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每天早上,在我們奔向公司的途中買一個雞蛋灌餅的時候,“麗江包租婆”正在打掃她的小院,給植物們?yōu)⑺?/p>
她是溫州人,8年前離開溫州,和父親一起來到麗江,在麗江拿下一個小院,把小院開成了一間客棧。客棧里養(yǎng)了一池錦鯉,還種滿了花花草草。她種得最多的是多肉植物,她經常四處去搜集多肉植物,挖回來種在院子里。
她開了“快手”,有時候曬自己的植物,更多時候拍她打掃小院,偶爾也會曬一下自己悠閑喝茶的模樣。從她拍的視頻上看,她的小院位置相當好,在一個地勢稍高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沒有遮擋,坐在小院的平臺上,可以俯瞰別家的屋頂。
她也經常自黑自嘲。前段時間她拍視頻調侃自己:開客棧的第一年,總是客滿,客人來了愛理不理;開客棧的第二年,總是有房,客人來了熱情招待;開客棧的第三年,帶著伙計在街上連拉帶扛。
不過她說,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在我們走進格子間,打開電腦開始工作的時候,“閆媽媽街邊小吃”的店主閆媽媽正在打理自己的小店。
她是遼寧撫順人,做了很多年的餐飲,現在開了一間小吃店。說是小吃店,其實店面不小,店堂寬敞,制作間整潔明亮。
她就在她的店里拍視頻,教網友做拌菜、炸餅、啵啵魚、東北亂燉、老湯醬大豆腐,等等。她還會不定期地直播美食制作課程,教大家各種食物的做法,以及包括經營模式和利潤分析在內的開店創(chuàng)業(yè)的方法。
當我們?yōu)闃I(yè)務奔忙的時候,遠在山東臨沂的徐林坦也開始奔波了,不過,他是在自家地頭上開展業(yè)務。
他所在的村子叫徐蒲坦村,一般人可能不知道這個村子,但用拖拉機的農民都知道,這是中國最大的拖拉機二手市場所在地,全村人的營生都和拖拉機有關。
徐林坦當過兵,復員之后開始做二手拖拉機生意。因為當過兵,他的韌性更強,他想盡一切辦法來推廣自己的買賣—當街發(fā)名片,在報紙上打廣告,上農機論壇、百度貼吧,但效果都沒有想象中那么好,市場的倦怠期終于在2017年來了。
從那時起,他開了個“快手”,名叫“農機源買賣新舊農機”,用短視頻推廣自己的二手拖拉機和配件,設計各種劇情讓自己的視頻更有意思,也更有傳播性。為了跟粉絲聯絡感情,他還經常露面唱首歌,間或曬一下自家的娃。就這樣,他的客戶越來越多,甚至連外國人都會來徐蒲坦村買拖拉機。
當我們在地鐵里被人潮推擠,覺得自己疲憊不堪的時候,“大山里的秘蜜”正在和小伙伴們一起尋山踏水,開展工作。
這是我在“快手”上最早關注的一個“田園號”,號主曾經是消防員,退伍之后,回到浙江麗水的老家,和家人一起開了一個銷售農產品的公司,售賣野蜂蜜、各種水果和其他土特產。
“田園號”多半是展示農村生活,拍攝干農活兒的過程,展示一點兒野趣。在這點上,“大山里的秘蜜”和別人沒有什么兩樣。不一樣的是,他有一個團隊,有近10個小伙伴,他們當中有好幾個都是他的戰(zhàn)友,他們精神抖擻地一起闖事業(yè),這是最讓我們這些單打獨斗的人羨慕的地方。
他們還年輕,還會有別的機遇,這個團隊的成員也必然會來來去去,但不論他們將來做什么,可能都會記得,一群志趣相投的同伴一起在山野間勞作的閃亮的日子。
當然,在“快手”上找到新活路、新營生的,不只有這些大大小小的生意人,還有各種各樣的民間藝術家。
前不久,我看了紀錄片《大河唱》,并且參加了映后交流,和主創(chuàng)柯永權導演、音樂人蘇陽一起聊了這部電影。
《大河唱》的主角除了歌手蘇陽之外,還有4位民間藝人。這些民間藝人散居在寧夏大地上,安安靜靜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唱著自己的歌。
說書人劉世凱是三弦藝人,雖然守著這么一門已經有點兒沒落的手藝,生活非常清貧,但他依然很樂觀,嬉笑著面對生活:找“神婆”看病,知道自己上了當,一邊敷衍著,一邊對鏡頭悄悄說“疼得很”;算命的說他再沒有姻緣了,他不死心,一定要算命先生改口。
花兒歌手馬風山,頂著來自家族、同鄉(xiāng)的壓力,堅持做一個花兒藝人,在山上唱,在飯桌上唱,在花兒山會上唱,在視頻直播軟件上唱,總之,只要能唱下去,別的都不重要。
皮影戲班班主魏宗富,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代皮影戲藝人了,還是唱著演著,甚至做著長久打算,做了新的戲臺,喜滋滋地擺在窯洞門前,左右打量。
秦腔劇團團長張進來,似乎是這些藝人里過得最好的。他帶著自己的劇團四處奔走演出,演出嚴謹,班底完整,燈光音響齊備。他在管理劇團日常事務的同時,還負責教育年輕演員做人,例如,不能在演出旺季時從別的劇團挖人,那是“傷天害理”的事。
電影里,幾乎每位民間藝人都開有“快手”,片子里時常出現他們做直播以及和粉絲交流的場面。
映后交流的時候,我問導演柯永權和歌手蘇陽:“‘快手出現在這里,是商業(yè)植入嗎?”他們說,他們是在拍攝過程中切切實實地發(fā)現,那些散落在大地上的藝人們在使用“快手”,他們很希望,這些正在沒落的藝術能夠通過“快手”等平臺傳遞下去。不傳遞,就沒有生命力;生命力,其實也是在傳遞的過程中慢慢恢復的。
2019年夏天,我通過“快手”看完了整個涼山彝族的“七月火把節(jié)”。我看到了涼山選美、賽馬、對歌、摔跤,這個視頻里沒看到的,另一個視頻給我補上;這個視頻里沒有的角度,別的視頻里有。
有人說:“‘快手才是當代民俗文藝復興先鋒?!蹦敲?,復興民俗文藝是為了啥呢?咱們又不唱花兒,也不喜好秦腔。
我想,它是為了讓你我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種活法,還有多少種讓人獲得幸福感的方式。
生活在中國,最自在的地方在于,它實在太大了,總能找到一個角落容得下自己,也總能找到若干種生活方式幫助自己走下去。哪怕是最小眾的一門技能、一種愛好,放在中國的人口基數上,也都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所以,即便離開你投入了很多時間精力去做的工作,你也能找到新的活路,只要敢于打破“信息繭房”和自己心中的屏障。
為什么有這么多人喜歡“快手”?就是因為,“快手”給出了無數種活法,無數種自在地活下去的可能性。你我未必要去拍視頻,未必要營銷、“帶貨”,但你我都要知道,在這些小小的App里,隱藏著一萬種活法,那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用半生的努力趟開的生路,用辛勤勞作、真實生活獲得的真實的存在感。
坦然擁抱一萬種活法,在屬于自己的活法里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