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育林
(1.中共云南省委黨校 黨史教研部,云南 昆明,650111;2.云南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云南 昆明,650111)
移民(migrant)是指“正在或已經跨越國際邊界,或者在一國之內離開常住地的人”①關于移民(migrant),國際移民組織把它定義為“正在或已經跨越國際邊界,或者在一國之內離開常住地的人,不管該人的法律地位、出于自愿或非自愿、原因為何、時間長短等,可以包括難民、勞務移民、經濟移民,以及其他目的形成的移民”。②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forMigration.KeyMigrationTerms[EB/OL].國際移民組織官網.2020年9月7日.https://www.iom.int/key-migration-terms#Migrant。,以及這些人的行為過程。在人類歷史上,移民作為重要的社會現象和人口流動方式,一直存在著,只是形式、影響與復雜程度不同罷了。當人類的聚合方式由氏族、部落走向國家以后,古老簡單的政治生活隨即變得復雜起來,每個人都被動或主動地參與到國家這個大型政治場域當中,移民現象也隨之被強行劃分為國內移民和國際移民。國內移民是指在國境內遷徙的人及其過程,國際移民是指跨越國家邊界,尤其是政治邊界的人及其遷徙過程。但不管是國內移民,還是國際移民,都無不與政治有著復雜的聯系,故而產生了移民政治。目前,國內學界對于國內移民的政治分析進行了諸多探索,但對于國際移民的政治學思考卻略顯不足。
而新時代中國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推進,以及國際化程度的不斷提高,也面臨著日益多樣化的國際移民問題,需要妥善應對。為此,本文試圖運用政治學思維來分析國際移民相關性問題,并嘗試性地提出一個等待開辟的研究視域,即移民政治。為了減少概念上的混亂,文中除專門使用“國內移民”一詞之處以外,“移民”主要是指“國際移民”。
生物學家、考古學家常常對于人類的起源有著不同的意見,存在“非洲說”“亞洲說”“歐洲說”等等。然而,不管是哪一種學說都普遍認為,“移民”或許也可以稱之為“遷徙”,是人類歷史中的重要活動。有生物學家指出,人類大約起源于700 萬年以前的非洲,并在公元前100 萬年前開始了全球范圍內的遷徙與擴張①[美]賈雷德·戴蒙德.謝延光譯.槍炮、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4。。倘若這種分析成立的話,按照在云南元謀發(fā)現的“元謀人”化石距今170 萬年的推測,那么至少在距今200 萬年前后,人類就開啟了移民史,也就是這個時間段,人類從非洲遷徙到了亞洲。隨后,人類在公元前50 萬年,到達了歐洲;在公元前4 萬年經由東南亞諸島到達大洋洲;在公元前1.5—1.2 萬年到達南、北美洲②[美]賈雷德·戴蒙德.謝延光譯.槍炮、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4。。至此,人類的足跡已經觸及除南極洲以外的六個大洲。不過,這些移民活動,基本都還停留于原始的覓食遷徙。這些遠古祖先的所有遷徙行為,都是為了獲取更多的天然食物,而所掌握的最重要的且可能是唯一的工具就是弓箭。按照馬克思、恩格斯的人類歷史時段劃分,這大致發(fā)生在人類的童年,即蒙昧時代。
蒙昧時代之后,人類社會便進入到野蠻時代。在這一長時段內,一批人類祖先率先實現了靠人本身的活動來增加天然產物,由采摘野食進化到植物的種植與動物的馴化。有關考古表明,東南亞、印度河河谷、西非、中尼羅河沿岸,乃至中美洲等地,是最早實現動植物馴化的地方。動植物的馴化,所帶來的結果就是:糧食的生產與剩余性儲備、動物成為貨物運輸與人口遷徙的重要工具、人口的增長與繁衍,以及隨之而來的定居及游牧,把人類框進了氏族與部落生活中。于是,氏族、部落成為最初的社群社會形態(tài),并導致了不同于蒙昧時代的移民模式。一是較早發(fā)展起來的農業(yè)社群移民進入其他社群或是吸引其他社群人員加入,二是以土地開墾和拓荒為目的的移民,三是動物馴化后的游牧性移民,四是部落戰(zhàn)爭性質的移民,五是為著貨物交換的移民。由于社群生活的相對固定性、穩(wěn)定性與族源親屬性,以及移民工具與技術手段的有限,此時段的移民多半是短距離、漸進式、小規(guī)模,但有一定群體性的。此外,此時段不僅實現了動植物的馴化,還有了水路運輸,如當時生活于中國南部的南島語系社群既是稻米種植者,也是航海者,發(fā)明了懸臂梁獨木舟,并利用它遷徙到了菲律賓和印尼群島,再從那里向東西兩個方向遷徙③[美]帕特里克·曼寧.李騰譯.世界歷史上的移民[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75。。
歷史總是循序漸進,蒙昧時代和野蠻時代的所有發(fā)明創(chuàng)造及其所產生的社會結構,必將這一時代推向另一時代,即文明時代。這個所謂的“文明時代”,是一個“學會對天然產物進一步加工的時期,是真正的工業(yè)和藝術的時期”④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35。,同時也是利益、欲望和暴力的時期。在這個時代,那些“最卑下的利益——無恥的貪欲、狂暴的享受、卑劣的名利欲、對公共財產的自私自利的掠奪——解開新的、文明的階級社會;最卑鄙的手段——偷盜、強制、欺詐、背信——毀壞了古老的沒有階級的氏族社會,把它引向崩潰。”⑤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11。人們靠著對自然物的深度加工與改造,由御馬術走向了蒸汽機、火力和電力發(fā)動機,大炮、輪船、火車、汽車、轟炸機是這個時代的顯著發(fā)明。于是,在生產力變革的推動下,傳統社群演變?yōu)橥醭瘒?,再由王朝國家革命為民族國家。少數人對多數人的剝削、壓迫成為重要歷史畫卷。一切都變了。過去的移民模式也漸被摧毀,取而代之的是戰(zhàn)爭、征服、殖民式的移民,是跨洲的大移民。從十字軍東征,到突厥人、蒙古人西征,再到西歐國家對新大陸探索與征服,乃至到十八、十九世紀西方國家對亞洲、大洋洲、非洲的征服與殖民,期間還包括諸多人口販賣式的勞工移民,可以說,從這一時段開始到二戰(zhàn)結束以前的移民,都是此類移民模式的真實寫照。
當然,移民并沒有就此結束,甚至還以更新穎更快速更多樣的方式及更大規(guī)模地進行著,以至于在20、21世紀交匯之際,立即有西方學者宣布一個“移民時代”的到來⑥SCastles,MJMiller.TheAgeofMigration:InternationalPopulationMovementsintheModernWorld[J].CanadianStudiesinPopulation,2005(6):537-542。。不過,要慶幸的是,隨著世界大戰(zhàn)的結束及人類對于和平與發(fā)展的渴望與踐行,再加上系列全球性規(guī)范條約的簽署,戰(zhàn)爭式移民、殖民式移民在這個時期逐漸變得不可能。技術移民、投資移民、留學移民、勞務移民、文化移民、返鄉(xiāng)移民漸次成為時尚,當然也包括源自局部地區(qū)的難民。據統計,這個時期的移民數量與規(guī)模,超過以往任何時代。在1970年,全世界的移民大致在8000 多萬,之后30年出現了第一次爆發(fā)式增長,到2000年世界移民總數超過1.7 億。進入21世紀以后,這種趨勢繼續(xù)演進,截至2019年,全球國際移民達到2.72 億,占據全球人口總量的3.5%,這一數量和比例已經超出了對2050年的2.3 億和占比2.6%的預測①theMigrationPolicyResearchDivision.WorldMigrationReport2020.[EB/OL].國際移民組織官網.2020年9月7日.https://publications.iom.int/books/world-migration-report-2020-chapter-1。。移民生活于世界的每一角落,成為現代民族國家和人類世界的重要人口形式。
移民不可避免地與政治產生交互。于今天的人類社會而言,人確確實實地成為政治動物,具有很強的政治屬性。不管是否出于自愿,每個人都已無法完全脫離政治而獨立存在,只是其進入政治場域的過程與層次有所不同而已。作為當今世界重要組成部分且占據著世界人口總數相當比例的移民,固然也不可能脫離政治場域,更何況今天的每個人在其出生之時就被置于民族國家的總體范疇之中,被喚作為“國家公民”??梢哉f,不管是動態(tài)的移民過程,還是靜態(tài)的移民個體,都從邁出移民行為的第一步開始,就不可避免地與政治打著交道,產生多重交互。
這種移民與政治的交互有著本質的內容。關于政治,人們往往有著不同認識,有“作為政府藝術的政治”“作為公共事務的政治”“作為妥協和共識的政治”“作為權力和資源分配的政治”等多種理解②[英]安德魯·海伍德,張立鵬譯.政治學的思維方式[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5。,相應的分類上更是多種多樣。其實,就本質意義而言,政治不過就是“公共權力的運作,以及人們圍繞公共權力展開的各種活動和結成的各種關系”③周平.政治學導論[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7:8。。移民與政治的交互,本質上也就是移民與公共權力的交互過程。這種交互過程具有主動和被動兩個方面。主動的交互過程,從移民向國家移民管理機構提出移民申請開始。因為在這時,移民就開始圍繞公共權力進行相關活動,并接收公共權力的反饋,隨即進入到了移民政治場域。哪怕是那些不通過正式途徑申請移民的非常規(guī)移民④⑤非常規(guī)移民(Irregularmigration)是指“移民在來源國、過境國和目的國監(jiān)管規(guī)范之外發(fā)生的流動”。,同樣也是如此。因為在民族國家的范疇下,移民在跨越一國邊界進入另一國時,就涉及到國家主權與國家邊界管控等相關性問題,更何況一些非常規(guī)移民時常與潛在的恐怖分子入境、腐敗與犯罪、人口販賣、偷渡等諸類問題交織在一起,引起移民來源國、過境國、目的國的普遍關注。同時,移民在目的國,為了維護自身權益,也會主動地尋求與公共權力的接觸,而且這通常是移民政治的主要內容。
而被動的交互過程,主要存在三種情況。一是移民發(fā)生之前,一些移民者之所以做出移民舉措是受制于政治因素,如遭遇政治迫害或受國家內亂、戰(zhàn)爭爆發(fā)驅使的政治難民,以及受國家政治民主、政治文化等因素影響而選擇移民。二是移民過程中,因某些政治因素導致移民失敗,或者失敗后的成功,再或者一開始就很順利,這尤其會發(fā)生在國內政治格局及國家間關系產生變動的時候。三是移民到達目的國之后,同樣會被動地卷入政治過程,這種卷入有可能是源于目的國的移民管理,也有可能像發(fā)生于一些歐美國家的那樣,移民常常成為政黨政治的角逐對象,又或是遭遇目的國的驅逐、遣返等等。
當然,除上述的主動與被動交互以外,還有諸多的移民與政治的交互情況。從規(guī)模來看,既可能是移民個體與政治的交互,也可能是移民以群體形式與政治發(fā)生交互。從空間來看,既存在于國內政治,也存在于國家間政治,乃至是上升到全球政治??傊?,移民與政治的交互有著本質的內容,故而形成移民政治。從現實角度來看,移民政治就是移民個體或移民群體及其代表圍繞公共權力開展的各種活動與過程,同時也是公共權力——可能是國家性公共權力,亦有可能是全球性的公共權力——作用于移民的各種活動與過程,以及這兩種活動與雙向過程中形成的各種關系,是這些活動、過程和關系的總和。
在移民與政治復雜交互過程中產生的移民政治,具有普遍性與特殊性。隨著移民在世界各個國家之間涌出涌進,諸多國家都同時兼具移民來源國、移民過境國、移民目的國等多重身份。同時又由于世界各區(qū)域、各國家的政治格局、政治形態(tài)、政治形勢皆存在不同,簡言之就是各區(qū)域、各國家公共權力運作的模式、方式、狀態(tài)存在不同,致使移民政治具有了普遍性與特殊性。這種普遍性,如由于中東的地區(qū)沖突而導致大量難民向歐洲或世界其他地方遷徙,成為世界大多數國家面對的共同課題,也正因為移民問題的普遍性才有了《聯合國移民和難民公約》及《促進安全、有序和正常移民全球契約》等全球性移民治理條約。而所謂特殊性,就有如中國面臨的“外籍新娘”嫁到中國后的國籍等相關問題,以及一些跨界民族在邊境上的頻繁往來問題,是移民政治相關性問題中的特殊案例。當然,不管是普遍意義的,還是特殊意義的移民政治,都值得關注與探索。
在全球性移民流動的過程中,移民性相關問題逐漸顯現出來,催生了人們對于移民政治的關注。歷史學擅于收集與整理移民的歷史資料,人口學精于分析移民的性別和年齡構成、移民潮的漲落與家庭結構,社會學關注移民的社會吸納與融合,政治學焦注于移民的公民身份建構與公民權利伸張,公共管理著重于移民相關性問題的政策管理,經濟學著眼于移民的經濟原因及其對國家經濟的影響①[美]帕特里克·曼寧,李騰譯.世界歷史上的移民[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217。。歷史學、人口學、社會學、政治學、管理學、經濟學,可能還有人類學和法學等多個學科對于移民問題的關注,自然也形成了多種多樣的研究視角、介入方法乃至建構出迥異的移民理論范式。譬如,從政治學來看,有著馬克思主義、現實主義、自由主義、“國家認同”途徑、政黨政治、利益集團政治、制度主義等研究方法與理論范式對于移民問題的介入②Meyers,Eytan1.TheoriesofInternationalImmigrationPolicy-AComparativeAnalysis[J].InternationalMigrationReview,2000(34):1245-1282。;經濟學對于移民的關注,就產生了關于移民動因的新古典主義經濟理論、新經濟移民理論和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③李明歡.20世紀西方國際移民理論[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04):12-18+140。;社會學中則產生了“移民網絡說”“移民慣習說”“移民文化說”等等④李明歡.20世紀西方國際移民理論[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04):12-18+140。。
需要說明的是,目前對于移民的研究主要源于歐美國家,上述各學科研究中所形成的理論與方法也主要是產生于20世紀的歐美國家,尤其是美國。而就當代中國來說,雖自改革開放伊始就有著零星的移民問題研究,但是成體系的研究則是始于21世紀。截至目前,國內學界關于移民問題的研究,主要有五種取向:一是國內移民研究,這以工程移民研究為主,有學者試圖構建“水庫移民學”;二是華僑華人研究,這種取向所及范圍甚廣,包括海外華人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活等若干領域,以及歸國華僑華眷即“回歸移民”的相關研究;三是世界各國的移民問題研究,這種取向較多關注歐美、俄羅斯、澳大利亞等地區(qū)和國家的移民問題與移民政策;四是力圖構建本土的國際移民學,其所要探索的最基本的問題是“何時、何人、為何、如何跨國遷移,跨國遷移對遷移者個人、家庭及相關群體、地區(qū)、國家乃至整個世界可能產生什么影響等”⑤李明歡.國際移民學研究:范疇、框架及意義[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03):44-50。;五是關于中國的外來移民,也有學者稱之為“入境移民”的相關問題研究。
誠然,國內外的研究探索,不僅使移民研究得到了理論升華,還推動了各個國家移民事務治理的進步,如國內研究者提出的關于建立國家移民管理局的建議,就得到了黨中央和國務院的肯定與采納⑥王輝耀,苗綠.中國國際移民報告[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2。,并付諸實踐。但是,這或許僅僅是一個新的開始,尤其是對于新時代中國而言。據國際移民組織統計,截至2019年,中國具有100 萬外來移民,接近2000年的2 倍,是2010年的1.18 倍⑦相關數據根據國際移民組織官網顯示整理而得,可參見國際移民組織官網:https://migrationdataportal.org/?i=stock_abs_&t=2019&cm49=156。。此外,就2019年來看,我國有“外國人入出境9767.5 萬人次”,僅第三季度入境外國公民就達7938148 人次,同比增長5.019%。盡管同時也有相應比例出境或過境外國公民,但亦反映出越來越多的外籍人口穿梭于我國的口岸。隨著“一帶一路”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倡議的推進,以及“中國開放的大門不會關閉,只會越開越大”承諾的實踐,在中國人走向世界的同時,也有著越來越多的外國人進入中國。而且北京的“韓國村”、上海的“日本城”、廣州的“巧克力城”等現實情境也實際地反映著,中國正在由移民來源國成為移民目的國,以至于有人發(fā)出“接納外來移民,中國準備好了么”⑧澎湃研究所.接納外來移民,中國準備好了么[EB/OL].澎湃網.2020年9月7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98453。的感嘆。
基于這樣的現實,似乎可以判斷,在移民與公共權力交互過程中產生的移民政治,并不是研究者為了某種理論的圓滿或需要而隨意演繹出來的主觀構想。相反,移民政治是人類社會演進過程中,尤其是移民的全球性流動過程中逐漸顯現出來的一種深刻的、具體的政治社會現實。當今世界,每個國家都面臨著或即將面臨移民政治的相關性問題,對于移民政治的探索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這些重要意義包括:一是為破解全球化時代的移民吸納與民族國家政治共同體穩(wěn)固的二元關系難題,供給理論思路;二是為徘徊于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之間的移民政策,尋找可能的出路;三是站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政治高位,來探究移民政治的內在邏輯與外部現象;四是延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學的學科邊界,推動其與全球政治學的對接。
總的來講,不管是從參與全球治理的角度,還是強化本國外來移民管理的角度,新時代中國都需要加強對移民這一重要話題的關注與研究。而作為直接觸向頂層設計與直面人類社會根本性問題的政治學,更應當體現出應有的學術擔當,加強對于移民相關性問題的理論探索,揭開“移民政治”的神秘面紗。
概括地講,中國移民政治的研究對象包括移民政治過程、移民政治現象與移民政治生活,研究內容有三個方面:一是從全球治理的視角,著力探索全球移民流動與相關治理,包括全球移民治理機制的研究、世界各國如何更好地發(fā)揮全球移民問題治理的作用等;二是從國際關系的視角,探索各國之間移民問題治理的合作,包括中國如何有效保護海外華人華僑的合法權益、如何與周邊國家強化邊境非常規(guī)移民的共同管控等問題;三是從國家政治的視角,聚焦外來移民的公民身份、政治權利、國家認同、社會容納等問題,探索全球化移民時代背景下的國家主權與政治邊疆安全,以及外來移民聚眾成族后的新型族際關系協調等。緣于具體的研究對象與研究內容,對移民政治的探索姑且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嘗試。
其一,從認識移民的基本屬性開始。盡管如前文所述,每個人都具有一定的政治屬性,移民政治所要關注的,更多是移民的政治屬性,但不得不承認移民的第一屬性并非政治屬性,而是社會屬性。亞里士多德政治哲學所揭示的人類社會第一個規(guī)律,也是人的“社會需要”及對“善的生活”的不斷追逐。正是這些社會屬性的全球性拓展、延伸與膨脹,刺激了跨越國家邊界的移民行為產生,并賦予了移民若干政治屬性。移民的政治屬性,本質上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每個人都要過有政治的生活,并融入政治當中、共同體當中,不可避免地與公共權力接觸和互動。當然,除了社會屬性和政治屬性以外,移民還具有文化屬性,而且外來移民與本國人口不同的文化認同、宗教信仰、風俗習慣、語言文字等,往往成為民族國家制定移民政策,以及是否接受移民的重要影響因素。此外,還有經濟屬性,即諸多移民之所以選擇移民是以投資或工作為目的,帶有強烈的經濟欲望。對于移民政治的探索與研究,首要的就是充分認識移民本身的各類屬性。
其二,借助傳統政治學的概念工具。概念是社會科學進行描述、解釋、分析、建構以及思考、批判、辯論的首要工具,往往也是社會科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起點。移民政治是一個“含苞待放”的研究視域,固然需要更多概念工具,以形構基本研究框架。國際移民組織官網對與移民相關的關鍵性概念進行了列舉,如同化(Assimilation)、邊界管理(Bordermanagement)、循環(huán)移民(Circularmigration)、非常規(guī)移民(Irregularmigration)、歸化(Naturalization)、難民(Refugee)、遣返(Repatriation)等等。這些概念對于移民研究具有一定幫助,但就移民政治的整體探索來說,顯然是不夠的。同時,早年國內學界關于“移民學”或“國際移民學”的探索也尚未建構起相應的概念工具。為此,對于移民政治研究的概念工具,還是要回到傳統的政治學中去尋找。而這其中首要的,也是最關鍵的就是“公共權力”,脫離了公共權力,也就無所謂移民政治了;其次是政治權利、政治參與等,當移民進入一國后,尤其是獲得了公民身份后,必然會有政治訴求,尋求與現代民主政治體制相適應的政治權利和政治參與,這是由移民的政治屬性決定的;再者是政治認同,其中涉及到國家認同、政治制度認同、政黨認同、政治文化認同等,這關涉移民在目的國的政治融入等問題。當然,這些僅僅是探索與把握移民政治時,較為常見的概念工具,也是目前來說最重要的一些概念。隨著移民政治的現實演進與復雜化,還需要更多的概念供給,乃至為其提煉新的概念工具。
其三,參鑒多種既有的理論范式。理論與范式之間總是有著許多道不清的關系,二者的界限也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明顯,常常以某種框架或模型的面目出現在研究者眼前,并為研究者提供較好的參鑒作用。在移民政治的探索中,自然也需要參鑒一定的理論范式,可以是既有的,也可以是根據移民政治生活、政治現象和政治過程,重新構建并通過經驗驗證得來的。就目前而言,涉及到移民政治的既有理論范式中,包括民族國家理論、國家主權學說、自由主義、共同體主義、多元文化主義、同化主義、承認政治、身份政治、文明沖突論等等。其中,民族國家是一個較為重要的理論范式,這是由于現實中的民族國家是當前世界政治格局最重要的政治單元,移民行為的發(fā)生就意味著移民對于民族國家邊界的跨越,以及每個移民都將面臨國籍選擇與限制等考慮。再者,多元文化主義和同化主義,也是移民政治過程中的重要理論范式,并在實踐中存在多種討論與爭議,如美國就經歷了從篤信同化主義變革為遵循多元文化主義,在步入21世紀后,又表現為對多元文化主義的質疑與同化主義的抬頭,這種質疑和抬頭以塞繆爾·亨廷頓的《我們是誰?——美國國民特性面臨的挑戰(zhàn)》為著。與概念工具的尋找一樣,理論范式的尋求也需要根據移民政治的不斷發(fā)展,而更新抑或重新模鑄。
其四,尋找可能的研究方法。在政治哲學向政治科學發(fā)展的過程中,政治學的研究方法被劃分為質性與量化兩種。一般地講,“質的研究方法包括案例研究、深度訪談、文本和話語分析、歷史分析,量的研究方法包括統計與調查”①[英]大衛(wèi)·馬什、格里、斯托克,景躍進等譯.政治科學的理論與方法(第三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02。。以往的移民政治研究,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都更傾向于質性研究,旨在描述與分析移民政治現象和政治過程。不過從國內外比較的角度,國外研究比國內研究更加注重量化,更善于進行移民數量、規(guī)模、來源以及文化認同和身份認同的統計與調查研究。從長遠來看,未來的中國移民政治研究,在保持既往的質性研究方法的同時,也需借助更多的量化研究方法,以及兩種方法的綜合運用。譬如在具體研究中,一是可通過實地調查與深度訪談,了解中國外來移民的現實政治生活情況,分析他們對中國文化、政治、民族的認同度及其國籍選擇傾向,以及政治訴求和政治滿足度;二是借助比較研究法,就中國與世界各國的移民政策進行橫向比較,以及綜合歷史研究法,對中國與世界移民進行歷史的縱向探索;三是通過歸納、演繹,總結世界移民的基本規(guī)律,預測未來可能面臨的情況,并提出應對之策。此外,還要在傳統的理性分析、制度主義、馬克思主義分析、行為主義分析等方法論中探求更深層次的研究進路,以及借助歷史社會學、歷史人類學、歷史政治學的一些研究方法。
移民行為的發(fā)生與政治具有多重交互,進而產生了移民政治。本質而言,移民政治就是移民與公共權力雙向作用過程中,發(fā)生的各類活動與結成的各類關系,是這些活動、過程、關系的總和。美國政治學家羅伯特·達爾曾不無見地地指出:“政治是格外復雜的事物,很可能還是人類遇到的最復雜的事物之一。如果不具備處理政治復雜性的技能,人們就會草率或過分地簡化政治,這就是危險?!雹诹_伯特·達爾,布魯斯·思泰恩布里克納,吳勇譯.現代政治分析(第六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3。移民政治是宏觀政治視域下的一個重要維度,具有同樣程度的復雜性,是一個關乎全球治理、國際關系、國家治理的重大命題,不得不審慎對待。文章雖然竭力揭露移民政治的本質內容、內在邏輯,并盡可能客觀地描述與分析其外部現象,但不管是范度還是深度,都有待于進一步的分解與深入。在移民政治活動的具體范疇、移民政治體系、移民政治的類別、移民政治文化等諸多方面,都需要更多的研究去探索與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