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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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飯時間，我正在超市溜達，鄰居二嬸突然打來電話，慌慌張張地說，母親踩著凳子擦玻璃，不小心從凳子上掉下來，把腰給扭傷了，其他部位沒什么問題，已經去診所檢查過了。

母親快七十歲的人了，我多次跟她說，這些爬高的危險活，千萬不要碰，有什么事情給我打電話，我來解決。這老太太就是不聽話，一刻都閑不下來，老了還要窮講究，每天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天不亮就在院子里掃呀掃。即使墻角長幾根草，她也閑不住要連根拔掉。

我三番五次地跟她商量，跟我走，老太太堅決不肯。她說自己身體還硬朗，生活能夠自理，不用我操心。說著說著老太太就開始數落我是白眼狼，當初非得嫁那么遠。

嫁那么遠是我的錯嗎？我心里也憋屈，我每次成績考不好，她要罵。周末睡個懶覺，她要硬生生地把我從被窩里拉出來。我犯下錯誤，她就拿著笤帚追著打。在那個年少的時代，我的世界里感受不到母愛，只想逃離母親的手掌心。上大學時，我不小心把男朋友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搞丟，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了聲沒關系。從此，我就決定跟著這個男人奔走他鄉(xiāng)。

如今我也四十多歲了，孩子也正處于叛逆期，歲月的沉淀讓我變得成熟，慢慢地我也理解了母親對我苛刻的愛。

去年冬天，我琢磨著把母親接來，等到春暖花開時，再把她送回去。母親考慮了兩天，答應了。剛來的第一天晚上，老太太就失眠了，她說樓上老有人走動，半夜第十二點多還有聲音，搞得她睡不著。又住了幾天，老太太飯也不吃了，而且還無精打采。我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說在單元樓里上廁所總覺得別扭，大便不通，肚子憋得慌。老太太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敏敏，我想回去，我在你這里住不習慣?！蹦赣H就跟小孩子一樣，說不住就不住了。她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就等我送她回家了?！皨?，咱不是說好了嗎，明年開春，我再送你回去?！薄鞍パ?，不行不行，我在這里悶得慌，睡不著吃不下，你趕快送我回去?！崩闲『⑾胍怀鍪且怀?，跟我鬧騰個沒完。

我拗不過她，只能遵從她的意愿。經過四個多小時的車程，終于到家。母親一下車，就跟剛從籠子里放出來的鳥兒一樣，腿腳麻溜地直奔自己的老屋，忙著又是收拾又是做飯，整個人都精神抖擻。我看著老太太歡呼雀躍的樣子，不禁搖搖頭感嘆道：羈鳥戀舊林啊。

2

我這次回來一定要將母親帶走，隨便她怎么鬧騰去吧。我急匆匆趕回了家，看到躺在床上的母親：“媽，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危險的活兒你別干，你怎么就不聽呢？這下好了吧，躺這里誰受罪呢？”我又心疼又生氣地數落著不懂事的老小孩?！拔医裉觳仍诘首由细杏X一陣頭暈才掉下去的，就是扭了下腰，沒什么大礙。你回來干什么？”“干什么？這次說什么我都得帶你走，可不能由著你亂來了?！蔽液軋詻Q地說。

母親一聽說我要帶她走，馬上又開始耍賴：“咱隔壁二嬸，平時對我挺好，我才不跟你去呢，你要把我憋壞呀?！薄皨專鹬皇俏彝懈度思?guī)蛶兔Χ?，人家又不能伺候你，你年齡大了，離我這么遠而且一個人在家里，我每天上班都不得安心?！蔽也辉兕櫦澳赣H的感受，幫她收拾好東西后，強行將她押上了車。

我和老公每天早出晚歸，孩子白天也去了學校。一整天的時間只有母親一個人獨守空房。她一會兒給我打電話，讓我下班捎回來一些排骨，一會兒又給我發(fā)視頻，讓我買一些菠菜。我知道母親在家閑得慌，她從天亮就開始盼天黑，等著我們回家吃飯。

一天上午，我半路回來取東西，一進門竟然發(fā)現(xiàn)老太太跪在地上拿著毛巾擦地板?！皨?，我的親媽，你多大年紀了，誰讓你跪在地上擦地板的呀？你的腰才剛好，你不要瞎折騰，成不成？”“我在家閑著沒事，還不能干點活了？你去上班吧，我不擦了，以后也不擦了?！蔽壹依咸伊私?，表面答應背后就反悔。為了監(jiān)督老小孩，我在家里安裝了監(jiān)控，這樣我在單位的時候就能隨時拿著手機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但凡她有胡鬧行為，我立馬發(fā)出警告。

母親還是住不習慣，有時還會纏著我，求我把她送回家。我們二樓有個阿姨，年齡和母親差不多，河南人，一直在這里住著幫女兒看孩子，她每次跟我見面都很友好。后來，我將母親介紹和阿姨認識，讓她們做個朋友。

那天我下班回家正好碰到二樓阿姨，以前阿姨綁個馬尾，突然剪了短發(fā)，我一下子不敢認了?！鞍⒁蹋慵纛^發(fā)了？看起來好精神，短發(fā)好看。”“今天見了好幾個人都說我更適合短發(fā)，還得感謝你媽媽，她手藝真好?！蔽掖蟪砸惑@，原來是母親的杰作，她真夠能耐的，跟人家沒認識幾天就顯露出自己的手藝了。

說起理發(fā)，母親對此情有獨鐘，我小的時候，從來沒有去過理發(fā)館，每次頭發(fā)長了，母親就像抓小雞一樣，把我一把捏住，然后用她那家當，在我頭上開始創(chuàng)作。我記得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三，一直是短發(fā)，就是因為我有個會理發(fā)的母親。而且母親給我剪出來的發(fā)型只有一種，小子頭。我保留有十幾年小子頭的光輝歷史，同學們也尊稱我為“假小子”。

母親曾告訴過我，她對理發(fā)很感興趣，并且想當一名理發(fā)師，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她的理想未能實現(xiàn)。母親雖沒做成理發(fā)師，卻準備齊全了理發(fā)用的一套剪發(fā)用具，包括剃頭推。這些寶貝，她走哪里就帶到哪里。母親在村里的時候，有的老人為了省幾塊錢，就來找她理發(fā)。母親當然也很樂意效勞，反正她是閑不住的。

3

自從母親和二樓阿姨認識后，交往的圈子也慢慢變大了，她會理發(fā)這件事情也在大爺大媽中間傳播開來，母親免費為他人服務，也打發(fā)了無聊時光。

那天晚上有人敲門，來了位阿姨找母親，只見阿姨從包裝袋里拿出來一個塑料盒，盒子里面放著三條鹵雞腿，下面是一些鹵菜。阿姨說這是她自己做的，專門拿來讓我們嘗嘗，阿姨臨走時趴在母親耳根上說：“明天抽空幫我老伴理一下頭發(fā)，他行動不方便，你來我家行不行？9號樓701?！薄澳苄小！蹦赣H連連點頭。

“媽，你可以啊，有手藝就是不一樣，還有人巴結了?！蔽译p手抱著老太太的肩膀，為老太太吹著彩虹屁。“外婆，這鹵雞腿真好吃，我明天還要吃?！蔽壹倚〕载浡劦轿秲?，早把一只雞腿拿手里啃起來了。吃晚飯的時候，母親的話格外多，她在我這里住了兩個多月了，第一次看到她這么開心。

時間久了，母親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圈，正式加入了老漂族，早上戀上了太極拳，晚上愛上了廣場舞。有時候打聽到哪個超市下午有打折菜，哪個超市雞蛋便宜兩毛錢，母親就和一幫老頭老太太組團擠公交、排隊、撿便宜。

前幾天，我聽母親說她要去參加社區(qū)組織的老年人太極拳比賽，小區(qū)有二十來個老頭老太太需要統(tǒng)一服裝，她問我買一套表演服得多少錢。我馬上給母親出了個主意，我可以幫他們在網上租賃，一件只需要三十多元錢。老太太一聽高興壞了，她還要問我借口紅、眉筆，給大家化妝。我把我的化妝品全部奉上，大力支持老太太的活動。

這是母親第一次參加這樣盛大的活動，她顯得有些緊張。我鼓勵母親比賽的時候不要緊張，正常發(fā)揮即可。大家約定早上八點在小區(qū)門口集合，我不放心，特意將母親送到樓下。沒想到樓下已經站了五六個老人在等候了，有個叔叔非常熱心地照顧著母親。我偷偷一笑，母親再找個老伴也未嘗不可呦。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