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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與少年

2020-01-04 07:11:08李永兵
湖南文學(xué)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豬崽麻袋黑貓

李永兵

我希望能逮到一只黑貓,油汪汪的黑貓,那樣我的媽媽就可以活過來了??墒浅宋抑?,沒有人關(guān)心黑貓。他們只關(guān)心躺在門板上的媽媽,和即將下雪的天空,還有我家懷崽的母豬。

媽媽躺在門板上的時(shí)候,他們說我媽媽已經(jīng)死了。

嬸嬸蹲在門板旁邊,扶著裂了縫的松木門板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喊著我媽媽的名字。她扭頭看到我站在門口,就拉著我,讓我跪在母親面前哭。我不會哭,嬸娘的樣子讓我覺得好笑。我沒忍住,就笑了。爸爸狠狠地在我頭上敲了一下。

我還是哭不出來。

我溜出去,每家每戶去找,看他們家有沒有養(yǎng)黑貓,我一直找到了津川河邊上。

可是沒有。

媽媽在死之前就開始迷信我不知道的秘密了。她開始吃素,開始念叨我永遠(yuǎn)也無法聽懂的咒語。她還跟我說,人死了以后三天內(nèi)只要有黑貓出現(xiàn),人就可以再活過來。她還說她能看到地下埋著的財(cái)寶,找到財(cái)寶可以讓我讀書,永遠(yuǎn)永遠(yuǎn)讀下去。

我攙扶著她,爸爸在她指出的一塊石頭下挖出一只癩蛤蟆。爸爸沒有說話,一鍬拍在石頭上,把癩蛤蟆嚇得一跳,又一跳。石頭旁的草叢里還躥出了一條紅脖子的赤鏈蛇。

爸爸再也不相信媽媽的胡話了。雖然我們也聽說祖上有一筆巨大的財(cái)寶埋在了地下,那是我爺爺?shù)臓敔敾蛘吒系臓敔敻上碌拇朗?。他為什么不埋在家里,或者藏在屋頂,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那筆財(cái)寶讓我的媽媽著迷。

一直到死,我的媽媽都沒能找到那筆財(cái)寶。媽媽死的時(shí)候,爸爸決定把媽媽養(yǎng)的那頭母豬殺了??墒悄肛i就要生小豬了。

媽媽在門板上躺了兩天后,雪還沒有下,母豬終于生下了豬崽。一共十只,或者十二只。它們總在母豬的肚子下拱來拱去,我數(shù)也數(shù)不清。

爸爸說要把母豬殺了,把豬崽給楊金花家的母豬喂養(yǎng)。楊金花家的母豬也在前幾天下了豬崽,是頭胎,只下了三只。它的奶水很足,三只小豬崽子的肚子滾脹的,它們一邊吃奶,一邊往外拉,氣人得很。

楊金花是我的好朋友。她媽媽經(jīng)常跟爸爸說,長大后就讓金花給你兒子做老婆。我爸爸就呵呵地笑。

楊金花總是蹲在豬圈前,數(shù)我家的豬崽。我說,那是我家的。楊金花說,豬崽到了她家的豬欄里,就是她家的了。

我說不過她,我回來問爸爸。爸爸沒有理我。

在殺母豬之前,我給母豬找了許多萬年青的葉子,因?yàn)樵诮蜻B川,實(shí)在沒有別的樹葉是青的,連草葉子也是枯黃的。

一大堆萬年青葉子,可是母豬都不肯吃。我抱著母豬的頭,摸著它好看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它很溫順地閉著眼睛,可是它就是不領(lǐng)我的情。我想,它可能想它的孩子們了。我看著母豬發(fā)脹的奶頭,趴下身體,含著母豬溫?zé)岬哪填^,我裝作豬崽子的樣子,一拱又一拱。母豬的嘴里發(fā)出呼呼的聲音,它的身體往后翻了翻,露出了更多的奶頭。

可是我怎么也吸不出奶水。我畢竟不能成為一只豬崽子。我只能抱著母豬的脖子,閉著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只像樣的豬崽子。

母豬被殺的時(shí)候,我沒有聽到母豬的叫聲。爸爸給了新的任務(wù)。

我拿著樹棍,驅(qū)趕著來舔豬血的野狗。我順便看看,有沒有黑貓混在里面。

沒有。狗倒是很多。白的、黃的、花的都有。還有黑的,它又不是貓。我下手很重,它們嗚嗚地哼著,夾著尾巴退去了。沒一會兒,又來了。我沒能打到一只狗。

母豬肉味道很好。我很久沒有吃肉了。爸爸給我夾了一筷子肉。嬸嬸和大姑姑也給我夾肉,說是脖子上的肉,肥得很。他們以前從來不給我吃肉。我的小姑姑沒回來,小姑姑前幾年就去了南方的城市打工,我有好久都沒見到她了。不過她過年都會給我買新衣服。去年她沒有給我買新衣服,聽媽媽說,她要結(jié)婚了。我覺得結(jié)婚真是倒霉的事情。

我的爸爸總是朝著南方張望,他說那邊有海。他對媽媽說,要是也能去南方打工掙錢,一定能看好你的病。媽媽說,那你就去吧!爸爸看看媽媽,又盯著我,然后深深地嘆氣。

這兩天,家里來了很多客人,我不知道他們從哪里鉆出來的,我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們。他們把家里的米都吃光了。

天黑還沒亮好,爸爸和客人們就帶著媽媽坐上一輛車走了。我擔(dān)心我的爸爸和媽媽再也不回來了。我想問,但是終究沒敢開口。我很喜歡坐車,可是我也不知道爸爸為什么不帶我去。

上車前,爸爸在我耳邊悄悄說,沒米了,你去叔叔家借一點(diǎn),我過幾天買。再借幾斤烏米。我說,烏米是什么?爸爸看了我一會兒,輕聲說,就是黑米。

我知道黑米,是香噴噴的那種。去年過年在叔叔家吃過。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今天要吃黑米。

我在家等了半天,爸爸和媽媽都沒有回來。我已經(jīng)半天沒有吃飯了。我餓了。我把頭鉆進(jìn)麻袋,里面滿是大米的氣息,可是只有一些碎米和米灰。我的手上都是一層米灰,米灰粘在我的汗毛上,汗毛一根一根立著,很清晰。

楊金花來以前經(jīng)常來找我玩,自從我爸爸把豬崽給她家喂養(yǎng),她就再也不來找我玩了。我只好去找她。她說,她可以幫我去逮黑貓,但是要給她五毛錢。我說為什么要錢,她說,她爸爸幫人做事也要錢的。我說,我們是好朋友。她說,好朋友也要錢。我說,我沒有錢。她說,那就算了。她就走了。

我突然說,給你米可以嗎,她說可以。

可是我家也沒有米了。

臨走前,她問,你找黑貓做什么?

我說,找到黑貓我的媽媽就會活過來。

楊金花笑了,你媽都死了。她說。

我不信,我去問了幾個(gè)人,他們都這樣說。

他們還說我是個(gè)小傻子。

我要到叔叔家去借米,可是他住在很遠(yuǎn)的地方。我只去過幾次,我記不清他家到底在哪里了。我只記得大概的方向——沿著津川河向西,一直走,一直走,就到了。

我也想看看,在他們村上有沒有人家養(yǎng)黑貓。

我拿著一個(gè)碗出門了。但是我又改變了主意。借一碗米太少了,到時(shí)候那些特別能吃的客人一來,又要把米吃光,而且我還答應(yīng)要給楊金花一升米,她說要幫我找黑貓的。

我背著麻袋,拿著一根棍子上路了。

我拿著棍子,比任何時(shí)候都快活。村里的狗都怕我,看到我都繞著跑開了。它們也不敢找我報(bào)仇。

離我們村遠(yuǎn)了。我在河邊走著,河里有大船經(jīng)過,過了很久,河面會起大浪,大浪在我的腳邊翻滾,有幾次差點(diǎn)把我破了洞的解放鞋打濕。我撿起沙灘上的石頭往船上砸,可是船太遠(yuǎn)了,我怎么也砸不到。有時(shí)候,我會撿起河邊的骨頭,也許是豬的,也許是狗的,大人說,還會有人的,我分不清。骨頭比石頭輕,可是我還是砸不到船。

可能是我把船上的人惹毛了,一艘白色的船向河岸邊駛來,朝著我的方向。我朝河里揮舞著棍子,棍子發(fā)出呼呼的聲響,還是嚇不到船上的人。他們站在船頭,朝我指指點(diǎn)點(diǎn)。

我拖著棍子往樹林里躲。

一個(gè)穿著白色運(yùn)動衣服的女人朝樹林里走來。她手里拿著刀。

我把頭埋到灌木叢后面。灌木的葉子都掉光了,也許藏不住我,可是我實(shí)在沒地方可以去了。

女人的刀在我眼前閃光,我害怕極了,我的棍子肯定打不過她。

女人沒有砍我。她站在一棵楊柳樹下,仰著頭不知道在樹上尋找著什么。

我離她很近,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她的臉很白,脖子也很白,我看不清她的睫毛,但是她的眼睛很大,和母豬的眼睛一樣好看。

她扔下刀,四周看了看。她也躲起來了,在一叢灌木后面。我隱隱約約看到她蹲了下來。我連忙閉上眼睛,我聽我的媽媽說,偷看女人解手會得針眼病,眼睛會瞎掉的。

女人又站起來了,繞過灌木叢,脫了鞋子,她往一棵楊柳樹上爬。我以為她和我一樣喜歡掏鳥窩。我抬頭卻沒有看到樹上有鳥窩。

女人爬了幾次,都滑了下來。我忍不住笑了。我看到樹干的輪廓,有幾叢毛茸茸的東西冒出來,不像是樹皮。

你在干什么?女人拿著刀朝我走來。

我背著麻袋站起來,看著她的刀不敢說話。我對刀有種恐懼。我們津連川的劁豬匠都有刀,他們一邊劁豬,一邊說笑。我站在旁邊看著他們滿手的血跡。

他們有時(shí)候會拖著我,把刀按在我的褲襠里,說把我也劁了。我不停地掙扎,可是就是掙脫不開。我喊我的爸爸,可是爸爸也跟著劁豬匠笑。

我討厭劁豬匠,也討厭刀,還有我的爸爸。

女人看起來很年輕,像我們的體育老師呂金花。可是呂金花跟一個(gè)男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她不要我們了。

女人把刀放在地上,穿上白色的回力牌球鞋。我最喜歡這樣的運(yùn)動鞋。聽說穿起來很舒服,可是我從來沒穿過。我只摸過。

你不上學(xué),在這里做什么?她連語氣都像老師。

我去借米。我說。我天生就怕老師,雖然我已經(jīng)七歲了。

為什么借米?她彎腰低頭看著我。我聞到她身上的香氣。我看到她的睫毛很長,跟母豬的睫毛一樣長,但是她身上的氣味比母豬的好聞多了。我有些喜歡。

也許是她身上香氣的原因,我渾身開始哆嗦。我以前和母豬相處都很輕松的,我說什么,母豬都不敢吱聲。我罵它,它也不說話??墒沁@個(gè)年輕的女人不停地問我。

你為什么借米?女人又問。她還一直盯著我看。

借米,就是借米。我怕她一直問我。

你家沒有米嗎,怎么會呢?她自顧自地笑了,捂著嘴。我的臉突然發(fā)燙了。我還是喜歡和母豬相處。

你會爬樹嗎?女人歪著頭問我。

我仰頭看了一眼歪歪扭扭的楊柳樹,嘴巴撇了一下。

我不說話,我扔下棍子和麻袋,抱著樹干,兩只腿夾著樹干,腳尖蹬著樹干凸起的地方,幾下子就爬上去了。

那你把樹上的木耳摘下來吧!女人在樹下朝我討好地笑著。

樹上果然有黑乎乎的木耳,不過已經(jīng)干枯了,粘在腐爛的樹皮上。在一個(gè)樹杈上,還有灰色的蘑菇。蘑菇我見多了,這些是干蘑菇。

我把一串蘑菇放在鼻尖聞了聞,有樹脂的清香和蘑菇怪怪的氣味。我在蘑菇的邊沿沿著魚鰓一樣的紋路咬了一口,咀嚼著,毛躁的干蘑菇在嘴里變得潤滑起來,慢慢變得可口。

喂,這個(gè)不能吃,臟得很!女人大驚小怪地嚷著。

我心里一陣得意。我覺得這個(gè)女人有些好玩了。

小朋友,你真厲害!女人摸了摸我的臉,就像我摸母豬的臉一樣。

我叫坎娃!我的心里很不痛快。不是因?yàn)樗业哪?,她是不該叫我小朋友的。至少,她沒有我會爬樹。

我撿起我打狗的棍子和麻袋,繼續(xù)往河邊走。我要去叔叔家借米,要借滿滿一麻袋米,那樣才夠吃。說不定,我的爸爸和媽媽已經(jīng)從外面回來了。

來,給你這個(gè)。女人堵在我的面前。她的手里捏著一元錢,紅色的票子,我看到兩個(gè)女人的模樣,在她的手里晃動。

我很喜歡錢,特別是一元的,錢上面的油香很好聞。我知道,還有五塊和十塊的票子,可是我很少看到。我爸爸最多就給我一元,叫我買油餅吃,那是我家最富有的時(shí)候??墒前职趾芫脹]給我錢買早飯吃了。我經(jīng)常會偷同學(xué)們課桌里吃剩下的油餅,有些已經(jīng)是幾天前的,都發(fā)硬了。但是吃發(fā)硬的油餅最開心,那是他們忘記的。那樣不用擔(dān)心同學(xué)們?nèi)フ宜麄兊挠惋灒挥脫?dān)心他們?nèi)ダ蠋熌抢锔婷?,更不用看同學(xué)們奇怪的目光。有些心安理得了。

我接過錢,塞進(jìn)口袋。

我往前走的時(shí)候,女人拉住了我的背上的麻袋。我的身體被什么扯動,一晃,差點(diǎn)摔倒。

女人又笑了,哈哈的那種。這次她忘記捂住嘴巴了,她的牙齒黃黃的。

你收了我的錢,就要幫我干活的。女人突然變得很正經(jīng)。我討厭正經(jīng)的女人,包括我的班主任。

我把一元錢扔在地上就跑。

小朋友,你的麻袋!女人在我的背后呼喊。我回頭一瞟,我的麻袋果然在她的手里。

我只好回頭。

她又把錢塞給我。她不讓我爬樹了,她讓我教她。她弓著背,她的兩瓣屁股總是左右搖晃,然后徹底倒向一邊。她還沒有母豬聰明。

我?guī)退艘恍】诖⒐胶湍径?/p>

她說帶我到船上去。我說,我要去找黑貓。女人說,船上有米,還有好吃的。

我跟女人上了船,幾個(gè)男人圍了過來。我想跳下船逃走,可是我只能跳到河里去。我害怕別人圍著我,有好幾次,高年級的人就圍著我,騎在我的背上,把我當(dāng)馬。我在回家的路上告訴自己,就算是馬,我也是千里馬!

男人們笑著,我不敢看他們,我四周打量。女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說船上有好吃的我才上船的。我突然覺得女人是我現(xiàn)在最親的人了。

你坐。一個(gè)胖胖的男人指著白色的塑料板凳說。

我就坐了。我怕他打我。

男人們都盯著我看,沒有說話。河面的風(fēng)很大。我的腳很冷。胖胖的男人把門關(guān)起來了。

屋子里暖和了許多。這時(shí)候屋里傳來了貓叫。我四處瞄,看到屋子的角落有一個(gè)船艙入口,一個(gè)黑乎乎的家伙在入口處晃動。貓的叫聲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門開了,女人進(jìn)來了。她右手手里拎著一件夾克衫,左手拿著一塊韭菜餅,我聞到了韭菜強(qiáng)烈的香氣,還有油香。

胖胖的男人把一雙棕色的舊皮鞋扔在我面前,說,你試試看。皮鞋的鞋帶燒焦了,禿禿腦腦,像老鼠的尾巴。鞋面還有幾處皮破了,露出灰色的底子。像是貓抓的,又像是老鼠啃的。其他的地方還好。

胖子,這么大的鞋子,他哪里能穿?女人把韭菜餅遞到我面前,還給我披上夾克衫。我接過油餅,卻沒敢吃。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看著船艙的入口,我想知道,那是一只什么顏色的貓。

你去采了多少蘑菇?胖子問。

女人拎著一小口袋蘑菇在胖子面前抖著,說,看,還不少吧?

胖子看看其他男人,說,那我們也去采一點(diǎn),難得到鄉(xiāng)下來。

嘁,你會爬樹嗎?女人看著我說。

我會。胖子說。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胖子瞄了眼女人,說,走,讓你看看我的本事。胖子他們都出去了,只有女人在屋里。

胖子轉(zhuǎn)身回來,他看了看我,拉了一把女人的胳膊說,你盯著孩子,人家都不敢吃了。

女人甩開胖子的手,突然瞇著眼,然后爽朗地說,你在船上等我們,我們馬上回來,我給你再裝一些大米。說完就走了。我看到女人的牙齒和大米的顏色一樣,沒有那么黃了。

我在船上,透過玻璃窗,看到他們走下船,然后把跳板撤掉了。

船上只剩下我一個(gè)人了?;蛘?,還有一只貓。

貓的膽子很大。人一走,它就“喵喵”地叫喚。但是我沒有看到它的樣子。

比貓膽子更大的是老鼠。它們從縫隙鉆出來了。它們也許聞到了韭菜餅的油香,也許是被貓追趕的。誰知道呢,反正它們敢在我前面跑。

貓露出了頭,黑色的。正是我想要的那種。我抿了一口韭菜餅,我不敢嚼,我怕把它嚇跑了。

老鼠從我腳邊跑了,跑到了船外面,可能跳到河里去了。

不久老鼠又躥了回來,從貓的面前溜過去了。貓看了老鼠一眼,追了過去,可是一會兒,貓又回來了。到了我身邊。它的身體是黑的,可是不是純黑,有很少的白色斑點(diǎn)。我聽媽媽說,只有純黑的貓才有用??墒侨靸?nèi)我找不到純黑的貓。

貓的叫喚聲很凄涼。也許害怕,也許沒有它認(rèn)識的人在身邊,它怕老鼠或者我會欺負(fù)它。

我不欺負(fù)貓,我只想逮住一只純黑的貓,那樣我的媽媽就能醒過來了。我不知道這只有斑點(diǎn)的黑貓行不行,我想試試運(yùn)氣,也許媽媽說的也不準(zhǔn)呢!

我不敢嚼韭菜餅,可是韭菜餅還是被我咬掉一大半。我實(shí)在太餓了。我直接把咬下的韭菜餅吞下肚子了。

貓和我始終保持著距離,它朝我叫喚,它時(shí)刻打量我手里的韭菜餅。我一動,它就躲進(jìn)船艙了。

我突然有個(gè)想法。我想逮住它,把它放到媽媽的身邊。那樣,媽媽就會醒來,說不定中風(fēng)的病就會好起來。

我把棕色鞋子的鞋帶拆下來,綁在麻袋的兩邊,然后另一頭吊在塑料板凳的腳上,形成一個(gè)張開的口袋形狀。

我把吃剩下的韭菜餅放在口袋里,然后躲到門外。

過了一會兒,黑貓?jiān)囂搅藥状?,終于到了口袋前,它探著身子,鉆進(jìn)口袋,聞著韭菜餅,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看起來很興奮。

黑貓的尾巴翹著,在板凳下安靜地晃動著。

我突然沖進(jìn)屋里,黑貓嚇得往前一鉆,正好鉆進(jìn)了我的麻袋。

我上前踩住麻袋口,把袋口握住,用棕色的鞋帶綁住。

黑貓?jiān)诼榇镞鬟鞯亟兄?,四處亂鉆,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我望著岸邊,那幾個(gè)人還沒有回來。我又看了看船舷,跳板被挪到了岸上。

要是被那幾個(gè)人知道我逮了他們的黑貓,一定會打我的。

我害怕挨打。我背著麻袋出了門,外面的風(fēng)好大,還冷。貓沒有一分鐘是老老實(shí)實(shí)待在麻袋里的。它不停地動,不停地動,它的爪子穿過麻袋,抓到我背上的肉了。我只好拎著麻袋,離我的腿有十幾厘米遠(yuǎn)。

還好,船停泊在河邊,跳下船,蹚過小腿深的河水,就到岸上了。水里都是沙子,沒有弄臟鞋子和褲子,只是打濕了而已。我經(jīng)常在冬天打濕衣服,比如打雪仗,也會。

媽媽從來不罵我。爸爸并不經(jīng)常打我。

我拎著黑貓,就像拎著一條大魚。我在河岸上奔跑。我看到了那幾個(gè)人在遠(yuǎn)處,胖子還在樹上,從他們那里傳來了尖叫聲,是那個(gè)女人的。他們好像找到了好多的蘑菇和木耳。

我穿過樹林,到了村莊的邊沿。麻袋里的黑貓一直在叫喚。

我的黑貓不是黑貓,它有斑點(diǎn)。我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但是我是聰明的,我有辦法讓它變成純黑的貓。我的課本上無論是燕子或者牛,我都把它們變成黑色的。有時(shí)候是紅色的,這完全看我的心情。

我用女人給我的一元錢,到村里找到了一個(gè)商店,買了墨水和毛筆。

我把麻袋吊在樹上,讓貓的身體懸空。我捏住貓的后背,然后把它拿出來。我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描它的斑點(diǎn),就像書法課描紅一樣,我也會描黑。我描斑點(diǎn)的時(shí)候,黑貓居然不叫了,瞇著眼,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黑貓的斑點(diǎn)很少,我只用了半瓶黑墨水,就描好了。

我把貓又放進(jìn)麻袋,我朝叔叔家跑去。我怕迷路,就又回到沙灘上。沙灘軟軟的,就像踩在母豬的肚子上面。

我到底是餓了。沒跑多久,就累了,跑不動了。我坐在沙灘上,我怕把我的黑貓悶死了,我打開麻袋,看到黑貓?jiān)诶锩娌粍恿恕?/p>

我開始心疼我的黑貓,它也許和我一樣餓了。我只好站起來,在河邊尋找,我知道這里能找到一些魚,是漁船用電觸的。有時(shí)還有活的在河邊游,只要你不怕冷,鉆到河里就能把昏頭昏腦的大魚撈起來。

沒有。一條活魚都沒有。只有幾條死魚,還小。我撿起一條身子骨還有些軟的死魚放進(jìn)麻袋里。我躲在外面看。可是貓也和母豬一樣,不領(lǐng)情。

那就算了。我想。

我等了很久,貓都沒有動。我一抬頭,看到了胖子。女人也在。

你偷了我們的貓,那是要逮船上的老鼠的。胖子喘了一會兒說。

又不逮老鼠。我說。

那你也不能偷。胖子回頭看了看,后面沙灘上沒有人,卻有幾串腳印。

我又沒偷。話一出口,我的臉和眼圈都發(fā)燙,我掉眼淚了。我知道我要挨打了。

沒偷,你口袋綁這么緊?胖子沖過來,要奪我的麻袋。

我又沒偷。我重復(fù)著。我眼淚掛臉上,像兩股開水,從頭頂淋下來。

胖子想從麻袋里拿出黑貓,卻被貓抓破了手指。

胖子氣呼呼地推了我一把,我故意跌倒在沙灘上。我大聲哭起來。

女人把我拉起來,說,你別嚇著孩子。不就是一只貓么!

不是貓的問題,我們對這孩子這么好,他居然偷我們的東西,你說,氣不氣人!

女人接過男人手里的麻袋,朝里面打量著,她看了半天,突然說,你看,這好像不是我們的貓。

我看看!胖子瞪了我一眼,彎腰朝口袋里瞄。

我們的貓有斑點(diǎn)。這只是純黑的。女人朝胖子笑了笑。

胖子沒有說話。

不信,你再看看。女人說。

我又沒偷你們的貓。我的聲音大些了。女人摸了摸我的臉,說,不只貓,什么都不能偷。

我沒有偷。我說。

胖子不相信我的話,可是女人把他拉走了。胖子和女人不時(shí)地回頭看我。

我故意站在沙灘上,讓他們看個(gè)夠。

天空飄起了雪花。一朵一朵的,不是一粒一粒的。我喜歡一朵一朵的,它們飄到臉上,不疼。

我站在河邊,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可以跑回家把黑貓放在媽媽的枕頭旁邊,讓媽媽快點(diǎn)醒過來。但是我不知道媽媽和爸爸回來沒有。而且爸爸會問我借米的事情,我沒法跟爸爸交代,何況他好久沒有打我了。

我也可以去叔叔家借一麻袋大米,那樣就可以讓我們一家吃好久了??墒俏业暮谪埛旁谀睦锬兀?/p>

我站在河岸上,望著天上的雪花。我決定還是要先去借米。只要黑貓?jiān)谖疫@里,晚上回去都可以把它放在媽媽的枕頭邊上,讓她活過來。這是我和媽媽的秘密,爸爸是不知道的。爸爸早就不相信媽媽的話了。

我在河邊一直走,一直走。

我知道離叔叔家不遠(yuǎn)了。走得我口干舌燥。我的身上已經(jīng)有積雪了。我用舌頭舔了舔袖子,我的袖子上不但有雪花,還有一股油香,以及咸咸的味道。我的衣服自從媽媽生病就很少洗了。但是我已經(jīng)喜歡上這樣的氣味了。

我想,我的貓大概也口渴了。它還要去幫助我的媽媽,我不能讓它受罪。它不肯吃魚,不知道要不要喝水。

我蹲在河邊,舀了幾捧河水,河水冰冷解渴。我的腳都差點(diǎn)陷進(jìn)沙灘了。我換了一個(gè)地方,把麻袋解開,把貓捧在手里,盡量不讓它抓到我。我的黑貓精神不好,垂著頭,對我不理不睬。這沒關(guān)系。我知道它肯定口渴了,因?yàn)槲揖涂诳实煤堋?/p>

我的黑貓也不喝水,我想它是懶得低頭。我把它的頭往河水里按。我感覺到黑貓的身體僵硬著,渾身在發(fā)抖。就在黑貓的鼻子碰到河水的時(shí)候,它的頭一扭,爪子亂抓。我的手背流血了。我不知道我怎么松開手的。等我反應(yīng)過來,我的黑貓已經(jīng)朝樹林里跑去了。我顧不得流血的手,我朝樹林里跑去。我不能讓它溜掉。

我還沒有來得及給我的黑貓起名字,它就跑掉了。我有些后悔。我只能學(xué)著貓的叫聲,在樹林里喵喵地叫著,希望我的黑貓能答應(yīng)。就像我以前喂母豬的時(shí)候,我啰啰地呼喚著,我們家的母豬總會站起來,哼哼著朝我走來。我希望我的黑貓也這樣。

我也喂過我的黑貓,給它喂水,還給它喂過魚。我想它應(yīng)該會記住我的好。我喵喵地叫著,我的兩片嘴唇都發(fā)燙了。我的黑貓還是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覺得還是喂母豬有意思。

我看不到黑貓。我的。也許是灌木叢和樹枝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爬上樹,屏住呼吸朝下看。四處都是昏黃一片,沒有黑色。

我的黑貓不見了。我再也找不到它了。我的媽媽也醒不過來了。

我閉著眼睛,想象著媽媽的樣子,可是每次出現(xiàn)在眼前的都是楊金花的模樣。我不敢再閉眼。

我在樹上,喵喵地叫著,像一只聲音嘶啞的貓。我的聲音在樹林里回蕩,我能聽到回音?;匾糇苍谝豢脴溆忠豢脴渖?,抖抖索索地回到我的耳邊,像一陣又一陣的波浪。我覺得真是有趣。我忽然又不那么傷心了。

我不學(xué)貓叫了,我開始學(xué)狗叫和豬叫,回音一樣地綿長而晃動。樹林真是個(gè)神奇的地方。

我叫喊累了。我想在樹杈上睡一覺,可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麻袋不見了。那是我要裝米的。我在樹上找了許久,沒有。每個(gè)樹杈我都看過了,沒有。

我滑下樹,下樹的速度太快了,腳踝被樹皮磨破了,滲出了血。我把血絲擦了,抹在袖子上。

我在灌木叢里找,沒有。我仰望剛才的樹冠,沒有。我的麻袋呢,我的麻袋呢?每次焦急的時(shí)候,我都會這樣問自己。沒用的。

我按照原來的路線,低著頭往河邊跑。我是這樣追黑貓的。為了能找到我的麻袋,我回憶著追黑貓的樣子。我連動作和神態(tài)都要一樣。我甚至嘴里還在喵喵地呼喚著。

我到了河邊,我看到了我的腳印。我的心里一陣歡喜。腳印在,麻袋就會在。我的腳一直碰到了河水,可是,我的麻袋,沒了。

按照我的腳印又走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麻袋。我是要借米的,可是我的麻袋沒有了。

我的黑貓也沒有了。我的媽媽也沒有了。

可是,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借米。我的爸爸很久沒有打我了。我希望今天也不要打我。我希望我的爸爸永遠(yuǎn)也不要回來。

我就沿著河邊,一直跑,一直跑。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到一間房子。那是叔叔家的牛欄。

我躲進(jìn)牛欄。我希望能在這里找到一個(gè)口袋,那樣我就能借米了,就能裝滿滿一口袋米。哪怕它不是麻袋。

離牛欄不遠(yuǎn)就是叔叔家了。我看到了叔叔。叔叔在喂雞。他一邊給雞撒米,一邊和雞說著什么,邊說邊笑。他打了好幾個(gè)噴嚏。他還罵他的噴嚏。

我看著米,我覺得他應(yīng)該把米借給我,而不是用來喂雞。

我看到了我的爸爸。他從叔叔的房子里走出來。他腰間系的白布條十分刺眼。怎么會這樣打扮。他不像別人,他不買皮帶。他用塑料繩子代替皮帶。可是他不喜歡白色。我敢保證??墒撬裉?,全身都是白色的。

他怎么也在叔叔家,他也是來借米的嗎,那我的媽媽呢?

我的媽媽死了。是的,死了。要死多久,我是不知道的。也許是永遠(yuǎn)吧。永遠(yuǎn)是多遠(yuǎn)呢,我丈量不出來,也許比我家到叔叔家還要遠(yuǎn),比津川河還要遠(yuǎn)。

我也看到了我的嬸嬸。她和我的爸爸在說些什么。

叔叔背著一袋什么東西,來到了牛欄里。我躲到了喂牛的枯草里。我看到了叔叔把蛇皮口袋放在一個(gè)糞桶上,罵了一句就走了。我的叔叔很喜歡罵人,特別是我的嬸嬸。他罵的就是我的嬸嬸。

我從枯草里鉆出來。我摸了摸蛇皮口袋,那是一袋大米,就是我要借的大米。

我打開口袋,抓了一大把,我把手掌伸到最大。我七歲了,我的手掌大到能蓋住我半邊臉了。

我狠狠地抓起了一把大米。我聞著大米的香氣。

我聽到我嬸嬸在呼喊我堂弟的名字。我躲到牛欄的后面,看到我堂弟從河邊跑回來。

叔叔說,狗日的,吃飯了。

我的堂弟傻乎乎地笑著往屋里鉆。

吃飯了。我聽到了,沒有錯(cuò)。我從牛欄里跑出來。我知道他們會叫我吃飯,平時(shí)他們不會叫的,但是現(xiàn)在我的爸爸在。他們準(zhǔn)會叫我吃飯?;蛟S還有肉。

我跑到爸爸面前。

你來做什么?爸爸問。

借米。我看著堂弟的飯碗說。

借什么米,我們家還要借米?爸爸笑了,看著叔叔。

你叫我借米的。我固執(zhí)地說。

再說一遍!爸爸瞪著我。我知道他生氣了。這么多年了,只要他說再說一遍的時(shí)候,我就再也不說了。

嬸嬸拉著我,把我攬?jiān)趹牙铮f,借米也沒什么丟人的,我家明天也要去借米了,揭不開鍋了。

我又看了看堂弟的碗里,都是紅薯。

來來,不要嚇唬孩子,先吃飯。叔叔把爸爸往桌上拉。

爸爸的身體躲了躲,說,吃過了。

我怎么沒看到你吃飯。叔叔說。

我們回來后,我在家里吃了就來了。

嬸嬸給我盛飯了,也是一碗紅薯。爸爸把碗搶走了,往桌上一放,說,他早就吃過了。

我沒吃。我委屈地說。

你再說一遍!爸爸又這么說了。

我再也不說了。

爸爸把我扶上自行車,帶著我行駛在黑夜里。爸爸的自行車龍頭上掛著一個(gè)黑色的袋子。

那個(gè)是什么?我問。

是肉。爸爸的語氣很溫和。他從來沒這樣跟我說話。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你不是叫我來借米的嗎?我的膽子也大了。

他們說也沒有米了。爸爸說。

他們有米,在牛欄里。我說。

他們有米,一定會借給我們的。你看到的不是米,是糠。

是米,真的是米!我很確定。

你再說一遍!爸爸的車龍頭開始搖晃了。

我們以后再也不借米了。爸爸說。

什么?我問。

我們的小豬崽都餓死了。爸爸說。

那頭母豬不是有很多奶水的嗎?我扒著爸爸腰上的白布帶問。

都死了,不過,明年我們還會再養(yǎng)一頭母豬的。你的叔叔要去南方的城市找你的小姑姑,他也要去掙錢,你說他能做什么,簡直去湊熱鬧。

叔叔能吃很多飯。我說。因?yàn)榘职忠郧敖?jīng)常這樣說。

瞎說!爸爸輕輕地在我頭上拍了一下。

我知道爸爸不是故意打我的。

不管了,我是去不成了,我們明年多養(yǎng)幾頭豬,明年豬的價(jià)錢一定會漲。等你長大了,我才能去南方,到那時(shí),我?guī)阋黄鹑ツ戏酱蚬ぃ“职挚粗谝拐f。

爸爸開始和我談明年的事情了。以前他只跟媽媽說明年或者后年的事情。我突然覺得我長大了,長得比明年后年都大?;蛟S在爸爸眼里,我比明年或者后年都重要。

人死了,三天內(nèi)有黑貓出現(xiàn),就能活過來嗎?我看著黑夜問。

人死了,什么都沒有了。爸爸說。

我不知道爸爸在說什么。我們經(jīng)過樹林,我聽到有貓的叫喚,“喵喵”的,在黑夜里,穿梭。我看到河里的燈塔,燈很亮,可是照不到我們面前來。我也不知道楊金花是不是也在黑夜里幫我追尋黑貓。

我們要是能找到黑貓,媽媽就能活過來。我望著黑夜說。

爸爸沒有回答我。他蹬著自行車,身體一伸一縮,沉重地呼吸著。

夜晚河上的風(fēng)很刺人,我的眼睛流下了涼涼的淚水。我閉上眼睛,腦海里卻亮堂堂的,我似乎看到楊金花邁著輕盈的步子朝我走來。

貓的叫喚還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那一只黑貓。它或許和楊金花一樣,就在我旁邊的黑夜里??墒俏冶е职值难?,拽著他腰上的白布條,什么也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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