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勒內(nèi)·夏爾
在原文中,第一句與第于是,在第二首詩《在深淵回到源頭對于那些心懷懊《溯洄》是法國二十世紀著名詩人勒內(nèi)·夏爾(René Char, 1907-1988)一部關(guān)鍵性的后期作品,1966年5月由伽利瑪出版社發(fā)行單行本,并在略作增補和修改后于1971年收入《失卻的赤裸》,最終成為這部夏爾后期代表作的首章(亦即本文選用的底本),其意義非同尋常。相比夏爾壯年期《憤怒與神秘》中的剛勁激越與《早起者》中的飛揚飄逸,《溯洄》呈現(xiàn)出一種安靜的自省之力,一種對于創(chuàng)作之難的凝神靜思,一種對于生命意義的反復(fù)追索,從而構(gòu)成了理解夏爾詩學(xué)理念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端蒌А罚≧etour amont),中文直譯為“回到上游”,“amont”一詞也暗示法語中的同音表達“à-mont”,亦即“回到山中”,這也是這組詩作在草創(chuàng)時的標(biāo)題(Retour auxmontagne,“回山”),其潛臺詞無疑是回到夏爾在呂貝隆山區(qū)的生活世界,回到這片物質(zhì)貧瘠但充盈著精神力度的土地。勒內(nèi)·夏爾曾在《溯洄》的腰封中寫道:“溯洄并不意味著回到源頭。這是錯誤的。是噴突,是回到源頭未被延宕的食糧,是回到它的眼睛,上游,換言之最貧苦艱困的地區(qū)?!边@一“上游”,這一“最貧苦艱困的地區(qū)”,也同樣是創(chuàng)造之地,是詩篇從無到有的源起之地。這里蘊含著可貴的食糧,但覓得這些食糧需要付出辛勤的努力甚至需要突破難以逾越的障壁。夏爾的這次溯洄并不意味著任何思鄉(xiāng)式的往昔懷念,絕非面朝過去緬懷記憶中的黃金時代,而是指向當(dāng)下與將來,要以這樣一場行動重新探明詩得以繼續(xù)前行的可能性。在1966年5月28日法國《世界報》中勒內(nèi)·夏爾與記者艾迪斯·莫拉(Edith Mora)關(guān)于《溯洄》的訪談中,夏爾說道:“整部詩集,確實形象地說,是一次前沖,一次攀越?!币运蒌У姆绞角靶?,這一典型的夏爾式動力學(xué)在這組詩作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而他真正的目標(biāo),則是“回到源頭‘之上,去往那源泉得以產(chǎn)生之所。”作為一位對詩集的整體構(gòu)架一貫高度重視的詩人,《溯洄》中的三十二首詩作同樣隱藏著完整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從故鄉(xiāng)的歷史、土地、植被與人這些具體可感的主題出發(fā),去抵抗黑暗、尋找真實,最終抵達對創(chuàng)造的凝思,抵達生命的盛放。它們以多重復(fù)合的方式交織出現(xiàn),并在結(jié)尾的幾首作品中達到高點,直到這次溯洄隨著最后一首詩作收筆而得以完成,并在結(jié)尾處呼喚一次新的出發(fā):因為詩靈無法一勞永逸得到取悅,夏爾更沒有“給予自己或任何人舒適安穩(wěn)的棲居”(1)。由于夏爾的“七星文庫”版法文全集缺少必要的注釋,譯者在長期學(xué)術(shù)研究并與多位法國學(xué)者反復(fù)探討的基礎(chǔ)上,對《溯洄》中的三十二首詩作進行了詳細注解,以此幫助讀者進入夏爾后期作品深邃而豐富的世界。和《憤怒與神秘》一樣,《溯洄》既可以單篇閱讀,也可以從整體上加以把握,這需要讀者投入巨大的耐心與高度的專注,如此方能真正與夏爾結(jié)伴而行,方能“攀向火熱的輪圈”并擊碎“夜的臨終門檻”。
譯者
1
躺臥于痛苦之地,
被蟋蟀,被孩童噬咬,
跌落自日漸衰老的陽光,
布雷蒙德(3) 的甘果。
在一棵沒有蜂群的秀木上,
你因同心而飽受煎熬,
你因分裂而沖冠一怒,
青春,醒目的云濤。
你的海難無一留存
除了為我們的心保存一副船舵,
為我們的恐懼保存一座中空懸崖,
哦比烏(4),飽受苛待的扁舟。
恰如不斷生長的落葉松,
凌駕無數(shù)陰謀之上,
你是風(fēng)的仿作,
我的時日,烈火之墻。
曾在近旁。在幸福的國度。
當(dāng)把她的呻吟提至極樂,
我曾擦拭她胯部的線條
緊靠你枝頭的尖刺(5),
迷迭香,采集花蜜的曠野。
在我的住處,一塊磚又一塊磚,
我忍受著斷瓦殘垣。
唯有一人知曉其確切規(guī)模
那是死亡之信徒,在一天傍晚。
冬季曾在普羅旺斯感到愜意
在瓦勒度派(6) 灰色的目光下;
火刑柴堆(7) 已把雪融化,
沸水滑進了激流。
伴隨一顆災(zāi)厄之星,
鮮血風(fēng)干得太過緩慢。
我的喪葬之山(8),你在統(tǒng)治:
我從未夢見過你。
2
穿越
在伸向遠方的道路上
不再站立一匹駿馬。
溝壑令戀人氣惱;
繼而青草,用低垂的枝葉
給自己造一個屋頂,并將它鋪展。
在歐石楠的粉花下
不要為悲愁哭泣。
鵟,鳶,貂,捕鼠犬,
還有哀婉的法蘭多拉舞(9),
駐足于荒野之地。
黑麥勾出邊界
在蕨類與呼喚之間。
甩開一段無關(guān)緊要的過往。
需要什么,
額前春之發(fā)帶,
為了云彩得以入眠
而不在我們眼際翻滾?
缺少什么,
存在之幸福與停息的奔走,
還是切入二者之間的利斧?
搏斗吧,受苦之人!離去吧,被俘之人!
屠夫們的汗水
依舊催眠著梅蘭多勒(10)。
在沃克呂茲(11) 空幻的傷口中我曾看你受難。那里,盡管卑躬屈膝,你依舊是一條綠水,一道通途。你在死亡的無序中穿越死亡?;ǘ湟蛞粋€連綿的秘密而起伏。
颶風(fēng)剝光樹林。
我(13),我安撫(14)落入溫情雙眼的雷霆。
請讓我顫抖其中的狂風(fēng)
結(jié)合于我所信任的大地。
風(fēng)的氣息磨尖我的浮標(biāo)(15)。
置餌的坑洞動蕩不已
從源泉直到渾濁的地底!
一把鑰匙將是我的居所,
由一團由心靈證實的火虛構(gòu)(16);
空氣已用利爪將其緊握。
當(dāng)痛苦爬上它(18)令人羨慕的屋頂,一種顯見的真知便向它無霧而現(xiàn)。它不再如大洋中兩只浮槳般身處其自由之中。話語迷人的欲望,隨著黑色的水流,已然消退。四下里種種微顫仍在持續(xù)而它則追隨著它們愈發(fā)纖細的尾波。一只半被遮掩的花崗巖白鴿(19)用其雙翼測量著沉沒杰作的散亂殘骸。在潮濕的斜板上,是泡沫的尾跡和各類破碎形制(20)的單調(diào)位移。在已然開啟的嚴峻時代,將被廢除的是不毒而獲(21)的特權(quán)。創(chuàng)造具備的一切自由而瘋狂的溪水都已停止奔涌。在生命的終點,它必將把無邊的耐心在每一次晨曦所給予之物讓渡于新的果敢。時日在圖宗上空盤旋。死亡并未如地衣般銷蝕了雪的希望。在被浸沒的城市凹隙中,月的彎角混合了最后的血跡與最初的沃土(22)。
他們把黑暗的強顏歡笑當(dāng)作光明。他們在手中掂量死亡之殘余并高叫:“這不是為我們預(yù)備?!比魏握滟F的口糧也無法美化他們的游蛇之嘴。他們的女人欺騙他們,孩子偷竊他們,朋友嘲笑他們。出于對晦暗的憎恨,他們對此無所察覺。創(chuàng)造之鉆是否擲出迂回的火?一個圈套旋即將鉆石遮蔽。他們推進烤爐里的,他們?nèi)噙M光滑面團中的,只有一撮絕望之燕麥(23)。他們在一處使自己成為冰川之主的大海搖籃中定居繁衍。你曾被如此告知。
如何,脆弱的小學(xué)生,如何改變未來并熄滅這被無數(shù)次問詢、煽動并在你犯有過失的目光下衰落的火?
當(dāng)下僅僅是一場游戲或者弓手的屠殺。
從此忠誠于他的所愛恰似天空忠誠于懸崖。忠誠,潔凈(24),但無盡地游蕩,悄然跑遍全部火所指示、風(fēng)所執(zhí)持的區(qū)域;這片區(qū)域,屠夫的寶藏,鉤尖滴血。
幸福的時光。每個城邦都曾是由恐懼聯(lián)合的龐大家族;工作中雙手的歌唱與天空鮮活的夜色曾將它點亮。精神的花粉曾守護著它那份流亡。
然而永久的當(dāng)下,瞬息的過往,在主導(dǎo)一切的疲憊之下,奪去了屋梁(26)。
強迫行軍,終致潰散。挨打的孩子,鍍金的茅草,流膿血的人們,都在受刑(27)!被鐵蜂瞄準(zhǔn),含淚的玫瑰已然開放。
我在一座懸崖中認出了離家出走且可堪測量的死,認出了一棵無花果樹庇蔭下它那些幼小從犯們(28)鋪開的床(29)。毫無石刻師(30)的跡象:大地的每個早晨都曾在夜的運行下方展開翅膀。
沒有繁冗的話語,減輕人類的恐懼,我在空氣中挖掘我的墳?zāi)古c回歸。
成簇的冰凌將你們集聚,
人類比灌木更易引燃;
冬季的長風(fēng)把你們懸吊。
石質(zhì)屋頂是一座
凍到挺直的教堂之?dāng)囝^臺。
過去會延遲現(xiàn)在的誕生如果我們受到侵蝕的記憶在此不斷沉眠。我們轉(zhuǎn)向一者,同時另一者在撲向我們之前顯露一次沖擊。
從焦木圓柱到鼻涕圣壇。從灰色夢境到無用交易(32)。奔跑。第一個山口:風(fēng)化的黏土。
大地,這是某物或者某人?無物趕來當(dāng)問題喚起,除了一根巨型欄桿,一個灰暗指環(huán),還有某位附近的侍女。
向著正在開啟的時代:“終點處是毒藥。缺少它將一無所獲。沒有最稀薄的人間口糧。沒有最明顯確實的收獲?!标幧拇蟮厝绱伺叵?。
抗拒一種中毒的夢游癥彌散的厚度,精神的厭惡是否將是加密的奔逃(33),并將是,在不久之后,反抗?
受騙者的青春,夜之黃菇。
熄滅喧囂,不憑一件自衛(wèi)武器,好似月虹在黎明松脫。
我們不妒諸神,我們對他們不予侍奉,不感畏懼,但在我們?nèi)松奈ky中我們證明著他們的多重存在,并且感動于作為他們冒險飼養(yǎng)的一員,當(dāng)停止把他們想起。
自由之酒酸得很快,如果它,在半飲之際,未被倒回葡株(34)。
我不愿在你面前離去,好似一根被割斷的草,朝向荒棄的圖宗與它未遭毀棄的心靈把你呼喚。
我曾為你指出小皮埃爾鎮(zhèn)(35),指出它森林的嫁妝,枝杈間誕生的天空,
還有它那作為其它鳥類獵手的鳥群的規(guī)模,
在繁花怒放下雙倍鮮活的花粉,
一座如海盜船風(fēng)帆般由人們在遠處升起的塔樓,
重新成為磨坊搖籃的湖泊,一個孩童的睡眠。
在我的冰雪腰帶曾令我無法喘息之地,
在一座布滿烏鴉斑點的懸崖雨檐下,
我拋下冬季的給養(yǎng)。
今天我們相愛,沒有彼岸亦無后代,
熾熱或謙和,彼此差異卻朝夕相伴,
我們偏離群星的方向它的本性是飛馳從不抵達。
船舶朝向植物遠海航行。
眾火熄滅它讓我們登臨。
我們從拂曉前便已在它的記憶中啟程。
它庇護了我們的童年,填充了我們的黃金歲月,
它被呼喚,巡游的宿主,只要我們相信它的真理。
身著橄欖樹長裙
熱戀的女子
曾說:
請相信我極度天真的忠誠。
此后,
一道敞開的峽谷
一片閃光的山坡
一條聯(lián)姻的小路
已然侵入了城市
那里無拘束的痛苦身處水的活力(37)下。
石塊在壁壘中緊束而人類以石苔為生。長夜曾手執(zhí)步槍而女子不再分娩。恥辱曾擁有一杯水的外形。
我曾與一些生靈的勇氣聯(lián)合,我曾暴烈地體驗,我那寓于他們之中的奧秘,沒有令其衰老,我曾因一切他人的存在而顫抖,好似一條被隔絕的海底(39)之上放縱(40)的小舟。
這個男子不曾慷慨因為他曾想在鏡中自視大方。他曾經(jīng)慷慨因為他來自七星(41)而且憎恨自我。
同一片豪邁的身影,在展開的指骨中,曾令我們匯合,他與我。一縷不屬于我們的陽光從那里逃離,好似一個犯下差錯或不得滿足的父親。
誰曾聽聞她抱怨?
除她之外無人能飲四十種疲憊而免于一死,
等待,遠立前方,那些后來者;
從蘇醒到入睡她的舉止都果敢剛強。
那曾挖掘深井并吊起臥水的人
在雙手的縫隙間讓心靈冒險。
那即將帶來嫩枝(43)之人,他們的耐力知曉如何消磨這遍布扭結(jié)的夜—— 既前驅(qū)又后繼于閃電。他們的話語經(jīng)由時隱時現(xiàn)的果實而存在,果實以撕碎自身去繁殖那話語。他們是切口與標(biāo)記(44)的亂倫生子,早已把集結(jié)眾生的水罐(45)開花的瓶口(46)抬至井欄。風(fēng)的狂怒令他們?nèi)耘f衣不蔽體。緊貼他們飛舞著一片黑夜的絨羽。
在這個1964 年4 月的午后盡頭,獨斷而年老的鷹,跪倒的鐵匠,在他的斥責(zé)(48)之火云下(他的工作,換言之他自己,他曾不斷用冒犯將其鞭打),向我展露了,徑直鋪在他畫室的瓷磚地板上,他的模特,卡洛琳的容姿,卡洛琳繪于畫布上的面孔—— 在多少抓痕、創(chuàng)傷與血腫的打擊之后?—— 一切相思之物間的激情之果實,戰(zhàn)勝摻入死亡的殘渣組成的虛假巨人癥,戰(zhàn)勝許多難以與我們這些旁人,它短暫的見證者相區(qū)隔的明亮點滴(49)。在他由欲望與殘酷構(gòu)筑的蜂巢之外。這張不著舊日痕跡的俊美臉龐剛剛殺死睡意,它映照在我們的目光之鏡中,對于一切未來的眼睛都是臨時的全適受血者(50)。
我曾漫步于瘋狂(52)邊緣
對于我內(nèi)心的種種疑問,
如果心不提出,
我的女伴放任,
那么缺席亦有創(chuàng)造性。
她退潮的雙眼有如紫色尼羅
似乎無盡地計數(shù)著它們
躺臥在清涼石塊下的抵押之物。
瘋狂曾把鋒銳的長葦當(dāng)作頭飾。
這條溪水在某處度過了它的雙重生活。
它姓名的冷酷黃金突然成為入侵者
發(fā)動了搶奪對手財富的戰(zhàn)爭。
天氣曾如此寒冷以至乳白的樹枝
折磨過鋸條,崩碎在手中。
春天未曾看見優(yōu)雅的樹木泛綠。
無花果樹曾向死者臥像(53)的主人請求
一種全新信仰組成的灌木。
但黃鸝(54),它的先知,
它歸途中溫暖的黎明,
停落于災(zāi)難之上,
不是死于饑餓,而是為愛身亡。
源泉的盲谷(56):在帶刺的樹叢前,在清氣的走廊上,一道懲戒之柵攔住了口渴的人。春天資助的流水與幸運面容的烙印在游蕩,相距遙遠,穿過難以通行的三角洲。
源泉的背面:上游之地,貧瘠之地,光禿的主人,我把我的好運朝你推去(57)。我太少為它思慮,平整的勞作(58),它曾灌溉著,你敵人的花園。錯誤已被解除。
恰如狼群
經(jīng)由它們的消失而變得高貴,
我們警戒著恐懼之年代
與解放之歲月。
披雪的狼群
來自遠方的圍獵,
在被抹去的日期。
在那低哮的未來之下,
悄然,我們等待,
為了讓我們加入,
上游的開闊。
我們知道事情(59)往往
突然發(fā)生,
昏暗的或過于造作的(60)。
縫合兩張床單的細針
生命緊靠生命,叫喊與山峰,
早已閃爍(61)。
臉貼著臉兩個女丐身處她們僵直的困境;
霜凍與寒風(fēng)未對她們教導(dǎo),已把她們忽略;
她們是背景里的孩童
從飄然而過的季節(jié)跌落,站立著靠攏。
沒有嘴唇為她們移動,時光流轉(zhuǎn)。
將不會有誘拐和積恨。
行人從她們面前,從我們面前漠不關(guān)心地走過。
兩朵被一枚幽深指環(huán)鉆孔(62)的玫瑰
在它們的古怪中加入一點對立。
除了因為棘刺還有什么令我們喪命?
但也可以因為花朵,漫長的歲月已經(jīng)知曉!
太陽已不再是初始之物。
一個夜晚,光線昏沉,一切風(fēng)險,兩朵玫瑰,
好似掩體下的火苗,與那將其殺害之物臉貼著臉。
必須翻越許多教條和冰山方能得到幸福并在石榻上臉色紅潤地醒來。
在他們與我之間,很久以來便好似存在一道野生的樹籬,我們可以采摘盛放的山楂,彼此相贈。從未比手掌和臂膀的距離更遠。他們曾愛著我而我也曾愛著他們。這為風(fēng)而設(shè)的障礙曾讓我的全部力量受挫,它是何物?一只夜鶯,繼而一具尸體,為我將其揭露。
生中之死,不可調(diào)和,令人厭惡;死連著死,可以接近,不值一提,怯懦的肚皮在那里爬行不顫抖。
我推倒了最后的墻,它環(huán)繞著雪中的游民,而我看見—— 哦我最初的父母—— 燭臺的夏天。
我們塵世的形象僅僅是一次持續(xù)追蹤的半道(63),是一個原點,是上游。
垂直的村落
恰如狼群
經(jīng)由它們的消失而變得高貴,
我們警戒著恐懼之年代
與解放之歲月。
披雪的狼群
來自遠方的圍獵,
在被抹去的日期。
在那低哮的未來之下,
悄然,我們等待,
為了讓我們加入,
上游的開闊。
我們知道事情(59)往往
突然發(fā)生,
昏暗的或過于造作的(60)。
縫合兩張床單的細針
生命緊靠生命,叫喊與山峰,
早已閃爍(61)。
十月的判決
臉貼著臉兩個女丐身處她們僵直的困境;
霜凍與寒風(fēng)未對她們教導(dǎo),已把她們忽略;
她們是背景里的孩童
從飄然而過的季節(jié)跌落,站立著靠攏。
沒有嘴唇為她們移動,時光流轉(zhuǎn)。
將不會有誘拐和積恨。
行人從她們面前,從我們面前漠不關(guān)心地走過。
兩朵被一枚幽深指環(huán)鉆孔(62)的玫瑰
在它們的古怪中加入一點對立。
除了因為棘刺還有什么令我們喪命?
但也可以因為花朵,漫長的歲月已經(jīng)知曉!
太陽已不再是初始之物。
一個夜晚,光線昏沉,一切風(fēng)險,兩朵玫瑰,
好似掩體下的火苗,與那將其殺害之物臉貼著臉。
未來之慢
必須翻越許多教條和冰山方能得到幸福并在石榻上臉色紅潤地醒來。
在他們與我之間,很久以來便好似存在一道野生的樹籬,我們可以采摘盛放的山楂,彼此相贈。從未比手掌和臂膀的距離更遠。他們曾愛著我而我也曾愛著他們。這為風(fēng)而設(shè)的障礙曾讓我的全部力量受挫,它是何物?一只夜鶯,繼而一具尸體,為我將其揭露。
生中之死,不可調(diào)和,令人厭惡;死連著死,可以接近,不值一提,怯懦的肚皮在那里爬行不顫抖。
我推倒了最后的墻,它環(huán)繞著雪中的游民,而我看見—— 哦我最初的父母—— 燭臺的夏天。
我們塵世的形象僅僅是一次持續(xù)追蹤的半道(63),是一個原點,是上游。
經(jīng)由一片布滿陰影(65)與血色斜坡的土地我們重回街道。愛的轅木未曾把我們超越,不再把我們糾纏。你曾攤開手為我展示掌中紋路。而夜從那里升高。我曾在生命的航線上放置微小的螢火蟲。在這盞渴望著我們的鮮活舷燈下死者臥像的歲月被突然照亮。
你(66)曾經(jīng)瘋狂。
這何其久遠!
你死去了,一根手指豎在唇前,
在一個高貴的姿態(tài)中,
以此阻斷情感的吐露;
在寒冷的陽光中分享一點綠色。
你曾如此美麗以至無人察覺你的死亡。
之后,就是夜晚,你啟程與我同行。
毫無戒心(67)的赤裸,
雙乳因你的心而腐化(68)。
愜意地在這重合的世界,
一個男子,曾用雙臂把你緊抱,
上桌就餐。
愿你安息,你永無存(69)。
在黑暗圍繞一位新起義者沉陷處,你再一次成為蠟燭,一根鞭子向你(71)舉起,被你流淚的光明激怒。
在人類的天空中,群星的面包讓我感到幽暗而堅硬,但在他們拮據(jù)的手中我讀懂了這些星辰的激斗并對別人發(fā)出邀請:那些仍在甲板上做夢的僑民;我從那里匯集鍍金的汗水,大地經(jīng)由我停止死去。
夜晚曾是古老的
當(dāng)火焰把它微啟
我的家也是如此。
人們并未殺死玫瑰
在天空的戰(zhàn)爭中。
人們把詩琴流放。
我持久的悲痛,
從一朵雪云中
得到一片血湖。
殘酷喜愛長存。
哦泉水欺騙
我們孿生的命運,
我將樹立這蒼狼
唯一凝思的肖像!
紅色枕頭,黑色枕頭,
沉睡,側(cè)著胸口,
在星辰與稿紙(72)之間,
唯有破碎的旌旗!
切斷,把你擺脫,
好似酒漿倒入釀桶,
在鍍金雙唇的希望中。
根基之氣(73)組成的輪轂
強化著白色沼澤的水分,
沒有受苦,至少無痛,
接納畏寒的語言,
我將說:“攀”向火熱的輪圈(74)。
被一枚冬果的善意鞏固,我將火帶回家中。風(fēng)暴之文明已然滴落于檐壁。我將得以從容地憎恨傳統(tǒng),從容想象來者不拒的小徑上行人經(jīng)歷的冰霜。但我尚未誕生的孩子們要托付給誰?孤獨已被剝奪它的香料,白色火焰落入了困局,它的熱度只呈現(xiàn)垂死的姿容。
無需盛典我穿越這封閉的世界:我將愛上那不穿外衣時在我體內(nèi)顫抖之物。
我們無以慰藉,當(dāng)我們握住一只手(75)行走,握住一只手上肌肉的艱困花期。
這只按壓又拖拽我們的手變得晦澀(76),它同樣無辜,這只芳香的手,我們在那里補充并囤積資源,未令我們避開溝壑與荊棘,早熟的火苗,人類的環(huán)繞,這只被所有人偏愛的手,把我們從陰影的復(fù)像(77)中舉起,在夜晚的光線中。在夜晚之上明亮的光線中,夜的臨終門檻被擊碎。
西方在我身后消失,被認定已然沉沒,一無所及,脫離記憶,正在掙開它簡略的地層,不喘一氣地升高,最后攀登并重聚。起點融化。源泉傾灑。上游炸亮。低處三角洲染綠。邊界之歌延至下游的觀景臺。難以取悅的是榿木花粉(80)。
(1)伊夫·貝杰萊,《山巖,混沌,自由—— 抵達中國的勒內(nèi)·夏爾》,見勒內(nèi)·夏爾,《憤怒與神秘》,張博譯,譯林出版社2018年5月第1版,第7頁。
(2)呂貝?。↙uberon):法國東南部勒內(nèi)·夏爾故鄉(xiāng)附近山區(qū),他曾長期在該地區(qū)生活?!端蒌А芬浴秴呜惵∑唿c滴》開篇,暗示勒內(nèi)·夏爾試圖重新觀看其生活的世界,探問其過往與當(dāng)下并從中尋找新的創(chuàng)造之力。點滴(parcelles)原意為“小片土地”,在此引申為“片段、點滴”。古斯塔夫·薩賓的英譯本譯作“fragments”。
(3)布雷蒙德:呂貝隆山區(qū)市鎮(zhèn)。
(4)比烏(Buoux):呂貝隆山區(qū)市鎮(zhèn)。十五世紀瓦勒度派信徒在呂貝隆山區(qū)的主要避難地之一。山崖上建有瓦勒度派著名堡壘“比烏要塞”,遠看似船形,曾是瓦勒度派武裝抵抗宗教迫害的據(jù)點之一,懸崖多孔洞,容納教徒在其中避難。堡壘在路易十四執(zhí)政期間被拆毀,有廢墟留存至今。呂貝隆山區(qū)歷史上的宗教迫害與抵抗一方面令夏爾回憶起抵抗運動時的往事,另一方面令其感嘆當(dāng)下的生活,構(gòu)成了本詩重要的寫作動因。
(5)尖刺(ergots):原意為“禽類動物爪部凸起物”,在此引申為“尖刺”。古斯塔夫·薩賓的英譯本譯作“spur”。
(6)瓦勒度派:十二世紀興起的基督教派別,分布于西歐各地,在呂貝隆山區(qū)尤為盛行,十五世紀大約有六千多名瓦勒度派信徒在呂貝隆山區(qū)定居,成為該派別的重要據(jù)點。因反對教廷權(quán)威而被羅馬天主教廷視為異端,遭到長期迫害,多次抵抗均遭鎮(zhèn)壓。十六世紀之后該地區(qū)幸存信徒流亡非洲及加勒比海。
(7)柴堆(b.cher):原意為“柴堆”,此處特指宗教迫害中對瓦勒度派“異端”信徒使用的火刑,具體形式是將活人綁在柴堆中的火刑柱上繼而點燃柴堆將其活活燒死。
(8)此處指呂貝隆山,夏爾暗示自己死后將葬于此地。
(9)法蘭多拉舞:自古流行于法國南部的多人傳統(tǒng)舞蹈形式。
(10)梅蘭多勒:呂貝隆山區(qū)市鎮(zhèn)。十五世紀末十六世紀初聚居大批瓦勒度派信徒,1545年發(fā)生“梅蘭多勒大屠殺”,五天內(nèi)三千余信徒被害,市鎮(zhèn)遭焚毀。
(11)沃克呂茲(Vaucluse):此處特指勒內(nèi)·夏爾故鄉(xiāng)沃克呂茲省內(nèi)一處市鎮(zhèn)沃克呂茲泉水鎮(zhèn)(Fontaine deVaucluse),此地有一口從極深地穴中涌出的泉水,隨山勢順流而下便是夏爾詩歌中反復(fù)歌詠的索爾格河,夏爾眼中的詩性之源,亦即這首詩中的“你”。
(12)這首詩的最初寫作背景是:1962年8月19日,院中一棵勒內(nèi)·夏爾最喜愛的楊樹被雷電焚毀。
(13)本詩中的“我”均指楊樹,楊樹亦是詩人自況。
(14)安撫(endormir):直譯為“使入睡、使鎮(zhèn)靜”,暗示一種令暴力平復(fù)的能力,與《呂貝隆七點滴》結(jié)尾處“屠夫們的汗水/依舊催眠著梅蘭多勒。”中的“催眠”(hypnotiser)這一令人麻痹并喪失警醒的動詞意義完全不同,故意譯為“安撫”。
(15)浮標(biāo)(vigie):此處意指楊樹樹干垂直挺立保持警醒的狀態(tài)。
(16)虛構(gòu)(feinte):動詞“feindre”的變位形式,意為“虛構(gòu)、捏造”?!拌€匙”作為詩的隱喻,是一種虛構(gòu),而這一虛構(gòu)所使用的材料,恰是被心靈所證實的火。這一虛實之間的張力是典型的夏爾式表達。
(17)圖宗(Thouzon):勒內(nèi)·夏爾故鄉(xiāng)沃克呂茲省小鎮(zhèn)。根據(jù)夏爾本人回憶抵抗運動時期曾有猶太人在此地修道院荒涼的廢墟內(nèi)避難并由其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提供各類生活所需。本詩所影射的正是這一段歷史。
(18)詩中的“它”首先指代圖宗,繼而可以被視作圖宗與詩人本人的雙生體。
(19)根據(jù)勒內(nèi)·夏爾的回憶這個花崗巖白鴿的意象來自于圖宗修道院中真實存在的一尊花崗巖白鴿雕像殘部。
(20)破碎形制(formesrompues):此處特指沉船(修道院廢墟)留下的各種遺物,但由于已不完整,只剩破碎的形狀。
(21)不毒而獲(récolter sans poison):意思是無需使用毒藥便可以進行收獲。原文表達高度縮略,故以“不毒而獲”對應(yīng)。古斯塔夫·薩賓的英譯本譯作“harvest without the use of poisons”。
(22)沃土(limon):直譯為“淤泥、河泥”。在夏爾筆下“河泥”并非某種污濁的沉淀物,而是一種蘊含植物生長養(yǎng)分的充滿生機的土壤,故意譯為“沃土”。
(23)絕望之燕麥(désespoirfromental):原文由兩個名詞絕望(désespoir)和燕麥(fromental)直接連接而成,將絕望視作燕麥,被揉進面團,推入烤爐。
(24)潔凈(méché):原意是“用硫條熏制酒桶為其消毒”,在此引申為“凈化”之意。
(25)阿艾萊亞(Aerea):法國南方古羅馬時期市鎮(zhèn)名,在古希臘地理學(xué)家斯特拉波《地理學(xué)》中有所記錄。位于羅納河谷附近一處高原,今已消失。勒內(nèi)·夏爾曾在其故址短住。
(26)屋梁(lisse):建筑中用于支撐和加固屋頂?shù)乃浇Y(jié)構(gòu)。屋梁被奪意味著支撐的消失。
(27)受刑(à la roue):直譯為“受木輪刑”。木輪刑是一種歐洲的古老酷刑,將受刑者綁在木輪上擊打至死。
(28)幼小從犯們(petits comparses):根據(jù)勒內(nèi)·夏爾本人回憶,這首詩的寫作背景涉及其家鄉(xiāng)一座小教堂附近山崖上的大量墳?zāi)?,其中埋葬了許多幼童,此處“幼小從犯們”便指這些死去的孩子。
(29)床(lit):此處指墓石。法國古代墓葬中經(jīng)常在墓石上放置死者的石質(zhì)臥像,故而墓石就仿佛一張床鋪。
(30)石刻師(tailleur):常用意為“裁縫”,但此處是對動詞“tailler”(切割、雕鑿)本意的名詞化用法。
(31)維納斯克(Venasque):勒內(nèi)·夏爾故鄉(xiāng)沃克呂茲省村鎮(zhèn)名。一七九三年“大恐怖”期間維納斯克遭受了血腥沖擊,包括其市長和前執(zhí)政官在內(nèi)的十八位居民被送上斷頭臺處死。詩中的內(nèi)容影射了這一段歷史。
(32)無用交易(lecommerce avec rien):直譯為“與微不足道之物進行的交易”,亦即不值一提的、沒有價值的交易。古斯塔夫·薩賓的英譯本譯作“an empty dealing”。
(33)加密的奔逃(fuite chiffrée):這一逃跑過程被設(shè)置了密碼,換言之這是一種隱秘的逃跑,只有掌握了解碼方式的人才能將其識別與解析,否則無人能知。而下文的“反抗”則是一種公開的行動。
(34)葡株(cep):直譯為“葡萄植株”,前文中的“酒”(vin)亦指葡萄酒。自由之酒必須保持與葡株亦即其根源的聯(lián)系才不至于變質(zhì)。倒回葡株的過程也是“溯洄”的過程。
(35)小皮埃爾鎮(zhèn)(La Petite-Pierre):阿爾薩斯下萊茵省村鎮(zhèn)。1939至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西線靜坐戰(zhàn)時期勒內(nèi)·夏爾曾作為炮兵在附近駐扎。1953年夏爾曾陪同他愛慕一生的女伴伊馮娜·賽爾沃斯(Yvonne Zervos,1905-1970)故地重游。這首詩以回憶的方式再現(xiàn)了這次愛之旅。詩中的“你”便指伊馮娜。
(36)巴洛涅(Baronnies):全稱“buis-les-baronnies”,法國東南部德龍省小鎮(zhèn),位于烏韋茲河谷右岸,離勒內(nèi)·夏爾家鄉(xiāng)不遠,根據(jù)夏爾回憶山里人經(jīng)常在這里趕集,之后便會在周邊舉行舞會活動。
(37)水的活力(levif de leau):勒內(nèi)·夏爾修改了法語中的常用表達“l(fā)eauvive”(活水),將“vif”形容詞作名詞,以此強調(diào)流水所具有的活力和生機。
(38)根據(jù)勒內(nèi)·夏爾回憶,抵抗運動時期,游擊隊哨兵在警戒時保持靜默,只在行動時才會現(xiàn)身。他們便是詩中所指。
(39)被隔絕的海底(fonds cloisonnés):在此比喻抵抗運動期間游擊隊員們孤獨的、與世隔絕的生活狀態(tài)。
(40)放縱(incontinente):該詞在法語中的本意為“失禁”,也有“縱欲”之意,在此引申為“放縱、恣肆”,這只放縱的小舟不抗拒、不回避、不克制任何冒險,并與“被隔絕的海底”形成極具張力的對抗關(guān)系。
(41)七星(Pléiades):指昴宿星團,又稱七姊妹星團。法國歷史上曾有著名的“七星詩社”,“七星”也因此成為詩歌的象征。
(42)伊馮娜(Yvonne):此處指勒內(nèi)·夏爾一生愛慕對象伊馮娜·賽爾沃斯。1966年《溯洄》單獨出版時該詩原標(biāo)題為《殷勤的焦渴》,1971年收入《失卻的赤裸》后改為《伊馮娜》,以此紀念于一年前去世的女伴。
(43)帶來嫩枝(porterontrameaux):法語中存在一個常用表達“porter fruit”,意為“帶來成果”。勒內(nèi)·夏爾在此改寫了這一詞組,用“嫩枝”替換“果實”,嫩枝代表著將來結(jié)出果實的機會與希望。即將帶來的不是直接的結(jié)果,而是誕生結(jié)果的機會與潛力。
(44)切口與標(biāo)記:分別代表著兩種標(biāo)定世界的方式,前者通過切割與開鑿,后者通過在物體表面涂抹顏料。
(45)集結(jié)眾生的水罐(la jarre du ralliement):意為水罐具有將眾人集中起來的能力,暗示一種團結(jié)的力量。
(46)瓶口(cercle):直譯為“圓形物、圓圈”,此處特指水罐的圓形瓶口。“開花的瓶口”意味著繁盛的生機、蘇醒的人性。
(47)賈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 1901-1966):瑞士著名雕塑家、畫家,勒內(nèi)·夏爾生平好友,從四十年代起為夏爾的多本詩集繪制插圖,其中便包括1965年為《溯洄》制作的四幅銅版畫。
(48)賈科梅蒂在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時精神狀態(tài)極其暴躁易怒。
(49)明亮點滴被激情之果實戰(zhàn)勝,因為明亮的點滴片段中雖有光明,但卻是不完整的、零碎的、片面的。死亡的虛假被戰(zhàn)勝,光明點滴亦即生命的殘缺亦被戰(zhàn)勝,從而真正地抵達完滿,這便是勒內(nèi)·夏爾眼中賈科梅蒂真正的力量所在。這個長句也包含了典型夏爾式思辨。
(50)全適受血者(receveuruniversel):特指可以接受任何血型輸血的人(AB型血)。在此比喻可以接受任何目光的注視。
(51)北溪(septentrion):法語意為“北方”,在此特指夏爾家鄉(xiāng)地區(qū)一條以此為名的溪流,故譯作“北溪”。
(52)瘋狂(Folie):原文首字母大寫,加以強調(diào)。
(53)死者臥像(gisant):此處代指被砍倒的樹木。
(54)根據(jù)勒內(nèi)·夏爾回憶,黃鸝總在七月抵達他的故鄉(xiāng),那也是無花果開始成熟的季節(jié)。因此在詩中他常將二者并置。
(55)活水(Aiguevive):其拉丁語詞源“aqua viva”意為“活水”。影射勒內(nèi)·夏爾故鄉(xiāng)附近市鎮(zhèn)艾格莫爾特(Aigues-Mortes),鎮(zhèn)名意為“死水”,位于平原地帶的沼澤區(qū)?!盎钏闭瞧浞疵妗?/p>
(56)盲谷(reculée):一種獨特的地貌特征。地表河下游消失于溶洞中形成的無出口的河谷。索爾格河源頭便是如此。
(57)推去(rouler):在此處文句中為“使?jié)L動、使轉(zhuǎn)動、推動”之意,若聯(lián)系下文“平整的勞作”則又暗含在把“我的好運朝你推去”之后“碾平、壓平”地面的一語雙關(guān)。
(58)平整的勞作(besogne plane):“plane”一詞在此意為“表面平坦的、平滑的、平整的”,特指這一勞作亦即上文“我把我的好運朝你推去”這一行動過程有如河流漲水般在水平面上橫向展開,在推動之后留下被壓平的表面。
(59)事情(Choses):原文首字母大寫,暗示發(fā)生之事不同尋常。
(60)“昏暗的或過于造作的”在此詩節(jié)中形容“事情”,但勒內(nèi)·夏爾將其置于詩節(jié)末尾,意為如果這些昏暗或過于造作的事情不突然發(fā)生,那么我們就無法發(fā)現(xiàn)它們是昏暗或過于造作的。故而有此不同尋常的結(jié)構(gòu)。
(61)此處“早已閃爍”的主語是“細針”,意為一次閃電般的照亮。中間一行“生命緊靠生命,叫喊與山峰”是插入語,可以看作是對“兩張床單”這一關(guān)于生命、身體、欲望之隱喻的具體化。
(62)一般而言是玫瑰從指環(huán)中鉆過,勒內(nèi)·夏爾在此反其意而用之,在玫瑰中存在一個令其生命力流逝的孔洞。
(63)半道(le second tiers):直譯為“第二個三分之一”,意譯為“半道”。
(64)呂貝隆山區(qū)最為常見的標(biāo)志性土壤層。這種由赭石構(gòu)成的暗紅色土層引發(fā)了首句“布滿陰影與血色斜坡的土地”這一意象。
(65)陰影(Ombre):原文首字母大寫,表示強調(diào),暗示戰(zhàn)爭、殘酷以及黑暗的強大存在。
(66)這首悼亡詩是為了紀念勒內(nèi)·夏爾1966年去世的姐姐茱莉婭。
(67)毫無戒心(sans méfiance):直譯為“沒有疑心”,意為這種赤裸袒露的狀態(tài)對他人和世界沒有任何疑心、戒心,毫無保留地給予和呈現(xiàn)。
(68)此句意為雙乳因為你的心臟停止跳動而失去生機逐漸腐爛。夏爾的長姐茱莉婭在他的生命中亦扮演著近乎母親的角色,讓夏爾極為依戀。此處“雙乳”也是對這一母親形象的比喻,暗示這一至親的離去。
(69)你永無存(tunes pas):直譯為“你不存在”。夏爾在此使用了動詞的現(xiàn)在時態(tài),但并非“正在消失”之意,而是暗示了一種永久性的、不可逆轉(zhuǎn)的、徹底的消失。
(70)標(biāo)題中的女仆涉及勒內(nèi)·夏爾摯愛的畫家喬治·德·拉圖爾筆下頻繁出現(xiàn)的手舉蠟燭的女性形象,這一形象在其詩集《憤怒與神秘》中曾多次登場。
(71)你(Toi):原文首字母大寫,加以強調(diào)。
(72)稿紙(lecarré):直譯為“方形的紙”,亦即寫詩用的稿紙。勒內(nèi)·夏爾在這首詩中描述了一種寫詩的困難,一種在“星辰”亦即靈感與“稿紙”亦即落筆之間的一種難以跨越的障礙。
(73)根基之氣(lairfondamental):意為對生命而言根基性的、必不可少的空氣。
(74)火熱的輪圈(cerclechaud):“輪圈”與前文中的“輪轂”均指代夏爾詩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索爾格河上的磨坊水輪—— 創(chuàng)造力的象征—— 它將在詩人接納畏寒的語言后將其再次加熱,成為邁向詩歌的“最后一步”。
(75)這首詩中的手特指詩人之手、寫作之手、創(chuàng)造之手。這只手面對著創(chuàng)作的困境,面對著自身的艱難,它無法為詩人提供慰藉,無法提供一條毫無障礙的通道,但它依舊保有一種救援之力,去打碎夜的臨終門檻。用右手寫作的詩人卻將詩篇命名為《左撇子》,這其中也包含著一種試圖改變和突破的意愿。
(76)晦澀(lobscurcissement):該詞在法語中同時包含“晦暗、暗淡”與“難懂、晦澀”之意,在該句中同時指向二者:一方面手本身在失去光澤、難以明辨,另一方面經(jīng)它寫出的語句正在變得難以理解。這是勒內(nèi)·夏爾對自身創(chuàng)作處境的一種定位。
(77)陰影的復(fù)像(la duplication de lombre):直譯為“陰影的復(fù)制品、復(fù)本”,結(jié)合下文“夜晚的光線”,這一光線并非真正的陽光,而是陽光的“復(fù)像”,故而其照出的陰影也同樣是陰影的“復(fù)像”。同時這一表述也極易與柏拉圖在《理想國》中關(guān)于“影子的影子”的著名論述產(chǎn)生聯(lián)系:終極之物是理念,世界是理念的投影,文學(xué)創(chuàng)作則是投影的投影,因此“陰影的復(fù)像”也指向創(chuàng)作過程本身。
(78)西方(louest):在這首詩中,“西方”既是日落之地,也是河水流向之地(在勒內(nèi)·夏爾故鄉(xiāng)的呂貝隆地區(qū)河水由東向西流動,與中國相反),因此“西方”是雙重的終點:白晝的終點,河流的終點。同時它也象征著夏爾從下游回溯上游的起點。
(79)我(soi):在此意指說話之人,亦即詩人本人。但夏爾沒有直接使用“moi(我)”,而使用了一個更加中立的、中性的“soi(自己)”,包含了一種從外部審視自我的冷靜。但該標(biāo)題無法譯作“西方消失在自己身后”,因為“自己”會產(chǎn)生歧義,好像西方消失在它自己身后。故而只能譯成“我”,但讀者須了解其中主體的間距。
(80)榿木花粉:榿木喜濕,多生長于河灘濕地。夏爾曾自述:“榿木是最下游的樹木,是溪邊之樹,沼澤之樹,它那金色絨羽狀的花朵在春天開得最早?!被ǚ墼谙臓柟P下意味著生命的承載者與運送者,此時此刻在詩篇的終點詩人終于迎來了生命力與創(chuàng)造力復(fù)生的時刻,然而它卻對太少事物滿意,難以取悅,它無法在一地長久逗留,它必須再次出發(fā),開始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