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米
北方的冬天,人們是會追太陽的。
“陰冷”這個詞透出的寂寥無助,讓人們越發(fā)貪戀陽光。飯前飯后,人們不約而同地聚在墻根兒處,曬太陽。墻根兒這個位置,為人們遮住了身后吹來的風,這樣,太陽投射來的暖也就更暖了。
曬墻根兒的人們,嘴巴是閑不住的。偶爾停下來,大抵是對面有人走過來,于是曬墻根兒的人們開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迎面過來的人,讓被盯的人如芒刺背,而曬墻根兒的人們毫不顧慮,依然肆無忌憚地只管盯著。待剛剛過來的人走遠了,話題自然轉(zhuǎn)移到那人身上,有時候來不及等到人走遠,大家就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了。
小時候,每當媽媽讓我去打醬油,或者放學回家,我最怕的就是這幫曬墻根兒的人。
我為何恐懼曬墻根兒的人呢?一則是那些人輩分不一,當然大多數(shù)都是我的長輩,而我最大的困惑是,不打招呼擔心他們說我不禮貌,讀了兩天書就高高在上,打招呼呢,又不知該怎么稱呼這一幫人,不稱呼就說話顯然是沒禮貌,而每個人的稱呼又不一樣,我到底該稱呼誰呢?二則是我最怕招來一大群人的議論,無論是好是壞,我都不喜歡。
心里默念著千萬別遇上千萬別遇上,可誰知竟偏偏遇上了,只好硬著頭皮打招呼了。我開始快速在人群中搜尋那個輩分長年齡大的人,但討厭的是,很多時候輩分長的年齡并不大,年齡大的輩分又不長,這無疑又給我增加了打招呼的難度。那就找一個想跟我說話的吧,可那些人都面帶微笑盯著我,似乎都屬于這個范圍。后來我索性不管了,直接找那個輩分最大的,于是來了一句:“二奶奶,你們都在這兒待著呢!”
每當說這話的時候,我都極力堆滿微笑,帶著十二分的虔誠。實際上,我是在彌補除二奶奶之外的那一幫人,你們直勾勾地看著我那么長時間,而我竟然沒有跟你們打招呼,實在是力不從心,只能默默地說聲對不起了。
過了打招呼這一關(guān),后面一關(guān)就是遭受議論了。盡管我仍在不停地往前走,但議論還是鉆進了耳朵:“這丫頭不愛說話”“這姑娘長得跟她六姑一樣一樣的”“她的命跟她三姨似的,不用下莊稼地了”……對此,我裝聾作啞,慌忙趕路。
關(guān)于這一點,我就非常佩服我的媽媽。媽媽從對面走過來,不等她開口,就有人主動打招呼:“大姑,去哪了?”“拿的什么好吃的呀?”……小時候我不止一次地羨慕輩分大的人,免去了主動跟人打招呼的煩惱。對于這種一對多的打招呼方式,媽媽恰恰是那種不但不懼,反而極其享受的人。她絕不會跟我一樣落荒而逃,而是不慌不忙地走近那幫曬墻根兒的人,妯娌之間先說兩句玩笑話,你拍我一下,我貶你一下,然后再聊開去,那氣氛,再輕松暢快不過了。
如今,曬墻根兒的只剩下行動遲緩的老人了,許多人牙都掉光了。再也沒有以前的高聲議論,也沒有以前的熱鬧了,但我卻特別想加入到曬墻根兒的人群中去,想聽聽左鄰右舍的家長里短,聽聽過來人的生活感悟,哪怕是只聽到一聲嘆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