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會光

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于1271年隨父沿古絲綢之路東行，經(jīng)地中海、兩河流域、帕米爾高原，再穿過喀什、和田、羅布泊北上，于1275年抵達上都；其后十余年間其足跡遍布中國大江南北及東南亞部分地區(qū)；最終于1295年經(jīng)海路回歸故鄉(xiāng)威尼斯，由其口述、魯思梯謙（Rusticiano）記錄并整理而成《馬可波羅游記》。是書以紀實手法記載了馬可波羅東行西歸沿途之見聞，涉及范圍甚廣，記載內(nèi)容宏富，其關(guān)于中國的描述尤為詳細，首次比較全面地為歐洲描繪出中國富饒而神秘的圖像，關(guān)于中國新疆的記載雖然不多內(nèi)容也不詳細，但也能以此窺見蒙元時期的新疆的部分面貌。本文以馮承鈞譯本《馬可波羅行紀》1999年版本為依據(jù)，僅選取與新疆相關(guān)部分內(nèi)容從旅游環(huán)境、宗教信仰和礦產(chǎn)資源角度略加分析。

一、旅游環(huán)境

馬可波羅此行途經(jīng)數(shù)萬里，橫跨數(shù)大洲，歷時十多年，成為13世紀著名旅行家；其所見所聞記載于《馬可波羅游記》一書，而所經(jīng)之地的旅游環(huán)境也在該書中有所體現(xiàn)。

馬可波羅對新疆段沿途的自然景觀多有記述，但較為簡略，主要涉及新疆的戈壁沙漠景觀和一些特殊的自然景觀。來自歐洲的馬可波羅注意到的首先是新疆沿途兩地之間的距離相隔很遠，故書中常有“廣五日程”“廣八日程”等之語；并反復提及行進入戈壁沙漠途中水的補給問題，如自培因州至車爾成州之道途滿布砂礫，“所以水多苦惡，然有數(shù)處有甘水可飲”；“自車爾成首途后，在沙漠中騎行五日，僅見苦水。然更往前行，有一地有甘水可飲?！雹僭诹_不城欲渡沙漠時更需準備妥當，不僅需要在出發(fā)前在此休息一周“以解人畜之渴”，且需“預(yù)備一月之糧秣”，因為渡此沙漠“騎行垂一年”，縱然是狹窄之處亦“須時一月”；其間，也能在沙漠中獲得水補給，沿途“至少有二十八處得此甘水，然其量甚寡。別有四處，其水苦惡。”②可見，蒙元時期新疆南部雖然人煙稀少，旅途供水困難，但即使是橫渡沙漠，也能找到足夠的補水點。

該書關(guān)于羅布沙漠的記載既神奇又刺激?！吧衬袩o食可覓，故禽獸絕跡?！薄靶腥艘怪序T行渡沙漠時，設(shè)有一人或因?qū)嬒?，或因他故落后，迨至重行，欲覓其同伴時，則聞鬼語，類其同伴之聲。有時鬼呼其名，數(shù)次使其失道。由是喪命者為數(shù)已多。甚至日間亦聞鬼言，有時聞樂聲，其中鼓聲尤顯?！雹塾纱丝梢姶┰缴衬щy若是，但也反映出沙漠旅游神奇的一面。歷代旅行家亦留下了類似的記錄，法顯、玄奘等均有所記。法顯認為“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雹苄室嘤涊d渡大流沙“時聞歌嘯，或聞號哭，視聽之間，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屢有喪亡，蓋鬼魅之所致也?！雹?/p>

帕米爾高原的特殊現(xiàn)象也引起了馬可波羅的注意。該書記載世界最高之地“其地甚高，而且甚寒，行人不見飛鳥。寒冷既劇，燃火無光。所感之熱不及他處，烤煮食物亦不易熟。”⑥此段文字字數(shù)不多卻涉及燃點和沸點。高原地區(qū)因氧氣稀薄燃點相對較高?？局笫澄锊蝗菀资爝@種高原現(xiàn)象主要是大氣壓強的變化所致，大氣壓強與海拔高度之間存在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隨著海拔高度的升高，大氣壓強逐漸降低；水的沸點也與其表面的氣體壓強相關(guān)聯(lián)，壓強減小，沸點降低。這種現(xiàn)代普及的原理在古代尚未為人所知，故馬可波羅歸因于氣溫，即“甚寒”。與唐玄奘《大唐西域記》相比較，該書關(guān)于帕米爾高原的記載得之于“奇”，能激發(fā)歐洲人的探險尋幽的欲望。

馬可波羅一行沿途所經(jīng)新疆南部地區(qū)多有商業(yè)相關(guān)記載，可失合兒國“居民為工匠商賈”，“有不少商人由此地出發(fā)，經(jīng)行世界貿(mào)易商貨?！雹哕嚑柍僧a(chǎn)玉，“取以販售契丹，可獲大利?！雹囫R可波羅東行乃沿古絲綢之路而行，這條古老的商貿(mào)之路東西方之商旅絡(luò)繹不絕，而沿途各地的商人也不斷加入，隊伍不斷壯大，商品不斷豐富，促進了絲綢之路的繁榮和發(fā)展。馬可波羅所過之地雖然也遇到過博洛爾（Belor）居民“誠惡種也”的情況，但也能相處相安，至少能不斷地補充所需之物資。

二、宗教信仰

新疆地處東西方文化碰撞交融之處，各個歷史時期眾多民族遷徙至此，又或遷往他處，在此留下了自身獨特的文化因子，宗教信仰則是其中一種而已，因此新疆成為多民族、多宗教匯集之地。蒙元時期新疆多種宗教并存的格局不變并獲得發(fā)展，“天山以南地區(qū)，其西部仍然是伊斯蘭教的勢力范圍；東部是以佛教為主的畏兀兒（回鶻）地區(qū)；天山以北，則是以信仰景教和薩滿教為主的諸游牧部族?！雹徇@是當時新疆宗教總的格局描述，其主要原因在于元朝實施兼容并包的宗教政策?！恶R可波羅游記》記載大汗對待宗教之觀點：“全世界所崇奉之預(yù)言人有四，基督教徒謂其天主是耶穌基督，回教徒謂是摩訶末，猶太教徒謂是摩西，偶像教徒謂其第一神是釋迦牟尼。我對于茲四人，皆致敬禮”。⑩故，元代各種宗教并行不悖，甚至多種宗教在同一地點共存。

《馬可波羅游記》上都城部分就有多種宗教共處之記載，第59章亦記載欣斤塔剌思州“居民有三種，曰偶像教徒、曰回教徒、曰若干聶思脫里派之基督教徒”。?另，《馬可波羅游記》又記載鴨兒看州（葉爾羌）居民遵守摩訶末教法（伊斯蘭教），但也存在聶思脫里派（Nestoriens）之基督教徒。聶思脫里派（Nestoriens），基督教之分支，后因主張基督“二性二位說”而被羅馬帝國判為異端邪說。六世紀傳入中亞地區(qū)，約在唐朝初年傳入中國，稱為“景教”。陜西出土《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記載了貞觀年間阿羅本至長安并獲準傳教之經(jīng)過。馮承鈞認為，景教東傳之時，“景教徒之行程，蓋由大夏經(jīng)行巴達克山、蔥嶺、蒲犁，而至和闐，遵玄奘之歸途而至長安?！?景教傳入新疆的時間尚無確切史料證明，羽田亨認為可能景教“在傳入唐朝以前，就已流行高昌”。?蒙元時期，新疆景教依然興盛。道教全真派教長丘處機受成吉思汗之邀前往汗庭傳道，到達輪臺（新疆米泉至昌吉之間）時“迭屑頭目來迎”，?馬可波羅在鴨兒看州（葉爾羌）所見之景教徒與其他宗教徒同處一地擬屬常態(tài)。

佛教于公元前后傳入中國內(nèi)地，傳入新疆之時間尚未有定論，一般認為略早于內(nèi)地。佛教傳入新疆南部可經(jīng)塔里木盆地南緣或者北緣。佛教“約前1世紀，進入我國新疆于闐?！?至于北緣，羽溪了諦認為佛教傳入龜茲或早于中國內(nèi)地，“佛教傳入龜茲之時期，必與佛教傳入中國之時即漢明帝時或同時或在前也。”?魏晉南北朝時期，西域佛教進入鼎盛時期，于闐、龜茲、疏勒、高昌等地成為遠近聞名的佛教傳播中心。東晉高僧法顯西行求法時途徑新疆，后著《佛國記》，對當時佛教盛況有所記載。唐代玄奘西行經(jīng)過塔里木盆地北緣，東歸時則途經(jīng)南緣，故《大唐西域記》對當時塔里木盆地佛教多有記述，從中可見西域佛教雖仍然昌盛，但已然衰落。伊斯蘭教東進以后，西域佛教衰落已不可避免。蒙元時期新疆南部雖依然可見佛教，但佛教中心已回縮至高昌。

喀喇汗王朝的伊斯蘭化使之成為新疆第一個伊斯蘭封建王朝，其后伊斯蘭教不斷東進，雖在屈出律時期一度受挫，但隨后蒙元時期又獲得迅速發(fā)展?！恶R可波羅游記》所載說明塔里木盆地西部尤其是南緣雖呈現(xiàn)多種宗教并存，各種宗教徒雜居的現(xiàn)象，但伊斯蘭教已逐漸成為主流宗教。

三、礦產(chǎn)資源

《馬可波羅游記》一書對馬可波羅旅途所見之礦產(chǎn)及其當?shù)厝藢ΦV產(chǎn)的開發(fā)利用也時有記述，關(guān)于新疆部分主要涉及玉和石棉。

（一）石棉

石棉，又名“石綿”，硅酸鹽類礦物，是天然纖維狀硅酸鹽類礦物總稱，具有可紡性、高耐火性，也具有電絕緣、耐化學等特性，主要有蛇紋石石棉和角閃石石棉兩類。

石棉早就為人所知，其用途亦逐漸被探索出來。古代中國多有利用石棉之記載。古書記載，周穆王西征時西戎獻火浣布，該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后漢書》曾記載“作黃金涂，火浣布”，又記為“火毳”。?“別怯赤山出石絨，織為布，火不能燃。”?此石絨即石棉，所得之布即石棉布，古稱火浣布?！端焉裼洝贰渡癞惤?jīng)》等亦有記述。這些記載說明，古人很早就知道石棉的存在，但因古代知識限制對石棉的特性認知主要囿于高耐火性以及織成品火浣布火燒即白。

《馬可波羅游記》記載欣斤塔剌思州北邊山內(nèi)有礦脈，其礦可制作火鼠，故火鼠不是獸類，而是來自“地中之物”。制作方法如下：“掘此山中，得此礦脈。取其物碎之，其中有絲，如同毛線。曝之使干，既干，置之鐵臼中。已而洗之，盡去其土，僅余類似羊毛之線，織之為布。布成，色不甚白。置之火中煉之，取出毛白如雪。每次布污，即置火中使其色白?！?該段記載雖簡卻可獲知若干信息。

第一，石棉礦產(chǎn)地在欣斤塔剌思州之北部山中。欣斤塔剌思之地望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鄯善說、赤斤說、巴爾庫勒說等。今人田衛(wèi)疆又提出曲先塔林說，認為欣斤塔剌思即“今庫車和塔里木附近地區(qū)”。?本文暫且不予討論。

第二，石棉，即“火鼠”非為獸類，而是在山中礦脈采集之礦煉制而成。這與古人原有的認知不相符合，因而該書還特別指明，該說法與常人之認知不同，但皆屬實，當?shù)厝艘喑执苏摗?/p>

第三，火浣布制作方法一段先述掘山而得礦脈，繼而再述破摔礦石而得絲，曬干后置鐵臼中洗盡碎渣土屑則得可紡之絲線，最后紡織得到火浣布。最后還附帶火浣布之漂白方法。火浣布織成后色澤不很白，可能是色度不夠，可以火燒之法使之潔白如雪；如火浣布臟污，亦可以此法使之潔白如新。該段雖然文字簡潔卻生動地記述了古代火浣布制作的整個工藝流程；這種記述非熟悉之人難以憑空杜撰，在一定程度上也增添了該書的真實可靠性。

第四，火浣布的用途。石棉具有絕緣、隔熱、耐高溫、耐酸堿、隔音、質(zhì)輕等用途，用途廣泛。我國目前的石棉制品主要有保溫制品、密封制品、絕緣制品等等。古代對石棉的利用尚未如此系統(tǒng)、全能，一般限于利用石棉的耐高溫、隔熱等特性的利用?！恶R可波羅游記》僅記欣斤塔剌思州所采石棉的目的是“以獻大汗”，沒有提及具體使用途徑，但最后卻提及大汗獻火浣布于羅馬教皇，“以供包裹耶穌基督圣骸之用”。?這可能與西方的文化觀有關(guān)，西方認為白色具有安靜、純潔的含義，甚至與神圣相關(guān)聯(lián)，而火浣布在火燒后潔白如雪的特性與此觀念天然吻合。

（二）玉

玉，一種礦物，未有統(tǒng)一的定義，一般指硬玉和軟玉?！吨袊蟀倏迫珪范x“玉石”為天然、美觀、細膩、堅韌、光澤、柔潤之巖石。中國利用玉的歷史甚為悠久，距今約8000年的興隆洼文化遺址中就出土了精美的玉器，稍后的河姆渡文化遺址、紅山文化遺址、凌家灘文化遺址、良渚文化遺址等地均出土大量的玉器。這些遺址出土的玉器中間發(fā)現(xiàn)了許多新疆的玉料。申斌從物理、化學、地質(zhì)礦產(chǎn)學方面論證，“殷墟‘婦好墓’出土的玉器其原料多來自新疆和田”。?《山海經(jīng)》也有相關(guān)記載。新疆玉料也是中國玉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馬可波羅游記》記載培因州、車爾成州皆產(chǎn)碧玉和玉髓，如車爾成“境內(nèi)河流中有碧玉及玉髓，取以販售契丹，可獲大利。”?自古以來，昆侖山脈南麓一帶是中國玉石的著名產(chǎn)地，帕米爾以東、羅布泊以南廣大地區(qū)皆為玉石成礦帶，可統(tǒng)稱為和田玉，而馬可波羅行至南疆地區(qū)所見所記應(yīng)能與古代記載及其當代考古信息相印證?！昂吞镉竦脑V床屬于中酸性侵入巖與鎂質(zhì)碳酸鹽接觸帶型，成因為接觸交代”；?原生礦床在剝蝕、沖刷后進入河流，經(jīng)沉積后會形成次生礦。新疆玉石的來源歷來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采自河流中，古人擬使用女性赤身入水采玉；另一種則采自山中，今稱山料。馬可波羅僅記河中采玉，且只記有碧玉和玉髓，可能當時采玉的方式確實以河中采玉為主，而碧玉也是和田玉的主要類別。該處記載也提及玉作為商品而販售于全國，且能獲得很大的利益。這與石棉不同，欣斤塔剌思州所產(chǎn)火浣布即石棉布主要是上供于大汗，而玉，也可能是貢品之一，但因產(chǎn)量、質(zhì)量等原而可作為商品流通，流通范圍也很廣泛。

小結(jié)

《馬可波羅游記》記載了馬可波羅東游西歸的經(jīng)歷，關(guān)于其翻越帕米爾高原沿昆侖山南麓東行轉(zhuǎn)而北上，途徑新疆之記述不多且文字簡潔，但依然留下了許多關(guān)于古代新疆的信息，有利于后人進一步了解元代新疆。當然，該書也同樣留下了新的疑惑，如欣斤塔剌思州之地望尚未有定論，再如車爾成州之碧玉是今之青玉或碧玉或兩者兼而有之？玉髓是什么？聞廣認為馬可波羅所記碧玉與玉髓“應(yīng)是青色與白色的軟玉”，?此說雖有道理，但亦尚難定論。該書之豐富內(nèi)容尚有大量空間有待進一步研究。

注釋：

①②③⑥⑦⑧⑩? ??? 馬 可波 羅 著 ,馮承鈞譯.馬可波羅行紀[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 ,1992:101；105-106；106；83；87；101；190；120；120；120；101

④章巽.法顯傳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6

⑤玄奘:大唐西域記卷12

⑨李進新.新疆宗教演變史[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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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田亨著,耿世民譯.西域文化史[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1:61

?李志常著,黨寶海譯:長春真人西游記[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47

?任繼愈.佛教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50

?羽溪了諦著,賀昌群譯:西域之佛教[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6:270

?列 子.湯問.

?后漢書.西域傳.大秦國?南蠻西南夷傳

?元 史.阿合馬 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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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廣.《馬可波羅游記》中地質(zhì)礦產(chǎn)史料[J].石家莊:河北地質(zhì)學院學報,1992(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