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彧
在各國憲法問題的司法實踐中,為維系對立法權的尊重,各國司法機關都應做出與憲法不相悖的司法裁決。由此,各國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使法律解釋與憲法不想違背的司法裁判傳統(tǒng)。此后,合憲解釋引入我國,引起廣泛討論。我國目前對該解釋的概念、性質(zhì)以及規(guī)則存在較大分歧。文章歸納合憲解釋的淵源,在此基礎之上,對該解釋的法理內(nèi)涵予以探討。
“合憲性推定原則”是各國憲政實踐確立的重要原則,在“合憲性推定原則”的基礎之上,合憲性方法產(chǎn)生并最終為各國司法實踐所認同。“合憲性推定原則”最早可以追溯至18 世紀末的美國法,即在對一項可能違憲的法律進行判決時,首先應當推定該法律合憲。大陸法系的“合憲性推定原則”起源并于20 世紀并迅速發(fā)展,該原則最早見諸于20 世紀中期德國聯(lián)邦法院的一項決議,聯(lián)邦憲法法院于一項判決中對該項原則進行了定義:在窮盡所有可能解釋時,仍無法對該項法令做合憲性解釋時,才可認為其違反憲法。由此可見,“合憲性推定原則”在每個國家的憲法解釋過程中得到承認和廣泛應用。當我們啟用憲法解釋程序并遵循“合憲性推定原則”,基于“合憲性推定原則”而產(chǎn)生的,以解決憲法問題為目的,對現(xiàn)實中的爭議的法律規(guī)范進行解釋的行為,便是合憲性解釋方法。在美國憲政史上,法院曾于1782 年做出這樣一份判決:“司法權可以宣布某項法律形式上構成對憲法普通條款的違反,但是其不得行使議會權力,更不得依據(jù)其價值判斷而擴張性的得出結論?!倍?,合憲的憲法價值理念在美國憲政實踐中不斷被提及,如1884 年哈倫大法官所做出判決:“如果存在兩種解釋可能,……,且它們都是同樣清楚合理, 那么法院應當出于對州立法機關的尊重,因此必須假定立法機關所訂立的1871 年的法案有效并沒有違反憲法的有關規(guī)定。”在以德國為代表的大陸法系國家,對合憲性解釋的研究可追溯到19 世紀。在二戰(zhàn)后,合憲解釋方法在德國真正發(fā)展起來。二戰(zhàn),德國的違憲審查機關建立,為合憲性解釋方法的產(chǎn)生培育了制度土壤。在呂特案中,聯(lián)邦法院認為,憲法所構建的是一個價值系統(tǒng),蘊含著基本價值理念。作為《基本法》的具體體現(xiàn),民法規(guī)定和精神應與《基本法》一致。這彰顯了德國司法中的合憲價值理念。在融合學說的盛行背景下,德國合憲性解釋方法不斷充實。伴隨著呂特案等案件的出現(xiàn),與合憲性解釋相關的裁決不斷涌現(xiàn),充實了德國合憲性解釋方法。對合憲性解釋方法,德國法院在判決書中定義了如下內(nèi)容:“在窮盡所有對爭議法律的解釋時,若仍無法認定該爭議法律合憲,便可裁決該系爭法律違憲。所以,當窮盡所有傳統(tǒng)法律解釋方法后仍無法確定該爭議法律的有效解釋,抑或,存在合憲與違憲的數(shù)個沖突解釋時,在不違背憲法原則與價值理念下,應當優(yōu)先選擇合憲的解釋。”在德國的政治體制下,僅德國聯(lián)邦法院才有權解釋憲法,并且法院的憲法解釋權也受到嚴格限制,即爭議法律在可以運用傳統(tǒng)法律解釋方法進行解釋時,不得運用合憲性解釋方法。但美國法下的合憲性解釋卻與德國形成鮮明對比,美國各級法院均可適用合憲性解釋的方法。合憲性解釋的差異,由各法系政治司法制度、社會價值理念等因素不同造成。因此,對不同法系下的合憲性解釋分析比較,有助于我們了解合憲解釋方法。
合憲性解釋的概念和性質(zhì)問題,在我國學術上仍存在較大分歧。下面,筆者將梳理國內(nèi)對于合憲性解釋概念以及性質(zhì)的爭議,辨析合憲性解釋方法涉及問題。在合憲性解釋概念方面,一派學者認為合憲性解釋應當是擁有憲法解釋權的機關對法律解釋的被動選擇活動;而另一派學者則認為所有司法機關在釋法時,參照憲法對下位法進行的解釋活動。具體而言,狹義層次上的合憲性解釋的概念定義為:在窮盡了傳統(tǒng)法律解釋方法之后,仍存在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對爭議的法律規(guī)范的解釋,憲法解釋機關應選擇符合憲法的法律解釋,剔除與憲法相悖的法律解釋。寬泛的合憲解釋概念為:釋法者對憲法以下下位法進行解釋時,應立足于憲法條文,以憲法價值理念為基石。合憲性解釋方法的性質(zhì)在我國學界也有較大爭議,總體而言,存在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以張翔、周剛志博士為代表,該派學者對合憲解釋在法律解釋地位上的獨立性持肯定態(tài)度,認為合憲解釋可同其他八種法律解釋方法一樣發(fā)揮主動的、擴張法律規(guī)范內(nèi)容的功能;第二派觀點以柳建龍博士等為主,認為合憲性解釋是傳統(tǒng)法律解釋方法的補充,法官只得在既存的法律解釋中被動選擇,不得利用合憲解釋方法賦予爭議條文新的內(nèi)涵。筆者認為合憲解釋,只得發(fā)揮被動選擇的功能。第一種觀點,又被稱為“體系合憲解釋”,即法院在解釋任何法律時,可以對憲法條款進行附帶性解釋,進而使憲法所蘊藏的價值理念,自上而下地貫穿至各部門法律、行政法規(guī)、地方規(guī)章等法律文件。這種立足于法律體系整體進行解釋的方法,看似合理,實則存在較大弊端:首先,“體系性合憲性解釋”易造成違憲解釋不存在的悖論,具體而言,這種立足于憲法而對下位法進行的自上而下解釋,所得出的憲法的解釋范圍一般往往大于的下位法解釋范圍。這是因為憲法本身具有抽象性、語義表達模糊等特點,所以在探究其客觀內(nèi)涵時,可擴充內(nèi)容較大。但下位法規(guī)范的語義是相對清晰的,所以在可對下位法的規(guī)范進行解釋的空間相對狹窄。因此憲法解釋的范圍必然大于等于下位法的范圍,所以下位法解釋必然被憲法解釋范圍包含,這樣便無法使用合憲解釋。其次,體系性的憲法解釋同體系解釋并無差異,因為兩者都以宏觀視角處理法律問題;最后,由于法官團體的素養(yǎng)不同,不同釋法主體對憲法的解讀難免會出現(xiàn)偏頗,如此可能會出現(xiàn)對憲法的解釋偏離憲法制定者的原意的局面。所以筆者認為合憲解釋方法不可同其他法律解釋方法一樣,為釋法者主動適用。這是因為:首先,憲法問題往往牽涉到國家的政治制度和社會價值理念。社會共同價值理念,在現(xiàn)代國家往往被凝結于憲法之中,自上而下地貫穿于各個部門法和法令法規(guī)中。當代國家法律體系基本是以憲法為根本大法的法律體系。違憲審查機關,往往對疑似違憲的法律做出合憲的判決。其目的在于維護社會價理念體系的穩(wěn)定,避免數(shù)目巨大的、激情的憲法裁判對穩(wěn)定社會價值體系的帶來沖擊,進而加劇現(xiàn)實的矛盾。其次,憲法由代表廣泛民意的議會制定,由不具有憲法解釋權的司法機關對憲法進行解釋,一定程度上會造成司法權力對立法權力的干涉。因此,為維系司法權對立法權的尊重,應當僅賦予違憲審查機關立法權。最后,合憲性解釋方法本質(zhì)上根本不同于憲法適用。憲法適用,是各個司法機關都應當履行的法定程序。適用得法律時,法院都直接或間接踐行憲法蘊含的價值理念和原則精神,所以各個司法機關在行使司法權時,其實都是在直接或者在間接適用憲法的過程。憲法是廣泛民意的達成一致價值認同的最高產(chǎn)物,所以,對憲法解釋權的授予,僅能由憲法賦予特定機關并且在極少數(shù)情況下才可適用。
“沖突——保全規(guī)則”與“單純解釋規(guī)則”是目前合憲性解釋方法下的兩大規(guī)則?!皢渭兘忉屢?guī)則”認為“上位法應優(yōu)于下位法”,所以其他法律法規(guī)在進行解釋適用時,應以憲法為基礎。任何普通法院,都擁有“依據(jù)憲法對普通法律進行解釋”的權力,并且應履行忠于憲法的義務;而“沖突——保全規(guī)則”則認為憲法解釋應當為憲法審查法院所專有,并且僅在窮盡所有法律解釋方法時才可適用。就兩種規(guī)則而言,筆者更加贊同“沖突——保全規(guī)則”一派學說觀點。單純解釋規(guī)則與我國政治制度并不銜接,憲法解釋權僅為全國人大及其常務委員會所有,普通法院沒有對憲法解釋的權力;并且適用單純解釋規(guī)則在某種意義上便承認了合憲性解釋是一種獨立的法律解釋方法,其不妥在前文已詳細論述;而“沖突——保全規(guī)則”在我國則具有一定可行性,首先,“沖突——保全規(guī)則”對憲法解釋的主體進行了嚴格限制,這與我國全國人大及其常務委員會擁有憲法解釋權的政治架構相契合;其次,“沖突——保全規(guī)則”認為合憲性解釋應發(fā)揮其“保留”功能,做出合憲的判決,體現(xiàn)了維護秩序的價值理念。在我國,穩(wěn)定和諧的政治理念和社會價值理念,蘊含于我國政治制度架構與法律體系之中,“沖突——保全規(guī)則”所蘊含的理念與我國政治法律理念高度契合。
綜上所述,對合憲解釋學理探討,有助于我國憲政發(fā)展。筆者認為,解釋憲法的活動,應當由特定機關行使,并且不得擴張新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