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
年前在路上,看到一個老頭蹲在路邊賣魚。其中有一條居然是鯉魚,鱗是大片的,嘴邊有兩條觸須,尾巴和背鰭的邊緣染了紅暈。
小時候在年畫里看到的魚,幾乎都是金紅色的大鯉魚,它和美好、吉祥、豐裕這樣的詞匯大致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我決定買下這尾魚送給我母親,或許我還能成功地給全家人做一道糖醋大鯉魚哩。
我蹲下,發(fā)現(xiàn)鯉魚的嘴微微地一張一翕,“看,它還活著哩?!?/p>
鯉魚被裝在塑料袋里帶回家,往廚房的水槽里一倒,便開始使勁兒地拍打尾巴,只好改放進衛(wèi)生間的浴缸。眼看著它歪歪倒倒的身子在水里慢慢直立起來,不久就優(yōu)哉游哉了。
現(xiàn)在我開始為難了。這條鯉魚是遠路來的,離水不知有多久了,居然這么頑強地活著,我怎么能剝奪它生的權(quán)利呢?于是我特地又買來一條活鯽魚給它做伴,權(quán)且養(yǎng)著再看。
這兩條魚并沒有把浴缸生活當作權(quán)宜之計的意思,它們活得很好,睡覺的時候彼此偎依,玩耍的時候小個頭的鯽魚在大個兒的鯉魚肚子底下調(diào)皮地蹭來蹭去。有一次我想和它們一塊兒玩,就小心地把手伸進水里,它們竟然毫不躲避,于是我摸到了它們的身體。小鯽魚是故意在我的手掌中擠擠挨挨一番跑掉,大鯉魚則是把它的身體停留在我的手中,讓我暖著它。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它的背鰭處有一處泛白的傷口,我把手指壓在傷口上,它全身停止劃動,靜靜地享受我給它的撫慰。
這樣的交流越多,我越體會到一切生靈之間心靈相通的可能性。我決定把它們放回它們的世界,讓它們一直活下去。
年三十的這一天,趁著天好,我準備了一只盛上水的大塑料袋,把魚們從浴缸里捉出來往里裝。我不停地向它們解釋,它們還是驚恐萬分,鯉魚背鰭的傷口又破了,瓷磚地上血跡斑斑,我一時簡直受不了這樣的生離死別。
我騎上自行車,拼命地騎,終于到了玄武湖的水邊,趕緊把它們往湖里一倒。
小鯽魚很快就明白了,一搖尾巴滑進了深水,大鯉魚帶著背上的一抹血痕,臥在淺水處的水草中,一動也不肯動。它是那么醒目的一條大鯉魚,任何一個從岸邊走過的人,都會動了捕捉之心,我只好蹲在岸邊守著它,等它游走。
這么冷的天氣,又是年三十的好日子,一個穿著家常舊棉襖不修邊幅的孤身女人蹲在水邊,一定很給人不好的聯(lián)想,所以連續(xù)有兩個準備見義勇為的男士在我身后流連。
這時候我只好趕緊跟鯉魚說話:“快走呀!深水里很暖和的。你不走我怎么回家做年夜飯呀!”
“你不是在水草里看不見路吧?剛才小鯽魚不是往前走的嘛?跟它去呀!”
鯉魚終于走了,沒有回頭,也沒有在水草里試探找路。它根本知道該怎么走,它只是要跟我告別吧。
年初七的時候,我和兩位女友到玄武湖去散步,我跟她們說:“這片湖里住著我們家的一條鯉魚?!?/p>
那條鯉魚要是真的像童話故事里的鯉魚一樣,躍出水面讓我看它一眼就好了。
我真的很想念它。
(林冬冬摘自《花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