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1975年生,山東膠州農(nóng)民。中國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山東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副主任。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李叔同詩歌獎、泰山文學(xué)獎等,被評為“中國十大農(nóng)民詩人”。
那些小路是溫暖的,被暮色舔著
被莊稼的香氣熏著
泛出微茫的白光
是人們走走停停走出來的那一種白
是柴草的骨灰灑在土上的那一種白
那面落滿鳥屎的東山墻是溫暖的
墻上有個鐵環(huán),牽出的馬在這里
踢踏打轉(zhuǎn),晃動肥膘
用尾毛撲打著發(fā)紅的蠅蟲
它咴咴叫著,散發(fā)出亢奮
或少許勞役怨氣
游街的豆腐梆子是溫暖的
好久沒見到他了,今天又突然出現(xiàn)
頭頂金光閃閃,宛如菩薩
傳說他患了癌癥,相信這不是真的
父親是溫暖的
他幾乎一直在菜園的井臺
拔水澆灌,井水熱氣騰騰
讓他瞬間就虛幻了
看不出他是六十歲、五十歲、還是二十歲
而母親蹲在那里摘菜、捉蟲
時間久了就飄回家去——
你也是溫暖的,那一年我在家養(yǎng)傷
墻上的葫蘆花開了
你一早去鄰家借錢,輕易就借到了
你的臉沁出汗
不斷說好人多好人多
一只羊是溫暖的,天就要黑了
它還在吃草,肚子很大,準備要生育了
鼓脹的乳房拖拉出奶水
它的眼里,還有聲音里
有一種讓心肝發(fā)顫的東西
它嘴里永遠嚼著什么,似要嚼出鐵沫來
好多年了,它們每晚都從我屋后經(jīng)過
低沉,而又神秘地鳴叫
它們舒展的翅膀與空氣摩擦
在星空下唰——唰——格外清晰
有時候它們也會在我房頂逗留片刻
堅硬的長喙使勁剝啄著青黑的瓦楞
似在焦急地尋找什么
它們的爪子、眼睛
會時不時地迸出火星
牽引下幽冥的電閃
有時候,它們也會輕易來到夢里
眼睛像兩束直射出很遠的手電
不斷向黑暗處交叉探尋著什么
它們就在我的天靈處逡巡、唱歌
或者散發(fā)出鼻息樣輕微的嘆息
如在等一個植物人奇跡般地醒來
到了后來,我終于忍不住了
在一個失眠的午夜
著了火一般跑了出去
——在無限哀傷的月光下
才發(fā)現(xiàn),還有那么多和我一樣的人
全部赤裸,全部臃腫而丑陋
全部向著鳥群張開雙臂,饑渴地呼喊
嘴里飄出了和鳥群類似的鳴聲
如一個個孤兒,在渴望擁抱的溫暖
月亮使勁睜大血絲的眼睛
想要證明什么
可鳥群竟驚恐著呼啦
一下子逃散,仿佛從來就不認識我們
詩人之于一片地域,意味著什么?陳亮不斷吟詠的“北平原”,成為文學(xué)的一個符號。膠萊河畔,他用一首首詩,重塑了一片地域,重塑了一個自己。
過去一些年,他一直生活在故鄉(xiāng),最近幾年,作為北漂去了北京。地域的轉(zhuǎn)換在他的詩中形成一種反差,但根性從未改變。一股“溫暖的寒氣”從詩中飄出。他的詩,與其表面的性格存在一定差異,更符合表面掩蓋下的深層“面孔”。
《溫暖》可以作為代表,呈現(xiàn)出陳亮的詩歌特點和詩歌觀念。那些日常的溫暖,或“不溫暖”,構(gòu)成了一個氣場,文字背后,是超出了一般情感的愛。而到了《鳥群》里,溫暖又是什么?鳥群和人群是對立的,又是可以互換身份的,個體和群體統(tǒng)一又矛盾。此時的詩人,超出了“溫暖”的表層含義,抵達了哲學(xué)意義的“寒冷的溫暖”。
——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