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榮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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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路過廣州西關(guān),常去恩寧路多寶坊,不為新名勝永慶坊,而是去看泰華樓。
泰華樓在廣州市荔灣區(qū)恩寧路多寶坊27號,悄然臨水而立,與對岸熱鬧非常的永慶坊相比,它顯得落寞異常。
站在淺窄的多寶坊河南岸,遙看北岸,那灰暗的兩層小樓,便是著名的泰華樓。
泰華樓又叫“探花第”,它的主人是李文田。
李文田(1834-1895),清代著名蒙古史研究專家和碑學(xué)名家,字畬光,號若農(nóng),廣東順德人。1853年高中探花(殿試時獲一甲第三名)。曾多次外放任鄉(xiāng)試考官、學(xué)政,最后任內(nèi)閣學(xué)士,禮部右侍郎。少年得志的他卻不熱衷于功名利祿,學(xué)問淵博,著有《和林金石錄》《元史地名考》《元秘史注》等。1895年因憂勞過度感染寒疾,在京城官舍逝世。靈柩運回廣州葬于白云山上象牙峰。
1878年,李文田在廣州西關(guān)多寶坊河畔筑起一座占地面積約4000平方米的大屋,以安頓家人。中有內(nèi)院,植樹種花,伴以門廊、回廊,雅靜清幽,南面臨水,通恩寧水道,可往返順德大良。
李文田書法甚佳,他被慈禧太后看中,同治年間入職南書房。他辦公的地方離慈禧太后的辦公室很近,相當(dāng)于軍機處的參謀部。李文田是個二品官,可以說是慈禧太后的秘書。慈禧太后頒發(fā)的“圣旨”,許多都是由李文田執(zhí)筆抄寫的。
因為跟慈禧太后這層關(guān)系,據(jù)說李文田辭官回廣州時,興建泰華樓的錢是由清政府撥發(f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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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華樓是著名的藏書樓。
李文田是晚清出名的窮官。他一生嗜好不多,最大的愛好就是書籍。因為收藏有稀世珍品的秦代《泰山石刻》的宋拓本及漢代《華岳廟碑?dāng)啾尽返乃瓮乇?,所以他將這幢建筑命名為“泰華樓”。
站在泰華樓前,我常想起李文田在《贈鏡帆行楷軸》上的話:
常愿卜居幽僻,屏避喧塵,傍山臨流,面郊負郭。
雖然這段文字是贈給朋友的,但也應(yīng)該是李文田的內(nèi)心寫照吧。
泰華樓落成時,這里是廣州的西郊,異常寧靜,是一個幽居、藏書、讀書的好地方。
李文田生前曾任江南、四川、浙江鄉(xiāng)試主考及會試副總裁,又當(dāng)過多年學(xué)政,識拔和推薦了不少英才。清末翰林、中國著名教育家蔡元培也是李文田的門生。1929年蔡元培南來講學(xué),也到泰華樓與李文田的兒子李孔曼和孫子李棪齋、李曲齋會面。
作為廣州的文化名樓,這里曾經(jīng)是城中文化名家聚集的地方。
泰華樓原有1300多平方米,可惜經(jīng)歷戰(zhàn)爭和動蕩年代,現(xiàn)在只剩300平方米。
晚清著名文化名人翁同龢評價李文田:“積感填膺,斯人竟以衡文老;遺書滿篋,余事猶堪藝術(shù)傳”,對他的人品和學(xué)術(shù)評價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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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華樓大門上有李文田寫的“碧山終日思無盡,黃菊滿籬應(yīng)未凋”對聯(lián),清幽、古樸。樓內(nèi)仍存有廣東大儒陳澧題寫的樓匾。但原有的慈禧賜贈李文田“福、祿、壽”匾等名貴物品,早已散失。
泰華樓以收藏珍稀碑帖最為著名,也以收藏珍本和秘本著稱。可惜的是,民國初年泰華樓的藏書開始散出。李文田的孫子李棪齋將《華山碑》的宋拓本帶往香港,輾轉(zhuǎn)存于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泰山石刻》的宋拓本則下落不明。其他書籍,先后被一些書商和大學(xué)收購,到20世紀(jì)50年代末,泰華樓的藏書已散佚殆盡。
1989年,廣州市政府按原貌重修已部分倒塌的泰華樓,舊貌換新顏,泰華樓重現(xiàn)光彩。1993年,泰華樓被列為廣州市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成為廣州市目前唯一保存的私人藏書樓。目前的泰華樓仍處于維護之中,暫時沒有對外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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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田的另一個孫子李曲齋是廣州著名的書法家。
在一個雅集上,我看到有記者向李曲齋索字,他擺擺手拒絕了。
另一位書法名家區(qū)潛云見我不解,便解釋說:“他的為人很清高,從不輕易替人寫字。”
李文田的文脈傳到孫子李曲齋,仍然有著傳統(tǒng)文人的清高。這種“字為知己寫”的態(tài)度,是我最欣賞的。
李文田的學(xué)問博大精深,有待人們繼續(xù)發(fā)掘、繼承。但我注意到:在歷代眾多《三字經(jīng)》注解版本中,李文田用當(dāng)時地道的廣州話作注,是很特別的一種。即使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讀來也十分親切。
如“人之初,性本善”。他就解釋為:通天下人的始出生出世時,天畀過人心,本來就有善無惡。
再如,“融四歲,能讓梨”。他解釋為:試睇古人有一位孔融,四個年頭就曉到推讓雪梨過亞哥食。
十分口語化,如同講故事,小孩讀來必娓娓動聽。
不過,作為大學(xué)者,他有時還是忍不住再寫幾句引申一下,如在“融四歲,能讓梨”后,他寫道:讓則不爭,讓則有禮。善處兄弟者,莫過于讓伯夷叔齊天下。國家可讓,而況財物乎?由淺入深,見微知著。行文中還保存著大量現(xiàn)在我們還一直沿用的熟語,如“細文仔個時無十分用功讀書”(幼不學(xué))?!懊献幼鲎袀€陣時,無十分用功讀書,激襯老母”(子不學(xué),斷機杼)等,十分有趣,同時,也為我們研究當(dāng)時的語言留下十分難得的資料。
李文田倡導(dǎo)廣東書法的碑學(xué),將雄直的氣質(zhì)帶給廣東文化界,貢獻巨大。他還教育出不少像吳道镕這樣的文章、書法大家。
李文田是廣東文化界景仰的重要人物之一。著名書法家麥華三在《廣東文物》之《嶺南書法眾譚》中指出:“若農(nóng)(李文田)行書,亦自創(chuàng)一格,觀其所跋潘東湖明官本之詩,不特詩意開人心胸,抑且書法拓人眼界。又精于篆法,嘗為鄧鐵香篆‘冰閣二字。大八寸許,饒有漢碑額遺法。并李陽冰鐵線篆之鐵圍而破之,一代宗師,其藝術(shù)手腕,固高人一等者歟?!笨芍^推崇備至。
從李文田開始的三代,都是以精研究文史著稱于世的學(xué)者。廣州的名人故居保留得不多,作為廣州文化符號之一,泰華樓有著重要的意義,有待我們進一步去認識其人、其樓的文化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