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惠春
人的記憶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當(dāng)初你以為有些片段,被時光塵封且從此不復(fù)再現(xiàn),卻居然會在生命的某一刻,燦爛地燃放,并串連成一道風(fēng)景,有了可圈可點的印跡,就像我和鄰家阿哥若干年后的相逢。
童年的我被父母寄養(yǎng)在縣城邊上的村子里,那是我人生中快樂美好的一段童年記憶。那戶寄養(yǎng)人家有好幾個孩子,我與他們最小的女兒同歲,因此深得寄養(yǎng)父母的寵愛。那時跟著其他兄弟姐妹一樣稱養(yǎng)父母為爸媽,小小的年紀(jì),其實哪里懂得親生和養(yǎng)父母的區(qū)別,只是覺得天天在那里跟著大家一起玩耍,甚是快樂。阿哥正是那個村子的小哥哥,也是我小時候的玩伴。當(dāng)年村子里有一口魚塘,那個魚塘是我們玩耍的天地。白天大人們都下地干農(nóng)活,左鄰右舍的孩子們就湊在一起,捉迷藏、丟沙包、玩救國等游戲,不亦樂乎。當(dāng)最后一縷夕陽落在了池塘上,水池里的水頓時化作一汪晶瑩的湖水,變得波光粼粼一片。樹在夕陽照射下也鍍上了一層明麗的金色。多年以后,讀著徐志摩《再別康橋》一詩,詩里寫著: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讀到這首詩時,我的眼前即刻顯現(xiàn)童年時池塘的影子,那個池塘的波光,正像是詩人所說的如此柔美,如此讓我懷念至今。如果可以,我也想做池塘里的一條魚,伴著夕陽吹著清風(fēng),在池塘的柔波下,滿載著落日霞光,輕輕地游戈。
原來的我,絕對淘氣得像個男孩子,爬樹、捉魚等都是我的愛好,甚至和小男生打架也難分勝負(fù)。玩得餓了就吃碗醬油拌飯,累了躺地板上就能睡著。長大后恍然回想,覺得那是一段被“當(dāng)豬養(yǎng)”的幸福時光,所以孩童時期長得胖嘟嘟的形象不是我的錯。因此被左鄰右舍用閩南話以胖為由為我取了一個小名,這個名字被家人們延用至今。也只有在老家,那些小時候熟識我的人,都會直呼我的小名,聽來倍覺親切,并以此為榮。他們甚至不記得我的本名,哪怕我現(xiàn)在長得并不胖,卻依然被冠以胖胖的小名,且終身有了這個胖的痕跡。
那時的村子很美,小時候的心沒那么多宏圖大志,看到村子上面的天空似乎永遠是那么藍,那么純凈,那樣的畫面深深滲入心里,想想如果一輩子住在這里,也是好的。我永遠記得,我和小姐妹們經(jīng)常躺在原始的那種紅磚鋪就的地板上午睡,或是趴在長長的原木板凳上翻騰,享受慵懶愜意的光影從窗臺上斜照進來,抬眼即可看到門外蔥蘢的樹林,似乎可以聽到池塘的水花敲擊著樹木游蕩出美麗的樂章。夕陽下的民居,煙囪開始升起了陣陣炊煙,農(nóng)家的女人坐在灶前專心地扒拉灶里的柴火,拾掇著灶臺,開始忙碌著。間或有小孩嬉鬧著闖了進來,女人們也會笑容可掬地從鍋里拿出熱氣騰騰的紅薯讓他們先解解饞。村民們從別人的門口路過時,會停下來說說話,嘮嘮家常,空氣中充滿了溫馨而又親和的氛圍,村莊簡單生活的無限美好就這樣一覽無遺。這種簡單淳樸的生活是人們所向往的,這是一種獨屬于村莊生活的狀態(tài),村里的人們,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安定與幸福的生活場景,讓人們感到了生命的真實。
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父母接我回城里讀書時,真的不舍得離開,一個人躲到樹底下,緊緊的抱著大樹,使勁的哭,任父母怎么勸說都不松手,那股韌勁,在很多年以后,父親還常常說起。養(yǎng)父母家與我一同成長的那個小姐妹,她也哭喊著要跟我一同回城,父母也盡最大的努力想將我們兩個同時安排在城里的小學(xué)一同上學(xué),可是小姐妹是農(nóng)村戶口,最終只能回到村里上學(xué)。小小的年紀(jì),并不明白戶口與戶口之間的區(qū)別,只是心里想著明明在這里過得很快樂,為什么要讓我回城呢?戶口的所在地,足以改變一個人生活的軌跡。而且就是因為戶口原因,我就此告別村子,迎來人生的第一次離別。眷戀的那片土地、玩伴,還有美好的童年時光以及哭得稀里嘩啦的那一幕,永遠不忘。
與阿哥的重逢,在某個機緣巧合的時刻,就是在許多歲月之后,阿哥直接呼喚著我的小名,我以為小名早已被遺忘,沒想到隔著幾十年的歲月,一聲小名,喚起了太多的記憶。阿哥盡管才年長我一歲,記憶力卻超級好,他居然還記得我,記得童年時期許許多多的趣事。說來也真是佩服阿哥的記憶,居然還記得我“劣跡斑斑”的孩童事跡。別離時大概五六歲的年紀(jì)吧,沒想到再見面時,卻都已華發(fā)初生。許是在大山的滋養(yǎng)下,當(dāng)年淘氣的小男生阿哥如今已是內(nèi)斂穩(wěn)重的人民警察,在蘆溪鎮(zhèn)工作。說起蘆溪鎮(zhèn),咱閩南人的腦袋瓜里馬上浮出蘆溪咸菜與蘆溪紅酒,那是蘆溪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P℃?zhèn)依著青山綠水而建,原始形態(tài)保持完好,是革命老根據(jù)地,有著光榮的革命歷史。鎮(zhèn)上的房子說不上有多美麗,卻很質(zhì)樸。阿哥說,來到蘆溪,怎么可能不看酒窖呢?在阿哥的帶領(lǐng)下,來到繩武樓觀光酒坊。酒坊邊上有一條石板橋跨溪而建,還未進入酒窯,即可聞到一陣陣酒香蕩漾在空氣中。在農(nóng)家的木頭瓦房里,一壇壇罐裝紅酒用大紅布蓋頭密封著,整齊有序地擺放在陰涼干燥處。據(jù)了解,蘆溪紅酒距今已有600多年的歷史,其釀制的主要原料是蘆溪本地產(chǎn)的優(yōu)質(zhì)粳米、糯米,采用傳統(tǒng)釀造工藝,通過蒸粳米飯,加白粬發(fā)酵蒸餾出白米酒,再用紅粬,拌糯米飯發(fā)酵后,加入白米酒中浸泡一段時間,濾掉余渣,全新溫?zé)嶂练悬c,罐裝瓷密封,即為成品蘆溪紅酒。如若恰好遇到農(nóng)家剛溫?zé)岢鰜淼募t酒,聞上一聞,頓時感覺一股濃郁發(fā)酵的糯米清香沁入心脾。一壇壇老紅酒,釀的是酒,飲的卻是鄉(xiāng)戀。小鎮(zhèn)的人們,守著腳下的土地,釀著一壇壇飄香的紅酒,其實就是期盼一份豐衣足食的簡單愿望。而我和阿哥的情誼,亦如這一壇壇老紅酒,經(jīng)過歲月的淘洗蒸煮,發(fā)酵沉淀,自始至終散發(fā)出醇厚清香的韻味。
從對岸望去,繩武樓就靜靜地佇立在小溪的另一頭。 據(jù)悉,繩武樓自清嘉慶年間始建,歷經(jīng)五十多年才最終建成,被譽為“美女樓”。樓名“繩武”二字典出《詩經(jīng)·大雅》中的“繩其祖武”,意思是繼承先祖的業(yè)績。作為福建土樓系列單元式與通廊式相組合的古建民居土樓典范,整座樓都帶著樸素淡雅的色調(diào),有些滄桑,也有些荒蕪,更多的卻是靜穆的味道。站在鵝卵石鋪就的石板路,抬頭可見樓層里懸掛的那一盞盞紅燈籠,跟石板橋上的燈籠一樣,是喜慶是生機,更是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特色象征。樓里樓外,雕花的門窗古樸而不失典雅,日漸斑駁的墻面透著寧靜和安逸。隨處可見石雕、木雕、泥塑、壁畫等,歲月鐫刻下的痕跡就這樣留了下來,盡管已褪去原有色澤,依然如此安詳?shù)刈呷肴藗兊难劾?,日?fù)一日,有了厚重,有了淵源所在。樓里的老人們,坐在門檻上,泡上一壺本土的烏龍茶,納涼品茶,可以且俗且雅,無風(fēng)雨之憂,無案牘勞形。往來的游客,或駐足與他們共品一杯茶,或匆匆數(shù)語,他們是游客眼中的歲月,而游客又是老人們眼里的風(fēng)景。人生的過往煙云,盡在一壺茶中沉沉浮浮。看到他們,我就想到我的養(yǎng)父母,曾經(jīng)也是在村里生活了一輩子的老人家,他們生活簡單、知足,其實,一個人,一輩子,守著腳下的土地,真實的人生,也莫過于此了。
如今的蘆溪鎮(zhèn),文化生活與這里息息相關(guān)。處處可見的古跡,造就了經(jīng)久不衰的文化底蘊。在小鎮(zhèn)慢慢地轉(zhuǎn)悠,不管是傳統(tǒng)的老米酒、咸菜及繩武樓,其實就是前進歲月的一份守望。就像我和阿哥的少年時光,縱使人情冷暖,縱使天各一方,而童年時光,是認(rèn)知世界時擁有最原始的快樂,是心里的守望。我們曾經(jīng)踏過同一塊土地,曾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留下共同的時光印記,這是一輩子都走不散的感人情懷。
阿哥與我,我們都是鄉(xiāng)村子里走出來的孩子,還有那些小伙伴們,都沿著生活的軌跡散落在屬于自己的角落。有時想來,會覺得那是個遙遠的夢。張愛玲曾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寫道:“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倍莻€村子,在我們的心里,村里的池塘,夕陽下的煙囪,舊電影等,那一幕幕耐人尋味的風(fēng)景,正是心里的白月光,哪怕時光久遠,卻總是讓我想起,并一次次感悟最樸實的歲月,不曾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