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伯衣袋里多了一盒火柴。
陳老伯吸煙。吸煙的人衣袋里多一盒少一盒火柴,是經常的事兒,不足為怪,但放在陳老伯身上不行,他認真,這多出來的一盒火柴就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退休前陳老伯是一個單位的主管會計,多年的職業(yè)習慣讓他養(yǎng)成了一種做事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有一年下賬,賬面上少了二分錢,這下不得了了,立時他身上就急出一身汗。哪兒出了差錯呢?他苦思冥想,想不出個頭緒,就把賬從頭往下捋,那時沒有電腦,也沒有計算機,一筆一筆,一頁一頁,都是用算盤用筆算,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睡覺。媳婦心疼壞了,怕他憋出毛病,就從家里拿出二分錢給他,說,賬這不就平了嗎,還費那個事做啥?他沖媳婦一瞪眼,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如果賬面多了二分錢呢,你還要貪污不成?錢和賬那都是一分一厘跟著來的,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錢賬不符,就是賬有毛病,找不出來那就是一筆糊涂賬。人不混賬,賬不混人。你懂嗎?媳婦嚇得趕緊走開了。
衣袋里多了一盒火柴,和賬面少了二分錢一樣,讓陳老伯坐臥不安。他覺得這事蹊蹺,自己吸煙用的是打火機,身上咋就平白無故多出一盒火柴呢?他想,一準是去誰家串門,誰家給他煙抽,他用完之后順手給裝進了衣兜。如果是這樣,他覺得太不光彩了。偌大年紀,還稀罕人家的東西?盡管這東西不值錢,盡管自己是無意識的一種行為,但讓別人怎么看?理解的還好,不理解的說不定認為是故意的,連幾毛錢一盒的火柴都看在眼里,這人是不是就不值錢了?
越想,陳老伯越憂心忡忡。那盒火柴仿佛成了不義之財,別說用,連看它一眼都需要很大的勇氣。他晚上沒有睡好,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回憶白天的情況,每一個細節(jié)都想到了,但就是想不起這盒火柴的來歷。
想不起來,那就一家一家去問,總比這樣不聲不響昧起來要好。他先來到老張家,老張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家里設有牌局,陳老伯每天上午幾乎都來打牌。他想,會不會在打牌的時候,煙癮上來了,而自己又忘了帶火,就借了人家的火柴用,煙點過了,卻沒還給人家,因為心思都在牌局上了,就隨手把火柴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結果一問,不是。老張說,他家不用火柴,也不用火機,家里一應電器,都是全自動的。問牌友,幾個牌友都不吸煙,心在牌上,連回答他都沒有。
不是老張家,那很可能就是老李頭家的,因為昨天打完牌之后,他應老李頭之約,曾去欣賞過他家那盆三葉梅。來到老李頭家,他不在,只他老伴在家。陳老伯還沒說完呢,老李老伴就一口否決了,說她家沒有火柴,也不允許有人在她家抽煙。陳老伯一下想起來,老李老伴有潔癖,家里不備煙,任何人也不允許在她家抽煙。這樣一來,這盒火柴就不是他家的了。臨出門的時候,老李老伴還指責陳老伯:不就一盒火柴嗎,又不是什么值錢東西,自己用了不就得了,何必再找下家。陳老伯笑了笑沒有回答。
從老李頭家出來,他想昨天還去誰家了?哦,他想起來了,下午的時候他還去過孫局長家。孫局長退下來以后沒事做,整天在家練字。陳老伯嫌家里客廳的墻上單調,沒有一點文化氛圍,就想向他討幅墨寶。想不到孫局長滿口答應,并讓他第二天來取。
那這盒火柴一定就是孫局長家的了。陳老伯以取墨寶為名再次走進孫局長家的時候,他正在書房里揮毫潑墨。陳老伯一眼就看到了書桌角上有盒火柴,心一下落實了。
孫局長背對他說了一聲請坐。陳老伯悄悄走過去,看孫局長一筆一劃地寫字。孫局長寫的是一條大字橫幅:君子慎微。陳老伯不太懂這四個字的意思,只感覺那字遒勁有力,格外受看,當場叫起好來。孫局長放大筆換小毫,手腕輕輕一轉,寫下落款,然后擲筆抬頭才和陳老伯打起招呼。
陳老伯借此給孫局長遞煙、點煙,自己也燃起一支。孫局長說:“看著還可以吧?君子慎微就是要認真對待每一件小事,在小節(jié)面前把持住自己……哎,你這是做什么?”孫局長正在講他的字幅,卻見陳老伯把剛剛點過煙的自己的那盒火柴放在書桌角上。孫局長趕忙拿起火柴,說,這是你的火柴,別放錯地方。說著把火柴放進陳老伯的衣兜里。
陳老伯解釋說,這火柴本來就是你家的,可能是昨天……陳老伯說明原委,又把火柴掏出來,放在桌角邊。
孫局長拿起火柴看了看,又和自己家的那盒比了比,然后說,錯了錯了,我家的火柴是濟南火柴廠生產的,你的不是。再說,我家的火柴頭是紅色的,你的是紫色的。說著又把火柴裝進陳老伯的衣兜里……
陳老伯捧著孫局長送的那幅字往家走,覺得更不自在了,那幅字和那盒火柴好像天敵一樣,在他腦子里打起仗來,打得水火不容,他怎么勸都勸不下來。走進家門,老伴正在翻箱倒柜找一樣東西,嘴里還見鬼見神地嘮叨著什么。見陳老伯進門,劈頭問他,你見過一盒火柴嗎?火柴?你的火柴?陳老伯好不納悶。老伴說,耳朵老是癢癢,挖耳勺不過癮,我前天買了一盒火柴,用了一次就找不到了,真見鬼了。陳老伯聽了,一下愣在了那兒。
【作者簡介】于世忠,著有散文集《人生苦旅》,作品主要發(fā)表在《黃河口文學》《齊魯晚報》《老干部之家》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