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小時候不喜歡吃餃子,如果用表情包來對應食譜,那個歡天喜地齜著牙的一定不是餃子,可以是紅燒排骨、可樂雞翅什么的,但那些愁眉不展的也不是餃子,餃子應該是那個微笑的表情,有點近似于“你高興就好”,換句話說“我無所謂”。
對餃子的無所謂,到了花樣年華,就像面對一個平庸的相親對象,不心動也不排斥。何況,如花歲月只不過是命運之牌的表面,內(nèi)里是狼奔豕突的似水流年,與那些麻辣鮮香比起來,餃子太溫吞太沒個性,也太尋常了。和閨蜜聊隱私說八卦的時候,會約個日式料理;和久別重逢的老友聚餐時,會選個韓式燒烤;幾個吃貨隔三岔五聚餐,目標多是熗鍋魚、椒麻雞,用來刺激不斷被快節(jié)奏壓縮和切碎的身體感受力。
可如果把餃子人格化,那么它必定是個有多重人格的家伙,在商務餐里,餃子的咖位實在不高。公司同事升職加薪嚷嚷著請客請客的時候,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說“請你們吃餃子”。餃子好像僅限于“吃飽”級別,距“吃好”還有很大距離,只有在叫外賣想不出吃啥的時候“來份餃子吧”,街邊覓食,糾結(jié)于選擇的時候“去吃餃子吧”。
在日常餐飲序列里,餃子很容易被定位成快餐和速食。可北方冬天幾乎所有重要的日子都吃餃子:冬至不吃餃子要凍耳朵,除夕吃餃子表示團圓美滿,大年初一吃元寶形的餃子象征招財進寶……大多數(shù)主婦包括我媽,都喜歡包餃子??赡芤蚱涑绦驈碗s,顯得更有成就感——當你把飄零的面粉揉成面團,把倔強的肉塊、招搖的蔬菜剁成碎末,隨著這些食材最后都變得面目全非,就像一場神奇的魔術(shù),魔術(shù)的收梢,是一大盤熱騰騰的餃子,是不是就油然生發(fā)出對生活的一種掌控力?
如果用一種藝術(shù)來形容餃子,應該像大合唱,從前學校和公司組織合唱的時候,我總是想逃跑、想尖叫??稍谝淮为氉月眯械淖詈笠煌?,我在那個陌生城市的廣場上邂逅了一支合唱隊——很多人圍著一個推送歌詞的投影儀在唱,歌聲或悠揚或奔放,聽著聽著,我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唱,唱的時候,旅途倦意全消,我的聲音融入這片沸騰的聲音之海,與這些聲音交融起來,變得宏闊而美妙,唱著唱著,渾身充滿力量,真想追隨著這支合唱的隊伍唱呀唱,唱到天亮……
就像現(xiàn)在的我,也開始享受包餃子的過程了,因為包餃子是一項最適合團體完成的家務,你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有多少人就可以參與多少人,一家老小搟皮的、剁餡兒的、包的,即便不會這些有技術(shù)含量的,也可以剝蔥、搗蒜……在這些工序里,我最喜歡拌餡,拌啊、拌啊,眼看著這么多東西就融合在了一起,用各自的香味兒組成了一隊浩浩蕩蕩的香味大軍,這些香味看似雜亂,卻彼此都有著神秘的呼應和成全。與這些逐漸融合的香味相比,那些瑣碎的餐前準備、繁雜的餐后洗涮,就像合唱的前奏和收尾,使得這場熱鬧來得更為飽滿生動。當大家一起開吃,說著只有彼此聽得懂的梗,真希望這一切永遠不要結(jié)束。
畢竟,無論平時的生活多么倉皇失落,在咬開餃子的一瞬間,便會頓生鐘鳴鼎食、鮮花著錦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