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托馬斯·伊肯斯在四十歲時所創(chuàng)作的《游泳》這幅作品，體現了他作為一名藝術家和教育家的崇高目標。他通過斜倚、坐著、站著、跳水和游泳等不同姿勢來展示人體形態(tài)，通過對構圖、色彩、結構的處理以及對人體的大膽描繪，為后來的學院課程設置了標準，給予了一代又一代年輕的藝術專業(yè)學生無限的創(chuàng)作靈感。

關鍵詞：托馬斯·伊肯斯；美術；教學

1884年，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的董事會主席愛德華（Edward Hornor Coates）撥款800美元，希望伊肯斯創(chuàng)作一幅作品讓學院收藏。愛德華沒有參與關于這幅作品主題的討論和創(chuàng)作過程，直到1885年在學院的年度展覽上他才看到這幅畫的真跡。

和平湖（Dove Lake）是伊肯斯童年時期游泳、釣魚和徒步旅行的地方，他對這里非常熟悉，因此首先考慮將它作為教學實踐和藝術創(chuàng)作的場景。為了達到畫面的最佳效果，伊肯斯將場景設定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的拍攝對象在黑暗的樹林和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襯下顯得格外突出。伊肯斯和七名年輕人乘火車到達布林莫爾（Bryn Mawr）車站，然后徒步三英里到達和平湖進行實地考察，他帶著攝影設備和繪畫工具，為學生們精心設計了十幾張人體攝影照片，其中很多是他們在湖邊游泳和曬太陽的照片；另一些則描繪了摔跤、拔河和拳擊的場景。學生們帶著拳擊手套和其他運動裝備，表明了他們在出發(fā)前便預料到了這些活動，這些活動場景幫助人體以輕松而非緊繃的狀態(tài)出現在攝影鏡頭下。伊肯斯作為學生們的導師也參與了人體拍攝活動，拍攝了自己的三張人體照片。從這些照片和后來關于和平湖實地考察的描述中可以獲知，模特都是自愿參加的成年人，當時沒有發(fā)生讓他們感到尷尬或不安的事情。在和平湖進行實地考察的目的并不是拍攝當代意義上的正式照片，而是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和人體研究。

伊肯斯強調了這幅作品所傳達的永恒特質，即畫面中的人物生活在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純真的黃金時代。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說：“為了讓人類有成功的生活，神提供了兩種管道—教育與運動?！彼ㄟ^校外活動來促進學生身心的全面發(fā)展。在雅典，人體摔跤和游泳是全面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伊肯斯察覺出學院董事會在人體模特問題上愈來愈保守的態(tài)度，但他仍然開展了師生在和平湖游泳的課外活動，并滿懷熱情地創(chuàng)作了《游泳》這幅作品。其構圖方式和《格羅斯診所》相同，一個中心人物站在金字塔的頂端，畫面中描繪了六位人體人物，其中四個是他的學生，站在水中的紅發(fā)學生是20歲的本杰明·?？怂梗˙enjamin Fox），他是費城一名篷布制造者的兒子，后來成為費城的一名職業(yè)藝術家；站在巖石上23歲的杰西·戈德利（Jessie Godley）是《獨立宣言》的簽署人之一，也是約翰·哈特的直系后裔；22歲的約翰·勞瑞·華萊士（John Laurie Wallace）跪在巖石上，舉起一只手臂；跳水學生是46歲的喬治·雷諾茲（George Reynolds），出生于愛爾蘭，除了在賓夕法尼亞學院學習，他還加入了布魯克林藝術學生協會和國家藝術學院，并在南北戰(zhàn)爭中擔任過騎兵；最左邊躺在巖石上的是36歲的塔爾科特·威廉姆斯（Talcott Williams），他是費城著名的記者、藝評家和雜志撰稿人。畫面中的戈德利和威廉姆斯并未參加和平湖的實地考察，而是在伊肯斯的工作室里拍照或做模特。通過對《游泳》這幅作品和實地攝影照片進行對比分析，發(fā)現巖石的大小和形狀都不同，遠處的海岸和照片上的房子也不一樣。因此這幅畫并不是對原始資料的抄寫，而是藝術的創(chuàng)作與整合。

伊肯斯在《游泳》這幅作品中的個人形象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他在《格羅斯診所》這幅作品中杰弗遜醫(yī)學院的露天看臺上的形象以及在《單人雙槳冠軍》這幅作品中的馬克斯·施密特（Max Schmitt）的單槳賽艇比賽選手形象。他把自己描繪成真正參與游泳這一活動的參與者，從某種意義上為學生樹立了一個超然、冷靜、細心的導師榜樣。但是，當時的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規(guī)定禁止學生在課堂中當人體模特，而這項課外活動是由伊肯斯同意、組織并且參與其中的。

1885年10月，在學院的秋季展覽上，《費城問訊報》的一位評論家說，伊肯斯的一幅重要作品肯定會引發(fā)大量正面和負面的評論。盡管展覽目錄上標明這幅畫是學院院長伊肯斯所作、學院董事會主席愛德華所擁有，但很少有人對這幅畫發(fā)表意見。一位評論者將伊肯斯作品列為展覽中的最佳作品之一，但他沒有將《游泳》這幅畫列為伊肯斯的三幅代表作之一；另一位為《每日電訊報》（Evening Telegraph）撰稿的評論家則稱贊伊肯斯的有趣的主題，但他沒有說這個主題是什么?！顿M城時報》（the Philadelphia Times）的一位評論家對此事的批評蓋過了這些微不足道的贊揚，他認為這幅畫的色彩和人物都令人不愉快。費城的報紙上刊登了長篇文章，介紹展覽中其他畫作的優(yōu)點，其中包括學院學生威廉·特羅斯特·理查茲（William Trost Richards）、塞西莉亞·博克斯（Cecilia Beaux）以及瑪格麗特·哈里森（Margaret Harrison）的兄弟亞歷山大（Alexander）的作品，但沒有提到伊肯斯《游泳》這件作品。

當時的學院董事會主席愛德華拒絕接受《游泳》這幅作品，卻不愿平白受損，就選擇了伊肯斯的另一幅作品《哀歌》來作為學院收藏品。在伊肯斯的一生中，這幅畫只在1886年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維爾舉行過一次公開展覽，之后就被歸還給伊肯斯個人收藏。如今它被收藏于德克薩斯州沃斯堡的阿蒙卡特博物館。

伊肯斯重視攝影在課堂中的運用，這一主張得到了費爾曼·羅杰斯的全力支持。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的暗室設在地下室，與解剖室隔著走廊；一樓的教室充滿了自然光，也可以用作攝影工作室；學院的圖書館開始收藏攝影作品。1883年，學院邀請了著名攝影師艾德沃德·邁布里奇（Eadweard Muybridge）講學，并開展討論會。在學院，鼓勵攝影的應用與對藝術進行科學研究的課程設置具有一致性。在課堂和實地考察的過程中，攝影廣受歡迎。1883年4月，學院的一名學生給另一名學生的信件中寫道：“湯米·安舒茨、華萊士和我現在是‘學院的攝影師，每周四我們都會拍攝人體模特。每個人都要擺七種不同的姿勢。拍攝完之后，把人體系列攝影作品掛在教室里，展示不同人的相同姿勢?！?/p>

主題內容的多樣性和統(tǒng)一與嚴謹的建模方法是這些人體攝影研究的特點?！叭梭w系列”攝影包括七種基本姿勢，即從前到后四種視角的拍攝、舉起手臂、雙手放在身后、重心在左腳或右腳上。拍攝的研究對象包括九到十歲的兒童以及十幾歲到五六十歲的成年人。其中特別好的具有學習和研究價值的攝影照片被打印出來，然后按順序并排裝裱起來，為學生提供建模過程的記錄，并將照片中人體的解剖特征進行比較分析；伊肯斯在一些攝影照片的印刷品上標記了模特的重心，可以幫助學生把握模特的姿勢和動態(tài)變化。保存下來的攝影照片中，沒有任何一張照片的模特擺出挑逗性姿勢，而照片本身就證明了拍攝“人體系列”單純的研究目的。大多數女性模特戴著面罩；孩子有監(jiān)護人陪伴，有時還會和孩子一起參與到照片的拍攝中。盡管如此，“人體系列”的拍攝仍然引起了學院董事會道德層面的關注和質疑，最終這些攝影照片被銷毀或不允許公開。

學院封禁這些“人體系列”攝影照片的原因在于當時全國日益高漲的保守主義情緒。安東尼·康斯托克（Anthony Comstock）領導的抑制邪惡運動始于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晚期，在八十年代早期擴大了其影響范圍?！耙种菩皭簠f會”以守護道德為己任，致力于消除“任何包含墮落內容的淫穢書籍、冊頁、圖片、文章、印刷品以及出版物”，該協會曾突襲藝術品展覽現場，對“道德淪喪”的作品進行處理。不僅記者、政治激進分子和提倡節(jié)育的人們因為“不當行為”被關進監(jiān)獄，藝術品經銷商和畫廊老板們也是如此。當時的新聞標題已經開始警告人們，“淫褻浪潮”正從巴黎毫無節(jié)制地涌入美國城市。與此同時，杰羅姆等法國藝術家的作品受到道德改革家的攻擊。賓夕法尼亞學院雖然沒有成為“抑制邪惡運動”的主戰(zhàn)場，但已經出現了令人不安的跡象。1882年，由于擔心人體照片與繪畫會對年輕學生的道德產生影響，一名學生家長寫信給董事會成員詹姆斯·L·克拉霍恩（James L. Claghorn），將“真正的藝術”定義為“凈化心靈”的藝術，并質疑人體研究以“女性人體的優(yōu)雅和精致”為代價。

20多年以來，伊肯斯一直從事人體模特的工作，他認為學院董事會對待人體研究的態(tài)度過于拘禮以及“過于文雅”，知識淵博、善于解決問題的費爾曼·羅杰斯（Fairman Rogers）私下處理了這件事。然而，人體模特成為董事會成員越來越關注的話題?！痘浇陶渭覉蟆罚╰he Christian Statesman）是一份有影響力的城市報紙，只要給編輯寫一封關于學院允許人體模特活動的信，就足以引發(fā)一陣批評的狂潮。

1879年，伊肯斯擔任素描與繪畫的教授，后來升到教學部主任，他把自己在海外求學的三年經歷和積累轉換為適合美國學生的教學，立志把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建設成全美國最好的藝術院校，讓學習繪畫的美國學生不用赴歐。1882年，蘇珊在寫給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院長格萊宏（J. L.Claghorn）的信中提出了她對學院藝術課程的建議。她認為，現在的人體寫生課采用的仍然是傳統(tǒng)的方式，然而藝術要想發(fā)展，研究人體的骨骼與肌肉結構是必要的，人體研究是唯一的道路，這并非傷風敗俗。1886年的一天，伊肯斯走進課堂，扯掉了男性模特身上的遮羞布，使得男性人體出現在女生的人體寫生課堂上，讓學生們真實地描繪人體。女同學的家長將此事告到董事會，而此時伊肯斯的保護者—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的董事之一羅杰斯（Fairman Rogers）已經辭掉學院職務，離開費城，因此，伊肯斯被迫辭職。

托馬斯·伊肯斯的美術教育思想體現了對美國官方學院派風格的抗爭。19世紀下半葉，美國藝術界掀起了學習歐洲新古典主義風格的潮流，遠赴歐洲學習藝術成為時尚，法國巴黎和德國慕尼黑成為年輕一代美國藝術學生的集中地。法國巴黎學院派的新古典主義風格在美國的影響更大，因此，當時美國的一些評論家認為，美國畫壇沒有自己的藝術流派，只有巴黎派，從國家設計學院到各個州的藝術學院都推崇新古典主義風格。19世紀80年代以后，法國巴比松畫派和印象主義風格也被各個藝術學院接受。除上述藝術風格外，美國當時的學院派和藝評界都不接受其他的藝術風格。以托馬斯·伊肯斯為代表的現實主義風格體現了對正統(tǒng)學院派風格的改良與抗爭。

當時的人們認為《格羅斯臨床手術》這幅作品描繪得太過真實、殘忍且血腥，期刊編輯也認為這幅作品令人恐懼。這幅作品在藝術評論界遭到嚴厲批評之后，伊肯斯又完成了一幅類似題材的作品《阿格紐臨床手術》，伊肯斯這次降低了畫面的血腥程度，也不再描繪家屬痛苦的狀態(tài)，給予了很大程度上的人文關懷，畫面看起來沒有那么恐怖了。然而，這幅畫仍然被當時的美國藝術家協會拒絕展出。由此可見，當時的美國藝評界和觀眾不能接受伊肯斯用寫實主義手法描繪當代題材。

伊肯斯在課堂中因人體模特被迫辭職的事件體現了美國繪畫理念與歐洲正統(tǒng)繪畫觀念的分歧。歐洲正統(tǒng)的繪畫觀念認為，準確地描繪優(yōu)美的人體才是繪畫的最高等級。然而，這在當時的美國社會仍然非常保守，當時的人們難以接受人體繪畫，且普遍認為人體帶來的是罪惡，必須要用衣物遮掩，因此，沒有任何一所美術院校使用人體模特。雖然美國在其他方面學習歐洲，但在文化理論方面尚未接受歐洲的觀念。伊肯斯的美術教育思想無疑是對當時美國的社會文化理念的沖擊和挑戰(zhàn)。伊肯斯的美術教育思想在科學與寫實主義方面的主張啟發(fā)了美國本土畫派“垃圾箱畫派（Ash Can School）”的誕生。

范文杰

1996年生，女，漢族，山西晉城人，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美術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外國美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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