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榮
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著實火了一把,也讓人們對現(xiàn)實版的都市十二時辰各有認識:北京的十二時辰在堵車,成都的十二時辰在吃火鍋,上海的十二時辰在垃圾分類……而我的鄉(xiāng)下(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柳州市融水苗族自治縣安陲鄉(xiāng)大塅村吉興屯苗寨)的十二時辰,正用那靜靜的時光軸描繪靜謐而又安逸、安逸而又樸實的歲月。
子時,山里人正漸入佳夢,是一片安詳?shù)撵o美。只有秋天的田野上還偶爾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咕呱,咕呱”的蛙鳴,這寂寞而孤獨的青蛙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嗎?還是在等那個外出喝酒未歸的情郎?但她的愁啊,這個時候,怎能抵得過那一聲勝過一聲凄婉而哀長的蟋蟀……秋之愁,在這寂寞的子時,是一聲比一聲清脆的萬物生靈的低吟。
丑時,山色如黛,夜色交融,遠處的林子在月色下酣睡,微風撫過,她們正“嘩啦啦”地輕聲囈語。山與林靜靜地守著星辰的變化,任嬌小的精靈打著淡黃色的小燈在林間飛舞……忽然,雷與電邂逅后撕裂寂靜的夜空,發(fā)出轟隆的咆哮……我的母親,會不會被震耳的雷聲驚醒?醒來后會不會望著被銀劍劃破長空的寒意而心驚膽戰(zhàn)?此時,真想自己是一顆安眠藥,守護著母親的夢,不讓她被驚醒。
寅時,家家戶戶樓下的公雞再也按捺不住,仰頭清嗓,開始了黎明前的歌唱。星與山握手言離,眨眨眼,揮揮手,別了山林,別了夜空。
卯時,群山夢醒,山寨晨暉,春天的山林處處是布谷的歡唱,夏天的田野處處是忙碌的“雙搶”,秋天的楓葉正沐浴著暖暖的陽光漸漸變紅,最后在風里飄落。冬天,老人們起床生火,坐在火塘邊打著油茶靜候天明。兒時,我的母親這個時刻正在火塘忙著給我們燒洗臉的水,忙著給要進山干活的父親做早飯……而今,她的兒,正在遠方,正在酣夢中。
辰時,男人們有的背刀籠進山砍柴,有的扛鋤頭下地挖筍,有的沒事去看一看田園,看看天地萬物在雨露的恩澤呵護長成如何……等太陽出來的時候,扛柴的、拎筍子的、提漁籠的等等,正沐著朝陽,一臉幸福地回來。那個時候,我的母親正燒好一桌熱乎乎的飯菜,等著我們回家。等著等著,日子走了;等著等著,我們各奔東西了;等著等著,父親永遠地走了。
巳時,日出山頭,意味著新生和光明,旭日東升,光耀大地。孩子們唱著兒歌奔學校去,迎著朝陽,跑得更快,唱得更響,笑得更歡,忘記昨天因為寫不出作業(yè)而被老師斥責的難過,忘記昨天與同桌為搶一張紙片而扭在一起的沖突……此時的他們,正如掛在樹梢上的太陽一般,朝氣得很。
午時,勞作在山里的人們席地而坐,在樹蔭下休息,打開飯盒,半天的辛苦咀嚼在嘴里便是幸福的。飽飯后,或溪邊找一塊大青石作床,或砍來幾枝樹丫當席,躺下打個小盹,積蓄力量,下午繼續(xù)勞動。
未時,是田野里“嘻嘻哈哈”的春播聲,是打谷機“嗡嗡”忙碌的“雙搶”聲,是山中小路上“喲嗬,喲嗬”抬杉木的吆喝聲,是坡地上芋頭、紅薯等五谷雜糧收獲的喜悅聲,也是孩子們在溪水間打鬧的美好時光。
申時,羊群星星點點撒在彎彎曲曲的山路,或黃或花的?!斑琛琛钡睾襞笠閺臉淞掷镢@出來,身后是牛鞭的“呼呼”聲,以及著急的童音在喊“走,快點走,再不走天就黑了”,那聲音在山與山間來回地重復著,漸漸消逝在山谷里。
酉時,夕陽落入山中,寨子里的炊煙正裊裊繞山梁,老頭兒蹲坐在院子里,嘴里含著桿旱煙槍,“撲哧、撲哧”地吐著一絲絲清淡而縹緲的煙卷兒。而院子里的鴨子正“呱呱呱”地尋水喝,老母雞正“咕咕咕”地喚著雞兒們進窩,幾只大黃狗你追我趕地盡情嬉鬧……
戌時,“喉吖,喲哬”(苗語,吆酒令,喝啊的意思)的歡聚聲不絕于耳,是山里人卸下一天的疲憊,聚在一起慶祝勞作。孩子們吃飽飯后,正在地坪里三五成群,借著月色在玩躲貓貓。偶爾一兩陣狂吠聲劃破夜的靜寂,帶走了鄉(xiāng)下的安詳,但很快又恢復了鄉(xiāng)下月色的靜謐。
亥時,銀河高懸于天際,夜空中的星光點點,鄉(xiāng)下又靜睡于夜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