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枯藤,老樹,昏鴉。
萱葵扣響了緊閉的大門,“咚咚咚……”一聲聲,在寒風里,那么刺耳。
“來了,來了”隱約地,有蹣跚的腳步聲。萱葵正了正被枯枝掛歪的帽檐,雙手固執(zhí)地糾纏在一起,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的忐忑。
門緩緩打開??奢婵X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開門的老婦人先是一愣,枯瘦的手使勁揉了揉眼睛,仍不確定地試探:“二小姐?”
萱葵長舒了一口氣,笑著說:“是我,李媽?!?/p>
婦人猛地拍了下大腿,使勁眨了?;杌ǖ睦涎?,眼圈開始發(fā)紅:“哎喲,你瞧我。快進來啊,快入冬的天啦,咋還穿這么少?”李媽接過萱葵的行李,挽上她的手臂,正如幾年前那樣。一瞬間,萱葵覺得自己回到了當年女學入學時,爹娘不情愿她踏進“新式學堂”,就是李媽這樣一步步送她到學校宿舍,給她鋪床,收拾。只是一眨眼,幾年光景就過去了。
“李媽,誰呀?”荊夫人繡著寒梅手絹,抬頭朝門外掃了一眼。
“夫人,是二小姐回來啦!”李媽小跑著,有點氣喘,話也斷斷續(xù)續(xù)。
“什么二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話都……”荊夫人越過李媽肩頭,看見已哭成淚人的荊萱葵。
“丫頭,你……”荊夫人丟下手中的繡框,顧不得閨秀禮節(jié),大步跨過門檻,環(huán)住萱葵,放聲大哭。
六年了,母親未見女兒,日日思念,千言萬語化作淚。李媽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2.
萱葵知道,母親是想姐姐了。
姐姐萱茹比萱葵大四歲,卻比萱葵沉靜得多。萱葵被父親荊世貴罰抄《女則》,有大半都是萱茹偷偷模仿她的字跡蒙混過關。萱茹知道萱葵不喜歡教條,總是默默替她承受父親的責罵呵斥。
萱茹有時會發(fā)呆,想象著未來嫁人了,興許就不必為別人的眼色膽戰(zhàn)心驚。她告訴萱葵,要是紅袖添香郎情妾意,該有多幸福。萱葵總意味深長地哦一聲,挑眉比劃鄰家的書生,心中了然。
可荊世貴的同門師弟有意將他癡傻兒子與萱茹訂親。荊夫人當然不同意,可荊世貴想到來者是朝中大員,爽快地同意了。
“姐姐,你和爹爹說呀,不是要幸福嗎?”萱茹搖頭:“父母之命,我們決定不了的。”然后,她含淚踏上花轎,含恨奔赴黃泉。
姐姐三尺白綾斷送了青春的生命,萱葵一夜長大。
3.
許是萱茹離世打擊了荊世貴,他待萱葵還算客氣,未像先前那樣頤指氣使。
“民主民權(quán)”“自由平等”,如同一串串泛著月華的珠子,在萱葵眼前叮咚作響。她仿佛知道了她想要什么,也仿佛預見了未來的樣子,她說:“我要上學,去外面的世界?!?/p>
萱葵不顧暴跳如雷的父親,歷經(jīng)了上千個日夜的抗爭,堅定地背起了行囊。
那年,她18歲。
在外謀生異常艱辛,好在她遇到了恩師,最早留洋的女學生——淑和先生。萱葵知道了什么是男女平等,熱情地投身于女性自由解放。有時候,她也會想念家里安穩(wěn)度日的棲居,但她更清楚:還有更多深閨女子,等待她去喚醒。
4.
“生活的歷練讓我懂得了大愛,如果有什么是值得銘記的,我希望不是山珍海味、高官顯貴,而是情投意合,其樂融融;不是一家,而是整個國家?!陛婵f著,從行李箱里取出一沓照片說:“娘,你看?!陛婵谛凶咧邪炎鎳蠼媳钡娘L景拍了下來,有冬雪仲夏,但更多的是黑白膠片中的春意盎然。荊夫人自小裹腳,走兩步路尚且需要扶腰小憩,哪里敢想象徒步穿越大半個疆土。她看向萱葵,仿佛透過她堅定澄澈的雙眼,尋找四角天空外別樣的新天地。
“丫頭,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娘當年讓你離家,現(xiàn)在看來是對的。你們這一代,就該到外面去闖蕩,不要有顧慮,娘始終是你堅強的后盾?;蛟S,娘未親眼見到、經(jīng)歷的,要由你們來實現(xiàn)。”荊夫人撫摸著萱葵的發(fā)髻,輕聲軟語地說。
“唉——”門外一聲嘆息,荊世貴想要推開房門的右手,頹然垂下,猶豫著轉(zhuǎn)身離開。
萱葵透過十字的窗欞,恰看見那抹落寞的背影。彼時天空高遠,空氣冷冽卻不荒涼,隱隱有幾只老鴉掠過,帶走心中陰霾。
除舊迎新嗎?且隨天邊煙波,將腐朽散在歷史的天空中罷。
郭銘萱:山東省東營市第一中學2017級29班學生
指導老師:胡愛萍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