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音才是最為地道的美味佳肴
■陜西 霍竹山
虛構了一座山以及一條溪流
虛構了林間的鳥鳴和盛開的山花
虛構了山坡上一間向陽的瓦屋
虛構了瓦屋前小小的幾畦田地
虛構了與你播種的春天早晨
虛構了水車轉動的夏日午后
虛構了窗臺前幾顆南瓜的吵鬧聲
虛構了一縷炊煙升起的寧靜
虛構了把酒東籬淺淺的黃昏
虛構了月色里穿過竹林的腳步
虛構了一首雨打芭蕉的詩
虛構了雪夜泥爐烤土豆的清香
多想就這樣不停地虛構下去
虛構彩虹虛構青春虛構時光衰老
把風虛構成任勞任怨的信使
把你虛構在我昨夜的夢里
在一次一次的疼里
我開始抱怨妻子,再過幾年
你會將我拔成禿頭
妻子卻說
不會的,到時我給你拔黑發(fā)
把白發(fā)留下
南下北上他鄉(xiāng)常作故土
儼然醋溜過的普通話,即使不標準
也不得不生硬地說啊
又一口飲下
滿杯火一樣燃燒的熱烈啊
滿杯山雀的啼鳴,五谷的清香
竟不知身在何處
鄉(xiāng)音跟著醉意不請自來
信天游里的鄉(xiāng)音
小米飯里的鄉(xiāng)音
父親母親的鄉(xiāng)音
山坡上野花一樣自由地開放了
溝底下小溪似的自在地流淌著
一陣暖風從高原吹來
再不用裝腔作勢了
醉里的鄉(xiāng)音,土腔土韻
盡管大家云里霧里聽不明白
但誰也不想去請一個普通話的翻譯
喝酒喝得是友情而不是酒
聊天聊得是真誠無關乎天
鄉(xiāng)音才是最為地道的美味佳肴啊
精致又可口,助興也解酒
不論英雄
仿佛一杯李白的月光
足以忘憂
在鄉(xiāng)音里
回到了方言點亮的土窯洞
進入夢鄉(xiāng)
■安徽 孫啟泉
一個人死了
他寫的詩還活著
那張滾動的紙
在風中替他跑了一程
又跑了一程
仿佛那個中彈的人
最終倒在血泊中
那張紙還活著
伏在開花的草地上喘氣
像蝴蝶折斷的翅膀
痙攣在某片水域
小時候,外婆告訴我
天上一顆星
地下就站著 一個抬頭望天的人
當一顆星將自已火柴般
劃亮 燃燒
然后彎曲著 在大地上隕落
地上就有一個人仙逝
我無從考證外婆的話是否真實
但人的一生和流星的軌跡是多么相似
有人為了將自已璀璨的照亮
一生都在黑暗中默默地蓄積力量
哪怕這只是一瞬
他也心甘情愿
從不知后怕
也不會去后悔!
他們在親吻
在地鐵呼嘯著進站
人群奔涌的潮水
沒能嘩然地將他們分開
他們是人潮中 兩棵被轟鳴著的水草
他們在飄忽 在顫栗
隨著人潮的漣漪
人群退卻過后 他們像孤島
被留了下來
他們在親吻
人來人往 只是人頭攢動的陰影
晃蕩在高大的玻璃墻上
在霓虹燈下晃動著
沒有人能將他們喚醒
大地在它們的腳下飄移
城市只是映幕上不真實的幻影
他們忘記了黑與白的轉換
他們沉醉在這個五月萌動的春天
地氣在上升
萬物在發(fā)芽 分蘗出枝條
蜿蜒的護城河邊
綻放出一朵朵小野花
在人潮洶涌的廣場上
那是車窗外兩個真切動人的雕塑
他們似乎在見證著什么
城市只不過是千百年來
他們腳下一個瞬間的象征
■云南 黃官品
山巒,迷迷糊糊地抱著枕頭
萬物,裹緊睡眠懶散地漫步黑夜的夢中
早起的布谷鳥,獨自跑到天上
從天空的南邊,掙得臉紅脖子粗的上氣斷了
跑到天空的北邊,吃力地接住下氣
從立春到雨水,從驚蟄春分到清明
不停在天上,空空的舂碓窩
黎明和黃昏,鑲嵌山前后的兩扇窗
早起下地和晚歸的人,聽見模擬打雷的聲音
一幅黑咕隆咚泥巴味的嗓子
義務跑到田間地頭,送戲
咕?!緡!尽恕?/p>
石刻不了的聲音,活著行走的警世名言
催生婆似的叫得人,心慌慌
天不亮捅開千家萬戶的門窗,喊磨鋤擦犁
把一塊塊田地深耕細翻出來
把一粒粒金黃的谷種精挑細選出來
催春,把天地叫暖
一年的戲幕拉開,浩蕩的春風鑼鼓響起來
一聲驚雷,天街的小雨雨一天天長大
一篩子一篩子,篩下來
鄉(xiāng)親們抬頭望天,在牛馬一片訇訇然的叫
聲中
桃花地扶犁,梨花地播種
晨澆水,暮施肥,兌現風調雨順的天空
萬物懷抱谷雨從大地奔跑出來
苦口婆心的布谷鳥,夏至以后不見了
瞧滿滿的天空,一個锃亮諾大的石碓窩
舂出的日子,逐漸脫殼去皮的秋夜
一粒粒米星子,光身的美
從沒摸出草尖的風,也不見草根的蟲
翻身鳴叫一場活著的雨水,舉一盞夜燈
從體內站出來,萬物散場的暮色
窖一罐罐黃昏落日的泥香
轎抬一輪高處的月亮
遙遙無期的喜鵲,抱定天庭陽光的灰燼
蒸煮倉儲罐裝秋冬的南瓜葫蘆
后院的無花果,心懷滿腔紫色的話兒
篩銀的月光,勾兌一場秋色
明朗朗的夜,蘸冷白露
望眼欲穿遍地枯黃睡了的野草,瘦的西窗
生一個白白胖胖的月亮,給你
從心底長出紅遍河灘的隱痛
嘩嘩的流水,霜降一遍遍撫慰的心
逝去的日子,鋪滿深秋的楓葉
負重的山崖石頭,低頭翻閱面前的影子
從中掏出苦不堪言的靈芝夢
脫下一樹桂花的黃,把前世今生騰空
積攢枯萎的空白淚眼使喚出來
鉚釘的緣,一朵朵芬芳的鎖
關一晚天上的月亮
自慰的風,在窗外灌醉揉碎失眠的狗尾巴草
掛屋檐的豆子,咚的一聲聽見,餅話
石榴裂開,露出星星的種子
■浙江 李萍
傍晚坐公交,去學校上晚自修
看窗外,夕陽笑瞇瞇
在城市高樓的肋間
在廣場雕像的頭頂
在小公園參差不齊的樹木眉梢
在人來車往的公路肩頭
跟著我,穿行于喧囂繁忙的人間
車停一站,它也歇一站
默默關注一臉漠然的我
伸出它溫煦的纖手,透過車窗玻璃
輕撫我混跡塵煙,漸漸僵硬的表情
以及表情背后同樣僵硬的靈魂
它閃爍其辭,似乎不知如何安慰
一顆黯淡無光的平庸之心
它說,“你瞧,我轉過一個白天
繼續(xù)轉向另一個白天
不眠不休——”
車開動了,它也繼續(xù)生命之旅
無怨無悔,轉動自己的命運之輪
我也轉過身子,面朝陽光
面朝鳥鳴,面朝人群奔涌的方向
傾聽,嘀嗒嘀嗒
光線融化的聲音
一節(jié)一節(jié)相連,一節(jié)一節(jié)攀升
環(huán)環(huán)相扣,才能溝通
水分、養(yǎng)料,在綠色的血脈中
悄無聲息地融合、裂變、重組
直至在頂端孕育一粒苞芽
形成一種統(tǒng)一的思想
之前的沉默是金,終于得以驗證
蟹爪的粗笨與花朵的絢爛
構成獨特美學,懸垂于枝頭
有時,生命本身的力量與榮耀
即便頷首低眉
也掩藏不了
秋天早已過去,霜早已降下
柿子也早已熟透,透出落落大方的嫣紅
它為什么還不退下
從藍天的布景,從虬枝的墨色
從明眸的漩渦
山中日子悠長,仿佛林中葉子
總也掉不完。賞景人一撥來了
一撥又走了
風刀揮了一次,又揮一次
它依然守在冬天枝頭
枯瘦歲月里
柿子有一顆悲憫心
寂寂山村,一枚枚紅果果喧鬧不息
■湖南 洪佑良
瘋長的樓群
比春風下的野草繁殖得更快
鋼筋水泥的軀體碾壓過來
踏平山包,蠶食田疇
經歷了千年風雨的老街
在推土機震耳欲聾的喧囂里
簌簌發(fā)抖,土崩瓦解
然后,排泄一些建筑垃圾
排泄消化不良的原居民
和他們惶惑不安的城市夢
樓群的胃永遠沒有飽的時候
它以居高臨下的神態(tài)
以一幅后工業(yè)時代的表情
和鷹一樣銳利的眼睛俯視周邊
一泓池塘,一爿茅屋
抑或一塊偶爾殘存的綠陰
總逃不出它貪婪的追蹤
都會被它啄食出來
在無奈的驚呼和嘆息里
享受屬于它們的快樂
當樓群的長舌伸向一處古屋時
轟鳴的推土機忽然停了下來
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孺
捧著一塊祖先的牌位跪著
她要與古屋同生死
露出細白的牙齒
咀嚼黑夜殘留的食屑
在落到人間之前
這些細碎的水珠
一遍遍地擦拭季節(jié)的汗粒
那是農人整個夏天排出的
咸澀的鹽
■江西 漆宇勤
我只寫一座小城的其中一條河流
更大范圍的祖國,用于反三,作為外延
石砌的擔水埠、洗衣埠青苔蔓延
自來水與洗衣機消解了詩意更消解了辛勞
翹角的宗祠、廟宇人來人往
民俗館、新書屋、草藥鋪立足意料之外的
地方
這令人驚嘆的華堂不是祝語,依山傍水
在一條河流的兩岸反復入鏡
固執(zhí)者抱憾于古石橋的寂寥破壞殆盡
欣喜者執(zhí)著于繁密的新橋在河上結網
在水邊蹲下,透過橋拱看遠處高架上鐵馬
飛馳
煥發(fā)新顏的世界并不僅限于此
一座小城的其中一條河流沿岸很小
更大范圍的祖國是外延,適合見大
現在我稱之為屋后的荒土
像祖父稱它為茶山
父親稱它為菜園
每年被枯草覆蓋一次
被白雪懷抱一次
被沒出息的人牽掛一次
多數被統(tǒng)稱為土地的自然之物都如此
還有少部分已經喪失被枯草和白雪覆蓋
與懷抱的機會
幸好,所有土地都依舊葆有被牽掛的資格
■四川 李治
坐在陽臺上,眼晴拜天,身體入佛
喧囂由風帶走,塵埃散了一地
布下仰臥山崗的陷陣,佛把煩惱剔除
云繞天空,童聲喚醒睡鳥
撫摸被都市擦傷的皮囊
燈光散開,如流動的星光,向暗夜昭示溫暖
一顆波浪不驚的心,隨云飄逸
慢慢磨軟鐵柵欄里的堅硬。歸舟隨風漣漪
酒肉香的文字,在鍵盤上敲
遺失的鄉(xiāng)音淡成一杯白水
白云平緩,它的飄與仰望格格不入
過去與未來,在指間穿梭
太陽滑過了原野,鳥鴉驚鴻
日子在丘陵地帶蕩著秋千,什么該懸崖勒馬?
游走在水墨畫中,創(chuàng)意層出
印象派的星星撒滿人間
大鳥掠過云層,人間與天空布滿5G信號
我仰望飛馳而過的日月,與天空對話
距離若即若離
白駒過隙,我在蘆葦尖蕩漾出月影
■甘肅 汪域
春天駛向家鄉(xiāng)的列車,再度晚點
耐心被春光削平,又削平
四月桃花開得正盛,偶有寒流來襲
開花的植物,在這時
掉幾片花瓣,就長幾片嫩葉,出幾
個青果
大地在一片桃紅中安然入睡
蜜蜂們正在預謀,想要阻止媒婆
拿二兩桃花換六兩梨白
風似在奏樂,云似在朗誦:
沒有一封情書不會阻止一場婚禮
沒有一場春雨不會潤物細無聲
沒有一朵嬌花謝了花紅又青春
■河南 孫松銘
昨天北方大面積降溫后,月亮
便結冰了
我看見了雪白的冰花。我看見
有影子在上面打滑
我擔心,他會不會滑出月亮之外
——外面,是黑漆漆的深淵
還好,星星點著燈盞
還好,月亮是個吊床
我在人間打滑。我許是
風起時,或星星打盹的某個瞬間
那個滑出月亮的人
許多次,我被黑夜絆倒
又被曙光扶起,這樣滑著滑著
就把自己滑到了老年
我和對面月亮里打滑的那個人
相互打量了一眼,算是問候
——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四川 馮書輝
河面上的浪花
風,怎么吹,都在盛開
心有繁星的人
夜再長,也可以守候
我攜帶自己的影子
在一片落葉里安頓漂泊
像一棵樹,學習站立,用根思考
用鮮潤的芽苞,描述時間
像刷新時光的人,認識孤僻的炊煙
蟋蟀多出的黯淡,以及草木的姓氏
像一株明亮的植物,即使憂傷
拒絕,蔓延到拾荒的分針上
像一條河流
一生都在將自己運送到遠方
■廣東 史鑫
粗砂紅陶,范制的馬
張口吐舌,翼鼻的馬
背有鞍,鞍上人已不在的馬
站立的,仍保持行走姿勢的馬
從漢代出走,沿著興衰
從墓穴中出走,脫離了死亡
從硝煙從榮辱從夢魘走來的馬
一路嘶鳴,來到嶺南之境
此時的馬,微微喘息
此時的馬,目光空曠
它的喘息在一切詩意之上
它的空曠在一切臆想之上
瓦脊之上,你方唱罷我登場
姜子牙穆桂英郭子儀輪番上陣
屏息靜聽,鏘鏘鏘鏘鏘
紅墻內外,喝彩聲不絕于耳
繽紛處,古鎮(zhèn)余韻猶存
“石灣瓦,甲天下”
瓦在這里以巢的方式存在
接納了目光,飛鳥,星辰
光影里起伏,宛若北江水
暗夜里不語,追憶那流逝的
而時光之神一再雕鑿
貼塑,捏塑,捺塑,刀塑
揉合了水火土,煅燒成精氣神
它們根植在塵世上
被眾人傳唱,不倦的交響
兩座灶,南風灶,高灶
兩條龍,從明代,盤踞至今
柴燒的龍窯,用五百年
反哺窯尾那棵神榕
入窯一色,出窯萬彩
窯工們燒出鳥獸蟲魚人物神仙
用十道工序,燒出二十四行
窯火不熄,薪火相傳
大師們從古灶走出
攜帶著陶,跨過長江越過黃河
操著一口粵語,換回美名
兩條龍俯視著東平河
用陶的斑斕與質樸
慰藉了嶺南人
■廣東 李月邊
題記:
洋蔥、蘿卜和西紅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
瓜這種東西。它們認為那是一種空想。南瓜不
說話,默默地成長著?!浴懂斒澜缒昙o
還小的時候》
我,和你,和他,是毛蟲
或者是條蛹在棵樹上
我,和你,和他的世界
是棵樹,是棵樹上的葉子
僅此而已,絕大多數的一生
莊周也曾是條毛蟲
或,毛蟲也曾是莊周
柴米油鹽總是不如愿的
作繭自縛也不美,作繭自縛
僅此而已,絕大多數的一生
被棵樹所形役,被葉子所形役
絕大多數止于蛹,止于夢醒
莊周破繭,化蝶,一直在飛
一代又一代,自由自在
蝴蝶自由自在,靈和肉
我,和你,和他走過許多山嶺
命中注定在街道上躲避惡劣天氣
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
有人說沒有莊周也沒有蝴蝶
南瓜不說話,默默地成長著
碗似乎被打碎,碎裂聲有點傷感
桌底下竄出的黑貓像她的嘆息
剛飲了杯劣酒電話突然發(fā)起酒瘋
他詛咒房東,詛咒房租和夏季天氣
窗外制冷機上的白鴿猛烈地撲翼
她嘆氣后說,那兩只鳥天天做愛
老街的夜幕下看不見生態(tài)保護區(qū)
電視里孤單鴛鴦鳥在湖泊游弋
解說:兩天前死去的鴛鴦并非殉情
陰險的獵殺,也不是股市里割韭菜
他和她沉默,貓和老鼠含情脈脈
空間狹窄,而水龍頭卻流不出情欲
夜就這樣靜悄悄地越來越深,幽深
像枕頭邊的《道德經》和《金剛經》
盛復的冷空氣異常炙熱,夢在裸睡
我思念的夢,在凌晨思念冬天陽光
■山東 紫藤晴兒
你,和他的世界
是棵樹,是棵樹上的葉子
僅此而已,絕大多數的一生
莊周也曾是條毛蟲
或,毛蟲也曾是莊周
柴米油鹽總是不如愿的
作繭自縛也不美,作繭自縛
僅此而已,絕大多數的一生
被棵樹所形役,被葉子所形役
絕大多數止于蛹,止于夢醒
莊周破繭,化蝶,一直在飛
一代又一代,自由自在
蝴蝶自由自在,靈和肉
我,和你,和他走過許多山嶺
命中注定在街道上躲避惡劣天氣
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
有人說沒有莊周也沒有蝴蝶
南瓜不說話,默默地成長著
■天津李曉楠
一張發(fā)黃的照片
一副古老的秋千
天真的笑
掩蓋不住年輕人內心的狂熱
回眸凝望
他們在里面
我在外面
古稀的人
一個在秋千旁
一個在蕩起的秋千上
天真的笑
如同照片里的一模一樣
他們在外面
我也在外面
■江蘇 黃挺松
從視野頓挫的減速里,
我撞入。那格式。那鏤空的。
我意識到,那斷面的,
依然聯綴著灼背的火光。
更多刻畫入微的斷面,
探望里,一直在呼吁著我
匱乏已久的完整性。
而連綿的線索,稀釋了無限。
一座柵欄,人工的建樹。
它其間所布置的,所鏤空的——
逼使它在反復形成。此刻,
怯怯地,我盯著它的網絡
正由我的身體露出畫風。
我盯著命運的眼神,淪陷其中。
無論什么,深了就是一把刻刀。
打開進去。關掉出來。
打開與關掉的間隙,
被它封閉的那個房間里
我完成了一件接一件
很快難以追究的什么事情。
另一個似乎更真實的我
遠遠的,在透視著
這里的一切。那個房間里
必然被微微改變的物態(tài)
收押了我現象部分的構成。
而遠遠真實的那個我
逆著光和時間,殘酷無語。
■河北 董賀
在夜里,我們穿過熟睡的屋子
穿過泛著腥味的魚塘,到那邊去
荊花落地,一大片擁擠的羊
貼著八月的額頭,鞭影如閃電
內部的牽扯,綠色的手臂攀援
星空與夢境,垂下淡藍色的耳語
黑色有些不安,像秒針的擺動
栗子躍出相框,伴隨蟲翼下的鐘聲
而此時,我的意識也變得殘破
無人輕喚,像那個離家多年的孩子
慢慢的,成為被撕裂的那部分
留戀、妥協,甚至做最壞的打算
那一天過后,木槿墜地,玉蘭墜地
它的天空,是一場久遠的雪
可這是多久以前了,拯救
比悲劇更靠近生命的中心,是那樣的
精神的陳設崩塌,光線攜著哀吟
正望著我的,我也望著
而這一切,多么絕望
天氣好時,才到園中去
風的手掌高懸,慈愛而圣潔的針線
在游走,在連綴,我與世界的關系
以及心中,一陣緊似一陣
疼痛的潮聲
■廣東 阮飛蓮
比瑯江站得更高的是故鄉(xiāng)
比故鄉(xiāng)望得更遠的是青鵝嶺
比青鵝嶺醒得更早的是牽?;?,隨意爬滿
路邊的殘垣斷墻
比田基黃黃得更金燦的是晚稻田
比秋后岸邊狗尾草白得更徹底的是土生的
白發(fā)
對這片故土的熱愛,兩岸冬霜白雪為證
比舌尖記憶更綿長的
是沙瑯的豆豉
加入霞洞豆餅熱油輕煎幾回
便是一道滿滿的鄉(xiāng)愁
陽光下晾曬衣服的味道
是家的味道
高風柔韌日曬斑駁的竹桿子
一頭牽掛老屋雨檐
一頭晾曬日月變遷
喜歡紫氣東來的兩岸
喜歡碗豆花與番薯花富貴盈人的兩岸
那些鄉(xiāng)音俚語爭得面紅耳赤的
小作物大經濟高新話題
這年頭連大年小年也說不清
故鄉(xiāng)那份沉,沉到駭俗
故鄉(xiāng)那份香,香到極致
經幾百年風侵雨蝕后的沉淀
電白的沉香,故鄉(xiāng)的沉香呵
厚重的底蘊骨子里藏也藏不住
滔滔江水兮悠悠故里情
藏不住歷經歲月滄桑
仍從三朝歷史長河中堅定走出來的女子
從電城山兜村走出去的譙國夫人冼氏——
中國巾幗第一人冼夫人
比河流走得更遠的故鄉(xiāng)人啊
比河流走得更遠的是故鄉(xiāng)人
唯用一好心額匾,被頂禮膜拜的瑯江兩岸
刻得方方正正
■湖北 徐泰屏
你從水的淡泊中向我走來
渾身散發(fā)著濃重的水氣
你的形態(tài)是凸凹之礁
整個思想都充斥著依舊的濤聲
你根本就沒有想過變換存在的方式
好像想讓我知道,有一種定律
在宿命著許多計算的結果
對此,我已深陷于你的水霧之中
你卻報以聰明的微笑
想當初你把復雜說成簡單
一個古老的哲學方程
讓我有口難言
現在看來,我那時真是愚蠢至極
其實許多高深的說教
原本只是一戳就破的燈籠紙
事實寓于哲理,隱藏在時空之中
一岸的礁石告訴我——
你無法回避波浪的拍打
以及風霜和雨雪
而我的不能理喻說明
學會選擇
未必不是一種更好的生活
你的身心仍然很濕嗎
最好是快快上岸
置身于一個沒有江湖的高地
你就會明白太陽是多么的火熱
多年以后,我們
是否應該在各自的道理中變得通融
如果真是這樣,還談什么
有關聰明和愚蠢的話題
■海南 曾潔
搖曳的風,璀璨了一樹花香
綿綿的細雨,豐盈一份執(zhí)念
窗外的剪影
是花間的一份眷戀,是燈火闌珊處的回眸
云水廊橋邊,一抹嫣紅。子夜繁星下,溫
馨地呢喃
故鄉(xiāng)古巷里,一份依依柔情
等一川煙雨,醉一場纏綿,看一池荷開
荷葉婆娑
霧繚繞下來
水蕩起了漣漪,翠綠的小荷深處
有比蝴蝶更輕的蜻蜓
翩翩起舞,落入她打開的荷心
■廣東 海洋
在山的側面壘堆土
給母親筑個句號
累積的母愛在我的膝蓋下
墊厚了悲傷
淚水滴穿陰間的閘口,我仿佛
飄回乳峰溝做了個夢
隱約約聽到母親的洗碗聲
碰撞我肌骨間的峰巒清脆悅耳
幾柱香燭的青煙
纏繞肚臍的舊疤痕
隨呼吸起伏,恐怕要重新裂開
回收母親分娩我時的呻吟
■四川 王富祥
風箱有節(jié)奏地呼吸
碳火上生硬的鐵變得柔軟起來
叮咚——叮咚
這打擊樂的聲音,清脆且明亮
小鎮(zhèn)上的日子被反復錘煉
所有的新生
都在淬入水,冒出那團云煙之后
定格成鎢金般的月牙
把內彎磨薄,切出齒形的口子
父親手握這把鐮刀
利齒專門啃食
谷物和雜草的傷口
這就是命運的安排,這把鐮刀
總是在傷口上磨礪
總是在傷口上拋光
■廣東 劉合軍
拉長光
隨晃蕩的山骨斷裂
墜河水而窮絕
堤岸與芭蕉抑制涌動
讓流云一遍一遍拓展身體
自在輪回
水草則一動不動
被閑置的身邊
空空如也
不覺想起晚景
像阿Q那樣
活下去
不為遠景而惋惜
十月風養(yǎng)大了他
星星養(yǎng)大了他
螞蟻和蛀蟲養(yǎng)活了他
早上有陽光從地上爬出
晚上天空張開布袋
倒出故道和犬吠
讓叮咚的往事
敲碎月光
十月風養(yǎng)活了雨水
他是,雨水養(yǎng)活的古船
■四川 了然
從莊子夢中
飛出的
那幾翅蝴蝶
智齒再也嚼不動了
一片老年山水
咳嗽間一起沖天
天下,留一片啞語
如木魚
如禪鐘
如飄飄的黃葉
守候著
清奇消瘦如梅開酒旗風中的
江——南
■廣東 青銅
取南山峭崖風干的柏樹
鋸二塊船形木板,六根方木
铇平傷痛纏身的樹榴和木刺
用榫卯構合
一具鄉(xiāng)村農耕的秧馬
桐油凝脂的琥珀
滲透木紋鵝黃肌膚
木匠粗糙的手掌輕輕撫過
等待插秧季節(jié)
放歸在一抹煙雨的秧田
在水泥叢林
谷倉和炊煙纏繞的屋脊
已成昨日故事
父親的那具秧馬
讓我貧瘠的記憶一直在原地發(fā)芽
■江西 李佩文
準確地把一個桶扔進深井里
自動裝滿,接力提升
這個技巧性的活兒,母親已然熟稔
這些動作日復一日并不枯燥
井沿成為生活的戰(zhàn)場
母親的半個身影蕩漾水中天
像她照在那面完整又裂開的圓鏡
一桶水提升著歲月的清涼和甘甜
一個懂得收放自如的人
總把命運的線索牢牢抓在手中
■江蘇 青竹無語
生來這樣直爽、挺拔向上
從葉到干,一年到頭一直綠
從小到大,一生都愛穿綠裝
嫩綠蔥綠翠綠墨綠,代代傳承
這些一直綠的植物
多累呀,就像我
而你從未留下,花開花落的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