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
一直以來,非常欣賞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那首《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覺得古人的那種意境與我小時候冬天時圍著火盆取暖的情形極為契合。前幾天,我頂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回到了鄉(xiāng)村老家,吃到了久違的火盆烤土豆。于是,關(guān)于“火盆”的記憶便瞬間蘇醒了,塵封多年的歷歷往事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
小時候,農(nóng)村還沒有普及暖氣,“火盆”便成為農(nóng)戶冬季取暖的主要設(shè)施。農(nóng)村常見有兩種:泥火盆和鐵火盆?;鹋柰庑为q如一個倒扣著的草帽。使用時,將尚未燃盡的柴火從灶膛中撮進火盆中,再把火盆端到炕上,家人圍盆而坐,借以取暖。我家當(dāng)時有個鐵火盆,黑不溜秋、銹跡斑斑,據(jù)說是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冬天早晨,屋里冷冰冰的。起床時,先將棉襖和棉褲用火盆烤熱,然后再穿上。熱烘烘的棉襖、棉褲剛一粘到皮膚上,一股股暖流便霎時涌遍全身,屋內(nèi)的寒氣頓時冰消瓦解。中午,火盆里的炭火漸漸燃盡,屋內(nèi)暖意融融,窗玻璃上光怪陸離的霜花,已在火盆的烘烤下,融化得一塌糊涂。
不管是誰家,但凡有客人來訪,主人準(zhǔn)會將客人熱情地讓到鋪著葦席的土炕上,拉坐在火盆旁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圍著紅紅的一盆炭火,聊些特別直率淳樸而又暖心窩子的話題。聊乏了,老人們會掏出銅桿煙袋,用火盆里的炭火引燃,吧嗒吧嗒地吞吐屬于農(nóng)家特有的閑適和愜意。屋里屋外洋溢著濃濃的親情、友情和鄉(xiāng)情……
火盆還是孩子們的最愛——用火盆燒出來的土豆、地瓜、玉米花、雞蛋,那是最好吃、最饞人的東西。將金黃、晶亮的玉米粒埋入火盆中,不消二三分鐘,就見火盆中炭灰“噗”地崩起一股灰煙兒,接著便冒出來一股股特有的香氣:一個完整的爆米花便猶如魔術(shù)一般跳出灰堆,躍然綻放于盆檐之上。趁熱吃下,香脆異常。土豆、地瓜、雞蛋烤熟了,屋里立時彌漫著一種異香。剝?nèi)ネ炼?、地瓜皮入口,真是甜軟適口、香中帶甜、甜中帶軟,令人垂涎三尺,唇齒留香。燒出來的雞蛋,蛋皮赭紅,蛋清焦黃,咬在嘴里咯噔咯噔的,十分筋道、爽口,要多饞人有多饞人。將地瓜、雞蛋、土豆等埋入火盆,在等待燒熟的時節(jié),聽老人講古,也是一種難忘的享受。
火盆也是一種簡易“飯桌”:喜歡“喝兩盅”的老人,會將大半瓷壺或錫壺白酒揎在火盆中,這個過程叫“溫酒”。爺爺說過,用火盆溫的酒暖胃,不傷五臟六腑。圍著火盆,捏一把錫壺,滋嘍一口酒,吧嗒一口菜,那份愜意、那份安然、那份自得,簡直就是神仙日子。
丑陋笨拙的火盆不知給了多少鄉(xiāng)下孩子美好、快樂的童年,也不知給多少農(nóng)家院送去了溫暖、愜意的生活。鄉(xiāng)下那一路走來的紅紅火火的日子,像一頁頁清晰的歷史,記錄著農(nóng)家火盆送給冬日的每一股熱流與溫暖,也將那些激情燃燒的每一個日子與火盆一道鐫刻在歲月的門楣上。
歲轉(zhuǎn)年流,時序更迭,如今在農(nóng)家院中,火盆差不多已絕跡了,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但至今,仍有很多人忘不了火盆所陪伴走過的那些艱難歲月和那些美好的記憶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