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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夜

2019-12-27 07:09
東方劍 2019年10期
關鍵詞:信子表哥丈夫

徐明中 譯

昭和三十×年六月,信子的丈夫精一去北海道出差,就此神秘地失蹤了。

精一是個煤炭商,為了業(yè)務經(jīng)常去東北地區(qū)的常磐和北海道出差。一般而言,他出差都有預定計劃,偶爾也有因業(yè)務關系而延長時日的情況,信子早已習慣了。

有時候,精一在出差地延長一周未歸,信子依舊淡然處之。她知道丈夫的脾氣,即使歸期有變也不會事先告訴妻子。

信子偶爾也會抱怨丈夫。

精一往往半開玩笑地說:“你覺得這樣不好嗎?我現(xiàn)在是個商人,做事身不由己,有出差計劃和沒有一樣,無法事先告訴你。這樣也有好處,我突然回來不給你帶來意外的驚喜嗎?”

信子反嗆道:“哪有你說的意外驚喜?還是事先告知好,我也可放心了。”

盡管說了兩三次,丈夫就是不配合。

不過,精一每次突然歸來,都會在當天的夜晚百般疼愛妻子,似乎證實了他先前說的話。信子享受了熱烈的床笫之歡后,終于認可了丈夫的行事,也習慣了他的出差方式。

通常,精一出差會延長四五天,但絕不超過一周,晚上歸來還是早晨到家都取決于火車的班次。因此,在歸期將近的時候,信子往往會連續(xù)幾天早晚看著從東北地方到上野車站的火車時刻表,耐心等待著丈夫走近家門的腳步聲。

這一次情況發(fā)生了異常,丈夫延遲了十天還不見歸來。極度的不安使信子手足無措,她再也忍不住了,決定去找俊吉商量此事。

俊吉是精一的表弟,在一家商事會社工作。和精一粗獷的性格相反,他是個非常內(nèi)向的人。他倆是表兄弟,體格有很大的差異。精一壯碩,體重足有67.5公斤,俊吉瘦弱,體重只有49公斤。

有時候,精一見了俊吉,總會取笑道:“你簡直像個女人!”

他有點瞧不起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表弟,但沒有什么惡意。說白了,他喜歡俊吉的溫順,又蔑視表弟的怯弱。

站在俊吉的立場看,會尊奉精一為大哥嗎?表面上至少會讓著一點,盡管他并不懼怕精一。兩人除了性格不同,愛好也迥然有別。精一嗜酒如命,俊吉滴酒不沾。

“這家伙就喜歡讀小說、看電影?!本贿€這樣嘲諷表弟,認為這也是像女人的特點。他對這些沒有一點興趣。

信子愛自己的丈夫,但也感到精一的房間里沒有一本書太空寂了。他們的夫妻感情很好,只有這一點是隱然存在的間隙。

信子不知道俊吉讀什么書,但也不反對。自己的丈夫不能說沒有教養(yǎng),就是太粗蠻,沒有細膩的感情??〖m然瘦弱,卻有丈夫不具備的優(yōu)點,無意間對他有著莫名的好感。

一天晚上,俊吉來家閑聊。剛離開不久,醉醺醺的精一就開門見山地問妻子:“俊吉這家伙是不是喜歡你了?”

信子笑了,雖然有點心虛:“胡說什么哪,怎么會有這種事?”

精一還是不依不饒地揶揄道:“是嗎?那我怎么會有這種感覺呢?”

信子一時無語,顯得有些狼狽。

其實,她心里有數(shù),俊吉雖然沒有明顯的表示,確實在暗戀她,這是女人特有的敏感性所感知的。未婚的時候,信子曾經(jīng)有過幾個喜歡她的男友,他們發(fā)出的信號和俊吉一模一樣。

精一看上去大大咧咧,怎么會有這樣的小心眼呢?信子感到愕然。難道男人也有這種敏感性嗎?

“討厭!不要再說了!”信子撒嬌地頭靠著丈夫的胸膛。

精一摟著她哈哈大笑。這是對表弟完全不屑一顧的傲然之笑。

三年前,信子和精一結婚了,他們首先告知了俊吉。

那時的俊吉,活像個羞怯的奶油小生,一頭油亮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只要有一根頭發(fā)垂到額頭上,立刻用白皙柔軟的手指把頭發(fā)攏好。

他靜靜地聽著兄嫂說話,偶爾細聲細氣地回應。就是受到表哥的取笑,也不敢反駁,只是斯文地笑著。那時候,信子十分同情這個文弱木訥的表弟。

當然,信子對俊吉的好感并不是愛情,俊吉也從沒有明顯地表白過。她一直深愛自己的丈夫,只是欣賞俊吉具有丈夫缺乏的優(yōu)點,所以常對他報以微笑。

信子的微笑耐人尋味。也許領受了俊吉對她柔若空氣的感情,自己像淡淡的陽光那樣給予對方微弱的反射,也許她在這個方面有所迷失……

精一比預定的日期晚了十多天還遲遲未歸,信子很想和俊吉商量一下。她覺得世上沒有比俊吉更明事理的人,而且自己一直對他抱有好感。說到底,就是向他求救的。

于是,信子給俊吉的公司打了電話。

俊吉立刻接了電話。

“是信子嗎?上次承蒙熱情款待,不勝感謝!”一個月前,俊吉曾去表哥家玩,他首先向表嫂道謝。

“俊吉,我碰到一件擔心的事了!”她怕店里的人聽到,特意跑到外面打公用電話,用手捂著電話筒,輕聲說道。

俊吉的語氣也有了變化:“擔心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精一去北海道出差,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已經(jīng)過去十七八天了,沒有一點音訊。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在外面待一個星期就回來了?!?/p>

“他臨走的時候沒說什么嗎?”

“沒有呀。他經(jīng)常出差,我也習慣了。延遲三四天的情況是有的,超過十天的情況從來沒發(fā)生過?!?/p>

俊吉沉默了。

信子以為他沒聽到,又“喂!喂!”地叫道。

也許俊吉沉默幾秒鐘有他的道理。

俊吉終于開口道:“再等等看怎么樣?”

“好吧。”信子有些失望地回答。

俊吉又問:“你給北海道和福島縣的煤礦公司發(fā)過電報嗎?”

“沒有,還沒發(fā)電報?!?/p>

“我覺得還是先發(fā)個電報問問為好,聽聽對方是怎么說的。如果明天晚上表哥還沒回來,我立刻來你家一起商量,請不要多擔心了。今天晚上我很忙,什么時候回家還不知道?!笨〖吡Φ匕参恐砩?/p>

掛了電話后,信子按照俊吉的建議,立刻給幾家有關系的煤礦公司發(fā)了電報。

俊吉果然有辦法,要是早一點問他就好了。

不過,她寫了五六份相同的電文后,心里還是沒有底。

當天晚上,信子等了很長時間,精一依然沒有回來。幾家煤礦公司的回復電報白天就來了。東北地區(qū)的四家煤礦公司說,精一確實來過,但兩周前已經(jīng)回去了。北海道的兩家煤礦公司說,精一這次沒來過。

信子開始不安起來,再也無法在家耐心等待,滿腦子都是不祥的想象。她經(jīng)常在報上看到外勤人員在外面被歹徒劫財奪命的新聞,這時都無意中和精一的命運聯(lián)系起來。

第二天下午,信子想起俊吉說的話來,“如果明天晚上表哥還沒回來,我立刻來你家一起商量……”她再也忍不住了,趕緊走出家門,冒雨走向那個紅色的公用電話。

公用電話放在商店的屋檐下面,四面穿風。走到電話旁,雨珠不停地滴在肩頭,信子全然不管這些。

她順手拿起電話筒,直接撥通了俊吉公司的電話。

“表哥還沒回來嗎?”俊吉的聲音開始有些凝重。

“還沒有。煤礦公司的回復電報倒來了?!?/p>

面對這樣的情況,信子只能依靠俊吉解難。

“他們是怎么回復的?”

“東北地區(qū)的煤礦公司說,精一在兩周前就回去了。北海道的煤礦公司說,精一沒有來過?!?/p>

“表哥經(jīng)常去北海道和東北地區(qū)和煤礦公司談業(yè)務嗎?”

“是的,他經(jīng)常去那兒?!?/p>

俊吉沉默了,停頓了五六秒鐘。

“喂!喂!”

“我在聽哪。”俊吉立刻回應道,“這樣吧,我待會兒過來,你就在這兒等我,來了再說吧?!?/p>

“好的。實在不好意思,我等你來。”

掛了電話,信子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俊吉的話音還在耳邊回響,“……來了再說吧?!边@話怎么聽上去怪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話音里好像有某種微妙的含義。

黃昏過后,俊吉終于來了,好像剛從公司下班,手里提著一個折疊式公文包。

“我經(jīng)常來這兒,不用管我?!彼麑﹂T童這么說著,直接朝店內(nèi)走去。

信子坐在遠離店門的座位上,她為俊吉點好了晚餐。

俊吉在信子對面的座位上坐下后,急切地問道:“還沒聯(lián)系上嗎?”

他還是那樣,油亮的頭發(fā)一絲不亂,還拿出雪白的手帕擦拭著額上的汗水。

信子心煩意亂地回答:“沒有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擔心啊。”

“表哥出差的時候帶了多少錢?”

信子大驚,他果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大概有四五萬日元吧?!?/p>

“是嗎?”

俊吉再次沉默了。兩只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手指交叉著,好像在思考什么。他低著頭,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種樣態(tài)。

信子又開始不安起來,俊吉一定在想著什么不祥的事情。

“你怎么啦?”信子忍不住問道。

“信子!”俊吉艱難地開了口。他并攏雙膝,突然低頭致歉。

信子嚇了一大跳。

“實在對不起,有件事一直瞞著你沒說。”

信子呆呆地看著他。

俊吉開始老老實實地坦白,說出了精一在外面養(yǎng)女人的可怕事實。

剛開始,信子還不明白俊吉說的話。即使是說丈夫在外面養(yǎng)女人,她也沒有立刻產(chǎn)生實實在在的感覺。

俊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這件事大概發(fā)生在一年之前吧,對方是個青森縣的女子,在一家咖啡店當女招待。有一次,表哥乘渡輪去北海道,等船的時候去咖啡店喝杯咖啡,正巧認識了那個女子……”

傾聽著俊吉的敘述,信子不得不痛苦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自己也覺得臉色一定很難看。

“我不相信!”信子的嘴唇在發(fā)抖。

“是嗎?難道你事先一點都沒看出來?”

“我完全不知道?!?/p>

信子半泣半訴,根本沒有看出這樣的征兆。剎那間,她回想起對丈夫的所有記憶,甚至只有夫婦倆知道的細微部分,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線索。

突然,信子好像明白了,現(xiàn)在必須要警告那個女子。她讓丈夫服服帖帖,言聽計從。難怪丈夫每次出差總有狀況,不是延遲三天就是延遲四天,說明他們很早就勾搭成奸了。這個隱身的女子實在可惡。

想到這兒,信子怒氣難平。

“是我不好,不該把這事告訴你。”俊吉縮著脖子,“表哥一直要我嚴守秘密。我知道這不是好事,還是不敢對你說。”

“你很早就知道這事了?”

“我不僅知道,還當了他們的聯(lián)絡人,是表哥叫我當?shù)?。那個女子把寫給表哥的信都寄到我這兒,由我打電話通知表哥,他立刻就會趕來取信?!?/p>

信子目不轉睛地盯住俊吉。哦,原來他是共犯。

“是我不好,請你原諒。當我接到你的電話,知道他遲遲未歸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錯誤?!?/p>

終于明白了。難怪俊吉接電話時會出現(xiàn)短暫的停頓。

信子目光嚴厲地注視著他??〖诡^喪氣地低頭說道:“受到表哥的囑托,雖然討厭也無可奈何,我?guī)状蜗胂蚰闾拱?,最后還是沒勇氣說出口?!?/p>

信子理解俊吉的窘境。他是個性格柔弱的人,無法違抗丈夫的意志。精一是個非常強勢的男人,俊吉對他毫無辦法,即使受到挖苦嘲諷,也只能弱弱地面露苦笑。

面對丈夫養(yǎng)女人的現(xiàn)實,信子心里非常難受。過去曾聽到不少男人養(yǎng)女人的社會傳聞,總覺得和自己無關,沒想到這樣的桃色事件也把自己拽進了風暴的中心,她感到窒息,幾乎要昏過去了。

信子告誡自己絕不能哭泣,一哭將使俊吉更加羞愧,她只得拼命地忍著。

俊吉像生了熱病似的漲紅著臉,也不敢抬起頭,慌慌張張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在餐桌上。

“請看這個!”俊吉輕聲說,“這是那個女子寫來的最后一封信。表哥出差沒來拿,就留在我這兒了?!?/p>

信子猶如見到一個燙手的山芋,不肯用手拿,直接平視著放在桌上的信封。

這是一只淡色的小型信封??〖淖∷赃厡懼煞虻拿?,字跡很潦草。信封好像沒有拆過。

“你一定感到不舒服吧?還是打開看一看?!笨〖穆曇艉艿?,“我不知道這封信是否和表哥不歸有關,總覺得這次情況很蹊蹺,那個女子脫不了干系。”

信子感到肩頭壓著重擔,不得已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留下了青森郵局的郵戳,使她真切地感到那是一個多么可怕、多么遙遠的地方。

她用顫抖的手取出信箋。信箋很粗劣,字跡很潦草,還有不少錯別字。不過文字還算通順,不那么晦澀難懂。

“……聽說你近期要來,真的很高興。我時刻等待著,希望你早點過來,因為有很重要的事和你面談。你以前說的都是真心話吧?如果現(xiàn)在拋棄了我,將會給你帶來終身的遺恨。我多么想永遠和你在一起,現(xiàn)在已經(jīng)等不及了。請你舍棄一切,和我相親相愛吧!我是個為了愛而奮不顧身的女人,雖然聽說尊夫人很可愛,但我為了愛只能得罪她了。就是整個社會輿論譴責我也無所謂。我能工作,有能力養(yǎng)你。如果你不能忍受壓力,就和我一起殉情吧!很高興和你共同赴死,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其他的希望。常子?!?/p>

看了這些可怕的字句,信子驚呆了,巨大的恐懼和實際感覺之間是一片空白。

她翻過信封,看到后面寫著“青森市××町芙蓉咖啡店田所常子”一行字。信子呆呆地看著,臉色頓時變了。

俊吉接過信箋看了一遍,也許受到了驚嚇,默默地不敢發(fā)聲。

信子問:“你知道精一現(xiàn)在和那個女子在一起嗎?”她覺得聲音變了,聽上去不像自己說的。

俊吉抱著頭不發(fā)一言。

“我這就去青森!”信子斬釘截鐵地說道。

或許人有這樣的心理,脫口而出的話往往表達了他的決心。

俊吉愁眉不展地抬起頭……

他逃也似的回去了。之后發(fā)生的情況更使信子流淚崩潰……

第二天傍晚,信子乘上了去青森的火車。

她孤獨地坐在座席上,心事重重,無法安睡。

車廂里又悶又熱,信子實在受不了,打開車窗透透風。

車窗外,漆黑的夜色隨著車速的加快正在迅速地流動著,夜色的底部是東北地區(qū)遼闊荒涼的土地,火車就像一個妖魔在大地上狂野地奔跑著,黑色的夜風也呼呼地勁吹,像冬天一般寒冷。

火車不時在沒有人氣的車站??浚渲幸灿兄恢涿男≌?。信子第一次到這么遠的地方來,見到這么冷落的情景,不但心里發(fā)慌,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坐在對面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操著東北方言問信子去哪兒。他們健康爽朗,互相依靠著睡得很香。天亮后不久,兩人就到站下車了。信子抬頭一看,站牌上寫著“淺蟲”兩字。望著夫婦倆在月臺上大步行走的背影,信子好生羨慕,過后也無法忘記。

青森車站到了。那是個空寂的城市,陰郁凝重的空氣籠罩著道路和屋頂。

信子下了車,問了去“芙蓉咖啡店”的路徑,慢慢地行走著。那一帶聚集著很多的酒店和茶館,各家店鋪都在清晨關著門。信子看到了那家“芙蓉咖啡店”,雖然頗具規(guī)模,但有些破敗,此時正冷寂地酣睡著。

信子知道咖啡店的作息規(guī)矩,不到下午三點是不會開張營業(yè)的。于是,她假裝成一個游客,無聊地徘徊在青森的街頭,看什么景物都沒有興趣。

她來到海港,青函渡船的黃色煙囪吸引了目光。丈夫就是乘這艘渡船來往于本土和北海道之間的。信子滿懷著感情眺望著渡船,足足看了兩個小時。由于半島都是低矮的丘陵,這艘渡船很突出地出現(xiàn)在海面上。

到下午三點還有五六個小時,信子不得不繼續(xù)在那些陌生的街道上溜達。她兩目無光,思緒紛亂,擔心在來往的人群中突然碰到久違的丈夫,那該是多么傷心的場面啊。

下午,手表的指針指向三點后,信子又返回早上經(jīng)過的地方。

“芙蓉咖啡店”已經(jīng)開門了。信子在門口駐足凝望,只感到心跳加速,頭暈目眩,但與田所常子對決的精神又使她重新振作起來。

啊,要是俊吉也過來就好了!為什么不邀請他同來呢?莫名的后悔如波濤一般涌上心頭。

在店門口來回走了六七趟后,信子閉上眼睛,堅定地走進了咖啡店。

兩人就此相遇了。此后,這成了信子最難受的記憶,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田所常子是個略顯肥胖的女人,眼瞼上涂著黑色眼影,額頭上已有細細的皺紋。雖然涂著猩紅的唇膏,依然明顯地比信子大兩三歲。

常子看到她,明顯地露出了敵意。

信子說:“承蒙你經(jīng)常關照我的丈夫?!?/p>

“夫人是想諷刺我嗎?”常子歪著頭反問,“精一先生愛的是我,他告訴我有關夫人的各種事情,您能說很愛精一先生嗎?老實說,他已經(jīng)離不開我了?!?/p>

信子聽了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毫不臉紅地說出這樣的歪理,她憑什么斷言我不愛精一呢?“精一先生,精一先生”,那張涂著唇膏的嘴巴里不停地吐出這個字眼,真讓人受不了。原來準備向她攤牌的,特地帶來了那封信,沒想到她這么厚顏無恥,已經(jīng)沒必要拿出來了。

常子又說:“我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精一先生身上,就是為他死了也愿意,精一先生也是這么說的。夫人,你不要妄想了,我走到這一步吃了很多苦,但我下了決心,誰都攔不住。我可以在這兒向您道歉,并不求您原諒。我是個講究實際的人,不想作無謂的虛言應酬,您對精一先生還是死了心吧?!?/p>

她振振有詞地說著,就像發(fā)表一篇愛情宣言。

信子氣極了,一時竟然無言以對。她感到自己的眼都花了,似乎在遠處模糊地看到對方鮮艷的衣裙。

信子含淚問道:“我的先生現(xiàn)在在哪兒?”

常子得意地淡淡一笑:“不知道!他現(xiàn)在不在我這兒?!?/p>

“你得說實話,我必須要和他見面!”

常子揚起頭,放肆地笑道:“看來夫人是懷疑我了,特意從遙遠的東京趕來尋找精一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您不相信我也沒辦法?!?/p>

“不對,你應該知道他的去處。剛才說了那么多,不就想證明你們關系很密切嗎?請你趕快告訴我!”

信子嗚咽著,常子冷冷地看著她。

“夫人,請您先冷靜地想一想吧!”常子的口氣很硬,“精一先生會不會去他朋友那兒了?如果還不信,可以到我家里搜。如果我這么說您都不明白,那也只能這樣了。”

信子像個病人那樣無精打采地回到東京。她的身體失去了重心,意識也開始模糊,思考能力非常遲鈍。

盡管如此,她一回來就給俊吉打了電話。

“你回來了?”俊吉急切地發(fā)問,“結果怎么樣?”

“請你今天來我這兒,有話對你說!”信子說了一句就掛上電話。剛才聽到俊吉的聲音,使她多少恢復了一點精神。

還不到傍晚,俊吉就急匆匆地趕來了。

信子看著俊吉的臉,緊張的心情松弛下來,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俊吉無力地問道。

信子明白必須馬上停止哭泣,但她無法自制,嗚咽的聲音不停地涌上喉嚨。

俊吉不得不保持沉默。

“對不起,不該擾亂你的心思?!毙抛硬潦弥蹨I,抱歉地打個招呼,感到眼睛又酸又疼。

“沒什么?!笨〖椭^沒有看她。

“我見到那個女人了!”信子終于說出這句話來。

面對著俊吉,她很自然地想好好地傾訴一番。

信子講完了??〖徊嬷p臂沉思著。

少頃,他開口說:“我總覺得那個女人在說謊。”

信子眼睛紅紅地盯著俊吉:“果然是這樣嗎?我也是這么想的?!?/p>

“表哥一定在那個女人家里,你要是去她家里看看就好了?!?/p>

“我那時還沒有那么大的決心。”信子仿佛在自言自語。

是啊,要是那時去了該多好!田所常子一定把精一藏在家里。她口氣那么硬,只不過虛張聲勢而已,怪就怪自己太軟弱了。那時候,如果舍身去了那個女人家里,也許就能碰到丈夫了。至少能找到他來過的痕跡。想到此,她真想痛罵自己的懦弱。

信子嘆息道:“我真后悔,要是當時和你一起去就好了?!?/p>

“唔?”俊吉睜大眼睛,滿含著別樣的深情。

信子敏感地感受到他的反應,多少有點不自在。

“我一個人去不行,沒有男人陪著干不成事?!毙抛佑行怵H地說道,她很想說明失敗的理由。

俊吉突然一改萎靡的狀態(tài),自告奮勇地提議:“要不要我陪你再去一次青森?”

“什么?”信子瞠目以對,“你說的是真的?”

她感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光明。雖然自己單獨干不行,但俊吉是男人,有他的配合就不一樣了,也許會一舉成功。想到這兒,她的眼前瞬間出現(xiàn)了自己帶著俊吉勝利凱旋,丈夫羞愧地跟著歸來的場景。

“那就拜托了,真是感激不盡!”信子雙手合十,一個勁地道謝。

“不必客氣,這是表哥的事,我出點力是應該的,這時候更要幫忙?!笨〖贿呌美w長的手指攏著頭發(fā),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著,隨即站起身來。

目送著俊吉離家的背影,信子深切地感受到俊吉的善良和體貼。

不過,三天之后,卻有了意外的結果。

俊吉垂頭喪氣地來到信子的家里。信子見了他的狀態(tài),心里不由得涼了半截。

“仔細想想我不能陪你去。常子可是個厲害的女人。”俊吉低聲說道,“我很難公開插手此事,因為她和表哥的關系已是肯定的了。況且我答應不對外說,他才得意洋洋地說出自己的風流韻事,那個女人的臉皮也確實夠厚的?!?/p>

俊吉無奈地感嘆著。信子想起了常子的形象:肥胖的身材、涂著眼影的眼睛、猩紅的嘴唇里連珠炮似的說話聲……俊吉確實對付不了這樣的女人。信子似乎看到了俊吉在常子面前唯唯諾諾的慫樣,立刻明白叫他去把丈夫帶回來是不切實際的空想。

“我這兩天找個借口去那兒看了常子住的公寓房。”俊吉繼續(xù)說下去,“那間房不大,只有六張榻榻米的面積,還帶著廚房??磥矸块g長時間沒有打掃了,顯得很骯臟。一看就知道那個女人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只會吹牛炫耀。表哥果然不在那兒,房間里沒有看到他穿的西服和其他衣物。我無法當面打開衣櫥查看,只得和她閑聊一會兒就走了?!?/p>

信子絕望地聽著俊吉的描述,深知他懦弱的性格,能做這些已經(jīng)很難得了。

信子緊盯著俊吉:“精一不在那兒會去哪兒呢?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俊吉皺起眉頭:“我認為表哥一定和那個女人生活在一起,就是不住在常子的房間也會另外租房而居的?!?/p>

“你真是這樣想的?”信子加重了語氣,想象著丈夫和那個女人在一間狹小昏暗的房間里一起生活的情景。

“那個女人確實厲害,她還留著后一手。說實在不行就和表哥一起殉情,我想你也應該知道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表哥一定被她完全掌控了。這個女人太強勢,我們斗不過她,還是趕快報警吧!”

“報警?”信子嚇了一跳。

“我們向警方提出幫助尋找出走的家人請求,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決辦法?!笨〖嵵仄涫碌鼗卮稹?/p>

信子在俊吉的陪同下去了當?shù)氐木?,提出了尋找丈夫精一的請求,并辦理了相關的手續(xù)。

信子原以為青森是案發(fā)的地方,事實也很清楚,尋找丈夫易如反掌。誰知警方在那兒多方尋找也沒發(fā)現(xiàn)精一的蹤影。

兩周后,警署發(fā)來通知,叫信子去那兒聽回音。

信子趕緊去了警署。

一位警官查看了文件后這樣說道:“青森警署給我們發(fā)來了調(diào)查報告,他們調(diào)查了那個名叫田所常子的女人,認定你的丈夫不在青森?!?/p>

信子羞得滿臉通紅。通過警方的調(diào)查,徹底暴露了家庭的隱私,她感到十分尷尬,早知道這樣就不要報警了。

那位警官問:“你丈夫失蹤會不會和犯罪有關系?”

信子的心猛地悸動起來。警官提出了她原來最擔心的問題。仔細想想,這是不可能的。丈夫的突然失蹤一定和常子的情事有關,是那個可怕的女人把他藏匿在某個地方。

信子堅定地否認了丈夫的犯罪嫌疑,向警官道了謝后,回到了家中。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和丈夫永別,心頭就涌起無限的悲傷。她待在房間里哭了好長時間,只感到毫無力氣,整個身體就像一張單薄的紙片。

傍晚,俊吉來了,聽了信子的話后發(fā)了一通感嘆:“看來那個女人越來越厲害了,連警察都敢糊弄,膽子也忒大了。”

他歪著頭想了一下又說:“這件事確實有點麻煩。警方只當作普通的尋人調(diào)查,怎么會像我們這樣重視呢?他們的工作很多,忙也忙不過來。還是我來想一個穩(wěn)妥的調(diào)查方法吧,這畢竟不復雜,就是個經(jīng)常發(fā)生的戀愛事件嘛。”

俊吉輕飄飄的一句“經(jīng)常發(fā)生的戀愛事件”,對信子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猶如百爪撓心,無法安寧。即使丈夫回來了,此事依然余波未平。所謂的“戀愛事件”在社會上并不稀奇,一般視作普通事件。信子以前聽說過,小說里也看到過,轉瞬間就忘得一干二凈。但是,當她自己面臨著這樣的問題時,第一次感到了這事的嚴重性?,F(xiàn)在,她萬分沮喪,慨嘆世事無常。過去抱著隔岸觀火的心態(tài)觀看別人的不幸,沒想到報應來得這么快,自己也攤上了這樣的大事……

時間像流水一樣地過去了,精一始終沒有回來。信子還不死心,依然每天期待著丈夫帶著羞愧的表情突然回家。雖然流逝的日子平靜似水,信子的生活信念卻愈發(fā)堅定了。這也許就是生活的本質,再難也得挺過去。丈夫不在了,信子不得不開始過問店里的生意。幸好丈夫雇用的那些老員工還在,生意不至于立刻陷于困頓,但是畢竟大不如前,營業(yè)額急劇下降,只是丈夫在的時候的一半,而且干得很辛苦。在此情況下,信子暫且忘記一切,全身心地撲在生意上。她的潛意識里還留存著這樣的希望:哪一天,丈夫突然回來了,也許會對自己的努力工作給予熱情的夸贊。

信子白天忘我地工作,晚上休息的時候還是感到無比的空虛,心里的煩惱和惆悵不會那么輕易地消失。她一人孤獨地待在家里,一股神秘的冷氣像電流一般傳遍全身。其實,白天忙的時候也有這種情況,往往在不經(jīng)意間突然有了難言的空虛感。

困難的時候,信子很自然地依靠俊吉幫忙。她的周圍只有俊吉一個好朋友,只有他肯不遺余力地四處奔走。

俊吉想盡辦法地安慰她,信子也感受到對方的一片誠意。在粗線條的精一面前,俊吉看上去是個老實聽話的表弟,其實他有著強大的內(nèi)心。信子通過近期接觸才知道這一點,發(fā)現(xiàn)原先對他的感知都是錯誤的??〖m然平庸,畢竟是個男子漢。她的感情天平漸漸地發(fā)生了傾斜。

俊吉經(jīng)常和信子商量各種事務,他的意見成了信子的精神支柱,覺得這些意見不但契合實際,而且非常中肯。

俊吉也很知趣,知道信子現(xiàn)在一人獨居,所以很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即使傍晚的時候來也不多留,說完事即刻就走。而且他從不在信子家吃晚飯,不管信子怎么勸都沒用,好像有意避開兩人一起用餐。他的謹小慎微獲得了信子的敬重,更增加了對他的好感。

最近,俊吉有五六天沒來了。信子給他的公司打了電話,得知他病了,請假在家里休息。

信子很想去俊吉住的公寓探望,但又不敢去。俊吉也是獨身,貿(mào)然去了難免有瓜李之嫌??〖约汉茏⒁?,我怎么能輕率行動呢?好像是對俊吉潔身自好的條件反射,信子不得不猶豫了。除此之外,信子還有一種危險的預感,她想起丈夫過去說的一句醉話:“俊吉喜歡你!”

又過了好些天,俊吉帶著憔悴的病容來到信子的家,信子心里非常高興。

她關切地看著俊吉:“聽說你病了,好了嗎?”

俊吉臉色蒼白地回答:“胃不舒服,現(xiàn)在還沒好。我不放心你,所以來看看?!?/p>

信子誠懇地說:“病了要多休息,不要再來了,還是我來探望你吧?!?/p>

“真的嗎?”俊吉癡癡地看著信子。

也許是生病的關系,他的眼睛里閃著熾熱的光芒。

信子無意間和他四目相對,趕緊羞怯地背過臉去……

兩個月后,突然傳來了有關精一的消息,而且涉及一起始料未及的事件,讓信子大吃一驚。

俊吉給信子打來電話。

“有人從仙臺來找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好像是和表哥有關的消息?!?/p>

“什么?”信子的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其妙的話?”

“我馬上過來和你面談?,F(xiàn)在是午休的時候,過會兒就從公司出來,我和那個人一起來。”

電話就此掛斷了??〖絹碇埃抛右恢毙纳癫粚???磥碛嘘P丈夫的消息不是好消息,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三十分鐘后,俊吉帶著一個男子打的過來了。

那人有三十五六歲,皮膚微黑,長著一個圓圓的臉。他衣著考究,穿著筆挺的西服,看起來像一家公司的高級職員。

他謙恭地向信子遞上名片。上面寫著“白木淳三”,旁邊還印著“旅館·藤若莊主”一行小字。

白木淳三并膝跪坐在榻榻米上,風度優(yōu)雅地和信子寒暄著,他不愧是旅館的老板,說話都顯得彬彬有禮。

“不瞞您說,我是田所常子的哥哥?!卑啄敬救p聲慢氣地說道。

此言一出,信子大吃一驚。為了掩飾窘態(tài),她故意閉上了眼睛。

白木淳三繼續(xù)說:“我和常子的姓氏不同,我隨母親的姓,常子是我的親妹妹。我這次到東京,就想來府上拜訪您,所以先通過高瀨先生和您聯(lián)系……”他朝坐在旁邊的俊吉看了一眼,“我想先找高瀨先生,說明事情的原委,然后再來府上,按這樣的順序比較好。我妹妹不懂事,聽說給您家添了很大的麻煩,我也感到非常吃驚,在此向您深表歉意?!?/p>

白木淳三說完,兩手并攏致歉。態(tài)度很誠懇,不像故意做作的樣子。

信子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沒想到常子的哥哥竟然有這番好意。

“信子!”一直沉默不語的俊吉突然插嘴道,“她哥哥說常子已經(jīng)死了?!?/p>

信子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那個田所常子死了?她的腦海里立刻顯現(xiàn)出常子那肥胖的身影。一想到身影后面的丈夫,她不由得瑟瑟發(fā)抖。

“我妹妹是在青森十和田湖附近的奧入瀨樹林里死的。”白木淳三的聲音依然很溫和,“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兩位可能不知道,奧入瀨一帶是從太古時代留下來的山毛櫸原始森林。那兒山高林密,即使熟悉地形的當?shù)厝艘膊桓逸p易進入。一旦迷了路,就再也出不來了。我妹妹是在走向溪流深處的瀑布時走岔了道,最后死在那兒了。兩個月后,她的尸體才被當?shù)厝税l(fā)現(xiàn),由于時間太長,尸體已經(jīng)白骨化了。我從死者坤包里的隨身物品認出她就是我的妹妹。她的身邊還滾落著一個高效安眠藥的空藥瓶,所以我估計她是自殺,警察也同意我的推斷?!?/p>

信子驚得屏住了呼吸,眼前似乎顯映出常子信中寫的字句:“……我多么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能忍受壓力,就和我一起殉情吧……”與此同時,她又浮想聯(lián)翩,山毛櫸原始森林中的某個地方可能還橫躺著一具男尸……

“妹妹真是不幸,年輕的時候為了一些家庭瑣事就離家出走,在外面也混得不好。我來東京之前就知道她的處境,但她一直不和家里聯(lián)系,我也愛莫能助。”白木語氣平靜地說道,“半年前,她突然給家里寄來一張簡單的明信片,是從青森的‘芙蓉咖啡店’寄出的。我一看就火了,她怎么還在這種地方混呢?仔細一看,明信片里寫的是另外的內(nèi)容。她說:‘我最近已找到幸福了!’我想這樣也好,只要有人肯管這樣的野丫頭就是好事,我也可以放心了。如果我當時馬上趕到青森就好了,但那時我很忙,實在抽不出身,只給她回了一張明信片。沒想到后來卻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由于我寄給她的明信片還保留在她的房間里,警方就按明信片上的地址聯(lián)系我,叫我趕赴現(xiàn)場認領尸體?!?/p>

白木說到這兒,又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來:“處理妹妹后事的時候,我特意搜查了她住的房間,在書桌的抽屜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信封的字跡有些破損,我看不清楚就直接帶來了?!?/p>

信子定睛一看,立刻認出字是常子寫的。再看信封,上面寫著這樣一行字:東京都——高瀨俊吉先生收小……

信子明白,“小”字后面應該是個“關”字,可惜已經(jīng)破損看不見了?!靶£P”是精一的姓,她一看就知道。

信子感情復雜地看著那只信封。

“我完全不知道妹妹的死因。由于長期不通音訊,不了解她的情況。所以就把這封信作為唯一的線索來東京拜訪高瀨先生。我妹妹是有問題,但她的結局也太可憐了。和高瀨先生見面后,才知道妹妹和您先生發(fā)生的事,真是大吃一驚,這次來府上就是特意向您道歉的?!?/p>

白木說完,再次向信子低頭致歉。

旁邊的俊吉小聲勸道:“白木先生不必太自責了,這事也怪我。如果常子的死和我表哥有關系,那我就負有一定的責任。要是早一點把他們兩人通過我轉信的事告訴信子夫人就好了?!?/p>

信子什么都沒說,她更怕丈夫也出事了。常子死了,丈夫會不會死在某個地方呢?一想到此,就不寒而栗。于是,她不得已拿出常子寫的那封信給白木看。

“這確實是妹妹的筆跡。”白木看了信后肯定地回答,“從信的內(nèi)容來看,妹妹好像對您先生非常主動,她原本就是這種性格。一旦想到什么,就會不顧情理地胡攪蠻纏,早年錯誤地離家出走也是這種性格使然,真是可怕?!?/p>

白木的話中隱含著復雜的情愫,既可憐妹妹,也有向信子致歉的意味。

這時候,俊吉說了聲“我要去公司上班了”,率先離座走了。

信子愈發(fā)不安起來: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嗎?丈夫原準備和常子一起殉情,結果常子死了他沒死,會逃到哪兒去呢?

她覺得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甚至想象出丈夫在東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彷徨的憔悴身影……

也許這種不安已經(jīng)顯露出來,白木凝神看著信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內(nèi)心。

白木說:“常子死后,我在那一帶到處轉過,試圖尋找刑事犯罪的線索。因為現(xiàn)在說妹妹自殺也缺少證據(jù)?!?/p>

信子明白,白木使用“證據(jù)”一詞,就是委婉地指向精一。她的聽覺神經(jīng)高度緊張起來。

白木又說:“我拿著妹妹的照片,以奧入瀨現(xiàn)場為中心,去了酸湯等八甲田山麓的溫泉地和死火山的村落,然后轉回來,一家一家走訪十和田湖湖畔的各家旅館,問他們有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

“結果一場空。誰都說沒見過?,F(xiàn)在是初夏,那兒的觀光客很多,旅館的服務員不記得客人也不稀奇。不過,酸湯的一家旅館卻有不同的反應,女服務員看了妹妹的照片后,說‘好像見過這個女人’。我再問她細節(jié),女服務員就兩手一攤,什么都不知道了。十和田湖的旁邊有個休屋鎮(zhèn),我特意去鎮(zhèn)里的派出所查詢。那個派出所的管轄范圍包括十和田湖,估計那兒有可能打聽到什么?!?/p>

信子沒想到白木會如此執(zhí)著地尋找,心里有點害怕了。

“很可惜,還是白費了心思。派出所的小警察告訴我,這兒發(fā)生情死和自殺的案件相當多,但沒有和常子有關的線索?!?/p>

信子暗暗地松了口氣。她覺得白木的說法越來越明確了,就是暗指沒有發(fā)現(xiàn)精一自殺的形跡。

“趁著時間有空,那個小警察和我隨意地閑聊起來。他說這一帶沒有發(fā)生殺人的刑事犯罪案件,偷旅客東西、旅館逃賬的小案子倒有幾起。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怪事。梅雨季節(jié)里,有兩個住店男性旅客付不起房費,一早起來就劃著小木船逃到湖的對岸,悄悄地溜走了。我是做旅館業(yè)的,和普通人不一樣,聽到這種事特別有興趣,這也可以作為我提防不良旅客的一種參考吧?!?/p>

說到最后,也許為了讓信子高興,白木故意加了這段趣事。

不知不覺地過了好長時間。白木為自己的打擾向信子致歉,并多次為妹妹給她家庭帶來痛苦說對不起。

臨走前,白木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問:“有句話可能問了會失禮,聽說高瀨先生是您先生的表弟,對嗎?”

信子點點頭:“是的?!?/p>

白木躊躇了半晌,客氣地說道:“夫人,如果您和高瀨一起來東北地方的話,請務必順道來仙臺,到我家住上幾天。我的旅館雖然不是高級旅館,但環(huán)境很幽靜,我可以帶你們到松島游玩。”

信子被他無意間點破了心中的隱秘,頓時慌了神,臉色變得緋紅,顯出了急于擺脫窘境的狼狽相。她第一次對白木的那對小眼睛產(chǎn)生了畏懼感。

那年年底,精一依舊沒有回來,不知道是死是活。到了第二年春天,他還是音息杳無,失蹤將近一年了。

這期間,信子繼續(xù)打理店里的生意,俊吉照樣默默地幫襯她,沒有一點變化。

其實,沒有變化只是表面現(xiàn)象,俊吉的日益接近已逐漸打破了信子內(nèi)心的平靜。這樣的心態(tài)動搖并沒有痛苦,反而在順理成章的背后隱藏著難以言喻的快樂。

信子有時也很困惑,女人的心理到底是怎樣的呢?她掛念著丈夫,又蠢動著歡迎俊吉的意識。每當想起這些,心里非常擔心,生怕自己也是個沒有貞操的女人。難道女人的潛意識里都有這樣的雜念嗎?難道只有自己才這樣意志薄弱嗎?不,不是這樣的!她斷然搖頭否定。是精一不好,是精一不盡快回來造成的惡果。

信子在心里急切地呼喚著丈夫:你快回來吧,再不回來要出大事了!

仙臺的白木每月都會寄來一封問候的短信,還不時寄送那兒的土特產(chǎn)。也許是代妹妹向信子表示歉意吧。不僅如此,他在每封來信中總會寫上一句:“您先生有消息了嗎?”

提到白木,信子就會想起他那對銳利的小眼睛,表面上看來很和善,其實隱藏著看透人心的力度。她心里有些害怕,但想到那張圓圓的臉,又覺得此人應該沒什么壞心眼,對他還是放心的。也許是出于一種信賴感吧?

雖說是暮春,已有初夏的光景。一天,信子又收到白木寄來的信。這封信很厚重,不像往常那樣單薄。

信子一人花了好長時間看信,想了很多。

一周以后,白木再次寄來一張明信片,簡短地寫道:“春天來了,一片新綠,松島一帶十分美麗。您能在天氣晴朗的時候來松島觀光嗎?方便的話,能帶高瀨先生一起來嗎?”

沒過幾天,俊吉來家,信子把白木寫的明信片給他看,順口問道:“這是仙臺白木寄來的邀請信,要答應嗎?”

俊吉看了明信片,點點頭,說:“是啊,他誠心誠意地發(fā)來邀請,也是一片好意。你去年遭受了重大變故,是該出去散散心了,現(xiàn)在店里反正有人照料,出去幾天也沒關系。”

“好吧,就聽你的?!毙抛涌粗〖哪槪邼匦Φ?。

接著,她又對俊吉拋個媚眼:“白木也邀請了你,能去嗎?你在公司一直很忙,也許有困難?!?/p>

“公司的情況就是這樣,談不上忙不忙?!笨〖獫M面春風地回答,“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討厭!”信子嬌嗔道,“你不要太激動,那就一起去吧?!?/p>

俊吉的嘴角漾起欣喜的笑紋:“就這么定了,我去公司請一周的假,時間足夠了。我們什么時候去?”

“下月中旬吧。”

“要到下個月嗎?”俊吉似乎有些失望,“下個月是六月份了,雨水會很多。能不能提前一點呢?”

“最近店里有點忙,不到下月我走不開,只能這樣了?!?/p>

“那好吧,聽你的?!笨〖獰o可奈何地說,“我得先去公司請假,讓其他人搶了先就出不去了?!?/p>

俊吉高高興興地離去了。信子看著他的背影,目光似乎和往常不一樣。

六月中旬的一天,他倆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去松島觀光。天氣還不錯,不是俊吉擔心的下雨天。

上午十點,他們乘上了從上野火車站發(fā)車的“陸奧號”特快列車。下午五點左右,列車順利地到達了仙臺火車站。在坐車的七個小時里,俊吉顯得神清氣爽,十分健談。他坐在信子旁邊的座位上,滔滔不絕地向信子介紹沿途的風景,不時地用手指點車窗外偶爾冒出的名勝古跡。

信子問:“你知道得真多,經(jīng)常走這條線嗎?”

俊吉微微一笑:“沒有的事。很早以前來過一次,對這條線也不是很熟悉。”

一路愉快的旅行,一路興致勃勃地談笑,外人還以為他們是夫婦或者情人。

由于事先打了電報,列車到達仙臺火車站后,就看見白木站在步廊迎接他們。

“好久不見了,歡迎你們來仙臺!”白木依然十分客氣地大聲喊道。

他那圓圓的臉上堆滿笑容,一對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白木殷勤地請信子和俊吉乘上停在火車站前面的小轎車,隨即駕車前行。

時值傍晚,晚霞燦爛,夕陽的光芒照耀著市內(nèi)寬闊的大道。

“藤若莊”是個很有特色的大型旅館,規(guī)模遠遠超出信子的想象。

白木說旅館還有一個分館,景色非常幽美。他直接駕車去了那個充滿著鳥語花香的新建分館。正如白木所述,那兒的確稱得上“閑靜”兩字,完全聽不到任何噪聲。

晚餐的時候到了,白木和他性格爽朗的年輕夫人盛情款待他們。

四個人圍坐一張餐桌,一邊吃喝,一邊談笑,誰都沒有提及精一和常子的事。

酣暢之際,不勝酒力的白木看著兩人問道:“明天我?guī)銈內(nèi)ニ蓫u觀光,那兒地方不大,半天就夠了。接下來還準備去哪兒?”

信子和俊吉不由得面面相覷。說實在,他們還沒有商量過具體的行程。

信子說:“我想從青森穿過秋田到日本海岸,然后再回去。路上再去十和田湖看看。”

俊吉的表情有些僵硬,第一次公開反對:“去日本海岸要兜很大的圈子,不值得。我的意見是從這兒穿過山形縣到鶴岡,也可改變行程去里裏磐梯,那兒的景色最好,現(xiàn)在的十和田湖沒什么好看的。”

白木見兩人發(fā)生了小小的爭執(zhí),不由得笑道:“高瀨先生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十和田湖的最佳風景是秋天的紅葉?!?/p>

“你說的不對,現(xiàn)在去十和田湖最好了,正是新綠遍地的時候,還是去那兒吧。”坐在旁邊的白木夫人卻不同意丈夫的觀點,“信子夫人,我支持你。十和田湖的水色現(xiàn)在非常美,就像染店的染缸那樣五彩斑斕。湖邊的新綠倒映在湖面上,實在太美了!”

白木夫人發(fā)出“咯咯”的笑聲,真是一個嬌美爽朗的女人。

信子轉過頭對俊吉說:“就這樣定了,我們?nèi)ナ吞锖??!?/p>

“那好吧?!笨〖廊挥行┆q豫。

信子盯了一句:“俊吉,你以前去過那兒嗎?是否感到很無趣?”

俊吉急忙搖頭,“沒有的事,我從沒去過那兒!”

白木笑著提出一個折衷方案:“這樣吧,先去十和田湖,然后再從青森去秋田看看,你們覺得怎樣?”

吃好晚飯,又上茶水。白木夫妻和他們聊了一會兒,就說“你們路上辛苦了,早點休息吧”,隨即離開了。

一個女服務員殷勤地過來請兩位洗澡。

信子對俊吉說:“你先去洗澡吧?!?/p>

俊吉說聲“好的”,立刻開始著手洗澡前的準備。

女服務員離開后,信子站在俊吉的身邊,輕輕地耳語道:“旅途中不方便,我們還是分房睡比較好?!?/p>

俊吉似乎察覺到什么,明顯地露出受到打擊的窘態(tài)。

“你該明白,我們現(xiàn)在是朋友,還是有一定界限的?!毙抛颖M量語氣溫柔地勸慰道。她的“還”字里包含著“你懂的!”的意涵。

俊吉一定敏感地聽懂了信子的意思,雖然有些失望,還是顯出男人的風度,理解地點了點頭。

是夜,信子獨自睡在寬敞的主屋里,俊吉睡在相隔較遠的小間。兩人懷著各自的心思聽了一夜的雨聲,早晨起來一看,原來是旅館后面的一條小河發(fā)出的潺潺流水聲。

信子剛走入庭院,俊吉穿著浴衣也進來了。

“我早上去街頭散步了?!笨〖行┎蛔匀坏亟忉尩馈?/p>

看著他紅紅的眼睛,信子知道俊吉昨晚沒睡好。

兩人一起吃完早餐,白木就來了,圓圓的臉上帶著微笑。

“早上好!現(xiàn)在就帶你們?nèi)ニ蓫u觀光吧!”

轎車就在大門外等著,白木夫人和旅館的女服務員們把他們一直送到大門口。

轎車很快駛入松島,那兒一派海島風光。沿途比海岸高的地方設置了不少觀光臺,讓游人飽覽了碧海藍天的壯美景色。太陽照在海面上,遍植松樹的海島更顯得郁郁蔥蔥,恍若一個遠隔喧囂和凡塵的仙境。白木帶他們先后參觀了島上的瑞巖寺和鹽釜等名勝古跡。一路上,白木熱情服務,悉心照料,駕車陪他們玩到傍晚,連用餐、休憩等細節(jié)都考慮得很周到,似乎真心來替妹妹賠罪的。不過,三人在一起的時候,他依然閉口不談精一和常子的事。

回到旅館后,白木請他們吃了晚餐,又和夫人一起把兩人送到火車站的月臺。

信子和俊吉打算乘坐夜間去青森市的列車。

“承蒙熱情接待,非常感謝!”信子在發(fā)車之際向白木夫婦真誠道謝。

“不必客氣,難得來此一游,還有不少佳處未去,歡迎你們再次光臨!”白木禮貌地回應道。

列車啟動了,白木依然站在月臺上,圓圓的臉上堆滿笑容,不停地向他們揮手告別。

列車里,二等車廂十分擁擠,信子和俊吉分開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信子獨自凝望著車窗外面,和去年相同的黑色夜景在快速地流動著,她開始流淚了,耳邊響起白木低低的話音……

十一

早晨,列車提前到達了青森火車站,兩人下了列車。

俊吉對信子說:“這個地方不好,是你的傷心之地?!?/p>

信子點點頭:“是啊,確實有不愉快的記憶。”

此時,朝霞染紅了火車站前面的廣場,后面的八甲田山也清晰可見。

俊吉看了信子一眼,輕輕地問道:“我們現(xiàn)在怎樣打算?如果乘巴士去秋田的話,可以在弘前或大鱷溫泉下車。如果你累了,也可休息一下再去?!?/p>

信子面對俊吉柔聲說道:“我還是想去十和田湖,難得來一趟,總想看看那兒的景色。我這人太固執(zhí),請你原諒?!?/p>

俊吉爽快地回答:“既然想去,就一起去吧!”

信子赧然一笑:“是我不好,請多包涵?!?/p>

兩人乘上去十和田湖的巴士,看上去像一對親密的旅伴。

巴士不斷地向陡峭的山路上行,拐過一個個彎道,地勢愈發(fā)險峻。青森市已被遠遠地拋在山后,完全看不見了。眼前是津輕半島和下北半島的連綿群山,山下的陸奧灣像個巨大的湖泊閃著粼粼的波光……

巴士在萱野高原稍作停留。那兒的景色像公園一般美麗,草毯似的草地上盛開著野菊花,闊葉林泛起一片新綠。這兒的高度已超過海拔五百米。

信子走在柔軟的草地上,高興地對俊吉說:“這兒真美,我的心情好多了?!?/p>

“是啊,確實很美!”俊吉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他抽著煙,眺望著前面的山巒,好像在想著心事。

巴士又開始長時間地盤旋山路而上。

山毛櫸樹漸漸多了起來,溪谷隱沒在樹林的綠色之中。

“啊,那兒有雪!俊吉你快看!”信子手指著車窗外面大聲說道。

山上果然還殘留著雪溪,在強勁的山風吹動下,山頂騰起了縷縷的雪煙。

俊吉贊了一句:“真美??!”

由于山頂綠色稀少,樹林的樣態(tài)也發(fā)生了變化。長時間地在高山上行駛,巴士和乘客都顯出了疲態(tài)。

信子乏力地問俊吉:“到十和田湖還要乘多長時間?”

“大概還要三個小時吧?!?/p>

“不是說,接下來有溫泉嗎?”

“是的,應該是酸湯溫泉?!?/p>

“是嗎?我已經(jīng)累了。”信子用手指按著額頭,“我們今晚就住酸湯溫泉吧?!?/p>

俊吉沒有回答。看著信子的模樣,突然露出了微笑。

信子無奈地嘀咕道:“昨晚乘了一晚的夜車,沒有好好地睡覺,真的累了。還要在巴士里晃蕩三個小時,實在受不了了。”

酸湯溫泉位于山巒環(huán)抱的洼地里。那兒只有一棟又大又簡樸的老式民宿。大堂上掛著明治時代的文人大町桂月寫的匾額。

酸湯溫泉是個男女混浴的大浴場。信子對此有些顧慮,俊吉率先去了浴場。

不一會兒,俊吉拿著濕漉漉的浴巾回來,興沖沖地對信子說:“這個溫泉的硫磺氣味很厲害!”

這時候,民宿的女服務員進來鋪床,信子請她為自己另外安排一間房間。

俊吉知道信子的用意,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你知道嗎?這兒很有意思,小賣部也出售蘿卜和魚,就像菜市場一樣?!?/p>

信子明白俊吉的心情,隨聲附和著:“是嗎?看來這兒允許旅客自己燒飯的?!?/p>

她利落地拿起行李到自己房間去了,俊吉也沒有露出半點不高興的樣子。

信子很清楚,今晚必須在這兒住宿,這是事先就決定好的。她一直想著心事,直到很晚才慢慢入睡。

早晨,俊吉走進信子的房間,說了一聲:“早上好!”

他容光煥發(fā),顯然昨晚睡眠很充分。

用好早餐,俊吉立刻換上西服,對信子說:“我們先去乘巴士吧!”

話音剛落,他已邁開大步走向民宿的大門口,巴士車站就在旁邊。

信子和俊吉再次乘上巴士,車窗外充滿著明媚的春光。不過,在綠葉稀少的山毛櫸樹林下面隱約可見斑斑點點的積雪,使人感到一種季節(jié)錯亂的別樣荒涼。

巴士從睡蓮池附近逐漸下行一千米的高度,再次進入山毛櫸和扁柏林的新綠之中,在厚重繁茂的枝葉遮蔽下,周圍籠罩著一片黑暗。由于山路狹窄,巴士和其他車輛交會時不得不后退避讓,樹枝不時地撞擊著巴士的車頂,綠葉也經(jīng)常擦拭著車窗。山櫻花還在昂首怒放,遍地群生著大型的蕨類植物和款冬,陰濕的土地上流淌著冒著白水泡的暗流,呈現(xiàn)出奧入瀨溪谷特有的風景。

啊,常子就是在這片樹林的深處迎來死亡的。信子想象著這個略顯肥胖的身影是如何快樂地在原始樹林中消失的情景。

坐在一旁的俊吉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十二

他們登上十和田湖的游覽船開始觀光。

湛藍的湖水顏色很濃,似乎給人一種神秘的壓力。

“看來這湖很深吶!”信子輕輕地自語道。

導游對此作了熱情的講解。他說船已行至最深的中湖,水深將近380米。

游覽船緩慢地前行,圍著湖水的山巒在快速地移動著,呈現(xiàn)出絕佳的景色。湖岸邊,棲息著成群的鴛鴦,有的相互嬉戲,有的在湖水里輕快地游動。

游覽船沿著突入湖中的御倉半島和中山半島行駛,游客們在一路上觀賞了各種斷崖和風姿奇特的森林,最后到達了位于南岸的休屋鎮(zhèn)。

兩人很快進入了旅館的客房,坐在坐墊上繼續(xù)飽覽湖面的風光。

“這兒觀景真好,算是來對了。”信子一邊觀賞,一邊發(fā)出由衷的感嘆。

其實,在決定住哪家旅館時兩人發(fā)生過一番爭執(zhí)。信子想住在離這兒稍遠的宇樽部的旅館,俊吉卻強烈反對,說這兒是觀賞湖面風光的最佳處,信子只得笑著作了讓步。

“俊吉!”信子回過頭,對著俊吉嬌羞地微微一笑,“明天一早,我們自己駕小船游湖怎樣?一定能看到最美的風景?!?/p>

俊吉癡癡地看著信子的臉,眼睛里放出異樣的光彩,“早上的霧很濃,你知道嗎?”

“霧里劃船最浪漫了?!毙抛拥淖爝呉廊谎σ?。

那天晚上,信子還是一人獨睡。

天色剛亮,信子立刻就起床了,忙著各項準備工作。

當她梳洗完畢,換好衣服的俊吉已經(jīng)精神飽滿地走進房間。

信子含笑著打個招呼:“你早,俊吉!”

俊吉問:“現(xiàn)在就走嗎?”

他的說話口氣是以前沒有過的,多少有點生硬。

旅館的后面系著幾條小木船,船槳成對地放在一只木盆里,就像擺放筷子一樣。現(xiàn)在正是大清早,那兒沒有一個人。

信子望著湖面。滿眼都是升騰的白色霧氣,只能看到對面山巒的山頂,就像面對著能見度極差的大海。

外面的空氣非常寒冷。

手握著船槳的俊吉催促道:“請上船吧!”

信子坐上小木船,肌膚感到冷颼颼的寒意。

小木船在水面上慢慢地滑行,宛若事先知道目標似的直線前進。前方的大霧貼著水面匍然不動,把整個十和田湖圍得嚴嚴實實。

天太冷了!信子不停地戰(zhàn)栗著。霧氣中,她的臉部和衣服都被濡濕,手指也幾乎凍僵了??〖谎圆话l(fā)地手握船槳,像劃龍舟似的奮力劃動著。他的表情嚴肅,臉部的肌肉不時地抽搐,儼然是個上陣的大將。

信子沒有出聲,靜靜地坐在船上。濃霧包圍了他們,一米開外宛如布滿了厚重的白色霧障,人的視野只能看到小木船和船周圍的藍色湖水。一時間,兩人完全失去了距離感和遠近感,白色的天穹下只有一只小船在輕輕地移動著。

小木船停止了滑行??〖崞鸾诤锏拇瑯?,粗野地弄亂了一頭平時引以為傲的整齊頭發(fā)。他目光炯炯地看著信子,足足持續(xù)了幾分鐘。

小木船越行越慢,終于像被湖水吸住似的完全不動了。

現(xiàn)在就像夜晚一般靜寂,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看不見。

“俊吉!”信子冷得嘴唇直打哆嗦,“這兒太可怕了,就是發(fā)出叫聲岸上也聽不到?!?/p>

俊吉停頓了五秒鐘,應了一聲“嗯”。

周圍依然像白色的黑夜。

信子心有余悸:“要是這兒出了什么事,外面的人是無法知道的?!?/p>

俊吉還是隔了五秒鐘,應了一聲“嗯”。

兩個人不經(jīng)意地對視了一眼。

信子的兩手緊緊抓住船幫,又說:“這兒的水很深,據(jù)說是位列全國第三的深水湖。人要是掉進湖里,再也不會浮上來?!?/p>

俊吉隔了十秒鐘才開始回答,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明快:“你懂得很多嘛,是誰告訴你的?”

信子沉默不語。不知為何,她的聽覺突然變得很靈敏,仿佛聽到附近傳來了異樣的流水聲。

白色的薄霧在兩人之間流動著。

信子繼續(xù)說:“今天的霧好像是六月里最濃的?!?/p>

一時沒聽到應答,信子不由得緊張起來。

俊吉揚起下顎,對信子說:“你回頭看看我們來的方向?!?/p>

他的口氣就像下命令一般,信子順從地轉過臉去。

來路豎起了白茫茫的霧障,根本看不清什么。濃霧越來越近,仿佛已逼近了自己的后脊梁。信子嚇得倒抽一口冷氣。

“我們被困在濃霧里了!”見信子回過頭來,俊吉冷冷地說道,“就像你說的那樣,今天的霧是最濃的。咦,你看那是什么?”他指著水面突然發(fā)問。

“是什么呀?”信子一時摸不著頭腦。

她終于看到水面上漂著一個白色的物件,無形的恐懼猛然襲上心頭。

俊吉用船槳撈起那個物件,一聲不響地凝視著。

“啊,是塊手帕,沒想到會漂到這兒來。”

他說著用手撿起手帕,絞干了水滴,攤開來仔細察看。

信子臉色蒼白地在一旁觀看,這塊白色的手帕讓她心里發(fā)怵,太可怕了。

突然,俊吉舉起濕漉漉的手帕大聲問道:“這不是表哥的手帕嗎?”

“是嗎?”信子嚇得全身都在發(fā)抖。

“你好好看看吧,手帕一角印的旅館名稱一定有印象?!?/p>

信子接過這塊冷濕的手帕,看到一角印著千鳥型的花紋,花紋里還有“鈴蘭旅莊”幾個淡淡的藍字。她頓時淚眼模糊了,這的確是丈夫的手帕,曾經(jīng)為他洗過幾次,有著深刻的記憶。也許丈夫在失蹤的時候也把這塊手帕放入口袋里。

真是不可思議。一年前,丈夫沉溺在這個深湖里,沒想到他身上的手帕竟然浮出水面,展現(xiàn)在妻子的眼前。難道是丈夫的冤魂在顯靈嗎?信子嚇得牙齒“咯咯”作響。

這時候,俊吉放聲笑道:“我是給你開個玩笑。其實,一年前的手帕不可能到現(xiàn)在才浮出水面,是我親手干的。在你回頭看的時候,我把手帕投入湖水里。我也有一塊和表哥相同的手帕,是他一次從北海道回來后送給我的。你看到手帕嚇得臉都發(fā)白了,而我一點沒事,你不覺得反常嗎?”

“……”

“我早就知道你的用意了!”俊吉繼續(xù)說下去,口氣依然很平靜,“你主張從仙臺到青森,直接去十和田湖觀光,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后面發(fā)生的一件事讓我徹底明白了。你說要去酸湯住一個晚上,而且要住在去年我和表哥住的同一家旅館,這是為什么?不就想復制去年六月我和表哥來這兒的旅程進行實驗,試圖動搖我的意志,檢測實驗的結果嗎?我知道你的心思,故意裝出很花心的樣子接受了。最后怎么樣?從我的表情上得到實驗的效果嗎?沒有看到我出現(xiàn)預期的狼狽相,你感到困惑了吧?哈哈哈……我什么都聽你的,今天又按照你的吩咐把船劃到這兒來了?!?/p>

信子的臉色變得緋紅,喘著粗氣問:“田所常子也是你指使的?”

俊吉爽快地點點頭,“不錯,她是我的女人!”

十三

“她是一個對我言聽計從的女人,原來在東京的一家酒吧工作,是我叫她暫且去青森的酒吧干活的。在我的指使下她給表哥寫信,甚至在青森和你見面時講的話也是我教的。我知道,光靠常子的一封信很難打動你,只有讓你在青森和她見面才會信以為真,結果我成功了。常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按我的指令行事,和我永久在一起罷了?!?/p>

“這個女人太可憐了,你就忍心殺了她?”

“嚴格地說,是她妨礙了我才不得不殺的。我和表哥來這兒時請了三天假,把她帶到奧入瀨森林時我向公司請了病假?!?/p>

“原來是這樣??!”信子恍然大悟,想起此后俊吉來家時憔悴的模樣。

“我明白了!你這樣做一定是有人教的,是他叫你來調(diào)查的嗎?”俊吉突然大聲問道,“不管怎樣,我很想搞清事情的原委。他怎么知道我在十和田湖早晨的濃霧中把表哥推落湖里的?你必須告訴我!”

信子終于站起來,口齒清晰地說道:“常子死后,有人為了調(diào)查她的死因,到這一帶到處了解情況,聽說了有家旅館曾經(jīng)發(fā)生這樣的怪事,兩個客人為了賴掉房租,竟然一早劃著小木船逃跑了,發(fā)生的時間正好和精一失蹤的時間相同。這事立刻引起了那人的注意,經(jīng)過進一步的調(diào)查核實,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其中一人是劃船到對岸逃走了,另一人自己劃船回來,沒有抵賴房租,但受到旅館的責難。于是,那人從這一點開始著手深入的推理和調(diào)查。”

“原來如此!那個人像福爾摩斯一樣,名義上叫我去松島觀光,實際上是把我誘騙到十和田湖來,對吧?”俊吉輕聲笑道。

“信子夫人!”他突然改口問道,“你知道我現(xiàn)在的心情嗎?”

信子一動不動地站著,“當然知道,我絕不會答應的!”

俊吉一臉的壞笑,“知道就好,我就是要得到你。平時受夠了表哥的氣,總覺得抬不起頭來。我對你是認真的,這也是我的作案動機。你馬上就是我的女人了,再耐心等一下,過兩三個月就成了。你和表哥結婚后認識了我,以為我是個窩囊廢。其實,二戰(zhàn)時我在弘前聯(lián)隊當過兵,對這一帶的地理環(huán)境非常熟悉,知道一到六月份,早晨的湖面就會起大霧。于是,我就利用這個天時地利,找到了下手的機會。去年六月,表哥照例去北海道出差,我事先從他口中得知要去福島縣的煤礦公司。所以就去那兒候著他,并把他引誘到十和田湖來。”

白霧依然濃厚。兩人相對而立,眼前是沒有距離感的茫茫白色。

“信子夫人!”俊吉再次這樣稱呼,“你知道我現(xiàn)在的心情嗎?”

“當然知道!”信子加重了語氣,“但我不想和你一起死在這兒!”

“我想抱著你一起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特意滿足你的實驗要求,把小木船劃到這兒來了。”

“你想重演謀殺精一的故事?”

“這樣的重演不正是你想通過實驗得到的結果嗎?不過,你的下場會和表哥不同。表哥好奇心重,親自劃船和我一起過來,我就一槍打中了他的胸口,當場斃命。我力氣小,知道不能和他拼蠻力?!?/p>

“……”

“也許遠遠的岸邊聽不到這兒發(fā)出的聲音。即使聽到了也無妨,一般人都以為是在開槍打鳥,沒人會深究的。完事后,我就把手槍和表哥一起扔進湖里?!?/p>

俊吉得意洋洋地說著,試圖靠過來,小木船劇烈地搖晃著……

陷入圈套的信子恨聲叫道:“別做夢了,我不會和你一起死的!”

俊吉猙獰地笑了,“那請你自己去死吧,信子夫人應該不會討厭我的建議?!?/p>

“不要!我恨你!”信子的叫聲愈發(fā)凄厲。

“是嗎?你也害怕了?”

俊吉搖搖晃晃地走近信子。

“不要!不要!不要!”

“你死吧!請你快去死吧!”

濃霧漸漸淡去。

這時候,突然從近處傳來一陣船槳攪動水面的聲音。

按照他在仙臺和信子的約定,長著圓臉的白木淳三如期趕來,宛如白夜中冒出的煙柱,飄然出現(xiàn)在十和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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