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得特·德瓊
躺在床上聽著外婆在爐子前面忙活,其實還挺愜意的。外婆正忙著趕在外公回家之前準(zhǔn)備好晚飯,外公在村子外兩英里的一個小型蔬菜農(nóng)場干活兒。這會兒她正在把涼涼的白土豆切成薄片放進(jìn)煎鍋里,鍋里響起了嗞嗞的聲音?,F(xiàn)在,她又把咖啡倒進(jìn)壺里了吧。外婆在嘎吱嘎吱的地板上走來走去,發(fā)出很大的聲響。
而他,戴維,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但并沒有朝外婆那邊看去。他是憑著聲音在猜外婆正在做什么。
很快外公就要回來了,然后這個周一的下午就算是過去了,這樣等待桑德拉的日子就少了一天。也就是在上個星期六——哎呀,才只是兩天前的事,感覺卻像是上個世紀(jì)了——外公忽然給了他這個大大的驚喜,許諾要給他買一只小兔子。
“就在下個星期,如果能買到的話。是黑色的,如果能買得到!”戴維埋在被子里,嘴里嘟囔著。他回想著——是怎么說起來的——這么突然,這么意外——就承諾給他買一只兔子。這全都是因為,上個星期六他在農(nóng)場幫外公種豆子。
上個星期六,他跟著外公出村去了那個小小的蔬菜農(nóng)場,呼吸新鮮空氣,曬曬太陽?!斑@對他有好處,”外公對媽媽說,“他生過病,不要一直把他關(guān)在家里。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新鮮空氣和陽光,瞧瞧他,臉色白得就跟肥堆上的一棵毒蘑菇似的!”
“你老這么打比方?!眿寢寣ν夤f。她沒覺得毒蘑菇有什么好笑,可戴維覺得很好笑。不過,媽媽最后同意他和外公一起去了。到了村子外,雖然他已經(jīng)是個上學(xué)的大孩子了,外公還是一把把他舉起來,架到了肩膀上。他很高興外公等到出了村子才把他舉起來——他已經(jīng)是個大孩子了,只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才一直沒有去上學(xué)。
那真是美好的一天——郊外的天是那么高,風(fēng)是那么清爽,陽光又軟又暖地照在他的皮膚上。每一條水溝里都有青蛙在歌唱,農(nóng)場上方的天空上有一只云雀在引吭,唱得他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
“青蛙覺得自己可以唱得更好,它們正試圖超過云雀呢?!蓖夤f。一只大白鸛從空中滑翔過來,踩著細(xì)細(xì)的高腳沿著水溝追尋青蛙的蹤跡。這使得那些青蛙一下子從跟云雀的歌詠比賽中停了下來——青蛙變安靜了,高高的大白鸛繼續(xù)悄悄地找著,云雀依舊在歌唱。
外公用鋤頭在地上挖出了許多小洞——又深又圓的小洞,一排排的小洞橫行在地上,外公像在玩著什么秘密游戲。
“外公,這些洞是用來干什么的呀?”
“種豆子。種好多好多豆子,利馬豆!”
“哦?!?/p>
“戴維,你想不想種些豆子?”
“哦,想!”
外公教他:“一個洞里放三粒白豆。不多,不少。豆眼兒要朝下。把它們豆眼兒朝下放進(jìn)土里。洞的兩邊各放一粒,前面再放一粒。這樣……”外公說著,“這一粒要放在另外兩粒的前面,它是領(lǐng)頭的,是將軍。就這樣……豆子,豆子,向前進(jìn),一個洞里放三粒,一個將軍打頭陣?!?/p>
“這是豆眼兒朝下嗎,外公?”好像不對,好像弄反了。
“戴維,豆眼兒朝下。嗯,這就對了,豆眼兒朝下!這樣它們更容易發(fā)芽。這樣就能拱開鼓鼓的豆殼從土里鉆出來。對,豆眼兒朝下?!?/p>
于是這就變成了一個游戲,外公把這變成了他的游戲。領(lǐng)頭豆,將軍豆,向前進(jìn)。然而那些豆子瞧著不像士兵,倒更像是白白的小豬仔,在小圓洞底部的土壤里扎下根來。豬拱嘴朝下,白白的小圓背朝上拱著。
種完了第一排,他一路跑了回去,就為了看看這些白白的小豬仔在地里前進(jìn)的樣子。
“豆眼兒朝下,豬鼻子朝下,快快向上長,快快向上長。拱開豆殼擠出泥土,快快向上長,快快向上長。”
他心里忽地就冒出這支歌來。他內(nèi)心充滿了快樂,彎腰沿著田壟在那些空空的小圓洞里放下大大的白豆子,還一邊唱著自己的歌。
“快快向上長,快快向上長。”他心里的歌沒有曲調(diào),不像教堂里的贊美詩那樣有個旋律。只是有一個干活兒的調(diào)子,讓這種豆子的活兒顯得忙碌而正經(jīng),充滿節(jié)奏。
外公又去挖更多的洞了。
“快快向上長,快快向上長。豆眼兒朝下,豬鼻子朝下,拱開豆殼擠出泥土,快快向上長,快快向上長!”
外公忽然一腳跨過他的田壟,過來檢查戴維的豆子種得怎么樣了。外公嚇了一大跳!豆子種得剛剛好,就跟外公教的一模一樣。一邊放一粒,打頭的在前面——只不過在戴維眼里,它們都變成了小豬仔。外公的心里驕傲極了!
“你幾歲了?”外公問道,好像他不知道似的,“戴維,我得說——就是我自己也不能干得比這更好了。剛剛好,好極了!”
他聽了心里美滋滋的,暖得連他的歌都藏不住了。那支歌從他身體里飛了出來,哪怕外公就站在旁邊也顧不上了。接著,他干得更加起勁兒了。
外公挖好了洞,便走到第一排,開始往洞里填土。
要把這些小白豬豆子埋起來真是可惜,然而非這么做不可,如果不埋起來,它們怎么長出來呢?
“快快向上長,快快向上長?!彼母柙匠娇炝耍驗橥夤呀?jīng)不在他的前面,而是從后面追了上來,外公填洞的速度太快了。歌越唱越快,越唱越大聲,就連外公都聽見了。
直到給最后一個洞里的三顆豆子填上了土,外公才說道:“你干活兒還編了一支勞動歌呀?!?/p>
“哦,也是游戲歌,外公,當(dāng)我玩的時候?!彼麑ν夤f,“不是我編的,是歌自己編出來的,它們自己在我心里唱了起來,有時候會跑出來。真好玩?!?/p>
他們倆站起來抻了抻疲勞的身子,外公環(huán)視了一圈,說:“哎呀,這地里一個人影兒都不見了,看來我又弄遲了,肯定早就過了晚飯的時間。哈哈,這下得挨外婆的罵了。不過咱們倆今天下午過得挺開心的,是吧?”
“哦,外公,當(dāng)然了!”他有點(diǎn)兒舍不得那些豆子就這樣種了下去。
“可你今天第一次出門,我就把你帶出來這么長時間,你媽媽也得說我了。好了,豆莖杰克,爬到我的肩膀上來,我要一步?jīng)_回家去。一下子就飛過去!”
可媽媽不是外公的女兒嗎?媽媽怎么會因為他回家晚了就責(zé)備自己的父親呢。
坐在外公的肩頭一路顛簸著,戴維努力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忽然,外公轉(zhuǎn)過腦袋,抬頭看著他,然后就說了下面的話:“戴維,想不想要一只兔子?一只真的、活生生的兔子!說不定還是只小黑兔?!?/p>
“??!”
外公就是這么說的。在那一刻之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能有一只兔子。真的,他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純黑純黑的兔子呢!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個星期,”外公說,“差不多就一個星期。差不多是只黑的。等那個賣瓷器的男人馬騰斯趕著他的一馬車瓷器來咱們村子的時候。”
“可你說的是一只真的、活生生的兔子——不是瓷的!”
“呀,戴維,你不知道嗎?馬騰斯也賣活兔子。老早以前他就經(jīng)常在來咱們村子的時候,在他一馬車瓷器的角落里塞上一籠兔子?!?/p>
外公說是這么說,可還是很難讓人相信。戴維吃驚極了,因為他以前經(jīng)常和媽媽還有村里的那些女人們一起圍在馬騰斯的馬車前。但那時他實在太小了——那已經(jīng)是在他生病之前很久的事了——他看不到高高的馬車?yán)锩嬗惺裁礀|西,只能看到媽媽和其他人從馬車上拿起來互相傳看的那些杯子、盤子什么的。呀,那時候他實在太小、太害羞了,媽媽還得一直牽著他的手呢。
沒想到就在那個時候,馬車上竟然一直有一籠兔子,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什么時候,外公?馬騰斯什么時候再來?”
“哦,那起碼得到下個星期六了,從今天算起還有一個星期。不過我們今晚就給他寫一封信?!R騰斯,下次來我們村子的時候一定要帶一只兔子過來。如果可以的話,請帶一只小黑兔。給戴維的……”
外公念叨著,好像已經(jīng)寫在了紙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