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勒內·夏爾 艾迪斯·莫拉
自從一九五零年代《早起者》問世以來,還沒有哪部作品內容如此宏闊,立意如此高遠。不過在勒內·夏爾的全部著作中存在著一種極其深入的關聯(lián)性,我們可以從三十多年前《無主之錘》的卷首語中察覺這一“溯洄”最初始的運動:“……這謎語般的江河,朝向受到殘害但最終獲勝的人類致幻的經驗?!敝笤凇秷D書館著火》中,同樣的旅程又再次出現:“在朝向故土的旅程結束之后……詩篇的限度是光,把存在給予生命?!薄昝蓝x了這本關于攀登的新作。
我們在此重新發(fā)現一些舊日線索的延續(xù),但這絕對沒有為我們遮掩書中展開的全新道路。這位詩人,我們習慣于將其定義為“瞬間”之詩人,“消除距離”之詩人,在《溯洄》中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真正的“連貫”:詩篇—驛站,詩篇—節(jié)點,隨記憶、風景、未來擴展的頂峰詩篇。
《溯洄》是一部復合之書,依照著一種清晰的內在統(tǒng)一性:就像曾經《修普諾斯散記》與《情書》中那樣;不過這一次“歌聲”復蘇了。我們在其中讀到具有十足魅惑力的詩句、詩節(jié)和散文詩,就像這首近乎歌謠的《北溪》,它是為沃克呂茲地區(qū)一條名稱奇特但真實存在的河流而作:“瘋狂曾把鋒銳的長葦當作頭飾……”,或而是楊樹的自白:“我,我催眠落入溫情雙眼的雷霆……”,還有“大地的每個早晨都曾在夜的運行下方展開翅膀?!?/p>
相比同期創(chuàng)作的另一部比《溯洄》早幾個月問世的詩集《易碎的時代》,詩人在此處讓讀者更自由地聆聽這種歌聲。
“《易碎的時代》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一本沿著由西向東(81)的路線回溯的日記。我說回溯,因為為了抵達上游必須首先降至下游:這是關于詩篇表現之物在詞句上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兩本書都是在被陰影局部籠罩的時刻寫下的?!?/p>
“直抵源頭之上”
—— 詩集的起始點,是呂貝隆山,你把它稱為“我的喪葬之山”,之后你還命名了普羅旺斯的多處地點,不是么?
—— 開始時是的,因為那里,是大多數時間我所生活的地方。整部詩集,確實形象地說,是一次“前沖”,一次攀越..另外,一首詩也是這樣在我身上形成的:我們首先身處于某種純粹的材料,然后,一切都以煉金術的方式,使自身精神化。在這里,隨著我們攀登,這些地點不再擁有名字;最終,上游起點是最為干旱的,也是最為貧困的。
—— 借助詩集的插頁(它也是一首額外的詩),你堅持要告知讀者,“溯洄”并不意味著回到源頭?
——的確。回到源頭對于那些心懷懊悔之人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幻覺。必須與之相反回到源頭“之上”,去往那源泉得以產生之所;在生靈的天性最不好客而我們恰能找到原初的食糧之處。會遇到這樣的時刻,我們需要去實現這朝向頂峰的行走,帶著由認知與清醒組成的盤纏。當我們自以為抵達之時,我們發(fā)覺,在這令人專心致志的漫長時光中,下游已經把自己連帶它的流水、鮮花和復蘇一并交給了春天:那是某種和解。你會看到,隨著一首又一首詩,一切我們在途中拋棄之物!我們在前行過程中給自己減負。然而,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始終如一:抵達峰頂是一個圈套。但必須實現它?!半y以取悅的是榿木花粉”,這是詩集的最后幾個詞語。榿木是最下游的樹木,是溪邊之樹,沼澤之樹,它那金色絨羽狀的花朵在春天開得最早。詩集以中等音量開篇,好似一種很低沉的歌聲。我們升得越高,未來就越慢。在最后,是春光炸裂..
—— 你說出了“圈套”這個詞,它在《楊樹的消失》中可以找到:“置餌(即圈套)的坑洞動蕩不已/ 從源泉直到渾濁的地底!”另一方面,如果在最后幾首詩中最有生命力之物是光,它始終連接著背面的陰影
—— 紅色枕頭,黑色枕頭……在《十月的判決》中,似乎寒夜將殺死那兩朵歷盡一切艱險的玫瑰?這最終的春天,并不存在嗎?—— 它即不存在又存在。
“一個籌備晨曦的黃昏”
(這個回答呼應了《紅色饑餓》這篇美文的結尾—— 關于春天并致以一位年輕的死者:“愿你安息,你已無存?!边@種詩意思索與人性中的自然的往復回旋,已在這個舊日的標題中得到表達:《植物與獵人的節(jié)日》,一切隨同詩人并通過詩人而存于大地之物的“共同在場”,是勒內·夏爾詩歌的慣用方式之一。在這本詩集中,交互與結合經由一條象征之路發(fā)生得更為內在,更加私密。)
—— 這種象征的匯聚在你的語言中是一個相當新穎的現象:直立之詩人“回到”世界的軸心之中(原版里賈科梅蒂令人贊嘆的銅版畫很好地突出了這一點),如楊樹或垂直的村落般直立,或者向著山峰行走,那是生靈的高地……
—— 象征?..它們曾經沉睡,而我們將其發(fā)現。在我們的時代,存在著某種非常神秘的事物:云彩生根。今天一切都在解體。唯有詩歌話語未被溶解:我們是不是像一朵生根的云彩?我們身處黃昏之中,不過是在一個也許正在籌備晨曦的黃昏之中。一些人對此有所預感并為其做著準備—— 哦以多么謙遜而脆弱的方式:與狼群一起..
從黃昏到晨曦,從落日到朝陽,這便是《溯洄》的路徑,它以《西方在我身后消失》收尾:
西方在我身后消失,被認定已然沉沒,一無所及,脫離記憶,正在掙開它簡略的地層,不喘一氣地升高,最后攀登并重聚。起點融化。源泉傾灑。上游炸亮。低處三角洲染綠。邊界之歌延至下游的觀景臺。難以取悅的是榿木花粉。
(81)在勒內·夏爾的故鄉(xiāng),河流由東向西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