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惠
二十多年前,父親到我生活的地方來看我。
那時,我在一個小鎮(zhèn)上班。小鎮(zhèn)偏僻荒涼,只要休假我就喜歡往家跑。那年夏天,天氣特別熱,單位事情多而繁雜,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我有一個多月沒有回家。那天,我下班往家走,突然發(fā)現(xiàn)家門口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
走近看,正是父親。他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襯衫,肩上挎著一個帆布口袋。“爸,你怎么來了?”我吃了一驚?!盎輧?,看你好長時間都沒回家,我來看看?!备赣H揩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拔液弥?,爸,就是這段時間忙,走不開?!蔽亿s緊把父親讓進(jìn)屋。
“惠兒,我摘了些金銀花來,天熱,你泡著喝啊?!备赣H微微佝僂著背,從口袋里倒出金銀花,散發(fā)出淡淡清香?!鞍?,這樣熱的天,你還去摘金銀花,中暑了怎么辦?”“不礙事的?!毕氲礁赣H冒著酷暑去摘金銀花,又坐大半天的車給我送來,我眼眶一陣濡濕。
我煮好稀飯,炒了一盤青椒肉絲和兩樣小菜,與父親相對而坐。父親興致很高,突然說想喝酒,平時他一個人是不會喝酒的。我去小賣部買了一袋花生和一瓶白酒,給他倒上一杯。父親邊喝酒邊與我閑聊,他的酒量并不好,一杯下去就已經(jīng)微醺。
晚上,我讓父親睡臥室的床上,但他執(zhí)意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兒時的片段。
想起小時候,父親帶我去操場看電影,我坐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樂得“咯吱、咯吱”笑。第一次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后座上,我緊張得不行,結(jié)果腳被絞進(jìn)輪子里,腳踝又紅又腫,痛得我直哭。還記得,父親來學(xué)校接我回家,那天晚上風(fēng)雨交加,路上一片漆黑,我不小心跌倒在泥坑里,恐懼萬分。這時,父親溫暖的大手伸過來,將我從泥坑里拉起……
不知為什么,我突然很想父親,想悄悄看他一眼,雖然他此刻近在咫尺,與我僅一墻之隔。我輕輕推開房門,躡手躡腳來到客廳。父親身子往里側(cè)著,似乎睡著了。
“惠兒,你怎么還沒睡?”許是我推門驚動了他,父親從沙發(fā)上坐起來。
“我、我出來喝水?!蔽覙O力掩飾著自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實在無法說出口,我只是想出來看看他。
“爸,你也沒睡著???”“嗯,一時半會兒的睡不著?!薄耙?,我陪你坐會兒吧。”父親點點頭。我在他旁邊坐下。
父親不善言談,我遺傳了他的基因,話也不多。我們安靜地坐著。透過窗外氤氳的燈光,父親很有輪廓的臉龐,像一幅剪影深深定格在我的心里。
那是父親第一次來我家,也是最后一次。
父親過世已經(jīng)二十多年,在他生前的日子里,真正陪他一起說話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我從來沒在他面前說過我想他,就像他也從來沒對我說過他想我。
如今,對父親的懷念只剩下那些溫暖的記憶。這些年,我常常自責(zé),那天晚上我為什么沒有勇氣對父親說我想他了。如果可以,請父親托夢給我,讓我們在夢里重逢,女兒一定要告訴你:爸,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