鐵橋橋身微微地動(dòng)

激流不是尾生 擁抱橋墩不減激情

誰說 客請三遍沒來 意先懶茶自淡

淡

莽和尚也自尋思：口中淡出鳥來

登燕子磯

我來磯頭

無意追尋李白吞江一醉的豪情

漲沙成綠野 乾隆皇帝的喜悅哪有

五百年的青檀真切 哪有青檀冠蓋下

瓦房房頂上的那幾只野貓真切

冬日午后

流浪貓暴露日腳秘密的行蹤

肉體總是溫情的寄托 陽光也概莫能外

磯頭環(huán)顧

我無心考察東西來去的船只吃水深淺

只愿用目光替天下所有走投無路的人

多摸摸那一塊石碑上的話：

“想一想，死不得”①

崖下洪滔深寒 陽光也懼飛身一跳

注：燕子磯臨崖處，碑刻陶行知手書“想一想，死不得”。

夜 歸

——贈(zèng)阿信

那一場酒可吃可不吃

吃罷了

有一些人可見不可見

見罷了

有一些話可說不可說

誰都說啥了

天空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你我同路回家

經(jīng)過四個(gè)紅綠燈的十字路口

沿濱河路又經(jīng)過三座小樹林

沒人望河沉思有人對樹撒尿

松枝一再壓低我們談話的聲音

我們說詩不說瘋?cè)嗽豪锏碾s草

和拔草如薅羊毛的手

遇石繞行碰見五七座水車

那些水車都是擺設(shè)只提水不灌溉

就像有些詩人就像一些了不得的作品

……

這是年末殘冬的夜晚

我們尚未沉醉各知?dú)w路

到雁灘擺擺手各回各家

我要告訴你的是

我頭發(fā)上無意帶回了

一些干枯的松針

落在枕巾上床單上

在安然入睡之前

我得細(xì)細(xì)打掃干凈

這些細(xì)小的刺不可帶入夢里

清晨，一只花喜鵲

在殘雪的草地

輕輕跳動(dòng)

仿佛鋼琴黑白的琴鍵

引領(lǐng)塔松云杉梧桐冬青

開始體操運(yùn)動(dòng)

老梅榆柳

也在清寒里活動(dòng)腰身

周圍熬夜的大樓懨懨欲睡

燈光與晨星不比空耗的心血

專比蒼白 退休去比

誰消瘦得迅速 誰走得更早

清晨 一只喜鵲卻才出勤

當(dāng)我從它身邊經(jīng)過

它向前跳了一跳 停住

給我近距離觀察的機(jī)會(huì)——

也許 它還是知白守黑的那一只

可它一跳一跳 墨綠的長尾

對著枯草的影子和行政大樓的飛檐

一翹 一翹

當(dāng)它在一個(gè)皇帝的夢里飛行

沒準(zhǔn)就拖著彗星急速燃燒的火光

照耀九州

可是現(xiàn)在

我看見它翅膀與尾巴之間還另有

顏色 介乎孔雀藍(lán)和海藍(lán)

夢幻的迷彩

讓詩人想入非非

非我所能

它擺脫人類的所有思想

在我面前停留不過三十秒 抖翅起飛

飛上云杉 又飛往

梧桐的高枝

它只帶著一顆花喜鵲的心

它甚至拒絕成為上帝的無人直升機(jī)

它沖看見它的人喳喳亂叫：

云胡不喜

飛雪辭?

飛雪急迫

我要慢些 放慢些腳步

把心里的一架子車煤炭穩(wěn)穩(wěn)拉上夜的斜坡

拉往你籬笆的墻院

我的頭發(fā)白了 眉毛白了

埋頭再堅(jiān)持一會(huì)兒

東方也就白了

冰天雪地

趁雞叫 叫醒十里八鄉(xiāng)的梅花之前

我使勁跺跺鞋上的冰雪

跺跺 不帶一絲寒氣

就去見你

仙 氣

——記夢

五臺(tái)山前

唱秦腔

恍惚

又在峨眉

翠袖珠衫

云鬢玉

花枝招搖

熱熱鬧鬧

我是唯一的觀眾

而你十分遙遠(yuǎn)

不在此番夢里

我雖春眠入酣

心卻醒著

白象青獅馱弄玉①

過三秦走銀浦

注：弄玉，相傳為秦穆公之女，嫁與蕭史，學(xué)吹笙，善作鳳鳴，后夫妻成仙，乘鳳而去。

山水冊頁

——讀畫家馬剛山水畫兼與自然對話

一

天風(fēng)浩蕩

山頭清可數(shù)點(diǎn)

鳥兒已飛絕

山水空白處

沒有云煙

沒有絲毫掛念

“沒有”

是永久之王

山腳下聽瀑

兩棵松樹竊竊私語

二

今年的松針

覆蓋去年的

去年的人

來到今秋的松樹下

讓松鼠吃驚

松鼠的尾巴長了

人世的故事一般都短

流星一閃

松鼠一躥

松針上有去年的露

今宵的霜

厚厚的松針

織就經(jīng)年的地毯

有人自言自語：

獨(dú)臨清峭依長松①

三

山留給你們

樹留給你們

柴留給斧頭

水留給火

閃電留給劃過草尖的白花蛇

溪橋留給一棵或三兩棵長歪的樹

名聲留給落日

紅葉留給拒絕復(fù)燃的死灰

山云帶雨行

漸行漸遠(yuǎn)

只有遠(yuǎn)到看不見

才有資格留下大山的分量

名士的氣度

四

這些樹木

壯實(shí)或幼稚

在雨后的山莊周圍悠閑地站著

它們喝飽了雨水

吸足了空氣中的養(yǎng)分

它們把根扎入活著的人的夢境深處

扎入死去很久的祖先的頭腦

它們是閃電的雕塑

是溪流立體的活化石

它們中間有一棵被風(fēng)摧折折斷在地的老樹

樹身上茁發(fā)的新葉被雨水洗過仿佛嬰兒的眼睛

青苔在屋瓦上生長 炊煙一日三次獲得新生

哦 雞犬不聞人影鮮見的村莊

一只小貓的蹤跡在那一叢泥點(diǎn)新濺的青草上

消失

小心一家院落外那一輛農(nóng)用三輪車因?yàn)樘^

寂靜

而突然自動(dòng)松開車閘

它會(huì)拉著成噸的天空的藍(lán)色顏料到處亂撞

不分人神

注：“獨(dú)臨清峭依長松”出自王安石《觀王氏雪圖》詩句：“想有幽人遺世事，獨(dú)臨清峭依長松?！瘪R剛有畫以此為題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