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
作者有話說:記得很小的時候,我就去學(xué)乒乓球,因為我自己不喜歡,每次都是鬼哭狼嚎地被我媽和教練合力關(guān)進球場,到現(xiàn)在還印象深刻……暑假回家大掃除時看到落灰的球拍,我就突然想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約圖建議:小姑娘坐在地上微笑,手里拿著可樂,膝蓋上放著乒乓球拍,藍莓糖果和乒乓球散落一地。
摘句:那就是她對程涇川的第一印象了,花里胡哨的孔雀,看起來就沒什么實力的樣子。
01
傅樂歌和程涇川兩個人不對付這件事兒,省乒乓球隊全隊都知道。
不管是球場上,還是球場外,兩個人就沒給過彼此好臉色看。隊里面平時訓(xùn)練的模擬比賽上,但凡兩個人抽到同一組對打,空氣里面的火藥味兒都能把場子燒起來,比賽時間也永遠是最長的,費好大勁兒才能決出勝負。
出了訓(xùn)練場地就更不用提,兩個人能從吃喝玩樂爭搶到衣食住行。就連平時傅樂歌去場子旁邊的小賣部買汽水喝,大老遠就能看到程涇川用毛巾擦著汗從另一扇門走出來,然后都立馬拿出短跑冠軍的速度跑進小賣部。
傅樂歌拿出最后一瓶冰凍可樂,結(jié)好賬,沖剛好進來的程涇川耀武揚威地晃一晃。然后她啪地一下擰開瓶蓋兒,灌上一大口。
程涇川扯了扯嘴角,半笑不笑地提醒了句:“小心點兒,別嗆著?!?/p>
話音還沒落下,就看到傅樂歌被汽水沖上來的氣泡刺激得彎下腰來咳得驚天動地,程涇川見怪不怪地聳聳肩,換來她一個巨大的白眼。
等她徹底緩過來,想要在柜臺前買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包藍莓薄荷糖時,赫然發(fā)現(xiàn)貨架上已經(jīng)空空如也。
“程——涇——川——”小姑娘的喊聲氣壯山河,回蕩在整個訓(xùn)練區(qū)域,“你又不吃糖,買走我的糖干什么!給我拿回來!”
不遠處的少年聽見了,把那一包糖果握在手上高高揚起,路都不好好走,還故意蹦了兩下,背影臭屁又挑釁。
傅樂歌之前那點買到冰凍可樂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凈:“程涇川,你給我等著!”
正兒八經(jīng)地算起來,兩個人這種不對付情緒大概能追溯到他們的初次見面——程涇川入隊的第一天。
因為是南方人,傅樂歌說話聲音軟軟的,長相也一副毫無攻擊性的樣子,好像跟誰都相處得來,跟誰都是好朋友。
程涇川最開始就是被她這副模樣給欺騙了,才會想著第一個和她成為好朋友。
他五歲開始打球,天賦極高,換了幾個教練都說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甚至在省隊來他所在的青少年球隊招人時,被騙著說只是去打一場普通比賽的程涇川表現(xiàn)得優(yōu)異無比,讓省隊主教練看得眼睛都亮了,當(dāng)機立斷就要把他招到麾下。
可是,事實上,這樣一個被大多人稱為“乒乓球天才”的少年,其實對乒乓球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就連走上這條路都是因為程母的威逼利誘。
省隊要求新入隊的運動員報到的那一天,被騙了大半個月的少年在訓(xùn)練場門口得到了真相,憤怒地當(dāng)場就準備掉頭回家??伤姆磻?yīng)早就在程母和主教練的預(yù)料之中,兩個人配合默契,一個迅速地從車后備廂里拿出他的行李,開車就走,另一個連拖帶拽地把他弄進訓(xùn)練場后,砰的一聲鎖上了大門。
少年還在氣頭上,對著門連砸了好幾下,找了一圈兒,愣是沒找到其他開著的出口。一腳把行李箱踢出好幾米遠之后,他緩慢蹲下身子任命一般地圈住自己的膝蓋。
在不遠處看臺上、目睹了這一全過程的傅樂歌慢悠悠地說:“你看那個男生,教練把他硬弄進來的樣子,好像在趕豬哦?!?/p>
說完,她自己就笑了出來,旁邊的師姐卻像沒聽見一樣,一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
傅樂歌戳了戳師姐的胳膊,師姐才緩過神來,拼命搖起了傅樂歌的肩膀:“小歌!這個新來的小師弟,長得真的好帥??!”
傅樂歌面無表情,嗤笑了一聲。
那就是她對程涇川的第一印象,花里胡哨的孔雀,看起來就沒什么實力的樣子。
這種人真沒意思。
02
不管是怎么被迫,省隊來了還是來了,并且,程涇川來得正是時候,入隊的第三天,就趕上省隊一年一度的新老隊員友誼賽。
友誼賽是車輪賽制,由抽簽決定對戰(zhàn)隊員的順序,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首輪的首場比賽,對戰(zhàn)雙方就是傅樂歌和程涇川。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打比賽,初印象的存在讓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隨便活動了一下手腕就拎著拍子上了球臺。
那一場比賽可以說是傅樂歌在省隊打過的所有比賽里最慘烈的一場。因為過分輕敵,她開局就被程涇川幾個角度刁鉆的上旋小球打倒,連失兩局之后,即使是拼盡全力扳回一局,最后也因為狀態(tài)沒有調(diào)整上來被打得落花流水。
作為裁判的教練吹結(jié)束哨時,傅樂歌的臉黑得不行,偏偏少年根本不會看人眼色,主動跑過來要和小姑娘握手,還安慰式地對她講:“不要失去信心,你有什么想學(xué)的招數(shù),哥哥可以教你?!?/p>
傅樂歌還沉浸在被“花孔雀”打敗的不可置信中,氣得一個字也不想講,礙于禮貌才嗯了一聲敷衍過去,轉(zhuǎn)頭就發(fā)狠似的撈了一盆球找空球臺練起了她剛剛完全招架不住的上旋小球。
一盆球還沒練完,討厭的聲音又陰魂不散地響起:“你發(fā)球的方式不對,小球講究的是握拍的特殊角度,打上旋需要你在發(fā)球瞬間使出更多的力,像這樣……”少年說著,自顧自地握起她纖細的手腕,擺出一個她陌生的角度,“這樣,你再試試?!?/p>
傅樂歌皺了皺眉頭,猛地松開手,球拍砸在球臺上發(fā)出一聲巨響:“誰要你教?!我去打下一場了,再見!”
程涇川站在原地,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小姑娘越走越遠的背影,覺得自己竟然看出了一絲怒氣和怨氣。
他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哪兒得罪她了。
所幸傅樂歌只是一時輕敵,自身實力還是擺在那里,后面幾場輪次賽贏下來,最開始那點不開心也逐漸被沖散。
程涇川倒是因為這一次的友誼賽一戰(zhàn)成名。少年心理素質(zhì)極佳,即使是面對比自己實力強很多的師兄也毫不畏懼,表現(xiàn)出來的球風(fēng)穩(wěn)定、打法靈活多變,從來都是板著臉的教練都忍不住把他夸上了天。
少年在隊里面的人緣極速上升,師兄師弟佩服他的心理素質(zhì)和實力,師姐師妹們除了佩服以外,還免不了走到哪兒都討論他出眾的外表,一時間放眼全隊,看不上他的大概只剩下傅樂歌一個人了。
她不僅完全不參與女孩子們的那些八卦討論,甚至在食堂里一聽到大家說他什么“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要靠實力”,就翻著白眼端著自己的飯盤遠遠地坐到一個偏僻的位置吃飯。
吃完飯之后,她剛準備回去午休,程涇川那人又不知好歹地貼了上來,還關(guān)切問她:“你怎么都自己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待著???是不是和朋友鬧矛盾了?”
貓哭耗子假慈悲。傅樂歌猛地停住腳步,瞇起眼睛回他一句:“要你管?!?/p>
明明是咬牙切齒說出的一句話,因為小姑娘長得又軟又萌,到程涇川這里就愣是成了“黯然神傷”。青春期的男孩子熱血上涌,立刻生出了保護得情緒:“如果沒人和你玩的話,我可以陪你!”
傅樂歌一臉問號,當(dāng)時就覺得程涇川這人不僅花里胡哨,怕是腦子也還有點兒問題,怎么都聽不明白中國話呢。
她往前走了兩步,手往地上一指,轉(zhuǎn)移了話題:“嘿,你看!”
程涇川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視野里面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了一只翻著肚皮的死老鼠。他被嚇了一跳,控制不住地啊了一聲。
“膽小鬼?!泵媲暗男」媚锍冻蹲旖?,看著他說了這一句,轉(zhuǎn)頭就大步走進了球場。
這回即使是程涇川再愚鈍,也能感覺出她的敵意。他的耐心耗盡,大少爺脾氣上來,背對她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兩個人的梁子算是徹底結(jié)下了。
03
程涇川也不是什么喜歡死皮賴臉纏著別人的性格,雖然莫名其妙,但他礙于男生奇怪的自尊又怎么也不肯問清楚,干脆有意躲著傅樂歌。
只是,兩個人在同一個隊里面,終究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加上程涇川又是新晉萬人迷,就連平常出現(xiàn)在食堂吃頓午飯都有十幾道叫聲喊他一起吃。
傅樂歌悶悶不樂地咬了一大口糖醋排骨,恨得牙癢癢。
從前師兄師姐們的寵愛可都是給她的。
她將這樣的情緒全部轉(zhuǎn)化成訓(xùn)練的動力。平時最吊兒郎當(dāng)不上心的隊員一下子變得這么勤奮,教練都覺得不可思議,故意逗她:“應(yīng)該讓涇川多贏你幾場,萬一一發(fā)力就給我打進國家隊去了呢?!?/p>
傅樂歌鼓著腮幫子,一個猛揮拍,讓球面和地面碰撞發(fā)出巨大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回答:“不、可、能!”
“程涇川再也別想贏我一場!”
省隊里看起來最不在乎輸贏的少女公然放話挑戰(zhàn)天才少年,這宣言瞬間傳遍了整個隊,自然也傳到了程涇川的耳朵里。
他表面無波無瀾,實際上也在暗自練習(xí)著一些不夠熟悉的打法。
時間過得說快也快,年底,隊里又組織了一場大型友誼賽,只是這一次,還沒等抽簽,傅樂歌就站出來:“我要打第一場,對戰(zhàn)程涇川?!?/p>
少年面對小姑娘如此明顯的挑釁似是毫不意外,挑挑眉毛就向她走了過去。
周遭師兄師姐們倒是莫名其妙地沸騰了起來,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
五局三勝的比賽,兩個人打滿了五局,最后一局甚至一路追平,到了二十一比十九才決出勝負。這一次的哨聲響起時,傅樂歌猛地跳起來,咧著嘴蹦蹦跳跳地去換衣服。
程涇川和她一起走出球場時,看著她笑得那么開心,忍不住問了句:“贏了我就這么開心?”
小姑娘瞪了她一眼,神秘地說了句:“你不懂!”
他突然也想笑,半開玩笑地對她講:“收著點,這才一次而已?!?/p>
傅樂歌對他吐了吐舌頭,完全不在意他那一點諷刺的意味。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幾步,路過一扇窗時,程涇川瞥到外面突然出現(xiàn)的片片白色,輕聲感慨了句:“看,下雪了?!?/p>
她這天真是高興得要命,他說一句,她接一句,此刻更是難得地對他好好說上一句:“初雪快樂!”
程涇川轉(zhuǎn)過頭,就撞進一雙盛滿明媚笑意的眼里,那一刻,他覺得窗外那些像羽毛一樣的雪花似乎也落在了他的心上,涼涼的、軟軟的。
如果贏了他就能讓小姑娘好好和他講話的話,他故意輸?shù)魩讏龊孟褚膊毁嚒?/p>
少年突然間亂七八糟地想。
04
程涇川本來以為經(jīng)過那一場比賽,兩個人劍拔弩張的關(guān)系能緩和點,可現(xiàn)實里,比賽的第二天,傅樂歌就變回了原樣,之前那一聲糯糯的“初雪快樂”在他腦子里面循環(huán)了好些遍,回憶起來就像是夢境一樣。
習(xí)慣了小姑娘那些幼稚的把戲,無聊的時候,他甚至也會原樣奉還回去,然后一臉得意地看她被氣得跳腳的樣子。
傅樂歌那個小姑娘,古靈精怪的,層出不窮的小把戲像是一座挖不盡的寶藏庫一樣,偏偏讓他次次好奇,次次著迷。
日子就這么平緩地過著,一晃,他們的同齡人都到了上高中的年紀。兩個人雖然不用像大部分同齡人一樣整天待在學(xué)校里面,但是,到時候高中的結(jié)業(yè)考試還是要參加的,隊里還特意為要參加結(jié)業(yè)考試的隊員們請了各科老師進行輔導(dǎo)。
傅樂歌的噩夢就是從老師來的第一天開始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偏偏在數(shù)學(xué)上栽了跟斗。那些數(shù)字、公式、算法在她眼睛里邊和天書也沒什么區(qū)別,其他成績都毫無問題的人,一到數(shù)學(xué)課就頭昏腦漲吊車尾。
眼看著距離結(jié)業(yè)考試沒幾個月了,傅樂歌自己也著急起來,去找參加過結(jié)業(yè)考試的師兄想要開小灶補習(xí),只可惜師兄們似是串通好了,都說“你直接去找程師弟啊,他的數(shù)學(xué)一定比我們好多了”。
傅樂歌撇撇嘴,沒有說話,轉(zhuǎn)頭卻到便利店一口氣買空了冰柜里面的可樂,兩只手抱著,笨拙地走到小教室里面,一股腦地放在正在自習(xí)的程涇川的前面:“給你!”
程涇川回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眼看著面前的小姑娘深吸了好幾口氣,打算英勇就義一般豁出去地說:“我上次模擬測驗只考了三十五分,你能不能幫幫我……”
他一下子就笑了,點了點那些可樂:“這誠意不夠啊?!?/p>
其實,他不是真的想和她斤斤計較,只是想看她對他軟軟糯糯的樣子。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這話剛說完,門又被推開,有男人的聲音響起:“數(shù)學(xué)不會是吧?我教你?!?/p>
他有些不耐地皺起眉頭向門口看去。
來的人正是省隊新來的教練——周辭。
周辭來隊里沒幾天。
原來陪他們訓(xùn)練的老教練因為身體不是很好,不得已提前退休。他們等了幾天,來了這么一個年輕男人做他們的新主教練。
程涇川還記得小姑娘當(dāng)時偷偷哭了好幾次鼻子。
傅樂歌念舊,對一手把她帶上來、陪了她這么多年的老教練自然有極深的感情。他當(dāng)時看到她蹲在球場的墻角一個人偷偷抹眼淚,還因為這心疼了好一陣兒,天天拜托別人往她的柜子里放她喜歡的糖。
可誰知道新教練來的第一天,最不舍的小姑娘倒戈得最快,瞬間成為新教練的頭號迷妹。
平心而論,男人的長相確實清俊,性子也溫和,訓(xùn)練時剛?cè)岵?、講究方法,短短幾天就摸透了每個隊員的特點,指出問題也是一針見血。
傅樂歌困擾許久的問題被他幾句話點透,球技又更上一層樓。經(jīng)過這一件事之后,程涇川只覺得她看周辭的眼神都變了,是真的“發(fā)著亮光”。
沒想到補習(xí)數(shù)學(xué)這件事兒上周辭還能插上一腳,眼看著傅樂歌歡天喜地和他一起并肩走了出去,程涇川看著桌子上的那一堆可樂,怎么也笑不出來了,越看越來氣。
少年人心思不夠成熟,對什么都是迷蒙的。那時他以為身邊有個看他哪兒哪兒不順眼、一不小心就發(fā)怒的小姑娘是一種習(xí)慣,殊不知,習(xí)慣一個人的存在,其實就已經(jīng)構(gòu)成喜歡這個公式成立的基礎(chǔ)條件了。
05
程涇川也不知道周辭是怎么給傅樂歌補習(xí)的,總之,那一年春天的結(jié)業(yè)考試,小姑娘是順利通過了。
而且,對于傅樂歌來說,那一年的春天還是雙喜臨門。
她和程涇川成功地通過各項選拔進入了國家隊。
臨走的那個星期,隊里面玩得好的吵著要吃他們兩個人的慶功飯。吃慶功飯的地點還是傅樂歌選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涌進了有露天長桌的燒烤店里。
那頓飯,周辭也跟著去了,平時大大咧咧的小姑娘那天像是按下了靜音開關(guān),任憑身邊的人怎么吵鬧,也只是抿唇羞怯地笑,吃飯也吃得像著優(yōu)雅的貓。
程涇川最先發(fā)現(xiàn)了她的反常,還疑惑地問她:“干嗎只吃這么一點?平常你不是都三碗米飯起步的嗎?”
兩個人離得遠,周圍又嘈雜,他說句話都要用吼的。
傅樂歌當(dāng)時就回給程涇川一個巨大的白眼,趁著周辭傾身拿雞翅時,在他的背后對程涇川咬牙切齒地做著口型:“你給我小點兒聲?!?/p>
程涇川還沒來得及回復(fù)什么,周辭就把拿的一個雞翅全部放到小姑娘的碗里。
程涇川聽不清兩個人具體說了些什么,只看到她用筷子輕輕戳了戳那個雞翅,一副舍不得吃的樣子。
那天的最后,周辭有事提前離開,隊員們結(jié)伴回隊里,程涇川故意走到傅樂歌的旁邊,別扭了一路,才拍了拍她的肩膀:“傅樂歌,你不可以和教練談戀愛的?!?/p>
小姑娘被這冷不丁的一句話嚇得一蹦三尺高,少女懵懵懂懂的心思被戳破,她紅著臉“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最后,她干脆說了他們之間最常互懟的一句:“要你管!”
程涇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快步走開。她知道他是生氣了,可那時的她沒有放在眼里,以為他只不過是像過去兩個人的每一次莫名其妙地看對方不順眼的爭吵一樣,第二天又會恢復(fù)平常的樣子。
她都沒意識到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決絕地把她甩到身后。
而事實上,在這一次之后,兩個人就像那晚一樣,確確實實地越走越遠。
在更高級別的國家隊里訓(xùn)練不比省隊,兩個人分屬預(yù)備隊的男女隊,帶他們的主教練不一樣,日常作息不一樣,住的宿舍樓也隔了很遠。平常一天見八次的兩個人變成了一周也看不到彼此幾次。
這樣的日子久了,他們兩個好像連關(guān)系都疏遠了起來。
疏遠其實也談不上,畢竟認真算起來,兩個人也從來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親近”過,每一次能算得上的相處片段,都是為接下來的互相諷刺、互相傷害做準備。
明明都是成年的人了,他們卻像小孩子一樣玩著賭氣的把戲。明明其實傅樂歌依舊會暗中打聽他最近又學(xué)了什么刁鉆的打法,他也會偷偷關(guān)心她適不適應(yīng),可一到明面上,他們就都默契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佯裝對彼此完全不在意。
傅樂歌十九歲那一年,因為國家一隊的幾個老球員接連退役,給了他們這些年輕球員填補空位的機會。選拔賽依舊是車輪戰(zhàn)的積分賽,預(yù)備隊員和二隊隊員輪流上場,其他人在看臺上當(dāng)觀眾。
程涇川表現(xiàn)得一如既往地亮眼,甚至創(chuàng)下了隊里面十七連勝的最高紀錄,當(dāng)場就被委以重任參加秋天的亞運會預(yù)選賽??筛禈犯璐虻貌槐M如人意,首場失利之后,就是連連失利,打到最后,連教練都看不下去,喊了停,讓她先休息。
程涇川看著她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偏遠的角落,知道她一定難受極了。他知道她雖然面上一副對結(jié)果淡漠的樣子,其實內(nèi)心比誰都看重輸贏。那瞬間,他控制不住自己渴望像很久之前她輸了比賽一樣走到她的身邊讓她放輕松點,可他和自己較勁了很久,最后愣是沒有過去。
06
傅樂歌這個人的名字,在那一場選拔賽之后就越發(fā)少地出現(xiàn)在程涇川的生命里,甚至近乎消失了。
那個時候的他忙,忙著準備亞運會,忙著奧運會的隊內(nèi)選拔賽,忙著參加集訓(xùn),忙著滿世界飛著去打各類積分賽,來提高自己的世界排名。
隊里面看重他,而他也有著完全不辜負期待的實力和幾乎場場亮眼的表現(xiàn),前途光芒萬丈、不可估量。
二十歲的程涇川不再是那一年被母親和教練合力趕進省隊訓(xùn)練場的程涇川了。在漫長的歲月里,曾經(jīng)的強迫變成了主動,在接受采訪被問道為什么訓(xùn)練艱苦困難卻堅持下來時,他也能不愧于心地說上一句“因為熱愛”。
這樣的轉(zhuǎn)變,其實有一半兒功勞是屬于傅樂歌的。從前每次他看到她認真發(fā)球練球,把一個動作對著鏡子做上幾百次只求無懈可擊,看到她蜷在看臺上咬著筆思考新打法,看到她對這項運動表現(xiàn)出他當(dāng)時不理解的熱情時,總是會忍不住學(xué)著她的樣子一點一點地探究乒乓球的奧秘。
想到這里,他的心戰(zhàn)栗了一下,回到休息的房間之后,就拿出手機登錄微信,問相熟的隊友女隊當(dāng)時的訓(xùn)練地點。
隊友隔了好久才回復(fù)一條語音,那邊環(huán)境很嘈雜,他聽了好幾次,才聽出話的主要意思,大概是說女隊正在離他比賽地點不遠的沿海做封閉訓(xùn)練,誰知道遇上了夏季風(fēng)暴,受災(zāi)嚴重,隊友是去支援的。
程涇川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之后,不顧自己這邊已近深夜,借了車就直奔過去。
他本以為會見到驚慌失措的小姑娘,甚至以她的性格,一個感動直接給他來個投懷送抱都有可能,只是,他唯一沒想到的是,他撲了個空。
“傅樂歌沒參加集訓(xùn)?。窟@邊集訓(xùn)的都是一隊隊員,她也不在啊。”
明明滿打滿算也沒過上多久,可那一刻,程涇川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距離她太遠太遠了。
傅樂歌確實是被心態(tài)問題困擾著。
她想贏,每一場比賽都想贏,可比賽哪是由個人意愿主宰,很多時候,她越想贏,越?jīng)]辦法把自身實力發(fā)揮出來。輸?shù)迷絹碓蕉?,她的心態(tài)也就越來越?jīng)]辦法調(diào)整過來。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控制著她,讓她在比賽時連三分實力都發(fā)揮不出。這樣的情況在第二次一隊選拔賽時惡化到了極點,眼看著身邊一起打球的朋友紛紛成功進入一隊,有機會參加更高級別的比賽,她徹底崩潰了。
她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對勁。得知自己再也沒辦法進入一隊之后,她更是處于一種自暴自棄的狀態(tài)。她逃避訓(xùn)練,拒絕和教練交流,把自己關(guān)在國家隊的宿舍里面不肯出來,甚至不顧隊內(nèi)的規(guī)章制度,大肆吃起外賣食物。
主教練惜才,不舍得放棄她,給她找了心理疏導(dǎo)的醫(yī)生,可不平衡的心態(tài)終究是需要自己擺平。遺憾的是,近三個月過去,她的狀態(tài)還是沒什么起色。
程涇川聽了這些,只覺得心臟像被丟到了水里又被一雙手撈上來擰著,濕漉漉的,很難受。
得知她每天就躲在宿舍里面玩手機,他若有所思地回去,轉(zhuǎn)身就下載了一個軟件。
大抵是這么多年的默契使然,從未在什么事上抱有百分之百信心的程涇川在這件事上就是偏執(zhí)地相信,他一定可以幫她走出來。
07
那一天晚上,傅樂歌的story軟件賬號上,出現(xiàn)了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story軟件可以隱瞞身份和人聊天,她同意了那個人的好友申請之后,就聊了起來。兩個人聊得前所未有投機,并且在聽她毫無保留地講完自己的故事之后,他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用那些心靈雞湯安慰她,而是建議她換一種思路生活。
在那個人的幫助下,傅樂歌的狀態(tài)一點一點回籠,沉淀的這一段時間也讓她打法更加穩(wěn)健。她逐漸不再畏懼和人打比賽,在選拔賽中也打出了越來越高的好成績。
因為完全隱瞞身份,她不知道那個人長什么樣子,甚至他連一條語音消息都沒有給她發(fā)過。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在和他聊天的時候,她會越來越頻繁地覺得有種感覺很熟悉,仿佛屏幕對面的陌生人其實就是她認識的某個身邊人。
時光緩慢地流淌,一晃又是一年春天,前一年的年末,她因為成績斐然,在教練心中徹底顛覆了從前的印象。當(dāng)本應(yīng)該參加春季世界錦標賽的一名隊員因傷不得不退賽時,教練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作為替補上場的隊員。
她第一時間就和story上的人分享了這個消息,并且很熱情地提出在比賽之前見一面的要求:“感覺你就像錦鯉一樣,遇見你之后,我整個人生都順利起來了,不請你吃一頓飯,真的很過意不去的!”
從來都是秒回信息的那邊這一次直到深夜才回復(fù),還是拒絕的消息。
“等你比賽完再見面吧,安心比賽,我相信你?!?/p>
春季錦標賽上的傅樂歌一鳴驚人,一舉勇奪女單亞軍,比賽結(jié)束之后,本來是該一起吃頓飯的,可她一點別的心情都沒有,隨便捏造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就奔回了宿舍。
她忙著和她的恩人見面。
為了這一次見面,傅樂歌準備得充分極了,甚至難得一見地化了妝,搞得像是網(wǎng)戀奔向現(xiàn)實一樣。
她到了約定的地點,酒店后花園空無一人,她怕自己記錯了時間、地點一類的,在軟件上問他到?jīng)]到。那邊卻沒回復(fù),反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之前你和我聊天,程涇川這個名字好像出現(xiàn)了好多次,你喜歡他?”
傅樂歌沒多想,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打了幾個字過去:“大概是吧。”
什么叫喜歡呢?對周辭教練的崇拜和認可其實不叫喜歡,最初諷刺程涇川是花孔雀、膽小鬼的時候肯定也不叫喜歡,但是,后來,被師姐促狹地開玩笑說“程師弟好像一直在包容你的小脾氣”,她偶然知道自己每一次難過時,放在柜子里的糖果的主人都是他,偷偷哭時躲在暗處陪著她的人也是他……
在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刻,她分明已經(jīng)不討厭他了,抑或是她其實從來沒有討厭過他。
如果一想到他,心里面就會產(chǎn)生溫暖澀然這樣的感覺就叫作喜歡的話,那她大概是喜歡他的吧。
尾聲
“你看看,你看看,這白屏黑字,我可都保留著呢,承認了就不許反悔?。 ?/p>
消息才剛發(fā)出去,程涇川就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沖她揚著手機,屏幕上赫然就是story軟件的聊天界面。
傅樂歌被他這猝不及防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等會兒?這、這、這,這是你?”
程涇川也沒料到她有這個反應(yīng),似是不可思議地嘆了一句:“我聊天時都表露得那么明顯了,你還沒看出來?這邏輯能力啊,不愧是數(shù)學(xué)考過三十五分的人才?!?/p>
“你說事兒就說事兒,人身攻擊做什么?”
小姑娘一拳砸過來,他卻借著力把她攬進了懷里。
這天晚上,夜風(fēng)溫柔,她抬頭就能看到一輪碩大的橙黃的月亮,她最喜歡滿月了。
但這些還不夠,她的視線稍微偏移一點,余光里面就出現(xiàn)少年的下頜、他挺拔的鼻梁、溫潤的眼。
那是她比月亮還要耀眼的少年。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