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安

幼時無知，常常把小豆娘喚作蜻蜓，鬧出幾許笑話，比如，認定那纖弱的小豆娘就是女蜻蜓，至于真正的蜻蜓，看著它面目兇惡怪異，便界定為男蜻蜓。再比如，我們用男女蜻蜓玩“過家家”“女嫁郎”的游戲，其形式是一群光屁股孩兒在河邊地畔上瘋跑一圈后，人人手里就多了幾只小飛蟲，于是湊在一起比對，若恰有女孩子捉了“女蜻蜓”，而男孩子又恰巧捉了“男蜻蜓”的，便成了天定的姻緣，先交換手里愣篤篤的飛蟲，而后各上各轎，轎子自然也是力氣大的孩子胳膊腕相握而成的，一番游逛逗鬧之后，便將那定情之物在河邊放生……有一回，我竟也逮到了“男蜻蜓”，遺憾的是，捉到豆娘的是村莊里一個又黑又瘦滿臉雀斑的小女孩兒，不愛說話，又拘謹膽小，是我極不喜歡的，可既是游戲，又事先講好姻緣天定，再不情愿也只好上了“轎”，但在游戲結(jié)束放生互換飛蟲信物時，我就暗暗地使了壞，先將手里的“男蜻蜓”豆娘捏死了，再將小女孩兒遞過來的“女蜻蜓”豆娘也捏死，據(jù)說這樣做能絕緣的，我怕將來娶這樣的媳婦兒……孩童無知，連游戲也較真兒，那一對男女蜻蜓，只好成為莫須有姻緣的殉葬品。

我們那時可真是亂點鴛鴦譜呀，因為豆娘和蜻蜓根本就是兩碼事。

雖說豆娘和蜻蜓是近親，同屬蜻蜓科目，但豆娘是均翅亞目，前后翅膀幾乎一般大小，而蜻蜓卻是差翅亞目，前翅后翅有明顯的大小之分。但這不是明顯的區(qū)別，要想直截了當(dāng)?shù)胤智宄鼈儯此鼈兺姆绞骄椭懒?。蜻蜓雖精巧，但來勢兇猛，分明是劃破長空的滑翔機，即使歇到草尖花頂，也是翅膀平展，做出立即起飛的待命狀態(tài)。豆娘則不然，芳草萋萋，佳人依依，它像被吹起的花瓣一般，是裊裊婷婷隨風(fēng)欲去的嬌怯態(tài)勢，棲在梢頭，雙翅也緊攏在背，似要安然篤定再不肯飛去……再看它倆的面目，都是一對大復(fù)眼占據(jù)了腦袋的全部，可蜻蜓的大眼像兩頂鋼盔鈄扣，幾乎挨在一起了，煞是兇惡狀，但豆娘的大眼卻是杠子兩頭挑了彩鈴鐺，因為眼睛間距遠，狀如啞鈴，看起來竟有些天真的無辜樣兒。再者，它倆的軀體也有區(qū)別，蜻蜓的腹長而粗扁，豆娘的腹長而細圓……不論怎么看，豆娘都占了先天的優(yōu)勢。

兒時，我不大喜歡蜻蜓，只因一回親眼見伙伴們逮到了一只蒼蠅放到蜻蜓跟前，蜻蜓立馬抱了蒼蠅，小腦袋上豁然裂開三角的巨口，幾口就將蒼蠅吞食了，看得我瞠目結(jié)舌。打那以后，我是不大敢伸手捉蜻蜓了，怕的就是那張大口，似乎那頸子180°一轉(zhuǎn)，就會將手指一口吞進去。對小伙伴們玩“過家家”的游戲，我只在一旁看，也不再參加。豆娘也是臨水而居，夏季在小河邊的菜地瓜田里，隨處可見它們纖秀的身形，我見到的豆娘綠銅色的居多，身子閃著金屬的光澤，鈴鐺樣的眼睛烏黑賊亮，纖纖細翅似乎在風(fēng)中把持不了平衡，飛得歪歪斜斜、嬌嬌脆脆。有一次，偶爾在水面上揀得一只剛剛死去的豆娘，細棍樣的腹被水浸濕了，翅也粘在一起，唯有那一對眼，雖失光澤，卻懵懂的黑，一樣招人憐愛。我將它擺在草葉上，它瞪著懵懂的眼望著我，似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長大后，才知道自己是受了豆娘長相的蒙蔽，別看這纖弱細小的東西，竟跟蜻蜓一樣，也是食肉主義者，只因不善飛，只能在水邊的草叢中尋覓些個頭小、活動能力弱的蚜蟲、飛虱、小蚊蠅食之。它倆的幼蟲都叫水蠆，乍看也像雙胞胎，都居心叵測地戴著面罩，在水底有些橫行霸道的傾向，連小魚兒也敢襲擊一口吃掉。不過，豆娘的構(gòu)造似乎要復(fù)雜些，腹末生有三片尾鰓，開合間就產(chǎn)生了推動力，身軀就向前躥出一截子。想象一下，似乎可見豆娘水蠆借著尾鰓的開合猛躥向前撲食的模樣，真夠驚險的，不可小覷。

不過，我至今也未能親眼見過纖纖豆娘吃東西的樣兒，想來必定也是兇惡的，畢竟本性難改。可是，不見也罷，凡事，總要留些余地和念想的;何況，豆娘充其量也是一只吸血的長腿蚊子而已。

責(zé)任編輯：子 非

美術(shù)繪畫：潘天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