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鴿
作者有話說:世上的癡情人遠比我們想的要多,而似乎只有愛而不得一次,才覺得感情經(jīng)歷能夠有所圓滿。正如故事里的那句“我事事不如意,唯一的如意,就是遇見你”,對謝柔來說,沈煦的存在就是她平淡生活里唯一的陽光,不屬于她的陽光。
01
失戀聯(lián)盟館的氣氛,和我想象中的相差甚大。
而此行前,我一直以為這樣的地方應該會有許多女人醉酒痛哭、許多男人吸煙嘆息。他們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為情所困,心情郁結至極,苦悶無人傾訴,才跑來失戀聯(lián)盟館找同類互相救贖。
但我想錯了。
聚集在這個失戀聯(lián)盟館的人,大多神情輕松,笑容溫柔地穿梭在館內(nèi)的娛樂設施間,你一言我一語地搭著話,又或是碰碰酒杯。
這些人真的失戀了嗎?我透過門店的玻璃大門,瞧著館內(nèi)這十分祥和的場景,沒忍住,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
也是這個時候,館內(nèi)一位高個子的工作小哥,沖我露出了標準的服務微笑,大步走來幫我推開了門。
“您好,女士?!?/p>
“您好?!蔽翌h首微笑,視線不經(jīng)意地落在了小哥掛在胸前的工作編號。
666?這編號還真是格外喜慶……
我忍俊不禁,邁著步子跨進了館內(nèi)。小哥一邊引著我往里走去,一邊溫柔地詢問:“請問可有注冊登記?”
“有。”
我點點頭,將前夜在微博私信填好信息的截圖翻了出來。工作小哥確認無誤后,將手機遞還給了我:“冒昧地問一下,謝柔小姐,您是因為什么分手的呢?”
我遲疑了一會兒,隨口道:“劈腿?!?/p>
“您劈腿,還是對方劈腿?”
“對方?!?/p>
“好的?!毙「缣ы屏宋乙谎郏f給了我一個號碼牌,指了指臺球桌后面的那片區(qū)域:“謝小姐,您在C區(qū)7號。稍等片刻,就會有人過去找你的。”
我茫然,而這位一路引著我進來的小哥,突然就閃人了。
我站在原地,目光將四周掃了一遍。
A區(qū)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拆了一顆粉紅色的糖果,送進了嘴巴。
B區(qū)有一個黑發(fā)嬰兒肥的女孩叼著一根煙,點燃了打火機。
這樣的人物反差著實有些意思,我暗暗想著,饒有興趣地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慢悠悠地走向了C區(qū)。
C區(qū)人最多,我找了好半天,才挑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長長地吐了口氣。
可還沒來得及將背包里的筆記本電腦拿出來,我身后突然響起了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
“請問是謝柔嗎?”
昏暗的光線下,一張輪廓分明、五官挺拔的臉,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
“你是?”
“我叫沈煦?!苯凶魃蜢愕哪腥嗣虼捷p笑,坐在了我對面的沙發(fā)上,晃了晃手里和我一樣數(shù)字是“7”的號碼牌,補充了一句,“我是你的傾訴對象?!?/p>
02
沈煦的出現(xiàn),讓我對失戀聯(lián)盟館有了一番了解。
為了客人能夠在這兒找到共鳴,所以,館內(nèi)的場地,按照最常見的分手原因,分成了四個區(qū)。
A區(qū)是現(xiàn)實原因。所謂的家長不同意,從而導致的和平分手。當然,A區(qū)也有一小部分客人來這兒的原因,是愛人因病或意外離世。
B區(qū)是性格不合的原因。渣男渣女分手時,最為統(tǒng)一的辯解說法。所以,在B區(qū)的人,大多直到分手,都不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愛過自己。
C區(qū)是最讓人痛恨的被劈腿與背叛的原因。在這兒的人最多,而且百分之九十的人分手之后,就算遇見了新的人,也會下意識變得小心翼翼,不敢付出。
不論是哪個區(qū),來這兒的客人,都會有一個相對應的傾訴對象。這個對象不是自己選擇,而是隨機分配,讓后來的人去找先來的。
聽完沈煦的闡述,我笑了笑,不見外地直接開了口:“所以你也是被劈腿的?”
沈煦搖了搖頭:“不是?!?/p>
“我是這里的員工?!?/p>
“來當傾訴對象,每個月可以多拿五百元的工資?!?/p>
我有些意外,微微愣了神。
而沈煦似乎以為我是在為他員工的身份而不悅,緊張地坐直了身子,生怕我會投訴般,連忙解釋:“你放心,我考過心理咨詢師,是很好的傾訴對象。比起那些同樣感情受挫的客人,我更能給你好的建議?!?/p>
沈煦蹙眉,足以可見這多拿的五百塊錢,對他來說有多重要。我笑著擺了擺手:“來這兒的人大多都只是想找個說話的人,所以,你是員工,還是客人,都無妨?!?/p>
沈煦松了口氣,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打量了我一下:“那謝柔小姐你說說你的故事吧?!?/p>
我的故事?
我抿了抿唇,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了起來,給沈煦講了一個故事。
“我是在一家樂器店認識他的,只不過見了一面,他就開始追我——送吃的,約看電影,在宿舍樓下擺蠟燭唱情歌。該玩的浪漫,他全玩了。
“我們在一起之后,我在他的手機里瞧見了他給一個女生發(fā)的消息……”
“他發(fā)了什么?”沈煦接過話茬。
我抬頭瞧了他一眼,繼續(xù)道:“他說和我在一起之后,每一天都像是在完成任務,索然無味。說雖然躺在我的身邊,但腦袋里想著的、心里裝著的依舊是她?!?/p>
“他給發(fā)消息的女生,是他介紹給我認識過的一位姐姐。而這位姐姐,是他追求多年的人。他是為了氣她,才追我的?!?/p>
話說到這兒,我的講述就算結束了。為了表現(xiàn)出輕松的模樣,我拿起桌上的啤酒,扯開拉環(huán),小抿了一口。
隔了好一會兒,沈煦才開口對我的故事做出了評價:“還挺戲劇化的……”
“你是想說狗血吧?”
沈煦沒答話,只拿起啤酒同我碰杯,輕聲道了句:“不論好壞,都過去了。”
如此簡簡單單的安慰,讓我突然覺得,他方才說自己考過心理咨詢師,是扯謊誆我的。我本該有些失望,但好在他這個人養(yǎng)眼,無論是靜態(tài)還是動態(tài),都十足引人注目。有這樣的帥哥陪在身側,我也不算虧太多。
臨走前,我還算開心,和前臺夸了沈煦。
沈煦一路送我出來,卻在我笑著揮手說下次見時,突然神色一變,皺起了眉頭。
“謝柔小姐,你下次不用來了?!彼Z氣倏地嚴肅起來。
我一臉疑惑地問:“為什么?”
沈煦深吸了一口氣,肩膀微微往上提了一下,張開了嘴巴:“因為……”
似乎覺得接下來的話不太好講,他停頓了一下,對上我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因為你的故事是假的?!?/p>
“我們這里不歡迎沒有失戀的人。”
我的眉頭不自然地動了一下:“你憑什么說我的故事是假的!”
沈煦一雙眼睛緊緊地望著我,仿佛已經(jīng)全然將我看穿了那般,讓我瞬間沒了底氣。
沈煦說得沒錯,我的故事是假的。
而從來都還沒有談過戀愛的我,又怎么可能會失戀呢?
03
回到家后,我一直在想,沈煦恐怕是真的考過心理咨詢師。不然,怎會只和我相處了兩個小時,他就斷定我并沒失戀。
我盯著空無一字的文檔,細細想著今日和沈煦的種種對話。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我收到了編輯秋秋發(fā)來的信息。
“柔柔,怎么樣?找到靈感了嗎?”
“沒?!?/p>
這一個字,讓秋秋再次苦口婆心地勸起了我:“你就聽我的,繼續(xù)寫甜文吧!你看你之前寫的甜文賣得多好。你非得想不開,轉(zhuǎn)型當什么虐文寫手。你看看,你最近交上來的稿子,一篇比一篇狗血,一點都不好看。
“再說了,現(xiàn)在本就是甜文當?shù)溃拔牟怀韵??!?/p>
這些話,秋秋說過無數(shù)次,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我懶得回復,關掉手機,關掉電腦,一腦袋砸在了軟綿綿的床上。
這是我轉(zhuǎn)型寫虐文的第三個月,三個月里交上去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狗血,全都被主編打了回來。我也從未想過,自母胎單身的自己寫甜文可以信手拈來,寫起虐文卻是熬夜熬成大熊貓都寫不出。
我苦惱著,盯著天花板的吊頂,眼前不知為何浮現(xiàn)了沈煦的臉。
我想起在失戀聯(lián)盟館里,我講完自己的故事后,沈煦臉上那淡淡的表情。
那個時候,我問了他一句:“你失戀過嗎?”
沈煦看我一眼,又將眸子垂了下去,從鼻腔里發(fā)出了一聲:“嗯?!?/p>
我繼續(xù)追問:“誰提的分手?”
“沒戀愛,而是我單相思?!鄙蜢愕哪歉北砬椤⒛欠N語氣,分明是個有故事的人。
我覺得我需要再去一次失戀聯(lián)盟館。于是,打起精神翻出手機,我在微博上重新填寫了預約信息。
因為晚了一個小時,所以預約到的時間被推后了兩天。
兩天后的晚上八點,我再次出現(xiàn)在了失戀聯(lián)盟館。
接待我的前臺記性甚好,一見我,就笑了:“謝小姐,您又來了?!?/p>
我點頭示好,直接開門見山:“我想要沈煦做這次傾訴對象?!?/p>
小哥有些為難:“不好意思,謝小姐,館內(nèi)規(guī)定是不允許指定傾訴對象的?!?/p>
“那有什么辦法可以見到他?”
“這個……”
小哥不知如何回答,而也是這個時候,從館內(nèi)的B區(qū)突然傳來一個暴怒的聲音:“我在這兒和她聊天,關你什么事!”
我和小哥都被這一聲怒吼驚道了,紛紛轉(zhuǎn)過身,朝著B區(qū)看去。
一個穿著運動裝的男人,憋紅了臉繼續(xù)大喊:“你們這兒不就是讓人來交友的嗎?我要個微信怎么了?”
“先生,我看到你攬她的肩膀了,請您出去?!?/p>
這個聲音,甚是熟悉。我的大腦里浮現(xiàn)出沈煦的模樣,立馬定睛看去。
這一瞧,我果然看到了沈煦面無表情卻十分堅定地請那人出去。而他身后,站著一個抓著他的衣角,有些怯懦懦的女生。
——黑發(fā)如瀑,有些嬰兒肥……
我想了想,這才知道我為什么覺得女生眼熟了。
兩天前,我第一次來失戀聯(lián)盟館時,第一眼瞧見坐在B區(qū)的她點燃了一支煙。那時我就覺得她這模樣反差極大,十分適用于寫作。卻不料,今天我來找沈煦,撞見這姑娘被人惡意騷擾,還被他救了。
看來,小說真的是來源于生活。
我笑著,在想如何豐富一下這個情節(jié),他們這邊的爭論發(fā)展成了動手。
不知道是誰先往地板砸了一個杯子,砰的一聲響后,男人猛地推了一把沈煦。
而后,男人發(fā)了狠勁的拳頭落在了沈煦的身上,可他似乎因為擔心會丟了這份工作,所以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我瞪大了眼睛,在男人越打越狠的那刻,大步?jīng)_了過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隨手操起了桌上的酒瓶,想都沒想就砸向了男人的腦袋。
一聲痛呼驚破天地。
男人捂著腦袋蹲到地上的那刻,我連忙趁此機會,拽住了沈煦。
“走!快走!”
我牽起他的手,大步跑出了店外。
04
我不知道拉著沈煦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那個被他救下的女生有沒有跟上我們。
直到跑到距離失戀聯(lián)盟館有兩條街的地方,在我身后的沈煦突然開了口。
“謝柔?!彼拔遥瑳]有像之前那樣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敬稱,還鉚足勁往前沖的我反應了過來,放慢了腳步,停了下來。
而轉(zhuǎn)過身,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牽著他的手。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占你便宜的?!蔽乙惑@,連忙松開了他。
沈煦望著我,淡淡道:“我不是要說這個。”
“我是想說,謝謝你?!彼J真又誠懇,一雙眸子像是藏著剪碎的星辰。我靜靜地望著,望著望著就望進了心里。
只是,就在我和沈煦四目相對,氣氛有些異常和微妙的時候,沈煦的身后突然躥出來一個人影。
“謝謝?!?/p>
是那個黑發(fā)嬰兒肥的女孩,原來她也一路跟來了。
我看著她,而她自我介紹道:“我叫陸小滿。”
“今天謝謝你們。”陸小滿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若不是最后沖我和沈煦鞠了一躬,我真沒感覺到她對我和他有道謝的意思。
我擺擺手,說:“沒事?!?/p>
這天夜里,因為沈煦還要回失戀聯(lián)盟館收拾爛攤子,拼全力保下這份工作,所以先行走了。
與沈煦分道揚鑣后,我發(fā)現(xiàn)陸小滿似乎和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里。
她跟了我一路,我全裝不知道。在我準備掏鑰匙進家門時,她窘迫尷尬地開了口:“我可以在你這兒住一晚嗎?”
我沉默著,只回頭看了她一眼。而她從我那一眼中,看到了能留在我這兒的希望,連忙指了指我旁邊的那家住戶:“我就住在你旁邊,我今天沒帶鑰匙,明天一早,我找了開鎖師傅,就立馬回去?!?/p>
我想了一會兒,還是應了下來。
跟著我進了家門后,陸小滿隨便找了雙拖鞋,看著許久未開過火的小廚房,問道:“你這有吃的嗎?”
我有些疲憊地扭扭脖子,指了一下櫥柜:“有泡面?!?/p>
“你自己煮,我要工作了,別打擾我。”話音落下,我就閃人回了房間。只是,我才給新稿子寫了一個五百字左右的開頭,陸小滿就突然敲響了我的房間門。
我有些煩躁地打開了門:“怎么了?”
她指了指餐桌:“要一起吃嗎?”
房間里全是泡面的香氣,我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而有些咕嚕作響的肚子,讓我沒能拒絕陸小滿。
陸小滿在泡面里加了雞蛋和青菜,我們兩人一人抱著一個大大的碗,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我看著她好奇地問了一句:“你今年多大?”
陸小滿抬起頭:“十八?!?/p>
十八歲,最好的年紀。我看著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十八歲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事情。
“真好?!蔽倚α诵?,由衷地感慨。
陸小滿卻皺了一下眉頭,低聲道:“哪里好?”
我沒想過,我們兩個人的話匣子就這樣打開了。
這天晚上,陸小滿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有關她的故事。
陸小滿今年本該念大一,但可惜她不是讀書的料,高考落榜后就從家里拿了一筆錢出來開了一家甜品店。本來甜品店的生意還算紅火,但奈何她是容易被感情沖昏頭的人,在店里做甜品時喜歡上了一個經(jīng)常來店里的男生。
為了支持那個男生的偶像夢,陸小滿賣了店鋪,拿了所有的錢給他,讓他報名參加了練習生的培訓??上莻€培訓是騙人的,男生沒出道,她的錢也打了水漂。不過,她向來樂觀,想著再賺錢把店開就好??芍钡绞フQ節(jié),她瞧見男生摟著一個年紀極大的女人,走進了賓館。
后來,男生真的簽了娛樂公司,卻一句道歉的話都沒和陸小滿講過,就同她斷了聯(lián)系。
她沒了店,沒了錢,也沒有臉面回家,就只能做一些簡單的兼職,然后去失戀聯(lián)盟館買醉。
捋清楚她的故事后,我突然覺得自己看人挺準。當時,我第一眼就覺得她可以做素材,不想,還真的可以。
我頗感驚喜,因為靈感在這瞬間突然閃過了我的大腦。而為了迅速將它記下來,我連碗筷都未收拾,就起身朝房間走去。
走到門口,我想起來一件事,回過頭沖還在吃面的陸小滿道:“陸小滿,記得把自己的碗洗了。”
“你放心,我不會白吃白住還不做家務的?!?/p>
05
陸小滿住了一夜就走了。
早上我醒來時,桌上擺著豆?jié){、油條,以及一張她手寫的字條:“謝謝收留,我就住在你隔壁307,以后有事盡管找我。”
我原本以為她是個騙子,可沒想到她確實住在我家旁邊。之所以從未碰過面,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太愛宅在家,很少出門。住在這兒這么久,我從未見過她。
我原本以為此后也不會再和她有什么交集,可不想三天后的清晨時分,我還沒從夢里醒來,門鈴聲就先響了起來。
突然被驚醒的我將腦袋悶在被子里,掙扎了好一會兒,卻發(fā)現(xiàn)門鈴聲依舊在響。我不情愿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直接光著腳沖出了房間。
“誰!”起床氣上頭的我喊了一聲,皺著眉打著哈欠拉開了大門。
站在門口的人,讓我困意全無。
沈煦?我腦袋發(fā)蒙,而他看著我,有些不好意思:“謝柔,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瞧著他,瞧著趴在他后背摟著他的脖子、醉得不省人事的陸小滿,心里大概知道他要讓我?guī)褪裁戳恕?/p>
我沒去細想沈煦為何知道我住在這兒,只嘆了口氣,讓他背著陸小滿進了屋子。
我先將陸小滿安置在了我的房間,幫她脫掉一身煙酒味的外套,換上干凈的睡衣后,我又在床邊放了一個水盆,用帕子簡單擦拭了一下她的臉頰。
“辛苦你了。”沈煦站在門口,看著忙忙碌碌的我,緊接著又來了一句,“小滿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個好心人。幸好你在家,不然我都不知怎么照顧她?!?/p>
我抬起頭看沈煦:“我可不想當好心人?!?/p>
靠在門框上的沈煦神色變了。他瞧著我,一臉認真道:“我付給你報酬?!?/p>
我怔了怔,輕輕笑了下,饒有興趣道:“你和陸小滿什么關系?”
沈煦垂下了眸子,低聲回我:“什么關系都沒有?!?/p>
什么關系都沒有,卻反而像是關系不一般。
我笑笑,走過去拍了拍沈煦的肩膀:“你可以一眼看出我并沒有失戀,我也可以一眼看出,你喜歡陸小滿。”
沈煦眉毛動了一下。
“我沒喜歡她!”他音調(diào)上揚了起來,連忙解釋,“她只是我來店里認識的第一個人,在我犯錯的時候,幫我在店長面前說過話?!?/p>
看著他心慌的模樣,我覺得自己扳回了一局,只是一轉(zhuǎn)念,卻又有一點小小的失落。
我嘆息,往客廳走去:“隨你怎么說?!?/p>
只是,在與他擦肩時,我倏地轉(zhuǎn)念一想,回頭看他:“沈煦?!?/p>
“你的微信給我?!?/p>
沈煦沒想到我話題跳躍得如此快,也誤解了我的意思:“報酬可以寬限幾天嗎?”
我倏地咧嘴笑了起來,本想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可瞧著他那雙眼睛,我鬼使神差地反問了一句:“你覺得呢?”
06
因為沈煦一時付不出來陸小滿的房費,所以我一時興起,問他會不會做飯。
沈煦一頭霧水地看著我,點了點頭后,我讓他先承包我的一日三餐,用此來抵消報酬。
沈煦看了我好半天,才說:“早飯、午飯我可以按時送來,但晚飯要等我下班?!?/p>
我聳肩:“看你安排?!?/p>
我想這個時候的沈煦一定覺得我是個很討厭的女人,睚眥必報就算了,還不近人情。
但我覺得做個討厭的女人沒什么不好。
所以,當天中午,我就讓沈煦去菜市場買了糖醋排骨回來。
陸小滿酒醒過來,迷迷糊糊地從房間里出來時,系著圍裙的沈煦正在廚房做飯。而我坐在餐桌前,百般無聊地刷著微博。
“我怎么在這兒?”陸小滿打量四周,疑惑了一下。
我抬眸瞥她一眼,不緊不慢道:“你喝多了,沈煦不知道怎么給你換衣服,就把你背來我家了?!?/p>
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看著我道:“又麻煩你了,謝謝?!?/p>
我搖搖頭,而陸小滿又指了指正在做飯的沈煦:“沈煦這是……”
“他……”我開口,然后沈煦在這個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他這是在報恩,畢竟上次我救了他。”
“報恩。”陸小滿低聲喃喃,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fā),坐了下來,“做飯報恩?是準備以身相許嗎?”
陸小滿助攻我和沈煦?我沒忍住,笑出了聲,望著沈煦忙碌的背影,大喊道:“沈煦,你聽到了嗎?小滿說你這是以身相許。”
沈煦沒說話,但耳根肉眼可見地變紅了。
我知道他聽到了,所以望著他的這刻,我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起來。
這一頓飯,吃得十分熱鬧,我也比往常開心。只不過,沈煦趕去上班前,和我囑咐了一句:“麻煩你今天別讓她離開你家。”
我習慣性地多問了一句:“為什么?”
“反正千萬別讓她出門?!?/p>
我疑慮滿滿,沈煦卻始終都沒告訴我緣由,只是我看他表情嚴肅,像是有什么很嚴重的事情要發(fā)生,便應了下來。
而我也沒有聽到,他在走向門口換鞋時,嘴里嘟囔的一句話:“不然她又要去找那個人?!?/p>
07
因為沈煦的叮囑,一整天我都用各種各樣的方法讓陸小滿留在了我的家里。
只是好不容易折騰到晚上十點,她乖乖睡了覺,我也準備繼續(xù)寫稿時,突然收到了沈煦發(fā)來的消息。
“謝柔,睡了嗎?”
“沒?!?/p>
“可以……救急嗎?”
救急!我握著手機瞬間瞪大了眼睛,連忙撥了語音通話過去。然而,沈煦掛斷了,隨即發(fā)來了新的消息:“我在警局。”
因為沈煦惹事的地點較遠,所以我趕到片區(qū)的警局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我風風火火地沖進警局大廳,一眼就瞧見了靠墻站著、垂著眸子、臉上傷痕累累的沈煦。
沈煦看到我的那刻,直起身子,松了口氣。
我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先和警察交涉了起來,辦理了一切簡單的手續(xù)。
臨走前,負責的警察突然說了一句:“你這個男朋友也真是厲害,和誰打架不好,偏偏和一個小明星打。好在對方的經(jīng)紀人不打算追究,不然你們準要賠好多錢。”
“他不懂事,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我連連和警察道謝,然后抓起沈煦的手腕,將沉默不語的他帶了出來。
“怎么回事?”我站在路燈下,望著沈煦。
而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陸小滿醉得不省人事的緣由。
陸小滿去找前男友要錢時,被那個小明星提了一個極其無理、極其過分的要求。
陸小滿不愿,那小明星就直接沒了好臉色,推了她一把,害得她直接從樓梯摔了下去。她沒哭沒鬧,也沒去醫(yī)院,一瘸一拐地去了失戀聯(lián)盟館,拉著沈煦喝了個爛醉如泥。因為找不到她家鑰匙,他也不好幫她換洗衣服,這才想到了找住在隔壁的我?guī)兔Α?/p>
但他氣不過小明星如此欺負陸小滿,所以安頓好她后,去找了那個小明星。
他想幫她把錢要回來,可那小明星蠻橫極了,兩人說了沒幾句就打了起來。
幸好的是,動手沒多久,他們就碰上了夜巡的警察。
聽到這兒,我心里五味雜陳。
我瞧著沈煦眉骨上的傷口,瞧著他嘴角的血跡,沒忍住,開了口:“我問你,你今年多大?”
沈煦:“二十二?!?/p>
“那你怎么還做十六七歲的男生才會做的事情!沈煦,你做事能不能動動腦子?能不能為自己考慮考慮!”
沈煦神情古怪地看著我,我也知道他并不明白我為何會大發(fā)雷霆。
我有些沮喪,可更沮喪的是,我聽到沈煦低聲道:“我只是想保護她。”
“一個男人無論多少歲,但凡有了想保護的人,都會變得沒有腦子。”
08
那一天后,陸小滿的銀行卡收到了一筆錢。她開心了一整天,臉上掛上了難得的笑容:“看來那個渣男還算有點良心。”
可只有我知道這筆錢是沈煦費了多大的力氣要回來的。我沉默不語,而小滿沒看出我心情不佳,繼續(xù)道:“我已經(jīng)把店盤回來了?!?/p>
我應了一句:“恭喜你?!?/p>
因為陸小滿把店鋪盤了回來,有了能面對家里人的底氣。所以,沒過兩天,她就準備搬離我所在的小區(qū),回到父母的庇護下,繼續(xù)過她十八歲的人生,將她的甜品店好好開下去。
而她要走的那個下午,我主動提出了幫她搬家,將她的幾個行李箱放在了出租車上。
她坐上車的那一刻,我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陸小滿,你喜歡沈煦嗎?”
陸小滿瞪大了眼睛,以為聽錯了:“沈煦?我怎么可能喜歡他?!?/p>
“那你別對他笑,也別聯(lián)系他了?!?/p>
她看著我,有些疑惑。而在她詢問為什么時,我先開了口:“因為你一對他笑,他就忘不掉你了?!?/p>
陸小滿臉色沉了下去。
她什么都沒說,坐上車飛馳而去。
我看著她遠去,將那晚沈煦進警察局的事情,發(fā)微信告訴了她。沒等她回我,我就將她拉進了黑名單。
當天晚上,我喝了許多酒。
醉意朦朧的時候,有人按響了我家門鈴。
“門開著?!蔽掖蠛耙宦暎南耄何业鹊娜私K于來了。
我趴在陽臺上,將雙手吊在外面,疲憊而無力地嘆了口氣。也是在這個時候,沈煦的聲音遽然從我的身后響起。
“謝柔?!?/p>
我扭過頭看他,只見他冷著臉徑直朝我走了過來。
“你為什么告訴她?”他質(zhì)問著,一腳跨到了我的小陽臺。
月光就這樣落在了他的身上,我瞧著月下他清秀的眉眼,恍然覺得宛若夢中。我輕輕笑了笑,聳了聳肩:“想說就說咯?!?/p>
“那你知不知道,她把我拉黑了。”
“我知道,因為是我讓她這么做的?!?/p>
“謝柔!”沈煦大喊一聲,而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
我望著他皺起的眉,倏地想伸手替他撫平。可他往后一退,躲開了。我無所謂地笑笑,同他道:“沈煦,你知道嗎?”
“這些日子我事事不如意,唯一的如意,就是遇見你。”
沈煦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從未想過我會同他說這樣的話,連忙將眸子轉(zhuǎn)向了一邊,避開了我的視線。
氣氛凝固了。
我本以為沈煦又要不回答,可不想沉默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著我十分認真道:“那我希望從今往后,你萬事皆如意。
“無論遇見誰,都理應如此?!?/p>
我望著他,眼前有水霧漫上來。而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所以趁他還沒逃掉,我踮起腳尖,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我吻了他,貪婪而又動情。
09
那一晚過后,我再也沒有見過沈煦。
我放棄了寫虐文的想法,在2020年初春,上市了一本新的甜文。拿到樣書的第一刻,我在書的扉頁簽了名,寫下了一句話。
編輯秋秋讓我寫一段創(chuàng)作感言發(fā)在微博上,我想了許久,終歸將那一段只有我記得的記憶寫了出來。
那是2019年的夏天,我正式?jīng)Q定當一個全職作家。
因為簽的第一本書要求三個月完稿,而還算是半個新人的我,只能整日悶在家里對著文檔寫了刪,刪了寫。
因為長期不運動,以及未能按時吃飯補充能量,所以,有一天我在家洗完澡后,剛從浴室出來就眼前冒星星,一腦袋磕在了客廳的大理石桌上。
只是幸好,在洗澡之前,我點了外賣,而偏巧送外賣的人責任感極強,透過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的大門,他聽到了我的呼救聲,找來鎖匠撬開了我家的門。
暈暈沉沉中,我瞧見穿著外賣工作服的男生沖向了我。
救我的人,就是沈煦。
那時的他因為做著外賣員,所以膚色被太陽曬得發(fā)黑,以至于三個月后,我在路邊瞧見他走進失戀聯(lián)盟館時,有些不太敢認。
為了確定我看到的人是不是他,我跑去了失戀聯(lián)盟館。
我沒提他救我的事情,他也沒將我認出來。而我就這樣在稀里糊涂中,參與到了他和陸小滿的故事里,見證了他說:“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就會沒腦子地去保護她?!?/p>
我那時氣急了,覺得我喜歡的人應該對待愛情理智、克制。可直到我對著陸小滿說,讓她別再聯(lián)系沈煦時,我才知道真的喜歡,是不可能理智、克制。
這一段際遇,我終歸是過客,最不起眼的過客。因為我出場得太晚,沒能成為沈煦想保護的人,也沒能好好地喜歡他。
而直到現(xiàn)在,我都能想起我們最后見面的那一晚。
他臨走時站在我家門口,轉(zhuǎn)過頭對我說:“小滿說,如果不喜歡一個人,就不要對他笑。所以,謝柔,以后我們別聯(lián)系了?!?/p>
后記
五天后,沈煦收到了一個匿名快遞。
快遞里裝著一本書,書的第一頁空白處寫著這樣一句話——沈煦,這個故事是你和陸小滿的,而不是我的。
沈煦怔了許久,而后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將那個故事讀完了。
他看著故事的結尾,想起某年某月某日,他和陸小滿坐在謝柔家吃飯。
小滿在得知謝柔是作家后,問她:“如果可以,能不能把我寫進故事里?我想要一個……要一個圓滿的結局。”
那時謝柔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巴,側過頭對著陸小滿道:“下一本書就寫你,女主姓陸,男主姓沈如何?”
“為什么男主姓沈?”小滿疑惑。
也是在這個時候,謝柔抬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沈煦,淡淡道:“隨便編的?!?/p>
她不是隨便編的。
她確確實實給他們寫了一個故事,一個結局圓滿、眾人歡喜卻唯獨沒有她的故事。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