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光明
冬日的夜晚,風收起腳步,去了樹林休憩,夜安靜下來。風動葉聲山犬吠。靜悄悄的夜里傳來幾聲狗叫,叫聲慵懶散漫,不兇不嬌。那是村里唯一一條母狗,老五叔家那條黃色土狗在捕風捉影。
它每次見到我,總是一臉似曾相識又記不起來的茫然,猶豫著吠叫還是沉默。即便叫幾聲,也是象征大于實際,與其說是警告生人,還不如說是叫給它主人聽的。其實,它每次見到陌生人,心里并不想表達惡意,只是遠遠地吠幾句,或毫無威儀地瞪幾眼,然后咬著尾巴趴在路中間,將下巴埋在泥土上的青草里,閉上眼睛,嗅著路邊野花的香,任憑陌生人從它身邊跨過。記得以前的村莊,雞犬閑閑,有許多狗,黃的、黑的、花的,五花八門,時不時干些抓耗子、抓野兔的閑事。村民除了要它們看家護院,還牽著它們去山棚和稻田守護玉米與水稻。村莊有一條狗吠叫,眾狗必一呼百應,聲音幾乎要掀翻屋瓦,直沖云霄。
《述異記》載,詩人陸機在洛陽養(yǎng)了一只叫黃耳的狗,某日,陸機思鄉(xiāng)心切,就對黃耳說:“我家絕無書信,汝能赍書馳取消息不?”黃耳欣然領命,只用半個月時間就把陸機寫給家里人的信送到吳郡吳縣,還帶回來了家人的回信。黃耳老死后,陸機用棺木厚葬它,墳墓則叫“黃耳?!薄?/p>
我家也養(yǎng)過一只聰明的花土狗,它每天跟隨父親上山勞動,早出晚歸,如影隨形。有一年,油茶籽豐收,傍晚收工,我和父親各挑一擔油茶籽,還有兩袋挑不回家,放在山上又不放心,父親就脫下外套蓋在油茶籽上,打算到家后再返回來挑,就讓我們家的狗守著那擔油茶籽。等我們到家,已經很晚,也很累了,父親就說明天早上再去挑。第二天一早,我和父親上山,看見我們的花狗還盡職盡責地蹲守在那擔油茶籽邊,披著一身露水。
在鄰家狗吠聲中熟睡,雞鳴聲里醒來,原本那么平常的事,如今成了奢侈。當我們離開故鄉(xiāng)很遠,遇見許多冰冷的世事后才會想起她的溫暖,記得她的好。如今的家鄉(xiāng),人丁不旺,連狗都形單影只。沒有了雞鳴狗叫,村莊就少了許多生趣和溫暖?;蛟S,總有一天,父母老去,我再難以回到村莊。第二天一早,我爬起來在村莊里溜達,我想看看昨晚吠叫的土狗,一年沒見面,不知道它還認不認識我。
我看到它了,這條土狗,正在村莊漫無目的地巡視。它一定在尋找骨頭。它細細的腿,瘦弱的身體,渾身黃毛疏密不一,有點邋遢有些卷曲。它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來,抬頭朝門環(huán)上銹跡斑斑的鐵鎖嗅嗅,像是在努力回想這棟屋子里的人。它看到我,對我視而不見,既不吠叫也不搖尾。經過我身邊,它不跑也不停,顯得十分從容,不緊不慢地朝老五叔家走去。我尾隨著它,到了老五叔家。門開了,從中歪歪扭扭跑來兩只胖嘟嘟的小狗,不是,是三只,哦,又出來兩只,一共五只小狗,撲向它們的媽媽。多可愛的小狗啊!黃的,黑的,還有花的,走路跌跌撞撞,搖搖擺擺,像我們童年時候的許多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