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世瑞

筆者堅持體育鍛煉六七十年，已壽登耄耋自恃身子骨好，不覺動作失度致腰腿病，經(jīng)醫(yī)治有所緩解，但一些癥狀仍在。而同齡老伴膝關節(jié)疼痛，針灸理療，時有復發(fā)，同病相憐。教化學的同事勸誘，老兩口去泡溫泉??！略高于體溫的天然水，富含硫黃、碳酸鹽，促進血液循環(huán)，舒活筋骨延年益壽。再見李時珍《本草綱目》上白紙黑字：“溫泉主治諸風濕，盤骨攣縮及肌皮頑疥，手足不遂。”就連唐太宗李世民，自述憂郁勞累病體纏身，洗溫泉而病去。老伴好友丁教授，還推薦了遼寧熊岳溫泉小區(qū)，并聯(lián)系了她曾住宿過的房主佳慧。

泡溫泉，幸遇好房主

此等熱心言論，聽人勸，泡溫泉去。拉著箱子出門，途經(jīng)超市門口，一位年輕女營業(yè)員笑著問：“老兩口自己出遠門?。　眹K嘖贊嘆?；疖嚱?個小時行程，伴一路細雨。出站來，抬眼便見佳慧打傘從車旁笑臉疾步走來，扶老人，提箱子，像接親人般迎上車。剛開出幾十米又停下，頂雨去路邊水果店，買一袋時令鮮桃遞上。10分鐘到了租室，泡池、床鋪、家用電器、鍋灶盆碗一應俱全，心好生溫暖，不像租房倒似歸家。

佳慧，異鄉(xiāng)所遇的第一個大好人。小區(qū)里有她兩處出租房，而她多住家在距此一小時車程的營口市，經(jīng)營著一家腈綸紗廠。這邊大事小情也熱心操勞，不少住戶的房子一直沒有合法手續(xù)，她帶人一次次跑鎮(zhèn)里、縣里終拿到房照。來這里租房的人只為泡澡，室內(nèi)外溫泉一旦停水甚于斷食，一片抱怨聲。這時人們習慣找她出面，放下電話即跑去辦。

其間，佳慧放下手頭事務，驅車帶我們兩次去海邊，令老人也置身于萬千熙攘戲水的游客中。頓覺童心逆來，脫掉鞋襪赤腳踏在松軟的沙灘上，面迎浪花呼吸微腥的海風，情趣滿滿地躬身挖蜆子、拾貝殼，還意外地在沙灘上觀賞了女子沙灘排球賽。真不枉此行，身心得慰。

佳慧還送我們?nèi)チ诵茉罉酥拘跃坝^——望兒山一游，巍然于眼前的一座的大山，山尖酷似的人頭，述說著一個悲戚的故事：相依為命的兒子出海打魚未歸，母親天天海邊矚望，日久年深化成了山。母親望兒，形似神似;游人望母，默思遐想?！皟盒星Ю锬笓鷳n”，勾起老人對兩千里外獨生愛子的思念……感恩念母的游人，在山底面面成排的石板上，刻留下行行泣淚的文字，駐足品讀動心動容。看得出老伴轉身離去時，多了低頭默默地走路，少了一路絮絮的話語，悄然蹬上返程車，人車前行路上，心卻留身后山上。是啊，這自然景致入觀賞者眼簾，已遠非靜態(tài)的物，恰如數(shù)千年來懸掛于世間有形的一幀畫軸，巨筆刻寫于高天大地中無聲的一頁文字，留下多少之外的回味，撞擊著一代代人的胸懷，令人千閱百讀無厭。不想一方小小鄉(xiāng)鎮(zhèn)得天獨厚，天造地化的山石，數(shù)千年來竟有如此巨大的文化魅力。

露天池，享偌多樂趣

溫泉小區(qū)家家有室內(nèi)池，可人們更喜歡泡室外露天大池。不僅僅因為水潔凈，每天清晨注水前，都有志愿者細細地清掃、擦拭，兼水有入口、出口，看得見緩緩清澈的流水。還因為天然般的池貌，距池五七步各向立著幾棵大樹，布下一片綠蔭。出水處上有一帶欄的小木橋，橋邊有兩排修剪的矮樹。頗有韻味的是泡池的建構，池內(nèi)四圍人工砌就的高低不一、大小形狀各異的石頭，裸露于池面、沉沒于水下，這建構，仿佛造物主從某個荒郊野嶺外移來。池上遮有兩頂碩大布傘，增濃了人工與自然和諧的情調(diào)。入池來，或兩足伸于水中，或半身入水頭頸露外，或肩背于水中半臥，身姿體態(tài)各異，只為感受熱水漫身時的無限舒暢，品味人和自然相融、相依的情愫。

住熊岳，泡溫泉，浴身還潤心，不曾料到這之外的偌多樂享。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如老友般，組建“翔水灣”微信群。泡友交往見面，什么夕陽、海浪、軍哥、燕姐，都習慣喚以網(wǎng)名，同處幾個月了，竟無一叫得出人家名姓。我與老伴是泡友中最高齡的，且教了一輩子書，被人喚作老哥、老姐、老師。

最愜意的是泡友們天天口頭、微信相約，如日課兩次三次集于泡池侃大山。南腔北調(diào)的口音，聊不完的家長里短，道不盡的鄉(xiāng)土軼聞，聽不厭的八卦趣語。這不，剛擺罷中美貿(mào)易戰(zhàn)與特朗普的龍門陣，又無由頭地拐到老年人胖瘦上。這兒“有錢不算富，就怕沒屁股”剛出口，那方“家庭旺不旺，就看媳婦胖不胖”隨聲附和。都說胖好、富態(tài)，瘦窮相。拐彎抹角道女人中，順勢鏈接到家庭男人、女人誰重要？有人一句“男人是摟錢的耙，女人是裝錢的匣”，正面言男女分主內(nèi)外。這話人人熟知，可話音剛落，有誰補了一句：“寧可耙子缺個齒兒，不可匣子掉了底兒”。這補句不知是前人早有，還是現(xiàn)場妙語偶得，人們報好齊點贊。泡池里從早到晚，饒舌里表，口吐蓮花，話語不斷，笑聲不絕，人愈多說道的人趣愈濃聲愈高。每天睜開兩眼，便企盼泡池一聚。話癆只愿說得暢快，聽音唯求入耳開心一笑。

溫泉水，讓人身心康泰

你想，來溫泉療養(yǎng)的，幾乎都是夫妻相攜身體有恙的退休老人，原本身心不佳，換個環(huán)境調(diào)節(jié)一下，圖的就是這嘴說耳聽打發(fā)時日。說實在的，泡池里鮮有文人高知，可這言來語去，話糙理不糙，另具某種文化內(nèi)涵，且皆在正能量框架下。走板的嗑不嘮，跑偏的理不講，地地道道的草根文化俗文學。來熊岳前我曾預想，泡澡定是單調(diào)、枯燥的，不惜負重電腦，欲以寫作消磨時間。不想日子都耗于池中，有時幾天電腦不開機，倒是耳聽心記累人腦，令我這半世教中文的人，在不起眼的小鎮(zhèn)、水池，竟意外地享受專業(yè)之樂，我驚嘆于群眾語言的多彩與魅力。在我最近一次《語言的韻味》講座中，個中的一些話援為案例道來，上面老師情趣濃濃，座下學生笑聲連連。生活還誘發(fā)了我創(chuàng)作欲，文思如溫泉池水涔涔，流淌出這篇習作。

池中男人聲大話多，可在女人群中，有位夕陽女士獨以別樣的親和力引人。她與先生是黑龍江雞東早來的年租房客，近古稀之齡，卻開朗、隨和，舉止言談仍如少婦樣。一次我稱其夫婦為美女、帥哥，引來眾人一陣笑聲，不想美女帥哥的雅號叫開來。美女古道熱腸，聽身邊姐姐說要買泳衣，立馬接話“我領你去，別讓商家宰你外來人”。那方妹妹想吃桃子，“跟姐去買，又大又甜還便宜”。一位泡友想送母親去老人院住幾天，她表態(tài)：“明天咱倆先考察一下”，一去大半天。一次，她家?guī)浉绱┩闲ヅ莩?，路上水泥板撞傷了腳，鮮血淋淋好嚇人。美女趕緊帶帥哥去醫(yī)院縫了五針，靜養(yǎng)多日。有時美女扶帥哥泡池外坐坐，或半身入池傷腳出水，就舍不下這氛圍，傷口多日才愈合。此間真忙壞了美女，可依然熱心助人。離小區(qū)數(shù)里有一早市，一天老伴想去逛逛，話剛出口，“好！我陪老姐老哥去，明早5點半不見不散。”聞有美女去，屆時又引多人同行，晨曦映面微風拂身，散步、賞景、談笑，好生暢快，我與腳傷方愈的帥哥伴行于后，前面美女不時關心回望。帥哥話少、步緩慢性子，恰與風風火火說說笑笑的美女互補，真乃天生地造的一對。美女一過來，頓增了泡池活潑氣氛。她曾有十多日回東北老家取冬裝，我調(diào)侃帥哥：“美女不回來了，要甩你！”帥哥嘴一撇，“還不知誰甩誰呢？”說實在的，美女一走，泡池顯冷清了幾分。

溫泉水好泡池氛圍佳，確也真的助力療養(yǎng)。我與老伴泡了四五十天，皮膚光滑滋潤了，腰腿輕松了，單調(diào)的泡澡日子多彩了。泡友得知我們要返家時，七嘴八舌說“明年早來?。　蔽遗c老伴也是尚未離去便想再來。歸家后，仍天天收群里信息，天涼了室外池關閉了。長租的依然巧安排，外出逛鲅魚圈，去果農(nóng)采摘園收秋，晚飯后步量小區(qū)甬路、門前跳舞，真?zhèn)€有滋有味。聲像視頻不時傳來，隔三岔五夾那句“明年早來呀”，更不時撩撥著老姐老哥老心，竟幾回回夢游溫泉小區(qū)、泡池相聚。企盼那一天??！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