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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365窟七佛榜題錄釋

2020-03-15 05:56趙燕林趙曉星
敦煌研究 2020年6期

趙燕林 趙曉星

內(nèi)容摘要:敦煌文書P.4640《大蕃沙州釋門教授和尚洪修功德碑》記載吐蕃占領時期高僧洪曾在莫高窟“開七佛藥師之堂”,一般認為即今莫高窟第365窟。此窟西壁設佛壇,上塑禪定七佛,浮塑背屏,七佛右肩后的背屏上各存一方榜題,文字存大部,可知為“過去七佛”相關內(nèi)容,主要出自元魏菩提流支譯《佛說佛名經(jīng)》。本文認為第365窟七佛塑像為初建時原作,榜題系宋代重修此窟時題寫,其內(nèi)容與初建時期所表現(xiàn)的藥師七佛信仰完全不同,是研究宋代過去七佛信仰的重要資料。

關鍵詞:莫高窟第365窟;曹氏歸義軍晚期;藥師七佛堂;過去七佛

中圖分類號:K87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0)06-0039-09

Abstract: According to P.4640, Stele Recording the Deeds of the Buddhist Official Monk Hong Bian in Building the Buddhist Caves at Shazhou, the monk Hong Bian built a cave at Mogao during the Tibetan occupation to worship the Seven Medicine Buddhas, 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that this cave is Mogao cave 365. In this cave, there is a Buddhist altar against the west wall on which stand the statues of Seven Buddhas in meditation. Behind these statues is a molded screen bearing inscriptions positioned beside the heads of the Buddha statues, the text of these inscriptions is mainly about the past Seven Buddhas and can be traced to a translation of the Buddhanama-sūtra by Bodhiruci from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In addition, the top layer of the wall paintings was repainted in the early Song dynasty. This paper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while the statues of the Seven Buddhas were contemporary with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aves, the inscriptions were most likely written in the Song dynasty during renovation. This is evident from differences in the belief in the Seven Buddhas of the Northern Wei and Song dynasties; the ideas expressed in the inscriptions clearly resemble the philosophy of the Song dynasty rather than the original belief in the Seven Medicine Buddhas popular when the cave was first built. These statues and inscriptions are important written and visual evidence for studying the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the Buddhist belief in the Seven Buddhas.

Keywords: Mogao cave 365; late period of the Gui-yi-jun regime ruled by the Cao Family; Seven Medicine Buddha Cave; past Seven Buddhas

莫高窟第365窟位于莫高窟南區(qū)北端第二層,與上方第366窟、下方第16窟(第16窟甬道北側為第17窟,即藏經(jīng)洞)位于同一垂直線上,原為晚唐首任河西都僧統(tǒng)洪?的功德窟,表層壁畫為宋初重修。據(jù)現(xiàn)存于莫高窟第16窟甬道南壁《重修千佛洞三層樓功德碑記》等資料可知,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王道士倚崖建成了三層木構樓閣(即“三層樓”){1},下、中、上層分別對應上述第16、365、366窟(圖1)。第365窟平面橫長方形;橫券頂;中部偏后西側設橫長方形像壇,上塑七佛(圖2)。此窟是莫高窟少見的以七佛塑像為主尊的洞窟之一。

一 第365窟七佛榜題

第365窟主室壁畫為重層壁畫,底層壁畫為中唐(吐蕃統(tǒng)治時期),表層為宋代重繪。此窟主室佛壇下正中底層露出中唐的“T”形題榜,藏文題記在上,漢文題記在下。漢文題記中可見“洪?”等字,藏文題記中亦有“洪?”及水鼠年至木虎年等內(nèi)容,黃文煥先生據(jù)此推斷此窟修造于中唐時期的832—834年間[1]。佛壇上塑有七佛,結合P.4640《大蕃沙州釋門教授和尚洪?修功德碑》(亦稱《吳僧統(tǒng)碑》)載洪?曾“開七佛藥師之堂,建法華無垢之塔”,又“豎四弘之心,鑿七佛之窟,貼金畫彩,不可記之”等{2},另據(jù)敦煌研究院藏敦煌遺書D0671(發(fā)表號為322號)《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shù)》可知,此窟亦被稱為“七佛堂”。故一般認為,第365窟即洪?所開之“七佛藥師堂”或“七佛堂”。據(jù)馬世長等先生研究,“吐蕃統(tǒng)治時期,洪辯(?)先開鑿了七佛堂,在張議潮收復河西諸州、洪辯任河西都僧統(tǒng)期間,又開鑿了第16窟”[2]。這一說法僅為一種推測,亦無相關資料記載,但從第366、365、16窟的建筑形式而言,應該是同一組洞窟,且極有自上而下開鑿的可能性。

此窟表層壁畫的重繪時間長期為學界所關注,至今尚無定論。根據(jù)劉玉權先生的分期斷代研究,此窟表層壁畫屬于西夏第一期,其重繪相對時代“大約相當于西夏歷史的早期,抑或相當于北宋初年曹家晚期到西夏統(tǒng)治瓜、沙二州的初期過渡階段”[3],此說時限過于寬泛。賀世哲先生根據(jù)同時代第130、256窟發(fā)現(xiàn)的供養(yǎng)人題名,推斷第16窟表層壁畫與第130、256窟重修時代一樣,為曹氏晚期曹宗壽時期,即公元1002—1014年之間[4]。白濱先生亦認為“第16窟重繪壁畫應定為曹家晚期,即在西夏占領瓜沙之前,上限為咸平之后,曹宗壽或其子曹賢順初期所為”[5]。第365窟表層壁畫與第16窟的表層壁畫風格極為相似,應為同一時期重修而成。

本文討論的七佛榜題就系重繪此窟時所為。在此窟馬蹄形佛壇上部,大致在七佛右側肩膀背屏處各存綠地白書榜題一方,共七方,榜題多數(shù)文字尚存,為過去七佛的名號及相關內(nèi)容。仔細觀察七佛背屏旁的榜題及周圍壁畫層位,七佛背光處仍存中唐(吐蕃時期)壁畫、塑像衣紋亦為原貌[2]21-33,20。七佛榜題可見后代修改痕跡,為后代重涂底色,非最初之壁畫。

現(xiàn)在可見的是,七方榜題由北及南排列,除第五方漫漶不清外,余皆清晰。各方榜題文字呈豎行排列,右書,分別為四行。每方榜題第一行為七佛之名號,其后三行分別為壽命、種姓、成道圣樹、念佛名可得功德等。

幾乎相同的七佛榜題還出現(xiàn)在宋初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元忠營建的莫高窟第55窟中(圖3),此窟修建時代當在宋建隆三年(962)前后{1}。第55窟主室東壁門上畫七佛,七佛及其榜題由北及南排列,每一佛右側為綠地墨書榜題,左書,四行。由北及南依次為七佛之名號、壽命、種姓、成道圣樹、念佛名可得功德等{2}。七佛北側畫一觀音菩薩坐像(榜題“南無救苦觀世音菩薩”),南側畫一供養(yǎng)童子,無榜題。為了方便檢視,現(xiàn)將兩窟七佛榜題分別抄錄,見表1、表2。

根據(jù)兩窟七佛榜題錄文來看,榜題中分別書寫有七佛所處的過去劫、壽命、種族、姓氏以及對應的成道圣樹和禮敬各佛所得功德等。兩者榜題中七佛劫、壽命、禮敬各佛所得功德稍有差別,其他幾乎一致。依據(jù)以上榜題錄文檢視佛經(jīng),所錄內(nèi)容與元魏天竺三藏菩提流支譯《佛說佛名經(jīng)》相關內(nèi)容十分吻合,部分亦可在后秦佛陀耶舍、竺佛念共譯的《長阿含經(jīng)》卷1《大本經(jīng)》及宋代法天譯《佛說七佛經(jīng)》等多部佛經(jīng)中找到?!斗鹫f佛名經(jīng)》卷8載:

舍利弗復白佛言:“世尊!唯愿如來演說過去七佛姓名、壽命長短,我等渴仰樂聞?!?/p>

佛告舍利弗:“……舍利弗!過去九十一劫,有佛名毗婆尸如來。過去三十劫,有佛名尸棄如來。彼劫中復有毗舍浮如來。自此以后無量無數(shù)劫,空過無有佛。至賢劫中有四佛: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我釋迦牟尼佛。毗婆尸佛壽命八十千劫,尸棄佛壽命六十千劫,毗舍浮佛壽命二千劫,拘留孫佛壽命十四小劫,拘那含牟尼佛壽命三十小劫,迦葉佛壽命二十小劫,我現(xiàn)在最少壽命一百年。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剎利家生。拘留孫佛、拘那含佛、迦葉佛,婆羅門家生。舍利弗!我釋迦牟尼佛,剎利家生。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此三佛姓拘鄰。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此三佛姓迦葉。舍利弗!我釋迦牟尼佛姓瞿曇,毗婆尸佛波叱羅樹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尸棄佛分陀利樹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毗舍浮佛娑羅樹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拘留孫佛優(yōu)頭跋樹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拘那含牟尼佛尸利沙樹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迦葉佛尼拘律樹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舍利弗!我釋迦牟尼佛阿說他樹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6]

由以上經(jīng)文可知,過去有無數(shù)佛,但記述有姓名和功德的卻共有七位,他們出現(xiàn)在過去不同劫中。經(jīng)文還詳細記述了七佛各自所處的時代(劫)、名號、種姓、成道的圣樹等。其對應的主要內(nèi)容為:

過去九十一劫有毗婆尸佛,佛壽命八十千劫,剎利家生,姓拘鄰,波叱羅樹下成道。

過去三十劫有尸棄佛,壽命六十千劫,剎利家生,姓拘鄰,分陀利樹下成道。

過去三十劫毗舍浮佛,壽命二千劫,剎利家生,姓拘鄰,娑羅樹下成道。

賢劫中拘留孫佛,壽命十四小劫,婆羅門家生,姓迦葉,優(yōu)頭跋樹下成道。

賢劫中拘那含牟尼佛,壽命三十小劫,婆羅門家生,姓迦葉,尸利沙樹下成道。

賢劫中迦葉佛,壽命二十小劫,婆羅門家生,姓迦葉,尼拘律樹下成道。

賢劫中釋迦牟尼佛,最少壽命一百年,剎利家生,姓瞿曇,阿說他樹下成道。

需要注意的是,第55、365窟七佛榜題中都有關于禮敬各佛可獲不同功德的相關內(nèi)容,但文字略有差異。這一內(nèi)容亦可在宋初法天翻譯的《佛說佛名經(jīng)》中覓見,該經(jīng)卷12曰:“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諸佛名者,是人現(xiàn)世安隱,遠離諸難,及消滅諸罪,未來當?shù)冒Ⅰ穸嗔_三藐三菩提。”[7]只是較前者較為籠統(tǒng)而已。為了便于梳理,茲將《佛說佛名經(jīng)》及兩窟榜題內(nèi)容列表統(tǒng)計(表3)。

由表3可知:1. 第55、365窟七佛榜題佛名與《佛說佛名經(jīng)》幾乎完全一致,只是第55窟拘留孫佛又被寫為俱留孫佛,據(jù)此可知“拘”“俱”通用。2. 三者所記毗婆尸、尸棄、毗舍浮前三佛出現(xiàn)在過去劫中,而拘留孫、俱那含牟尼、迦葉、釋迦牟尼后四佛出現(xiàn)在賢劫中;同時《佛說佛名經(jīng)》和第55窟毗婆尸榜題所記過去劫為“過去九十一劫”,而尸棄、毗舍浮佛《佛說佛名經(jīng)》記為“過去三十劫”,第55窟記為“過去四十劫”,后四佛所記相同,都為賢劫中出現(xiàn)。3. 三者所記七佛壽命各有不同,《佛說佛名經(jīng)》分別記為八十千劫、六十千劫、二千劫、十四小劫、三十小劫、二十小劫、一百年,第55窟前二佛壽命被記為八十小劫、六十小劫、二十小劫,與佛對比來看,應是將“千”誤寫為“小”所致;第365窟分別記為得二千劫、得一千劫、二千劫、十四小劫、不明、二小劫、一百歲,大部分內(nèi)容與佛經(jīng)所記相同,不同部分應是漏寫、誤寫等原因所致。4. 佛經(jīng)中前三佛姓為拘鄰,其后三佛姓迦葉,最后釋迦牟尼佛姓瞿曇;而二窟前三佛皆姓拘鄰,其后三佛姓迦葉,最后釋迦牟尼姓瞿曇。5. 經(jīng)文與第365窟榜題中的前三佛和最后一佛釋迦牟尼都生于剎利家,另三佛生于婆羅門家,而第55窟榜題中的釋迦牟尼生于釋眾家{1}。6. 三者成道圣樹幾乎一致,只是個別文字因音譯不同或缺漏而已。7. 佛經(jīng)中籠統(tǒng)地記述了禮敬七佛所得功德,而兩窟七佛榜題對此記述卻更為詳細,內(nèi)容大致相似,禮敬毗婆尸、尸棄、俱那含牟尼、迦葉佛可滅若干生死之重罪,禮敬毗舍浮佛可永破地獄業(yè)不生三惡道,禮敬釋迦牟尼佛可滅七百萬劫(億)阿僧祇生死之重罪。

據(jù)上可知,第55、356窟每方七佛榜題都詳細記述了禮敬七佛可得不同功德,而《佛說佛名經(jīng)》記述極為籠統(tǒng),并無具體禮敬七佛可得何種功德的相關內(nèi)容。榜題中增加的這些內(nèi)容,我們推測可能與有宋一代流行的懺法思想有著密切關系。

二 莫高窟中的過去七佛造像

“過去”是一個時間概念,指現(xiàn)在我們所處時刻前的任意一個時刻或者時間段,“劫”是佛教的時間概念,分大劫、中劫和小劫?!夺屽仁献V》云:“劫是何名?此云時也。若依西梵名曰劫波,此土譯之名大時也,此一大時其年無數(shù),假以喻顯方可委知?!盵8]又據(jù)《魏書·釋老志》記載:“釋迦前有六佛,釋迦繼六佛而成道,處今賢劫。又言將來有彌勒佛,方繼釋迦而降世?!盵9]此是說若干過去劫組成過去莊嚴劫,若干劫組成現(xiàn)在賢劫,過去和現(xiàn)在以及未來均有千佛出世。而過去七佛包括釋迦牟尼在內(nèi)已經(jīng)過去的七世佛,他們通常以固定的形式并列配置,代表過去世無數(shù)諸佛[10]。其前三佛為過去莊嚴劫千佛中的其中三位佛,后四佛為賢劫千佛中的其中四位,過去七佛只是過去無數(shù)佛或千佛中的其中七位,禮敬七佛也就是禮敬過去無數(shù)量佛或禮敬千佛。

關于過去七佛的漢譯名號在佛教初傳期已傳入中國,且后世各時期幾乎都有相關佛經(jīng)譯出。與過去七佛相關的佛經(jīng)最早出現(xiàn)在西晉竺法護譯《賢劫經(jīng)》卷6、后秦佛陀耶舍與竺佛念共譯《長阿含經(jīng)》第一分《大本經(jīng)》以及東晉瞿曇僧伽提婆譯《增一阿含經(jīng)》卷44《十不善品》(此品最初為前秦建元元年曇摩難提譯)、后秦弗若多羅譯《十誦律》卷50、后秦弘始十年(408)佛陀耶舍譯《四分律比丘戒本》一卷、后秦鳩摩羅什譯《智度論》卷9、后秦鳩摩羅什譯《禪秘要法經(jīng)》卷中、東晉佛陀跋陀羅譯《佛說觀佛三昧海經(jīng)》卷10《念七佛品》、北魏菩提流支等譯《佛說佛名經(jīng)》卷8、前魏失譯《七佛父母姓字經(jīng)》一卷、齊釋僧祐《釋迦譜》等佛經(jīng)中。此外,與七佛相關的佛經(jīng)譯本集中出現(xiàn)在宋代。

宋初,宋太祖趙匡胤有鑒于周世宗對佛教打擊造成的對許多地區(qū)民眾安定的影響,曾下令停止毀佛,并普度行童8000人,以重開佛教作為穩(wěn)定北方局勢和取得南方吳越等奉佛諸國擁戴的重要措施。太平興國五年(980),宋太宗趙光義在東京設立譯經(jīng)院,恢復了從唐代元和六年(811)以來中斷170年之久的佛經(jīng)翻譯工作。于是,西域、天竺僧人攜帶經(jīng)文來到漢地者絡繹不絕。其中天竺僧人法天、施護、天息災等都曾在宋太宗開設的東京譯經(jīng)院從事佛經(jīng)翻譯活動,并御派漢地僧人法進、常謹、清沼等人充任筆役,協(xié)助譯經(jīng)。到景祐二年(1034),僅由五天竺來汴京貢奉梵經(jīng)的僧侶即有 80 人,此去西土取經(jīng)得還者138人[11]。尤其是宋太祖開寶六年(973)來汴京譯經(jīng)的中印度僧人法天和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980)北印度迦釋彌羅國僧人施護均蒙太宗召見并受賜紫衣,同時都翻譯有與七佛有關的多部佛經(jīng)。其中,法天翻譯的與過去七佛相關的佛經(jīng)有《七佛贊唄伽他》和《佛說七佛經(jīng)》《七佛贊唄伽他》,這些佛經(jīng)都以過去七佛贊的形式展開,《佛說七佛經(jīng)》還收錄于《長阿含經(jīng)》中,延續(xù)了《長阿含經(jīng)》的主體內(nèi)容;施護翻譯的《佛說守護大千國土經(jīng)》《佛說勝幡瓔珞陀羅尼經(jīng)》中也涉及密教七佛。此外,這一時期在我國發(fā)展起來的禪宗也以七佛開始自己的譜系,撰寫于唐宋之際的《祖堂集》《五燈會元》《翻譯名義集》等禪宗燈錄無不以七佛開篇。由此可見,有宋一代,有關過去七佛的經(jīng)典不斷被新譯出,并迅速影響到了各地的佛教造像,敦煌尤是。

在一個時代相近,又為同一家族營建的不同洞窟中,很多內(nèi)容相近應該是能夠理解的。據(jù)研究,與第55窟開鑿時代相近的曹元忠之父曹議金功德窟第98窟[12],是作為“懺法道場”的,構成這些內(nèi)容的窟頂四披的千佛名就出自敦煌本《佛說賢劫千佛名經(jīng)》[13]。而第55窟作為曹元忠的功德窟,繪制在其東壁門上的七佛及相關圖像亦體現(xiàn)了較強的懺悔意識,同時也包含了祈愿先亡往生凈土的愿望[14]。由此可知,這一時期無論表現(xiàn)賢劫千佛還是過去七佛,其核心思想都是關于懺悔的。

莫高窟第98、55窟都為曹家功德窟,而且兩者都出現(xiàn)了有關懺悔的內(nèi)容。同時,現(xiàn)藏甘肅省博物館北宋淳化二年(997)敦煌絹畫《報父母恩重經(jīng)變相》的上部亦繪制有七佛及榜書題名,七佛皆著半披肩僧衣,結跏趺坐,榜書題名,左起依次為“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牟尼佛”(圖4)。這軸以“孝道”為主題的經(jīng)變絹畫,與佛教進一步民族化、世俗化以及出于釋家自身的需要,在儒釋之間尋求共同點,以適合封建統(tǒng)治者的口味密切相關[15-16]。還有,在重慶大足寶頂山大、小佛灣的父母恩重經(jīng)變石刻中,上部雕刻的七佛像和下部雕刻的“十恩圖”,都緊密地與傳統(tǒng)孝道思想相結合[17]。

中國佛教重視孝道,對于現(xiàn)世父母,應該供養(yǎng)孝順;對于過去世的父母,應該通過懺悔、禮佛,使得其增福解脫[18]。首先,佛教懺法本身已經(jīng)包含了對亡者和父母的懺悔,將“‘七世父母與‘所生父母相對,稱‘所生父母之前為‘七世父母,這是佛教七佛及輪回思想在世俗觀念的影響與體現(xiàn)”[19]。這在一定程度上將作為中國傳統(tǒng)孝道的過去父母與佛教的過去七佛進一步深度融合,使得佛教教義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完全契合。與七佛有關的佛經(jīng)都強調(diào)七佛曾“住持教化,宣說法教,調(diào)伏有情,戒行儀范,受持衣缽,求證菩提,無有少法而各別異”[20],這一內(nèi)容顯示出強烈的入世思想和救世思想[21]。而且觀想七佛除可免卻世間各種災難罪責外,亦可成就無量福祉[22]。需要注意的是,這時期流行的懺法思想與宋遼時期普遍流行的密教陀羅尼經(jīng)咒緊密相關。北宋施護譯《佛說勝幡瓔珞陀羅尼經(jīng)》說明七佛與陀羅尼之間存在密切關系,該經(jīng)曰:“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得聞是勝幡瓔珞陀羅尼名字,信心受持恒常讀誦者,是人所有五逆重罪悉皆滅盡……若復善男子善女人,以此陀羅尼殊勝功德……乃至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拘留孫佛、羯諾迦牟尼佛、迦葉佛……是人功德無量無邊。”[23]據(jù)此來說,只要禮敬過去七佛,或誦讀過去七佛所說的陀羅尼,便能獲得七佛保護,這也是此一時期“顯密之兩途,皆證圣之要津,入真之要道”的主要原因[24]。

《敦煌石窟內(nèi)容總錄》和筆者調(diào)查顯示,莫高窟現(xiàn)存七佛造像54鋪。北朝僅有第285窟有七佛圖像,且為雜密七佛[25]。隋代七佛造像現(xiàn)存5鋪(第278、313、314、390、401窟),據(jù)研究大多依據(jù)《七佛八菩薩所說大陀尼神咒經(jīng)》而畫,與禪觀和當時社會上流行的消災滅難思想有密切的關系,屬于雜密七佛系統(tǒng)[26]。唐代七佛造像在初、盛、中、晚四個時期都有,其中初唐9鋪(第57、78、123、203、211、321、371、373窟,第371窟繪有2鋪);盛唐6鋪,繪5鋪、塑1鋪(第119、123、215、218、171窟,第46窟為塑像);中唐5鋪,繪4鋪、塑1鋪(第32、134、155、384窟,365窟為塑像);晚唐5鋪(第139、156、160、166、196窟)。五代存七佛造像7鋪(第31、208、305、345、387、445窟及第57窟甬道南、北披),且全部為重繪的隋、唐壁畫。宋代存七佛造像8鋪(第38、55、83、142、202、327、353、356窟)?;佞X時期1鋪(第207窟)。西夏時期8鋪(第34、306、351、63、419、460窟,第309窟存2鋪){1}。

由以上統(tǒng)計可以看出,七佛造像在隋代開始以后的每個時代都極為盛行。晚唐以前的大多七佛榜題漫漶不清,具體為雜密七佛還是過去七佛我們便不得而知。根據(jù)筆者調(diào)查,第57窟甬道南、北披晚唐重繪八佛榜題清晰可辨,顯示為過去七佛和一藥師佛佛名。據(jù)此可知,過去七佛造像至少在晚唐張氏歸義軍時期便開始流行,并且和藥師信仰結合在一起{2}。宋代七佛造像題榜部分保存較好,大多為過去七佛,且同一榜題框內(nèi),佛名、所處劫、種姓、成道圣樹、禮敬功德等題于一處,如第55、365窟?;佞X及西夏時期的七佛榜題框都極為窄小,根本無法題寫類似于第55、365窟七佛榜題內(nèi)容,至多可題寫七佛佛名,如保存較好的西夏第309窟主室東壁七佛榜題,就只題寫有七佛佛名,別無其他。也由此可知,回鶻、西夏與宋代七佛造像之間并無承續(xù)關系,這也是這一時期敦煌佛教圖像的一大特點。

三 結 論

總之,第365窟西壁七佛背屏后側上方的綠地白書榜題,內(nèi)容為過去七佛名號等,而非此前學界所論之藥師七佛相關內(nèi)容。仔細觀察第365窟七佛榜題,其層位有明顯的疊壓關系和修改痕跡,非吐蕃初繪時期的原本榜題,從層位判斷應為北宋重修該窟時重新題寫,大致時代在曹氏歸義軍晚期一段時期內(nèi)。經(jīng)辨認,此窟七佛榜題由北及南排列,與第55窟東壁門上七佛榜題幾乎一致,分別書寫七佛名號、種姓、圣樹及禮敬七佛的功德等,主要出自《佛說佛名經(jīng)》。唯各榜題最后一行所謂禮敬七佛可得某種功德查無具處,但對比陀羅尼來看,這些內(nèi)容應源自五代、宋時期流行的懺法思想。故我們認為,該窟七佛榜題與該窟表層壁畫應為同一時期,壇上藥師七佛塑像與背屏榜題不符,現(xiàn)在所見七佛榜題可能是宋代重修此窟時重描或覆蓋原本榜題所致。

總的來看,第365窟七佛榜題內(nèi)容是研究宋代過去七佛信仰的重要文字與圖像資料,對于我們認識宋、回鶻及西夏洞窟題材演變、分期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價值。通過對這一內(nèi)容的錄釋可知,宋代過去七佛思想及造像的流行與佛教懺法思想的流行密切相關,可以說是這一時期以過去七佛為主題的佛教造像與倡導孝道的儒家傳統(tǒng)思想相結合的產(chǎn)物。

附記:1. 本文承蒙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王惠民研究館員指導修改,在此對先生的幫助謹表謝忱。2. 本文所用圖片由敦煌研究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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