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
新學(xué)校的一切是新鮮的,不可預(yù)料的,和老家的學(xué)校大不同。三彩心里存有興奮,也有不安,疑慮也像一塊塊懸起的石頭。但隨著時間推移,石頭在一塊一塊落地。
閔老師教英語課,是從頭教起,之前三彩打聽過有的老師會跳過音標(biāo)等基礎(chǔ)部分,直接上課文,因為基礎(chǔ)部分,當(dāng)?shù)氐膶W(xué)生小學(xué)階段都學(xué)過。對于三彩是空白,是如此新鮮的知識。
閔老師在教基礎(chǔ)部分的時候,眼神常常停留在三彩臉上,那美妙、友善的眼神里,沒有一點不耐煩,三彩不和閔老師對視,笑一笑,去看看天上的云。
她有些害羞,不習(xí)慣微笑著和人對視,微微露出牙齒。但她的心里是歡悅和喜歡的,閔老師的溫暖像春風(fēng)一樣拂過她的心,臉龐也在微微發(fā)熱。
她覺得沒有準(zhǔn)備好,因為很少有人這么細膩溫婉地對她。
英語課的教學(xué)進度快,但是三彩努力學(xué)。她牢記著閔老師的話:學(xué)英語,功夫在課堂外。為徹底擺脫“啞巴英語”,她不分場合,常常旁若無人地念出聲來。
她的同桌楊樹,英語成績出色,是班里的英語課代表。一次他聽到三彩大著舌頭在朗讀英語課文,納悶地問:“你說英語怎么像扔石頭,你們東北老家都那樣嗎?”
“冷嘲熱諷說怪話。”三彩說,“哼?!?/p>
“哦,對哦,我想起來了,你說中文也像扔石頭,兇巴巴的風(fēng)格?!睏顦湮卣f。
一天,閔老師提議組建一個英語興趣小組,讓班里愛英語的學(xué)生經(jīng)常在一起,用英語交流、寫作,說她過一陣還會請外教來和大家對話。
楊樹被任命為召集人,給英語興趣小組起名為:“英語沖沖沖”。
想加盟“英語沖沖沖”的人多得是,連鄰班的學(xué)生也到楊樹這里來“走后門”。楊樹輕易不答應(yīng),一般的報名者,他嬉笑著敬個禮,算是婉言拒絕。
有的同學(xué)誠意十足,再三申訴,執(zhí)意加入,楊樹也不當(dāng)場拍板,先要和那人對講英語,過關(guān)后才把人家的名字記下來。
“英語沖沖沖”的名稱很合三彩的心意,她其實已經(jīng)在沖了。就是苦于英語底子太差,屬于一個人在橫沖直撞,如果能進這個小組,會有很大收獲。
這天,她看見楊樹神神秘秘地把一張紙攤開在桌子上,作戰(zhàn)圖似的研究著。她覺得好奇,想看看是什么好東西。楊樹故作玄虛,趕緊遮住了。
“你像個間諜?!比收f。
“我這樣高明的間諜,舉世無雙。”
下課后,楊樹去操場了,并沒有收走這張紙,照樣攤開著。三彩趕緊探身看了,紙上寫著一串人名,是“英語沖沖沖”小組名單。名單上面已有九個人,楊樹和毛文韜在其中,就是沒有她。
過了一會,楊樹回來了,說:“哎呀,哎呀,忘記收起來了,你偷看了沒有?”
“我破獲了你的秘密情報?!比收f,“原來你是馬大哈間諜?!?/p>
“我故意讓你看的,這也是間諜的手段之一?!睏顦湔f。
三彩問楊樹:“你說,加入‘英語沖沖沖’是啥條件?”
“條件有啊,第一要刻苦,第二能堅持到底,準(zhǔn)時參加活動。第三組里的人相互幫助,相互鼓勵,不鬧不吵。一旦成立了,就要長久,和諧,預(yù)備班和初中一起,四年。”
“這些條件我全都符合?!比收f,“你為啥把我給漏了?”
“你又鬧又吵嘛?這不符合條件了。另一個條件,剛才忘記說了?!睏顦湟槐菊?jīng)地說,“我們小組收的人,要有學(xué)外語的天賦?!?/p>
“學(xué)外語的天賦?”三彩不服氣了,說,“你那么拽?我就不信,你說說你有啥天賦?”
“你天生就看不得別人拽?!睏顦滏倚χf,“我學(xué)外語就那么拽。一周歲,我媽讓我學(xué)一門外語,我很快學(xué)得呱呱叫?!?/p>
“一周歲?英國的小孩一周歲也不會說英語,只會叫媽咪,爹地?!?/p>
“我厲害多了?!睏顦湔f,“我媽買來兩只黃鸝,我一周歲就會和黃鸝鳥交流,當(dāng)然我第一門外語是鳥語……”
“狡猾的狐貍。”三彩笑著說,“不讓我參加,我還不參加了,等我學(xué)好英語,另外召集一個組?!?/p>
“誰不讓你參加?你不報名,誰敢把你的名字寫上去?”楊樹說。
“有什么敢不敢的,難道我會不答應(yīng)嗎?”三彩說,“有本事,你把我的名字寫上去。”
楊樹不猶豫, 刷刷刷,豪氣地把李三彩三個字寫在名單上。
這下,三彩反而忐忑了,說:“你沒和我對話英語,怎么同意了。”
“你的扔石頭英語,我領(lǐng)教了?!睏顦湫ζ饋?,“ 聽夠了?!?/p>
“去你的,油嘴滑舌鬼?!比视謫枺骸坝⒄Z沖沖沖小組,是全免費的嗎?”
“當(dāng)然免費。不過你一定要付費,我保證會收下?!睏顦湔f。
“那,你為什么不選英語比我好的同學(xué)?”
“你李三彩,特別人物,不加入不行的,必須加入?!睏顦湔f,“你千萬不要追問原因,我是不會說的,一個好間諜,嚴(yán)刑拷打都不說。”
“非說不可!你說!”三彩說。
楊樹拗不過她,說:“我給你一個手機號,你半夜12 點打電話問答案。別的時間,我發(fā)誓什么也問不出來的?!?/p>
三彩記下了手機號碼。放學(xué)后,她照例去醫(yī)院替換云朵爸。
云朵爸和天石在走廊里瘋, 他和天石玩對打,嘴里叫著:“削你,削你?!?/p>
真像一個老頑童。
天石很喜歡云朵爸,叫他二爸。他和云朵爸在一起的時候,無法無天,加倍瘋,也不當(dāng)他是長輩,把他當(dāng)成同齡的小淘氣。
云朵爸也特喜歡天石,在天石面前沒大沒小,一點不講架子。有時為逗天石開心,他會在手機里下載好多游戲陪天石玩。還愿意扮搞笑的豬八戒,讓天石追打他。有時他扮一匹高頭大洋馬,學(xué)大洋馬撂橛子。
云朵爸見三彩來接班了,緊忙整好衣服,收起手機,端起大人的權(quán)威,說:“三彩,你弟天石不是好帶的,這一天,恨不得都玩游戲,我把他拉開,鍛煉他的體能。天石力氣大,喜歡贏,所以我在抓緊培養(yǎng)他,讓他長點尿性,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謝謝武叔。”三彩說,“天石生病,連累武叔天天來醫(yī)院?!?/p>
“怎么說連累呢,我自愿陪天石耗著?!?/p>
三彩想起云朵爸不妙的境遇,這高個子叔叔如今沒有家,沒有工作,失去云朵的崇拜,她心里有點凄冷,說:“天石,你快點好,早點出院,讓武叔放手去找新工作?!?/p>
云朵爸說:“云朵和你說過的吧,別看現(xiàn)在抓瞎,等我找到喜歡的工作, 一下就能做得很大?!?/p>
“武叔,一定要做成了?!比收f。
云朵爸器宇軒昂往病房外走,走了幾步,折回來說:“還有一件事交代下,李麻袋的大閨女說有急事找你,讓把你爸的手機給了她?!?/p>
是“漂亮的大馬”?她找我做什么?三彩迷惑了,心想:云朵爸搞錯了,一定是李桂紅來電話。
三彩也想念李桂紅,那個樂天、愛玩,喜歡讓人陪她說話的女伴。記得有一次,她們一起在秀麗河邊采都柿, 三彩隨手給她拔了一棵狗尾巴草,李桂紅拿著它撓癢癢,笑出聲來。
晚上八點,三彩爸的古玩店打烊,他騎著摩托接應(yīng)三彩媽來到醫(yī)院,陪她一起上樓,全家終于在病房里匆匆團聚了。
媽媽留在醫(yī)院陪天石過夜,第二天等云朵爸來接班,她才去單位。她熟門熟路料理著,把病房當(dāng)成家了,她的洗漱用品,替換衣服,躺椅什么的塞在天石的床底下。
爸爸看看天石,叮囑他一兩句,然后載著三彩回家。半路上,爸爸說:“三彩,你不知道吧,桂紅生病了。李麻袋讓你武叔買的心藥,都給桂紅吃了。”
“聽誰說的?假消息吧,桂紅哪會有心病,她特開朗,老家的人說她有點傻大姐。”
“是桂紅她姐來電話說的,還能假嗎?”爸爸說,“她讓你去個電話,勸勸桂紅,讓她好好吃飯。”
三彩一陣酸楚,她熟識的人不多,不知怎的,順順當(dāng)當(dāng),幸福圓滿的不多。她想擁有一個魔法,讓身邊的人遠離苦難。
一路上,她抱住爸爸的后腰, 抱著一個溫暖的身體,讓她好受很多,和李桂紅相處的往昔,紛紛閃現(xiàn)。記得一次,李桂紅看秀麗河邊停著一只樺木舟,飛奔著來找三彩,兩人乘著樺木舟漸漸駛遠,從秀麗河到了呼瑪河,樺木舟在河的急流中團團打轉(zhuǎn),當(dāng)時她們就緊緊抱在一起,彼此取暖,鎮(zhèn)定地看著她們身處的茫茫宇宙。
到家后,三彩急不可待地用爸爸的手機撥回去。李桂紅大姐的聲音粗獷,帶著急躁,說:“桂紅不吃東西,不說話。三彩,自你走后她就那樣。你知道是為啥不?”
“我走之前她不那樣。我來和桂紅嘮一嘮?!比收f。
“ 她天一黑就迷糊了。三彩,你再想想,桂紅和你說過啥沒?”
“哦。有,她不讓我說出去?!叭收f。
“到底是啥?”李桂紅的姐姐問。
“她有秘密,緊張,害怕,你問桂紅吧。”三彩說。
“嗯哪,知道了,謝謝。”對方說著,把電話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