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123 廈門大學(xué)附屬實(shí)驗(yàn)中學(xué) 朱香凝

那山，那海，那村，那街，閩南走透透，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01

太武奇觀。

站在山腳往上望，太武山上有一片裸露的巖石，渾然天成，像一本半翻開的書、一個倒立的驚嘆號、一只青蛙和一群蝌蚪……山頂云煙籠罩，猶如雪峰頭頂?shù)陌酌薄?/p>

走，去探訪山間的霧靄流嵐，去俯瞰山腳的紅瓦白墻。

水庫、山樹、村莊從眼前閃過，峰回路轉(zhuǎn)，我們抵達(dá)紅星寺。寺前有一塊大石頭，寬闊平整，上刻斗大的紅字“朝圣石”。明黃色的石頭上綴滿地衣，有些灰綠，有些灰白，有些淺紫，仿佛披著一件華麗的霓裳羽衣。人們在朝圣石上自如爬行，虔誠叩拜。

石邊立著一塊灰白石碑。太武山以摩崖石刻為人稱道。

石邊多野花雜樹。有灌木果實(shí)如成對牛角，有花呈淡紫色狀若寶塔，有花小而精致如黃鸝的雛鳥，有花攀援向上似爬山虎然近觀則不同。還有“桃金娘”，其果實(shí)呈灰褐色，活像串串小鈴鐺，風(fēng)過卻無言，只點(diǎn)頭致意。

我們爬上高處，眺望山下遠(yuǎn)處的“天涯海角”，卻大失所望——天，白茫茫；海，灰茫茫；海上浮著幾座小島，不見了紅瓦白墻！

但我們卻意外邂逅一場盛大的驚喜。剛剛蓄積在山那頭的云霧，此刻借著風(fēng)飄過來，一團(tuán)緊接著一團(tuán)，迅疾游走，恰如趕赴一場盛會。

太武云煙，那么輕快，那么敏捷，恍若大山賦予了它們生命，它們一下子撲棱棱活躍起來。它們恰似頭腦中不著邊際的幻想，電光石火，稍縱即逝。

它們在飛嗎？你卻看不清翅膀的痕跡，只見仙袂飄飄。那樣潔白，那樣一塵不染的山之仙子??！我終于知道太武山上云煙的由來，那是山和海的靈氣共同孕育出的神秘與澄明。

一場大雨正醞釀。歸去，太武云煙仍裊裊。

02

天涯海角。

咸腥的海風(fēng)撲過來時，一種久違的親切油然而生。

長長的海角像一只觸角伸進(jìn)海里，觸角末端長了只眼睛，那便是燈塔。它提醒航船不要撞在尖刀的鋒上——它的確像一柄短刀，明晃晃地?cái)[在大海面前，想鎮(zhèn)住它洶涌的波濤?！版?zhèn)海衛(wèi)”這個名字起得恰到好處。

這一帶尚未開發(fā)成景區(qū)，如茵綠草上交織著游人踩出的小路。草叢里落滿野花，像誰不小心撒落的彩色碎片，又像地下精靈的眼睛，偷偷鉆出地面，悄悄打量行人。每種花再攜上各自的葉，草地便熱鬧得如花草在此聚會。

大海終于毫無遮掩，我們得以一睹芳容。礁石上激起的白浪，是鑲了一圈淡雅花邊的裙裾；灰藍(lán)、淺碧、渾黃，共同織就無縫天衣，層層布料不似拼湊而成，而是搭配得和諧完美；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的小島，猶如大海隨身佩戴的珠寶，更襯其貌美動人。

那與海相伴相依的礁石上，棲了幾只潔白的海鳥，海鳥與礁石搭配在一起，一動一靜，一白一棕，格外和諧。參差的石塊有些依舊棱角分明，有些卻在風(fēng)劈浪削下變成龜殼般的模樣——它們本該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巧克力餅干吧，是哪個孩童將它們掰成不規(guī)則的小塊隨手撒在這里？

如此美景，自然引來扛攝像機(jī)三角架的家伙追著跑。我們撞見一對拍生活照的情侶。他們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還支起畫架，調(diào)好顏料，架上是一幅已完工的畫，畫的正是海邊風(fēng)光。

到了相對開闊平坦的地方，只見小攤小店林立。四根桿子撐開遮陽的黑幔，或裝潢成童話城堡，或擺上秋千、蹺蹺板之類的游樂設(shè)備，挖空心思招徠顧客。

在一家小店喝完四果湯，我們蕩起秋千。坐著短而寬的木板，握著粗糙的麻繩，于秋千的起起落落中，我仿佛找回了遺失的童年。

我沉醉于隨秋千歡舞的風(fēng)，沉醉于幾欲飛天的暢快，那么愜意，那么輕盈。天更近了，海更闊了，草地更綠了。我聞到草葉的清香，不同于花的芬芳，那是都市人在夏日的一場暴雨過后才會聞到的味道，就算蒙住眼睛，也能憑它辨出那一抹生機(jī)無限的綠。

海風(fēng)涼意徹骨，給人一種徹徹底底的爽。它很純凈，純凈得叫人心曠神怡。

路邊，冷綠的松，灰綠的劍麻，直直地向上生長，似守衛(wèi)這方土地的將士。

或許不開發(fā)也是一種守護(hù)吧，護(hù)著這方幾近原始的凈土，護(hù)著天之涯、海之角……

山和海不曾老去，山依然偉岸，海依然寬廣。

03

桑榆非晚。

“整棵樹其實(shí)就是一片葉子?！痹谌A僑村，我想起了梭羅的這個比喻。

那高山上的一棵棵樹，遠(yuǎn)遠(yuǎn)望去，樹形竟清一色地優(yōu)美，如纖巧的水滴。而群山也許是更大的葉子上的葉脈，村莊與田野不過是“生活在葉脈上的昆蟲”。

傍晚，巨幅天幕上，西垂的夕陽一寸一寸染黃了林梢。整座大山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愈發(fā)顯得飽滿。山風(fēng)似一杯冰涼的菊花茶，清涼，沁人心脾。恬靜擁抱著大地，擁抱著大地上勞作的人們，擁抱著人們身后的房屋——它們古風(fēng)猶存，仿佛幽居深山的隱士，屋頂飄著縷縷炊煙。

村里的人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個步履悠閑，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慢動作。見到一老者，身穿花襯衫，正遛著狗。繩那端的家伙賴在樹下不肯走，他便靜候一旁，似乎不曉得扯扯這端的繩。

那邊有人擺了攤賣西瓜，現(xiàn)摘現(xiàn)賣。初次邂逅成片的西瓜地，雖無深藍(lán)天空金黃圓月，倒有夕陽布金暉、柔光籠瓜地。走在田間小徑上，全是“哼一曲鄉(xiāng)間小唱”的閑適與愜意。

山風(fēng)漸勁，斜陽悄悄地挪移，收割機(jī)沙啞的嗓音里，滾動著一支亙古不變的歌謠。低沉的轟鳴，震蕩了群山，使每一座山都成了回音壁，每一座山都同這機(jī)器一起奏響一支交響曲；震蕩了土地，于是吞進(jìn)綠，吐出棕褐，掀起細(xì)碎的土浪；震蕩了陽光，于是它在梢頭輕顫，大山披著的那件金色外套上有了粼粼波紋——此刻金黃正一寸一寸地消失。

唯一巋然不動的是幾只白鷺，它們于田間小憩，收割機(jī)碾過，并未驚飛它們。它們似在屏息聆聽曠遠(yuǎn)的曲調(diào)，琢磨其中的奧秘，不知不覺站成了一道風(fēng)景，為山村這幅曠遠(yuǎn)的畫卷添上短小有力的幾筆，如此安詳，如此恬淡，一如這村和村中人。

東隅已逝，勞作的人們竭力抓住黃昏的尾巴，不讓它溜走。桑榆非晚，日暮時分的風(fēng)光也可以這般美妙。

04

古街不古。

小巷里的牡蠣面線糊燙得嘗不出滋味，我的舌頭出現(xiàn)短暫的麻木。

這兒的巷與華僑村集市的巷似乎相同，又不大一樣。相似的騎樓，相似的石板路，相似的滄桑。但那兒的巷滄桑歸滄桑，始終素面朝天，這兒的巷卻涂脂抹粉，竭力用光鮮掩蓋黯淡；那兒的巷散落著三三兩兩的原住民，這兒的巷密布著熙熙攘攘的外來客；那兒的巷獨(dú)守一方天地，這兒的巷被林立的商鋪占領(lǐng)，被燈光與喧囂霸占。酒吧氣氛曖昧，小吃店生意火爆，服裝鋪裝飾招搖?！胺沁z”展廳算是一股清流，在濁浪滾滾中堅(jiān)定地站穩(wěn)腳跟。

老屋沐浴著金黃的燈光，獲得了夢幻般的重生。外墻上的漆剝落，揭開一層皮囊，露出紅磚似的心事，一塊紅磚就是一件心事。老屋的時日不多，它掏出心事，一件一件講給兒女們聽、講給過往的人聽。它沒法料到自己要講的下一件事是什么，那墻皮只得東一塊西一塊地掉。翠色的藤蔓侵占了一整扇窗。窗邊掛的巨大橫幅，吶喊著對毛主席的擁護(hù)，仍紅得逼眼。

巷本非巷，實(shí)名為“古街”，只是后來修了更寬的街，原先的街便淪落為巷。巷前留出大片空地，有的是空間讓孩童瘋跑，或吹泡泡或拍塑料球，沒玩具的也蹬輛小自行車，嘴里咿呀著不成句的詞、不成調(diào)的歌。

使古街淪落的家伙，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橫在它面前，持彩練當(dāng)空舞，喚作“飄帶橋”。飄帶上綴著成串夜明珠，原來是大紅燈籠。

飄帶橋飛過車水馬龍，飛過大廈高樓，靈動如輕風(fēng)穿行，它的翅膀輕輕托起如蟻人流。它連接起古街與周遭的一切。

耀眼的霓虹燈，勾勒著橋邊亭臺的輪廓，那亭臺翹起四角，建起數(shù)道圓門，雕梁畫棟，有意仿古。明明長了副現(xiàn)代的骨架，卻刻意穿舊時衣，化舊時妝。橋邊江水靜默，望盡幾世繁華。

處處皆樂聲?；蜃越M樂隊(duì)，于飄帶橋下，立起譜架，高聲彈唱，怡然自得，于喧鬧中找到桃花源；或坐在店前，唱得賣力，使出十八般武藝招攬生意；或立在街頭，自如賣唱，他人眼中的落魄，卻是歌唱者孜孜以求的自由?；蛉绨嬴B齊鳴，或如雀鳥歡嚷，或若孤雁離群。

小城故事多，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

閩南走透透，回家路上我突發(fā)靈感，吟了一首詩：把云種在山巔海角/便長出人間仙境//把陽光種在葉縫/把瓜菜種在田野/細(xì)聽村莊仲夏蛙鳴//把石頭種在山上/把隧道種在石頭里/把小汽車種在隧道里/把水泥路種到小汽車腳下/把樓房種在水泥路旁/長出一棟又一棟新樓/長成一座城……

簡 評

中學(xué)生寫家鄉(xiāng)風(fēng)物并不少見，但如香凝同學(xué)這般深入、深情者鮮見。山巖云嵐野花雜樹，海鳥礁石小店村街，風(fēng)景與人文交織，美不勝收。除了遍地可見的細(xì)節(jié)，本文的語言美尤為突出，每一句話都十分耐讀，諸如“長長的海角像一只觸角伸進(jìn)海里，觸角末端長了只眼睛，那便是燈塔”這樣精致奇巧的句子讓人眼前一亮。

另外，本文的句子不求長，但求準(zhǔn)，很多句子有戛然而止之感，干凈利落，令人回味，略有汪曾祺散文的風(fēng)致。汪老在《葡萄月令》中寫道：“立柱有湯碗口粗的、飯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施了肥，澆了水，葡萄就使勁抽條、長葉子。真快！原來是幾根枯藤，幾天工夫，就變成青枝綠葉的一大片。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p>

香凝在文中寫道：“把石頭種在山上，把隧道種在石頭里，把小汽車種在隧道里……”這樣的句子是童趣，是突發(fā)奇想，是神來之筆，更是寫作最自在狀態(tài)的表現(xiàn)。此時此刻，寫作是享受，是精神與心靈的撫慰，是對漢語言文字的再創(chuàng)造。少年寫作，多靈感硬擠，多少年老成，多一分事說三分話，虛張聲勢裝紙老虎。本文成功地與此習(xí)性做了告別，極度自由，極度舒展。

（郭培旺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