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以前那些寫字的朋友們,有的繼續(xù)寫字,但大部分人或是做了編輯,或是做了編劇,或是去寫歌詞,也有的做了廣告文案。多年后再見面,說起自己寫的東西,大家都有些羞澀。一方面是年少輕狂之后,覺今是而昨非。另一方面是,到了一定年紀后,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
前兩年春節(jié)前夕,一個朋友跟我聯(lián)系上了,興高采烈地給我看他最新寫的幾篇并不拿來出版的短文。我看了一段:“這段是惡搞赫拉巴爾的某篇小說吧?”他拍手大笑,樂得跟小孩子似的:“對對!”這代人傻起來,就像學生似的。
這種感情,就好像我認識的一個負責籃球和足球版塊的編輯,在羅本退役時,默默在朋友圈放了一個CM03的截圖;就好像聽說中國女足要踢世界杯時,我的一位長輩給我看他珍藏的一個劉愛玲的簽名;就像我去年跟一群朋友聊天時偶爾說起“海南攝影美術出版社出過《圣斗士》的漫畫”時,一位同齡人靜靜地說“九卷45本,我收了的”;就像幾個人,忽然心有靈犀地哼起了《宇宙騎士》的第二首片頭曲。
許多人老了,轉行了,不像年少熱血時那般將一些響亮的名字掛在嘴上吹噓了,但舉手投足、言談舉止,很容易還是會漏些風出來。這大概就是人長大的方式。真愛的東西,越來越少宣之于口,只是默默秘藏,無時或忘,最后成為一種奇怪的密碼。也許沒有年輕時那么熱愛得溢于言表了,但還是壓在心里的。
我在巴黎有位長輩,與她先生一起做貿易的。我初次到她家吃飯,看到她家的書架,著實嚇了一跳。
“這都是您讀的書?”
“我先生的。”
“???叔叔是專業(yè)搞創(chuàng)作的嗎?還是做老師的?”
“哪有啊,跟我一樣做貿易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書架上的書不多且舊,但品味非凡、主題整齊、極為專業(yè),看得出是內行讀書的脈絡。于是我問那位長輩:“叔叔以前應該是文藝青年吧?”
“我不覺得他文藝??!”
過了段時間,我再跟那位長輩聚餐。她說后來她也問了她先生,說她先生出國前,的確拍過電影。她跟我說:“你不提,我不問,他都不跟我說!”
我回去查了下,那位長輩的先生,早在我出生那年就跟某位后來以拍電視劇著稱的導演拍過一部很先鋒的電影,其中若干個鏡頭是向《四百擊》與《姿三四郎》致敬的。
年少時熱愛的東西,有些變成了后來會刻意隱藏,但午夜夢回時,偶爾念叨的“等這些都過去了,一定要撿起來”的玩意兒,也有些就這樣融化在了日常的舉手投足、眉梢眼角之間,不一定顯,但真心愛過的,就一定還在那里。
(摘自搜狐網?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