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柳泓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 200234）

1900年，敦煌藏經(jīng)洞的大門在無意間被打開，由此喚醒了沉睡千年的敦煌寫卷，散存于各類寫卷中的敦煌歌辭以其質(zhì)樸而神秘的面貌吸引了眾多研究者的目光。1920年，從王國維《敦煌發(fā)見唐朝之通俗詩及通俗小說》[1]一文發(fā)表以來，學界逐漸對敦煌歌辭進行廣泛地收集整理，仔細地校勘考證，涌現(xiàn)出王重民、任二北、饒宗頤、潘重規(guī)等研究專家，極具影響力的著作也相繼問世，研究成果豐碩。在對敦煌寫本進行整理研究時，最先面對的一個難題就是作品稱名的界定。至今，學界對此問題仍有爭論，不同的研究者對這些作品的不同稱名反映出研究者對作品性質(zhì)的體認。筆者采用“歌辭”這一稱名，包含了曲子詞、大曲詞、俗曲、佛曲等多種歌辭品種或音樂文學形式。百年來，敦煌歌辭的研究以“敦煌曲子詞”為主，研究者多將其納入詞學系統(tǒng)來加以觀照與審視，而除此之外的歌辭則常常得不到重視。21世紀以來，隨著研究者研究視野的拓寬，研究思維的轉(zhuǎn)變，研究方法的改進，敦煌歌辭的研究呈現(xiàn)出嶄新的面貌。21世紀二十年來，敦煌歌辭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四大方面：文獻整理、語言文學研究、文化研究、寫本研究，這無不展示著敦煌歌辭研究的進步與發(fā)展。

一、文獻整理的深細化與相關(guān)理論問題的探討

由于敦煌遺書多散落在海外，欲對其進行深入研究，則須將搜集整理工作擺在首位。20世紀50年代，王重民將自己搜集的敦煌歌辭作品加以整理，并融入詞學觀照，于1950年出版了《敦煌曲子詞集》。該書除了提供文本外，也對敦煌曲子詞的概念、起源提出了頗具參考價值的見解。隨后，任二北在此基礎(chǔ)上增錄了包含曲子詞、民間歌詞和大曲在內(nèi)的歌辭共545首，并于1955年出版《敦煌曲校錄》。后又于校錄的基礎(chǔ)上出版《敦煌曲初探》一書，較為系統(tǒng)、全面地展現(xiàn)了唐五代的樂曲材料。在持續(xù)地整理研究中，任先生終于在1987年出版《敦煌歌辭總編》。全書共7卷，收錄1221首敦煌歌辭，材料眾多，內(nèi)容宏富，有集大成的作用。在文學史上，其文獻價值與貢獻是不容忽視的。但因為任先生未能目睹敦煌文書的原本面貌，其?？睍r多用“理校”之法，有主觀臆測之嫌，由此造成不少爭議。因此，針對《敦煌歌辭總編》進行論述校補成為后來研究者的主要議題之一。

20世紀90年代，對敦煌歌辭再次進行整理補充、勘誤校正的代表作當屬項楚的《敦煌歌辭總編匡補》。因其認為卷一所錄的《云謠集雜曲子》已有潘重規(guī)、林玫儀等學者的優(yōu)秀研究成果在前，故項先生從卷二開始，對《敦煌歌辭總編》中所收錄的歌辭作品進行增補，同時也校正了其中的訛誤，為后來的研究者提供了更為準確的文本參考。[2]

近年來，各大高校的研究者在借鑒前輩學者的研究成果時，也對敦煌歌辭進行了更為深入的考證辨析，展現(xiàn)出新的思考。他們或借助語言學知識，對《敦煌歌辭總編》中訛誤的字詞提出新見解，如張福通《〈敦煌歌辭總編匡補〉零拾》、[3]王洋河《〈敦煌歌辭總編〉補校札記》、[4]劉曉興《〈敦煌歌辭總編〉校議》[5]等；或綜合運用文獻學、文字學、語言學等學科的相關(guān)知識，對《敦煌歌辭總編》所收錄的部分歌辭重新整理并勘誤校正，如劉曉興《〈敦煌歌辭總編〉獻疑》[6]等。

在整理、?？惫ぷ飨鄬ν晟坪?，通論類等具有歸納性的著作也相繼問世。張錫厚于2000年出版的《敦煌文學源流》一書，第四章專門探討了敦煌歌辭的源流及其藝術(shù)嬗變，重點討論了《云謠集》及俗曲、辭調(diào)名的源流。[7]吳肅森《敦煌歌辭通論》對敦煌歌辭進行了多角度、多層次、多側(cè)面的深入研究與論析。其中《論敦煌歌辭與詞的源流》《論敦煌佛曲與詞的起源》《三論詞的起源》諸文，一步步論證了“詞源于民間”這一觀點，并認為敦煌歌辭是詞的直接源頭。這對歷來學界眾說紛紜的詞源問題，起到了漸次廓清的作用。[8]伏俊璉《敦煌文學總論》一書則著重從文獻學的角度來講敦煌文學，強調(diào)敦煌文學的儀式性和表演性。第七章重點介紹了敦煌歌辭，由宏觀到微觀，先概述寫卷形貌，再解析其傳抄原因及功用，后又分析敦煌歌辭中的特殊句式及?？鼻闆r，呈現(xiàn)了敦煌歌辭的文獻價值。[9]

二、文學、語言學研究的拓展

自從敦煌遺書重現(xiàn)于世以來，研究者自覺地將敦煌歌辭納入文學研究的范疇中，并采用文學主體學的研究方法，從多個方面探究敦煌歌辭的文學價值，這無疑是研究工作細致化、深層化的體現(xiàn)。

從意象上著手的研究不在少數(shù)，其中“女性形象”的關(guān)注度較高。劉潔《從敦煌歌辭看中古時期中國女性的情感觀念及表情方式特點》一文指出：“一個時代女性的情愛觀念，往往能夠比較清晰地表現(xiàn)一個時代女性的精神風貌，折射出當時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狀況，其意義不可低估。”[10]該文通過對敦煌歌辭中女性形象的分析，展現(xiàn)了中古時期女性對愛情的熱烈追求以及勇于挑戰(zhàn)男權(quán)主義的叛逆意識，進而窺探在相對自由開放的環(huán)境下女權(quán)意識的發(fā)展情況。魏凱園、郭艷華《論敦煌曲子詞中“征婦”主題的雙重情感及其成因》一文聚焦于“征婦”這一女性形象，認為敦煌曲子詞中的“征婦”形象打破了歷代文學中“征婦怨”的抒情傳統(tǒng)，而帶上“慕功”的心理，這一變化是被打上深深的時代烙印的。[11]趙波的碩士論文《敦煌曲子詞的女性書寫》則更為全面地考察敦煌曲子詞中的女性形象，探究其對詞學、女性文學發(fā)展的影響。[12]

對敦煌歌辭審美特征的探討也是學界研究的一個重要議題，在諸多論文、著作中皆有提及。專門對此展開較為詳細研究的是王莎莎的碩士論文《敦煌曲子詞的審美特征論》。該研究從語言、情感、文化習俗等方面展開論證，逐層深入，探索敦煌曲子詞獨特的審美特征，并分析了敦煌曲子詞對后世詞作審美特征的影響。[13]

一直以來，語言研究都是敦煌歌辭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此類研究側(cè)重于討論俚語俗語、句法句式的問題。敦煌歌辭之所以能長期受到學界的關(guān)注，得益于其內(nèi)容中所蘊含的具有全面性的語料。正如劉傳啟在《敦煌歌辭文獻語言研究》一書中言：“敦煌歌辭是我們今天研究唐五代語言的活化石?！盵14]24該書重點探討了敦煌歌辭的語詞、句法，揭示敦煌歌辭的語言特點。劉傳啟認為敦煌歌辭所呈現(xiàn)出的語言現(xiàn)象乍看之下好像無規(guī)律可循，但是經(jīng)過整理分析后卻不難發(fā)現(xiàn)敦煌歌辭的特殊句式多出現(xiàn)于佛教文學的作品中，諸如佛曲、變文等?！斑@一現(xiàn)象的發(fā)現(xiàn)必將為我們在佛教世俗化這一大背景下討論敦煌佛曲以及變文語言的中國化改造問題提供很好的切入視角?！盵14]25敦煌歌辭中個別詞語的考釋在諸多論文中都有討論，在此不一一列舉。近年來，敦煌歌辭的語言研究有專門化、系統(tǒng)化的趨勢。如易雪鳳的《敦煌曲子詞同義詞研究》[15]和姚文婧的《敦煌歌辭反義詞研究》，[16]分別選取了同義詞、反義詞為研究的切入點，較為完整地呈現(xiàn)出敦煌歌辭中的同義詞、反義詞的詞匯系統(tǒng)。從音韻學角度考察敦煌歌辭的用韻情況也是敦煌歌辭語言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除單篇論文所討論的個別音韻問題外，較為系統(tǒng)地展現(xiàn)敦煌歌辭用韻情況的有兩篇碩士論文：陶貞安《敦煌歌辭用韻研究》、[17]霍文艷《敦煌曲子詞用韻研究》。[18]

敦煌歌辭的文學地位問題也是學界討論的焦點。研究者多從其開創(chuàng)性意義入手，論證其“奠定了后世詞體的基本走向”的觀點，這也為詞體起源的探索提供了足資借鑒的新思考。近年來，由于“一帶一路”經(jīng)濟發(fā)展戰(zhàn)略的提出，敦煌作為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城市再次引起學者們的重視，他們強調(diào)敦煌歌辭在東西文化交流中的歷史意義。趙錄旺《〈敦煌曲子詞〉的歷史價值探微》一文在討論了敦煌曲子詞于詞體發(fā)展中的意義后，又指出敦煌曲子詞在跨國界的傳播中具有世界性的學術(shù)意義，特別是在以絲綢之路為紐帶所展開的東西文化交流的新時代更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19]

三、民俗、地域等文化的觀照

敦煌，河西走廊西端的重要城市，曾經(jīng)是北方游牧民族縱情馳騁的沃土，也是絲綢之路上東西文化交流的重鎮(zhèn)，蘊含著豐富的多元文化。文化的力量在潛移默化中滲入到敦煌歌辭當中，通過對敦煌歌辭的研究以挖掘其文化內(nèi)蘊是21世紀以來一部分學者的共同特點，相關(guān)研究成果較為豐富。

文化研究中，研究者多通過對敦煌歌辭中所蘊藏的民俗文化進行深入考察，由此來揭示其地域性、民間性的特征。臺灣學者對敦煌歌辭所暗含的民俗風貌較為關(guān)注，其考察也較為細致全面。鄭阿財《〈云謠集·鳳歸云〉中“金釵卜”民俗初探》一文，從敦煌寫本《云謠集》入手，探討《鳳歸云》一詞所反映出的“金釵卜”民俗的性質(zhì)、淵源及從唐代“金釵卜”到元明清“鞋打卦”的演變等相關(guān)問題，認為這類作品體現(xiàn)了中國民間婦女望夫盼郎之情思，彰顯了中國俗文學與俗文化相輔相成的密切關(guān)系。[20]朱鳳玉《敦煌邊塞文學中“靈鵲報喜”風俗初探》一文通過對敦煌曲子詞《鵲踏枝》《恭（宮）春怨》《菩薩蠻》《阿曹婆》等邊塞詞的分析，認為“靈鵲報喜”中的喜鵲寄托了婦女的相思之情，是婦女盼夫的心理投射，也是唐代民俗風情的深刻體現(xiàn)。[21]大陸學者在著作中也多有提及敦煌歌辭的民間性特征。單獨探討敦煌歌辭這一特征且較為突出的有敖崢《論敦煌曲子詞的民間性》一文，該文從題材范圍、藝術(shù)特色、表達方式三方面探討敦煌曲子詞強烈的民間特色。[22]又有何春環(huán)、何尊沛《論敦煌曲子詞的民俗文化特征》一文，主要討論敦煌曲子詞中所映射出的信仰民俗、婚姻民俗、服飾民俗、節(jié)日民俗、游藝娛樂民俗五大方面的內(nèi)容，認為敦煌曲子詞“是唐代民俗文化的寶庫，它形象而真實地反映唐代蕓蕓眾生的世俗生活，展示了唐代社會鮮活生動的民俗風情，體現(xiàn)了大唐恢宏開放的文化精神?！盵23]

此外，較具代表性的是湯君的研究成果。其早期的研究目光多落于敦煌曲子詞與地域文化的探究上，有《敦煌曲子詞與中原文化》[24]《敦煌曲子詞與河西本土文化》[25]等文章發(fā)表。其博士論文《敦煌曲子詞地域文化研究》打破前輩諸家所采用的傳統(tǒng)校勘、微觀考證、純文學研究視角等的局限，“全面考察敦煌曲子詞的寫本狀況，進而探尋其與隋唐音樂，尤其是唐五代敦煌地區(qū)燕樂歌舞的關(guān)系，從地域文化的角度，采取歷史、文化與實證相結(jié)合的方法進行分析，將敦煌曲子詞視為整個敦煌學中一種文化現(xiàn)象或文史問題來研究，以探索它與西域和中原文化的內(nèi)在血緣關(guān)系?！盵26]由此認為敦煌曲子詞有中原文化的痕跡，又是河西本土文化的產(chǎn)物。此研究在敦煌歌辭的文化研究中具有集成性、開拓性的意義。同年，該論文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成書。

近十年，敦煌歌辭的文化研究熱度不減，學者們除了在民間習俗、服飾文化、地域文化等內(nèi)容上進一步挖掘其文化意義外，又有新發(fā)現(xiàn)，也提出了一些可供參考的新觀點。隆鶯芷的碩士論文《敦煌曲子詞與唐代商業(yè)城市風貌》認為“敦煌曲子詞是唐五代商業(yè)文化繁榮的產(chǎn)物。曲子詞的興起與商業(yè)城市的興起息息相關(guān)：曲子詞在城市化的商品經(jīng)濟中萌發(fā)，而商業(yè)城市無疑是曲子詞文化的現(xiàn)實載體。”[27]將敦煌曲子詞與城市文化聯(lián)系起來研究，拓寬了敦煌歌辭文化研究的視野，也提出了新的思考方向。王柳芳《敦煌曲子詞與城市文化》一文更強調(diào)在城市文化的視野下敦煌曲子詞的表演性和娛樂性特征。[28]喬薇《敦煌曲子詞中的民間法律思想研究》一文另辟蹊徑，認為“敦煌曲子詞中大量的以描寫民間生活內(nèi)容的作品即是對于當?shù)孛褡迕耖g習慣的記載也是對于這種民間習慣的傳承。”[29]民間習慣逐漸演變成為獨特的“民間法”。

四、寫本研究：文本物質(zhì)性的探索

相較于其他因刊刻而傳世的詞集，敦煌歌辭以更為原始的寫本形態(tài)存世。20世紀60年代，日本學者藤枝晃就指出了敦煌文學研究的新方法，即“將寫本殘卷重建為一個整體，并且找出個別寫本或?qū)懕救涸谌窟z書中的位置”。[30]10同時，他也提出了以印刷術(shù)出現(xiàn)以前的圖書為研究對象的“寫本書志學”這一名稱。作為“寫本學”的開創(chuàng)者，其觀點至今仍有指導意義。寫本研究，強調(diào)以第一手材料為本，通過精讀敦煌遺書的原卷資料，探索被忽視的信息以及寫本中各部分內(nèi)容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寫本研究是近十年來敦煌歌辭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其研究熱度有增無減。

對敦煌歌辭的寫本做出較為系統(tǒng)研究的當屬張長彬的博士論文《敦煌曲子辭寫本整理與研究》。該論文以寫本為研究對象，對53個敦煌曲子辭寫本進行文獻整理與分析，對每件寫本的時空特征做了較為明確的定位。同時，研究者還對敦煌曲子辭的親緣材料P.3539卷（抄錄音樂譜字）、兌廢經(jīng)寫本、調(diào)名與題名、以表演為主要傳播方式的敦煌曲子辭等內(nèi)容進行專題研究，充實了寫本研究的內(nèi)容。[30]除此之外，張長彬還以典型寫本個案進行考證分析，如《敦煌寫本曲子辭抄寫年代三考》一文對抄錄有《云謠集》的S.1441和P.2838以及S.2607、P.3128三種曲子辭寫本文獻的抄寫年代予以重新考證。[31]又如其與伍三土合作的《敦煌曲子辭調(diào)名上的三宗“錯”——兼論處理敦煌曲子辭文獻中錯訛與疑點的態(tài)度和方法》一文，以寫本考察為手段，對敦煌歌辭的曲調(diào)名進行深入研究，指出敦煌歌辭寫本中的九首《浪濤沙》（后世作“浪淘沙”）一直被學界誤判為《浣溪沙》，又論述了《感皇恩》與《蘇莫（幕）遮》曲之間的關(guān)系，并對寫本中的“同前”辭現(xiàn)象提出了新的見解。最后指出面對敦煌寫本中一些令人費解的現(xiàn)象，“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們應該樹立一種小心求證、多聞闕疑的態(tài)度，不可以用后人的標準簡單地將敦煌文獻判錯?！盵32]

寫本研究中，伏俊璉教授及其學生的研究較具代表性，成果頗多。其研究多從寫本入手，通過細讀寫本，關(guān)注寫本本身所透露的信息，梳理相關(guān)信息之間的聯(lián)系，糅合其他門類的知識與觀點，從而串聯(lián)文本所傳達的整體信息。伏俊璉《一部家國血淚簡史——敦煌S.2607+S.9931寫本研究》一文，將S.2607和S.9931綴合起來看成是一部詞集，從寫本所呈現(xiàn)的基本情況入手，考證其抄寫年代、編者，分析其內(nèi)容與性質(zhì)來源，由此窺探唐昭宗時期的歷史風貌，讓寫本不僅擁有了文學意義上“詞集”的概念，也挖掘了寫本所蘊含的歷史價值。[33]如鄭驥的碩士論文《敦煌歌辭〈十二時〉寫本研究》回歸寫本文獻本身，發(fā)現(xiàn)寫本中更多隱含信息，較為全面地考察了敦煌歌辭《十二時》對后世“十二時”類的佛教歌辭、民間俗曲的影響。[34]崔怡的碩士論文《敦煌歌辭〈百歲篇〉〈十恩德〉寫本研究》，通過寫本細讀，對《百歲篇》《十恩德》兩首敦煌歌辭進行解讀，最后由歌辭中所表達的慈母之恩、勸人行孝的思想擴展到對中國孝道思想發(fā)展變化以及民間佛教信仰的研究。[35]徐會貞的碩士論文《敦煌歌辭〈五更轉(zhuǎn)〉寫本研究》從寫本文獻出發(fā)考證其創(chuàng)作、抄寫的時代及作者、使用者的身份等相關(guān)內(nèi)容，再由歌辭《五更轉(zhuǎn)》在后世的演變中考察敦煌佛教的世俗性、多樣性、集體性的特點。[36]又如譚茹《寫本情境下S.2682+P.3128綜合研究》一文通過細讀S.2682和P.3128兩個寫本，探討了卷子所抄錄的《大佛名懺悔文》及其背面依次抄寫“曲子詞15首”和《太子成道經(jīng)》《不知名變文》《社齋文》，得出“S.2682+P.3128寫本是敦煌某寺院僧人惠深為了滿足日常唱誦練習及參加僧俗活動的需要所抄”[37]的結(jié)論，由此可窺探當時僧人的生活情狀。從寫本入，又從寫本出，使研究更具高度，從而具有超越寫本本身的意義。這是伏俊璉教授及其學生們的研究所呈現(xiàn)出的最大特色，也為敦煌歌辭的寫本研究提供了向上一路。從中也不難看出近年來敦煌歌辭研究的思維理路發(fā)生了一定的轉(zhuǎn)向，研究者逐漸將研究目光從曲子詞轉(zhuǎn)移至佛曲、俗曲上來，關(guān)注其寫本信息、思想內(nèi)涵、風格特征、表演傳播等方面的內(nèi)容，重新評估其學術(shù)價值，挖掘其歷史和文學的意義。

五、結(jié)語

敦煌歌辭的研究工作開展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名家輩出，碩果累累。應當說，敦煌歌辭依然有十分寬闊的研究空間。如今的成果只是冰山一角，仍有無窮無盡的奧秘藏于水下，等待有心人去發(fā)現(xiàn)。21世紀以來，敦煌歌辭的研究者在繼承前輩學者的研究成果，學習其研究思路與方法的基礎(chǔ)上，順應時代潮流，逐漸開拓研究視野，轉(zhuǎn)變研究思維，改善研究方法，讓敦煌歌辭的研究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對于敦煌歌辭的進一步研究，至少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展開：

其一，關(guān)注敦煌歌辭文本背后的藝術(shù)問題。任二北先生稱敦煌歌辭是一種“音樂文藝”，也對此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地考察，但其部分結(jié)論仍有待商榷。張長彬《敦煌曲子藝伎形態(tài)初探》一文也指出敦煌歌辭“這一宗音樂文學作品的性質(zhì)及構(gòu)成遠比人們預想的要復雜，需要我們從多角度尤其是從曲學的角度深入研究?！盵38]因此，理清敦煌歌辭文本背后所涉及的各類曲藝形式，溯其源流，究其影響，仍是敦煌歌辭研究需要努力的一個方面。

其二，重視敦煌歌辭中的俗曲、佛曲。在之前的研究里，學者們多將視線投向敦煌歌辭中的曲子詞部分并將其納入詞學研究中，忽視了占有較大比例的俗曲、佛曲。但俗曲、佛曲同樣可以加以文學觀照，而這其中所關(guān)乎的也不僅僅是文學問題，更有民俗學、宗教學、藝術(shù)學等學科的問題。對待同一研究對象，不同學科有不同的研究思維與方法，若能將其巧妙融合，則研究對象所蘊藏的豐富信息就會被一一揭露。

其三，深化寫本研究。21世紀以來，寫本研究逐漸成為敦煌文學研究的一種自覺。誠如伏俊璉教授所言：“對文學寫本的研究，實際上也是對一個個文學個體的研究，對已逝去的文學生命個體的感悟?！盵39]一些文化的、歷史的、民俗的寶貴信息在呆板的刻本中蕩然無存，卻殘留于寫本之中等待挖掘。對于敦煌歌辭的寫本研究，已有的成果仍需完善，大部分歌辭的創(chuàng)作時間、抄錄時間、創(chuàng)作者、表演傳播等問題仍有待考證。

總而言之，在敦煌歌辭的研究中，最為基礎(chǔ)性的工作是文獻整理，在此基礎(chǔ)上所展開的語言文學研究、文化研究、寫本研究等是輔助性研究，其研究核心應是理論性的探討。因此，應將敦煌歌辭置于文學歷史的長河中，考鏡源流，探索早期詞體文學的豐富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