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蘭
我苦口婆心地給人們講投保的好處,但每次都被他們木訥的表情擊敗!沒有一次成功,更沒有人要投保,做了三個月,我只成功拉到一份保單。
我心里暗暗罵領導,罵他把我從總部調(diào)到這鳥不拉屎的小縣城,要知道,我在總部可是業(yè)務量最高的一個,因為勤快和誠實,還因為長得漂亮,在那些有錢的老板面前嘰里呱啦一陣,便能拉到一大把業(yè)務。
前一陣,領導問我想不想當經(jīng)理,我當然點頭,這不,就把我調(diào)到這地方來當經(jīng)理了,說是得在小地方鍛煉。
我業(yè)務沒拉到,倒霉的事卻碰上了。一個小孩出了車禍,而她偏偏是我剛剛到這里做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業(yè)務!她的父親是一名醫(yī)生。孩子沒有生命危險,但傷得有點嚴重,腿骨折。
我說:“賠,當然得賠,按合同來。”
我的下屬們就笑我說:“經(jīng)理,你這頭一筆業(yè)務做得可絕啊?!?/p>
財務部的人調(diào)侃說:“經(jīng)理,你還是別親自去跑業(yè)務了,照這樣,入不敷出,咱別說給別人保險,還得先給自己公司保險呢。”
禍兮福所倚,古人說得很對,正當大家笑話我的時候,我的業(yè)務量卻節(jié)節(jié)上升。
原來那賠償事件一出來,大家開始相信保險公司,那個醫(yī)生為了感謝我,在醫(yī)院里給大家講投保的好處,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于是,經(jīng)濟稍微好一點的人都來投保。
投保的人一多,自然而然總會遇到一些個案,就像那個出了車禍的女孩。
我就是在那個個案中遇上王勇驗尸官的。認識王勇后,我的生活軌跡就變了。
總部看到我業(yè)務好,把那個小縣城的保險市場打開了,于是,很快就又決定把我調(diào)回總部,而且是當部門經(jīng)理。
可是,我還沒有回到總部走馬上任,小縣城便發(fā)生了一起事故。十月底的一天中午,一個剛剛參保不久的男子死了,死在家里,他的老婆犯間歇性精神病,還有兩個小孩,大的女兒上高中,小的兒子上初中,兩個在校都是尖子生。
這件事非常棘手,因為據(jù)我所知,男子很有可能是自殺的,如果是自殺就得不到賠償,可是,站在人道主義角度,說實話,我從心底同情他們,周圍的鄰居說這男人結婚之前就知道老婆患間歇性精神病,但因為愛,便不顧家里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結婚。
這件事處理得好,直接影響到我的前程,可能會業(yè)務量驟升,但也可能因此引來一連串的不良后果,比如為了取得保險金,會出現(xiàn)陷害、謀殺、自殺等等之類的事。
王勇驗尸官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他的白大褂洗得比一般醫(yī)生的要白,見人就露一臉笑,不過他笑的樣子看不出喜怒哀樂。
男子是怎么死的,王勇的驗尸報告至關重要,我?guī)状蜗胂蛩嘎兑稽c男子家里的情況,我想跟他說,如果男人得不到賠償,那意味著他的老婆會被餓死,他兩個孩子會變成沒人管的流浪兒,可是每次都欲言又止。
驗尸結果很讓人震驚,王勇驗尸官說男人是被蜱蟲叮咬沒有及時醫(yī)治致死的。這結果也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他是自殺而死的。
男人終于得到了賠償,與此同時,小縣城陷入了恐慌中,在男子的賠償事件解決好后,小縣城里幾乎人人都來投意外險。
我以為事情解決好后就能回總部上班,沒想到,總部卻以小縣城離不開我為由取消了調(diào)我回去的決定。我的人生軌跡就從那個時候起完全地變了。
“是劉經(jīng)理嗎?”又一個電話響起來了,是王勇驗尸官打來的,最近,我很害怕接到他的電話。是的,因為他,我發(fā)財了,他也發(fā)財了,可是,我說過,我不要再做那樣的事情了,我說過,那是最后一次。
“東家村收到一具女尸,是因情自殺的,25歲,何小蒙,下面還有弟弟,父母老實多病,劉經(jīng)理,你備好資料吧……”王勇把對方的資料講給我聽,然后就掛了電話。
我又一次身不由己地跟著王勇走,王勇說過,這樣做三方得利,死者家屬得到補償,他和我也從中獲利。我按王勇說的幫何小蒙做好資料,然后交了三個月的意外保險,三個月后,何小蒙的尸體就出現(xiàn)在一個意外事故的現(xiàn)場。
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何小蒙掉進了路邊的水塘里被淹死,這便是王勇找人制造的現(xiàn)場。
這三個月時間尸體被王勇放在冰庫里,所以絲毫無損。
這里,大家應該知道,我們做的是什么生意了,收購尸體。
王勇很認真地對打撈上來的尸體進行尸檢,沒有人知道他那認真背后的黑幕,更沒有人知道何小蒙是自殺的。
何小蒙的事故賠償了30萬,王勇給了何小蒙父母3萬,尸體火化及其他后事處理費另算,我得了10萬,除掉開支,其他的入了王勇的腰包。
沒有投保卻能意外用尸體得到3萬的賠償金,何小蒙的父母對收購尸體的人感恩戴德,何小蒙是農(nóng)村人,王勇收購的尸體都是從偏遠的山村來的,因為,只有那里的人不投保,也因為只有那些地方的人容易得到滿足,對他們來說,用一具沒用的尸體換錢那是相當合算的事。
至于那個被蜱蟲叮咬致死的男人大家應該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他也是自殺的。當他知道投保能得到賠償?shù)臅r候,他便做了犧牲自己的決定,那時候,善于察言觀色的王勇看到我一臉的同情心,就明白可以從中做手腳幫男人得到賠償。
一開始,他和我一樣僅僅出于同情,可是,后來,我們都變了,我痛恨總部言而無信,不信守諾言,據(jù)說是因為我沒有后臺撐腰,被一個有后臺的人擠對了。
好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沒有領會領導對我的“好意”,他請我吃飯的時候,讓我喝酒,我就偷偷地走了。王勇因為錢少被美貌女友甩了,他想發(fā)財,我想報復,于是,我們走在了一起,做收購尸體的生意,然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我說過,這筆生意結束就不再做了,于是,決定找王勇好好談談。
坐在我對面的王勇脫去職業(yè)裝,換了裝扮,西裝革履,帥得我都不認識他了。
這時候的王勇,看上去很有紳士風度,點頭微笑,禮貌而有分寸,只是,他不勝酒力,幾杯酒下肚,就有些醉了,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王勇第一次向我敞開了心扉。
原來,王勇跟我一樣是在大城市上班的,不知道怎么的,也許是他過于木訥,也許是他不善于交際,有一天他便被安排到這個小縣城來了,隨之而來的是他的美貌女友離他而去。
“其實一切都是圈套……”原來是王勇的上司看上了他的女友,找了個理由把他們分開了。
說到傷心處,王勇猛地灌起酒來,我知道他不會喝酒,忙上前扯下他的酒瓶。王勇就勢抓住了我的手,一把將我抱在懷里。
我這還是第一次接觸男人的懷抱,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王勇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我居然有些醉了。我們兩個同樣向往大城市生活的人,這會兒手牽在了一起,心也連在了一起。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什么,王勇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我感覺心有些酥麻麻的,隨后,王勇的吻由溫和漸漸變得熱烈起來。
我沒有拒絕他,我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愛上他,是的,愛上一個人很容易,就一分鐘的時間。
如果不是酒吧里新放的一首歌曲《忘記》,我差點忘了約他出來的目的。
“我們洗手不干了吧……”
王勇沖我點頭,他也厭倦這樣的生意了。
我們是手挽手走出酒吧的,走到半路,王勇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說到一半,王勇就嚇得酒醒了大半。
原來他請來尋找尸體的兩個人打起來了。
“傷得很嚴重……”王勇神色凝重,急匆匆地叫了一輛的士向醫(yī)院飛奔而去。那兩個人是為了那具女尸分報酬的事動手的,一個說是他提供的信息他要多一點,一個說在布置意外現(xiàn)場時他出的力多他要多一點。
我知道,接下來我又有事情做了,我得給他們做假的醫(yī)療保險單,這樣,他們的醫(yī)療費就能報銷。
做完這些,我感覺身心疲憊。
王勇接過我給他們辦的醫(yī)保單的時候,樣子很沮喪。
“再這樣下去,他們兩個會毀了我們的……”王勇?lián)鷳n的樣子我還是頭一次看到。
我已經(jīng)愛上王勇了,王勇也愛上了我,我們決定好放棄我們的職業(yè),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找一份嶄新的工作,或者開個店什么的,我們準備把辭職報告遞交上去。
可沒想到,暴風雨就在我們準備辭職的時候發(fā)生了。
“喂……”王勇一手拎手提箱,一手接電話,剛聽了一句話手機就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殺人了……”
“誰……”
王勇的臉色鐵青,顫抖著手把我抱得很緊:“劉蘭……我們估計走不了了?!?/p>
王勇的話還沒說完,警察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知道事情做多了總會敗露的,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我和王勇都被抓了,這是意料中的事。在警車上,王勇用他銬著手銬的手握住了我也銬著手銬的手。
“劉蘭,他們自相殘殺了……”王勇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知道,總有一天會這樣的,從他們?yōu)榱艘稽c私利動手打架開始,我就知道會這樣的。
王勇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不要再找尸體了,這生意不做了,他們卻自相殘殺了。
“他們找到的不是尸體,是一個傻子……”
“我們收購的不是尸體嗎?為什么……”
警車在風中呼嘯,王勇低得如蚊子叫的喃喃聲淹沒在警笛聲里。
“為什么?”我大聲地咆哮,把手從王勇的手里猛地抽出來。
解答這個問題的不是王勇,是警察。入獄后,我和王勇就分開了,是警察告訴我,在我們做這種生意的過程中,發(fā)生了多起讓人痛心疾首的事。
原來,王勇請的那兩個人找的尸體,并不全都是尸體。
我們收購的尸體有幾具是煤礦上的,其實,那不是意外死亡,不是礦難,也不是自殺,是被那兩個尋找獵物的人殺死的,他們專門找那種智力障礙人士,然后把他們的檔案先給王勇,王勇再轉(zhuǎn)給我?guī)退麄兘灰馔怆U,然后,他們就利用煤礦上容易出事故的情況先殺了他們后制造事故現(xiàn)場……
另外,他們收購的尸體里,還有部分是流浪漢,是乞丐、瘋子……
更可惡的是,他們最后還因為爭奪一具尸體而自相殘殺,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殺了。錯了,一切都錯了!
在監(jiān)獄里的第一個晚上,我做了一晚的噩夢,夢里全是那些無辜的冤魂,流浪漢、乞丐、瘋子……我不知道鐵窗的日子要過多久,但不管多久,我這一輩子都無法洗清罪孽了。
當然,也有意料之外的事,那就是在我們?nèi)氇z的這天,來了一大群人守在監(jiān)獄門口,其中就有兩個是小孩,他們就是那個患間歇性精神病女人的子女。他們一個考上了重點大學,一個考上了重點高中。父親得到的賠償金足以讓他們完成學業(yè),看著他們,我欣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