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瓊麗
人類總是在集體性生命消亡的時候,才會深覺活著不易。
很長一段時間,在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間里,被焦慮、痛苦、失眠與懷疑充斥。久而久之,連飯都可以省了,一開始從三頓到兩頓,后來從兩頓到一頓,有幾次甚至一天也不吃一頓飯,整天就抱著電腦,不是坐在瑜伽墊上,就是躺在床上,外面白天黑夜全然不知,兩三天沒有看見一個人,沒有聽見一點兒聲音,仿佛整個世界只留存這么一個房間,其他的空間都塌了。
喇叭有時候會在下午響起。我會在那個時候拉開窗簾,透出一點兒白光,沒有太陽,很長的一段日子里,都沒有見到太陽,太陽也是有意使人消沉的。
我瘦了,整個人都面容憔悴,無精打采,像個被抽了一半血液的半干尸。
某一天,我又出去采買了,生活用品多于食物。
那天,出奇地出了太陽,也許是被霧包裹了許久,也許是被狹窄的空間壓迫了太久,出去看到太陽的那一刻,突然有種久違的豁然開朗的感覺,就像翅膀被束縛了太久,突然間被松開了一樣,掙脫的輕松與愉悅同時撲面而來,甚至覺得不厭倦細(xì)細(xì)的鐵絲網(wǎng)了。
我把手抬到太陽穴上方,看著從指間漏下的陽光,活著真好,自由的空氣也是可愛的。
路過平日里我時常穿梭的那個路口,被鐵絲網(wǎng)緊緊地包圍著,陽光斜斜地射進去,一個裹著腳、戴著頭巾、七十多歲的老奶奶,拿個凳子坐在里面,緊緊地挨著鐵絲網(wǎng),陽光就那樣柔和地鋪在她黃銅色、不平整的皮膚上。我好久沒有看到這樣平靜祥和的面容了,她享受陽光的自然狀態(tài)令我癡迷,我久久地站在她的對面,靜靜地注視著她。生活的氣息,源自平民的淳樸撲面而來,就這樣活著,也挺好,平平靜靜、安安詳詳,就做個普通人,承認(rèn)自己的普通。
她注意到了我,抿著嘴巴,對我笑笑。陰郁了太久,也太久沒有看到人微笑了,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仿佛瞬間就開出一朵粉紅的、溫暖而調(diào)皮的花朵一樣,真想越過柵欄,和她說說話啊,但是我不能夠。我也對她報之以微笑,好久不笑了,竟有些困難。
離開的時候,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輕了許多,路上又開始仰頭觀察建筑物和電線,手指不停地從灌木叢上刷著過,這是我一貫放空自己的習(xí)慣,是很好的釋壓方式??粗吒叩偷偷慕ㄖ飶牡厣涎由斓娇罩?,看著平行的電線突然在某個地方相遇,感受著指肚下葉子匆匆而過的窸窣感,郁積的煩惱突然都消散了,人輕飄飄的,重生了一般。
去到超市的時候,竟也覺得紅色、青色、黃色、紫色的蔬菜、水果也是充滿生機、可愛的,如果不是疫情期間的話,早上的菜市場一定是最有生機與活力、最有煙火氣的地方。新鮮的食物總會給人生活的力量。除了簡單的生活用品,我終于買了一些從前喜歡的番茄、菠菜、杧果,而不再是速食方便面和面包?;氐郊抑?,我拉開了窗簾,洗菜、切菜、炒菜,不再是重復(fù)地煮面條、方便面。人失去力量的時候,一定要親手做一頓飯,不僅僅是為了吃,單做飯的那個過程,就已經(jīng)很治愈了。
晚上,外面的燈亮了,即便城是空的。我想起白天那短暫的自由,忍不住有些懷念,匆匆忙忙地穿上外套、戴上帽子、戴上口罩,就連手套都戴上了。我又出去了,借口是沒有喝的水了,去超市買一桶水。街道空蕩蕩的,很干凈也很清凈,我真的去超市提了一桶水,還買了幾袋薯片,順便買了一瓶二鍋頭。提著東西往回走的路上,我故意放慢了腳步,站在樹下觀察安靜的城市,享受著風(fēng)從耳邊刮過去的輕輕柔柔的感覺,時不時地抬頭去看看昏黃的燈光下鮮嫩的樹葉,生命本就脆弱、不堪一擊,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撿的。
回到家之后,我快速簡單地洗了一個澡,打開二鍋頭的蓋子,一瓶二鍋頭十幾分鐘就被我喝干了,我不能再熬夜了。那晚,我在被子里抖了一陣,不一會兒就進入了深度睡眠。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醒了以后就熱牛奶、泡麥片,重新開始了一日三餐的簡單生活。晚上我也沒有閑下來,跟著視頻跳操,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
慢慢地,我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物欲,力所能及地做讓自己輕松愉快的事,盡可能地不被不相關(guān)的欲望支配,就連生活的空間,都希望能有留白的余地。
我堅信我有獨立審美與生活的能力,相信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