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里開會宣傳打工維權(quán)知識,良子和媳婦若水一起來的,大家都瞅著他們笑,這兩口子,開會是男人的事,媳婦咋也跟著,良子也真有出息。有男人不在家的,女人來了,她們覺著自己名正言順,就捂著嘴嘀咕,走一步跟一步,良子把媳婦拴褲帶上算了。若水聽不太清楚她們嘀咕的啥,但從她們的眼神里,能感覺到在酸她,便覺著渾身不自在,躲躲閃閃地貼在良子身后,用胳膊肘搗良子一下,我回了。良子斜睨了她一眼,裝作沒聽見,照舊和村里的司法員高山抽煙閑聊。若水熬到他倆丟了煙頭,高山大聲招呼說開會啦,大家依舊嘰嘰喳喳,嬉笑聲不斷,良子看看人堆,才發(fā)現(xiàn)大家的眼睛都對著若水,他這才轉(zhuǎn)臉看看若水,若水在他背后低著頭,臉上泛著紅暈。她堅定地說,我回去!話沒落音人已轉(zhuǎn)過了墻角。高山瞅著若水的脊背笑笑,大聲喊,都別說話了,開會!大家又對著良子哄笑一陣,才安靜下來。良子心里有些厭惡,皺了皺眉,這些人也真是的,俺孩子都五歲了,又不是新媳婦,有啥稀罕……他瞟了一眼走遠了的若水,覺著有些歉疚,她本不愿來的,是我非得讓她來……
良子回到家里,若水抱怨說,你看那些男人,看人都不帶轉(zhuǎn)眼珠的,還有那些女人,嘴巴真賤,那會兒我渾身都長滿了蒺藜……
良子笑著哄她,誰讓你長得好看的。
若水長得水靈蔥俊,莊上的閨女媳婦沒有比得上的,良子娶了若水,莊上人都夸他能耐,總是拿他作例子說話,看人家良子,十七八歲就出去打工了,自己掙錢娶了媳婦。窩在家里,哪兒找媳婦去?也是有意敲打那些怕狼怕虎不敢出門、在家里又不好好種地的年輕人。不打工的,慢說出去打工的女孩子瞧不起,就連在家里的女孩也不待見,姑娘一聽哪個在哪兒哪兒打工,便生出許多想象來,倆眼也明亮起來。打工不僅能掙錢,也意味著見過世面,這樣的男人有能力有見識,不窩囊不吃虧,嫁給這樣的人才有依靠。
若水不承認看中了良子打工能掙錢,她和良子是同學(xué),有人說倆人在學(xué)校就有話了,結(jié)了婚她果然不讓良子出去打工了,就托他們同學(xué)高山,讓良子到村委會做了文書,一月領(lǐng)一千塊錢的工資。良子每天到村部上班,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少了,若水跟良子約定,出門一吻,進家一吻。第二年若水生了龍鳳胎,小兩口依舊纏纏綿綿,好得一個頭,莊上人笑他們,跟掰不開的姜一樣。
有人跟良子打趣,良子不打工了,在村里當(dāng)文書,是想練村長啊。
嗨,哪敢想那。良子是個好性子,一說話就笑,等兩天再出去。
他不是戀村里的油鍋臺,他是濕褲子纏腿了,這么俊的媳婦,哪還邁得開步?
說得良子紅了臉, 就呵呵地笑,心里想,這些家伙,還真能看透人心!
文書也是有頭臉的人,接觸的人多,年輕人好面子,兜里的香煙總得比村民抽的高個檔次,村里的干部哪家有個紅白喜事,還熱情地隨禮,那點兒工資根本不夠他自己開銷的,沒幾年原先的積蓄就所剩無幾了,一家四張嘴跟著爹娘白吃白喝,有時在親戚往來上還打饑荒,不得不觍著臉向爹娘伸手。爹也是奔六的人了,種著幾畝地,平時在方圓左近打打零工,口挪肚攢積累的財富,用他自己的話說,那是腿彎里的汗,一伸就干。就覺著兒子娶媳婦沒讓爹娘問事,心意兒不過,也不忍心說什么。
兩個孩子上幼兒園大班了,一把子要交五千塊的學(xué)費,真的讓良子明白了坐吃山空的含義。爺爺給孫子交了錢,提醒良子說,做這個文書總不是個事兒,孩子眼見得大了,你還得想想轍才是。你不能跟高山比,他丈人是村支書,人家能撈到好處,他能在村里混你不能。良子明白爹的意思,只覺得渾身爬滿了毛毛蟲,羞口羞腳地應(yīng)答,我知道了。
就要過年了,人們都忙著準備年貨,良子卻愁眉不展,他不擔(dān)心年貨,爹娘早就準備著了,他愁的是節(jié)上拜岳父岳母的禮錢,現(xiàn)在不缺吃喝,超市的商品花花綠綠,卻不會送禮了,村里年輕人拜岳父岳母,時興起紅包來,動輒就是一千兩千,再不濟也是五百。他提前兩個月就開始攢紅包錢,沒想到臘月二十那天,村長的娘腦梗住院了,他熱心地跑去送了三百。病人不能不探望,這孝敬的紅包也不能縮水呀,說話間年就到了,良子急得團團轉(zhuǎn),火燒眉毛了,無奈只好向高山借了一千塊。借錢是晚上去的,他家雖說不富裕,可自從下了學(xué)校就打工掙錢,總是夠花的,從來沒有向人借過錢,低頭哈腰地求人,讓他渾身發(fā)涼,比偷人家還覺著羞恥。
年二十六,天晴得好,風(fēng)絲兒沒有,雖說大田里都凍成了冰坨子,河里能跑凌,還是讓人覺得太陽照得暖暖的。良子對若水說,咱今天去走親戚吧。
若水高興地應(yīng)著,好。她給兩個孩子穿了新衣服,梳洗打扮了一番,今天爸爸媽媽帶你們走姥娘家,掙壓歲錢。兩個孩子興奮得手舞足蹈,蹦跳著跑去告訴了奶奶。
奶奶一聽說他們一家子要去走親戚,趕緊把良子叫過去,娘把他領(lǐng)進臥室里,悄悄地塞他兜里一千塊錢。良子輕聲笑著說,娘,不要,我有。娘的聲音更輕,你有沒有我還不知道?拿著吧,別為難自己了。良子覺著娘好像是瞞著爹給的,心尖兒就揪了一把,一陣顫顫地疼,眼眶就覺得濕熱起來。他低著頭不再推說什么了,也沒對娘表示謝意,也沒好意思去觸一下兜里的錢,就轉(zhuǎn)身回了,走過當(dāng)門時,爹正坐在椅子上抽煙,他偷偷瞟了爹一眼,爹沒有抬眼看他,他也就沒敢跟爹說話。良子走后,爹嘆了口氣,說良子該打工去。娘說,隨他吧,別逼他。爹緊蹙著眉頭說,良子太沒出息了,離不開媳婦……娘挑起眉梢剜了他一眼,他們倆好不好嗎?你不也是打年輕過來的。爹亮著眼睛瞪了娘一眼,不說話了。
良子從爹娘的屋里到他們的屋里,幾步遠,卻走得比登月還艱難,他耷拉著頭,兩條腿像抽去了骨頭,硬是抬不起來,進門見了若水,臉上肌肉緊繃了幾下,笑容有點兒牽強,咱今年給一千的紅包吧。若水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了一下,略帶驚訝地看著他,你說……良子訕笑著,不是說寶寶姥娘嫌五百少,是我覺著咱們沒有面子。若水沒有絲毫驚喜,反倒擰了下眉頭,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別說傻話了,錢是硬物,可容不得打腫臉充胖子。嘿嘿,一年不就這么一回嗎,孝敬父母還不是應(yīng)該的?可惜這會兒我手里沒有,我要有錢,一定讓老人們好好地享享清福,你也真是的,哪就扯上打腫臉充胖子了。良子扯了扯嘴角,對媳婦的話不以為然。他想讓若水明白自己的心跡,還要讓媳婦長長見識,一只手就伸進褲兜里,當(dāng)他觸摸到娘塞給的一千塊錢時,內(nèi)心的慌亂立馬傳到了臉上,臉皮好像被撕了下來,迅速地把手抽出來,另一只手飛快地從皮夾克內(nèi)兜里摸出一沓錢來,遞給若水,顫著嗓音說,這一千你另裝著,到家迎著侄子侄女,好發(fā)壓歲錢。若水好像被滾油燙了,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瞪著眼珠子盯他,你今天怎么啦?發(fā)橫財了還是撿著金元寶了?嘿嘿,過年嘛,圖個熱鬧歡樂,平時空著手去也沒事的。良子努力地平靜下來。若水眼珠兒轉(zhuǎn)了轉(zhuǎn),一句話滾到舌尖上又咽回去了,忽然咯咯地笑起來,把他舉著的錢推回他兜里,你不用擔(dān)心壓歲錢,我上次回娘家,娘給我一千,也沒用著,我就想著留過年時寬綽些。良子的心又揪了一把。
二
在外頭打工的陸續(xù)都回來了,良子從他們春風(fēng)得意的臉上猜想著他們的腰包,看著提溜的大包小包,仿佛看到家人對城市時興貨稀罕的眼神,不覺得就眼饞起來,想想自己眼下的光景,暗暗地恨自己不如人。
良子隨高偉兩口子進了家院,高偉的父母正在忙活著殺雞,見了兒子和媳婦,嘴巴咧到耳門子,歡喜地迎著。高偉十一歲的大女兒有點兒靦腆,偎到媽媽跟前扯住了媽媽的衣襟,小肩膀緊緊地貼在媽媽身上,仰臉看媽媽,八歲的小兒子卻驚懼地往屋里鉆,媽媽丟開女兒,緊忙追進屋里,虎子虎子,媽媽來了——她滿臉滾著淚珠抱起兒子,高偉慌亂地從包里掏出一堆玩具,選個帶遙控的機器人,放在水泥地上,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機器人做著各種旋轉(zhuǎn)翻滾動作,虎子,看看這是什么,來來來——虎子試試?;⒆优吭趮寢尩牟鳖i上,撲閃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機器人,看看爸爸,又疑慮地看看奶奶。奶奶輕輕地摩挲著虎子的頭,柔聲細語地說,去吧去吧,跟爸爸玩兒去。媽媽的淚水越發(fā)洶涌地流下來,直到亮起嗓門大哭起來,看看,俺兒都不認識爸爸媽媽了……
良子那天與幾個發(fā)小喝了酒,半夜睡不著覺,他想了許多,在北京做裝修的大牛,今年居然送給岳母一萬塊的紅包,唉,想想自己給的那一千塊,實在太可憐,老人還給了兩個孩子四百塊錢壓歲。內(nèi)弟陪我喝酒,姐夫郎舅也沒客氣,興致盎然地飆酒,席間他給內(nèi)弟講昆明講哈爾濱的過年風(fēng)俗,在煤礦上挖煤的內(nèi)弟聽著稀罕,還覺著姐夫有見識,越發(fā)地賓服起來,兄弟倆直喝得醉眼蒙眬,才在若水的干涉下勉強收場了。他在岳家很有面子,雖說拉了饑荒,這一關(guān)總算過去了。過節(jié)借的一千塊錢,還有娘背后給的一千,他不敢讓若水知道,不是他打腫臉充胖子,是怕若水有壓力,怕她為日子擔(dān)憂,一個男人到了這一步,哪還敢奢望尊嚴。他也知道這樣子下去,路會越走越窄,借錢買藕吃——窟窿套窟窿,早晚會現(xiàn)原形的。思前想后,他心里總有一個聲音不住地提醒他,打工去,你不能老圍著老婆孩子轉(zhuǎn)。他對若水說,假如我今天從外面打工回來,你和孩子迎著,會是啥樣的?若水把臉貼在他胸脯上,雙臂環(huán)抱著他,好像他真的要走了似的。他頓了頓說,可能你得哭鼻子吧?若水一直沒改變姿勢,良子被她箍得喘不過氣來,就去扳她的胳膊,這才感覺到胸前有熱熱的淚水。良子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笑著安慰說,我也就這么一說,看把你嚇的。若水帶著哭腔說,也許我會上去抱住你,也許你比我還急……說著就揉了一下鼻子。良子的心里無聲地坍塌了一座山,他明白了,他們一天也不能分開。良子又給若水說了虎子今天見到爸爸媽媽的情景,若水一陣唏噓,又悲傷地流起淚來,高偉倆口子為孩子出去打工,沒想到卻傷了孩子,想想真可怕……
大牛給他老婆帶回一件寶石藍的羊毛絨短大衣,亮瞎了莊上女人的眼。良子望著若水,不禁感嘆道,我媳婦這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好身材,才更配,就想給若水買一件。若水堅決拒絕了,為什么非得和人家穿一樣的?再說,我又不是沒有羊毛絨大衣。良子說,男人穿的隨便些無所謂,女人萬萬不能,一件大衣還是能給媳婦的。若水仰面大笑起來,你也俗氣了,喜歡姿色妖冶了。良子搖頭晃腦地朗誦,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他的朗誦沒有激發(fā)起若水的浪漫,她的眼珠子在良子臉上嘰里咕嚕地滾著,若有所思地說,良子,你不說我也能想到,你在外面借錢了吧?良子身子抖了一下,胡思亂想什么,怎么會呢?若水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想找個活兒干,敬老院打掃衛(wèi)生的劉嬸,要伺候兒媳婦生產(chǎn),她說要想干正月十六就去替她。良子想了想問,給多少?一個月八百。才八百?每天中午還管頓飯,離家又近,八百也行。良子心里有些酸酸的,塌下眼皮說,還是我出去打工吧,跟大牛去北京也行,跟高偉去浙江也行,我都跟他們聊了。我不想讓你走……良子的眼里不爭氣地汪著淚水,說心里話,我也不想離開你。這句話一出口,爹的嚴肅面孔忽然出現(xiàn)在面前,憤怒地吼道,你就這點兒出息,還有點兒男人骨氣嗎!他感到很羞愧,心里說孩子眼見大了,再不想轍還真不行了。
過年期間,頓頓有好的吃喝,男人吃飽喝足,不是走親戚就是打牌,過年真是讓男人樂翻了天。女人就沒有這樣清閑自在了,每天忙著一家子的吃喝,年節(jié)有酒菜,又有空閑,族中兄弟或好友們借機聚聚,為了感恩給自己幫過忙的人,也要請來喝兩杯。平時請客,人家不來是怕你破費,節(jié)上請人家不好推辭,又顯得隆重,還有來往親戚的招待,女人可比平時累多了。良子不打牌,除去家里來了親戚朋友應(yīng)酬,也不輕易和伙伴們喝酒,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粘著若水。偶爾與爹兩個人相處時,爹就板著臉說,和人家多聊聊,過罷年你也跟著出去吧。
良子的舅舅來看望姐姐,正好昨晚良子的堂哥二子回來了,二子在西安做水電工,爹讓良子把二子哥叫來陪舅舅喝酒。節(jié)上來了親戚,都是若水下廚。婆婆不住地對著弟弟夸兒媳婦,若水會做飯,人家爸爸在礦上能掙錢,從小是吃過見過的,不是我夸口,若水的手藝比飯店的大廚都不差,做事還利索,三下五去二,一桌子菜就出來了,熱菜涼菜頭頭是道。要是讓我弄,啥啥都找不著頭緒,還少油缺鹽的。
舅舅滿臉堆笑,喝得十分愜意。想想從前日子艱難,姐姐在家的時候,受了不少苦,現(xiàn)在老天總算給她補償了。
姐姐又問弟弟今年的日子,弟弟說,姐姐甭?lián)奈?,我承包百來畝的魚塘,一年也不少掙,足夠一家人嚼用的了。
席間爹問了二子的工作,工地上的伙食,住的條件,能掙多少錢,還扯到西安的氣候,風(fēng)物民情。二子也講述得津津有味。爹聽了不住地點頭,說這樣的活兒還干得,話又說回來,干啥又是容易的呢?年輕人吃點兒苦算什么,現(xiàn)在的艱辛,都是為將來的日子打底子,年輕時不吃苦下勁,以后必定受屈受窮。你們都是娶妻生子的人了,心里要有數(shù),要有男人的擔(dān)當(dāng),以后孩子讀書嫁娶都要花錢。爹的話明顯是打聽人的,良子聽得臉上發(fā)燒。
爹看著良子說,依我說你也可以跟二子去干。
良子勉強地笑著,跟堂哥干了一杯,行,明年就跟二子哥混了。
二子說,別看我弟年輕,說起來也算兔子的爹老跑家了,你腦子又好用,啥樣的人沒見過?以后哥還要靠你幫襯呢。
舅舅明白姐夫的心思,也開導(dǎo)了外甥一番,說良子也是個孝順孩子,老窩在家里,手里沒有錢,拿什么孝順爹娘?又回頭對兩個女人說,以前良子也打過工,南里北里都去過,姐和外甥媳婦也不必太擔(dān)心。
娘和若水在一旁聽著,一直沒有吭聲。
三
良子跟堂哥去了西安,若水沒聽良子的,正月十六去敬老院做了衛(wèi)生工。
良子對打工生活并不陌生,一頓飯就融入了。白天大家一起勞動,說說笑笑,也不覺著天長,可到了夜晚,一個人躺到床上,便開始不停地翻烙饃了,他每天晚上都給若水打電話,每次聽到若水的聲音都感到驚喜,兩個人有粘不盡的恩愛,說不完的思念,想你了,我愛你,還要加上看不見想得到的肢體語言,抱抱,親一個……良子反復(fù)叮嚀媳婦多吃水果,他連怎么去摁洗衣機開關(guān)也再三再四地重復(fù)。又交代她孩子們上大班了,學(xué)拼音識字了,要多輔導(dǎo)。若水這頭擔(dān)心那邊天冷,要他別忘了加衣服,又掛念他下班上網(wǎng)吧熬夜傷身體,就不厭其煩地叮囑注意休息,累了就歇歇……
若水說,其實爹說的都是對的,可我就是舍不得你走。
干活兒并不覺得累,就是想你太難熬。
若水對老公撒嬌,你都怎么想我的?
良子低聲說,我每天都摟著你才能入睡,撫摸著你的身子就慢慢地睡著了……
良子干了三天,就想回家。按照老板的規(guī)定,干三天就走的,不發(fā)工錢,三天以上離開的,按天發(fā)給工錢,每天二百塊。他一想加上車票,要損失小千把,就等幾天再走吧,到了一個星期,見了老板,張了幾次嘴,卻沒好意思說出口,他怕堂哥看不起他,新光棍遇著老鄰居,能找清底。苦撐苦挨了一個月,他才對老板說想回家看看。老板驚訝地望著他,你這才來幾天就要回家,都像你這樣我這活兒還怎么干?絕對不能走,沒啥大事至少半年回去一次。二子對良子說,這么遠的路程,回一趟家,就是普通快車往返車票也得三四百,更別說高鐵了,辛辛苦苦掙幾個錢,不能都扔給鐵路,這么大的人了,都兩個孩子的爹了,咋還耍小孩子脾氣!良子明白堂哥一半兒是指點他,一半兒是責(zé)備他,心想蘿卜還用屎澆嗎,這話還用你說?
工地上也有幾個點綴的女人,跟著男人拾拾掇掇打掃工程垃圾,差不多都是技術(shù)大拿帶的老婆,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都是以夫妻的名義同居的。老板并不提供夫妻宿舍,都是自己租的房,工地在城市邊緣,待拆遷的城中村里幾平方的違章建筑,一百二百也就租下了,吃飯在工地伙房,好歹也就睡個覺。工地的女人一個個皮子粗糙身材臃腫,言語舉止傻不棱登,在伙房見了都覺著反胃,那些男人還能摟著睡覺,良子極輕蔑他們那副滿足的模樣。也有少數(shù)跑單的女人,良子這個班就有一個劉阿雅,是江南的,她每天把頭發(fā)綰成一個松弛的球吊在后腦勺上,裹個紫色的紗巾。劉阿雅四十二歲,臉面兒倒也耐看,年齡看上去卻像五十二的,她是鴨梨形身材,水蛇腰大屁股,越發(fā)顯得兩條腿粗短了,走起路來屁股邊扭邊顫,男人飽了眼福,還得快活一下嘴,嘖嘖,這樣的底盤,多強壯的男人才能拿得住哇。劉阿雅也不在乎男人的取笑,總是樂呵呵地罵回去,混賬東西,真沒見過天,難道你家女人沒有腚嗎?她不會說普通話,蠻聲咯嘍語的,只能聽個大概。有的還粗魯?shù)卦谒肷蠑Q一把,對那些動手腳的,她絕不輕饒,手里始終握著防備的武器,敲得男人痛苦地甩手。良子也愛看劉阿雅的腚,當(dāng)劉阿雅背對著他時,他會有意無意地偷偷瞟過去,有時會頑皮地想,身上每天墜著兩袋子面走路,真夠難為她的??伤锤心腥巳⌒λ?,他對那些下手的家伙說,這樣太不尊重人了。那些人就反過來譏笑他,帥哥喜歡上阿姨了吧,有口吃的就不餓,阿姨也能解饞,哈哈!
工人沒有休息日,工地上偶爾沒有事做時,工錢照發(fā),一個月總能遇到三兩天。那天材料沒有及時運到,工地上停工待料,大家頭天晚上就嚷嚷著明天進城洗頭洗腳找小姐,干渴的男人就會嘴巴快活,其實,他們?nèi)サ亩际遣┪镳^紀念館這些不要門票的地方。在外打工的人,錢都是血一滴汗一點掙來的,不容易——他們有一句掏心的口頭禪,吃虱子都要留下后腿肉,一分錢都想掰成兩半兒花,寧愿被窩里累右手,也舍不得去找小姐,電視劇里那些故事,都是編故事的人故意污他們的。打工的男女為了排遣寂寞,也是為了省錢,搭個露水夫妻是有的。
良子起得晚,出來洗漱時迎著劉阿雅和他打招呼,他不覺啊了一聲,愣了幾秒才認出來,她長發(fā)披肩,留海伏貼,右邊鬢發(fā)分出一縷來,紅繩兒扎了墜在半邊,這是江南婦女常見的發(fā)式,既時髦又有古典風(fēng)味。大紅的羊毛衫,寶石藍的羊毛絨短大衣敞開著,剛好修飾了碩大的腚,給人更加豐富的想象。良子對她頓生憐愛,若只看屁股以上,劉阿雅也是眉清目秀、顧盼神飛的美人。不覺同情地想,打工的女人梳妝了,一點兒也不比城里的女人遜色。
劉姐,你今天太漂亮了。
哈哈,你別哄老太婆了。
良子兩眼直愣愣地盯著她,劉阿雅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來,就拿手里的包包打了他一下,羞怯地低下頭,將一只手搭在半個臀上,脈脈含情地小聲說,丑死了……我吃的都長到臀上去了。因為良子平時對劉阿雅的仗義,讓劉阿雅覺著和良子比別人親近,和良子說話也溫柔和悅,對他也多有關(guān)照,常常幫良子打飯洗衣服。
良子忽然想和她說句調(diào)情的話,說那樣才能炫出性感,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口,他怕再說下去倆人就尷尬了。
劉阿雅似乎也怕兩個人再說下去,胳膊肘輕輕抵了下良子,軟綿的語調(diào)就像哄著一個跟腚的孩子,我走了,到市里買點兒東西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愛憐地招了招手。
良子覺著一股春風(fēng)撲面而來,溫暖地撫摸著他的面頰,心神就悠悠地搖蕩起來。劉阿雅走遠了,良子忽然后悔起來,咋不跟她去市里逛逛?和她單獨在一起,沒有熟人的目光,有些調(diào)情的話就能說出口了,即使說過頭了,她生氣了也不怕,認個錯就完了,這種事女人不會真惱的。噫,老張和王大俠不就是這樣嗎,兩個人在伙房做飯,老張每天死皮賴臉地調(diào)戲她,她掂起勺子就砸老張,恨得流眼淚,也不能因為我沒有男人了就得跟你睡!老張也不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王大俠被纏得沒法子,后來,守寡二十年的王大俠到底沒能把持住,兩個人住在一起了。那天我和劉阿雅說起老張的賴皮相,她怎么說來?女人也喜歡男人撩……嘿嘿。
二子說,良子,劉阿雅是離過婚的女人,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良子不以為然地哂笑一聲,你想哪兒去了?
二子也笑,那些黃子都說她老牛吃嫩草呢。
哈哈,她都老娘們兒了!
晚上良子一般不跟別人瞎溜達,早早就上床,上床睡不著就閉上眼睛撫摸若水,盡管是個虛意兒,也能讓他一時專心躺著了,好歹不會煩躁地翻烙饃,摸困了也就睡著了。從那天見了休閑裝扮的劉阿雅后,那大腚對他產(chǎn)生了從未有過的誘惑,劉阿雅從他面前走過,假若忙著手里的活兒,來不及或忘了瞟一眼,他會感到懊悔,好像丟了什么心愛的東西,再見到時就狠狠地盯視,目光一點兒也不含蓄。兩個人的話也多了起來,不管在工地還是在宿舍,良子只要覺著心里有她時,她立馬就出現(xiàn)了,有時放慢一下腳步,兩個人就能恰當(dāng)?shù)叵嘤?。劉阿雅連她離婚的事也講給他聽,說原先的男人吃喝嫖賭不正經(jīng)干,她為了培養(yǎng)兩個孩子,哪怕倒低頭刷井也要撐下去。良子也給她說了和若水分不開的心情,過年借錢以及娘給他錢的事,都說得很坦然。讓他驚訝的是,這幾天夜里床上不再摸若水了,摸起劉阿雅來,腦子里閃耀著幻想,四十二比我大十二歲,嘿嘿,不過逢場作戲,哪還有這么多計較?離婚的女人,怎么能不干渴,這事還能讓女人主動嗎?有機會試探她一下……二子哥的操心實在是多余的,在我心里,誰也無法替代若水。
四
進了陰歷三月,已是暖風(fēng)陣陣,刺骨的寒冷終于過去了。他們搬到一個新建的小區(qū)安裝水電,上午沒有活兒,有的在陽臺上靠墻根曬太陽打盹兒,有的打撲克,良子沒有看到劉阿雅,就直奔了上邊的閣樓,劉阿雅果然在。她身下墊著一摞紙殼子側(cè)身躺著,陽光正好灑在她身上,見良子進來,拍拍紙殼子說,坐會兒吧。良子的心咚咚蹦了兩下,沒好意思和她靠得那么近,就在對面的紙箱子上坐了。她笑笑說,小伙子冷不?良子不屑地說,冷啥。連襖都沒穿能不冷?不冷。你看我穿多厚,這兒比江南冷多了。她說著就掀起有些松垮了的綠色小襖,又掀起一件手工編織的毛衣,毛衣有點兒緊身,帶起了貼身的內(nèi)衣,露出了雪白的肚皮,良子的目光躲閃了一下,臉趕緊轉(zhuǎn)向了一邊。她拉下毛衣蓋住肚皮,臉上一片潮紅,目光一陣嬌羞,良子不敢與她對視了。這一天里,兩個人的目光相遇時都有些緊張。
晚上良子一閉眼,眼前就是一片雪白,他像看電視劇一樣,虛構(gòu)起浪漫的故事來,他迅速地把手伸進劉阿雅的內(nèi)衣里,說劉姐的肚皮真白。劉阿雅抬手打他的手,那么輕柔,好像紗巾蒙在頭上。他的手毫無阻礙地在她身上游走起來,她合著節(jié)拍嬌嗔地呻吟著,直讓良子筋骨酥軟,神魂失守……他有些后悔,當(dāng)時為啥沒動手?四十二怕什么,也好滅滅火,以后再有這樣的機緣,不能錯過了。與劉阿雅的交往,讓良子的忍受有了目標,總覺得千里之外的若水沒有近在咫尺的劉阿雅實惠,可一到那個節(jié)骨眼上,他又躊躇不前了,不行,這事不能做,在外面打工的這種事也不新鮮,可也有鬧得妻離子散人命關(guān)天的,萬一出了事咋辦?若水會受不了的。
若水在電話里突然問,工地上有女人嗎?
良子支吾了一陣子,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也有幾個老娘們兒。
老娘們兒?有多老?
就像掐不動的老茄子一樣老。
老點兒怕啥,就沒一個中意的?
把我看成撿破爛的了?
哼,我還不知道你?肯定有想要的,對吧?想要就要吧,你也怪可憐見的,我不怪你。
良子依依不舍地掐了機,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雪白,還有那顫巍巍搖晃的兩袋子面,每天看著饅頭餓肚子,越發(fā)讓他難受,天天夜里在床上與若水和劉阿雅三個人糾纏,若水悲悲切切地哭,劉阿雅淫蕩地笑。他就想,世上沒有比夫妻分開再殘忍的了。
想入非非的亢奮過后,頭腦清醒了,我怎么了,在家時對外面的女人從來也沒有過邪念,莊上人信賴我,若水更是放心,那次我送莊上七八個女孩子去昆山打工,高山跟若水開玩笑,說你可得小心些。若水說,你說良子喝醉酒我信,要說良子有這事我絕對不信,他膽兒小,和女人說話都臉紅。想到若水這番話,他的情欲忽然轉(zhuǎn)到若水身上,對劉阿雅沒興致了,便對這些天對劉阿雅的污穢念頭有些抱愧,不該這樣羞辱人家,人家未必是那種人,多虧沒有魯莽,萬一惹出麻煩來,丟人現(xiàn)眼還能見人嗎?還怎么回家?他忽然感覺很厭惡自己……
好容易挨到了四月初八,良子驚叫了一聲,都立夏了,我出來都三個月了,不能再撐下去了,得回去!他找到老板說,我要回家一趟……油菜該收了。這次老板沒有發(fā)脾氣,笑著說,年輕人想家也有情可原,好吧,回去過幾天就趕快回來。良子以前干過水電工,腦瓜又靈活,脾性兒也好,同樣的工程,他總能做得省工又省料,老板很中意他。
二子明白良子的心思,問他可能再撐三個月嗎?
良子嘻笑著說,車票都買好了,就是今晚的。
二子也不想管他了,就順口問了句,還回嗎?
良子說,要是我不回來了,還有六天的工錢你代我領(lǐng)了。
劉阿雅一大早就來找良子,想送送他。工友們打趣說,你的小鮮肉昨晚上就開拔了,可憐的妹子就煎熬幾天吧。劉阿雅心里一驚,他不會回來了。
良子回家沒有告訴若水,第二天上午到家里,他們是這樣相見的,良子放下背包,抱起若水就要上床,若水拼命掙扎,她越是不從良子就越是下勁,沒想到擰巴半天,她魔鬼上身一般,又撕又打,高低不依,直到放聲大哭起來,良子嚇出了一身冷汗,放了手,愣愣地杵在地上望著她,你,怎么了……若水抖著身子哭了一陣,緩過勁兒來才撲到良子身上,小手不停地拍他的胸脯,委屈地說,你為什么……為什么不讓我先抱你……
莊上人見了良子,都和他開玩笑,這么快就回來了,想媳婦熬不住了吧?
想她干啥?想孩子了——她也跟著沾光了。說罷,良子眼前忽然撲閃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他就拐彎兒去看了虎子。
久別勝新婚,良子在家過了一個星期,門也不愿出,也不提回去的事。爹就問,啥時候回去?良子果決地回道,不去了,那地方活兒沒法干,活重還常常加班,還有那里氣候干燥風(fēng)沙又大。爹的臉色陰沉下來,二子不都在那干兩年了,咋就沒法干了?良子訕訕地笑著,爹,過幾天我還是去南方吧。良子和若水的親熱勁兒,真是無法言表,直到收了麥,又收了玉米,良子也沒去什么南方。
若水的表叔在杭州當(dāng)小包工頭,老婆二胎生個兒子,回來家辦喜酒,良子和若水去吃喜酒,表叔知道良子在家沒事做,就提出讓良子跟他去杭州做倉庫保管,收收發(fā)發(fā)也累不著,包吃住一月三千。良子當(dāng)著若水娘家人的面,答應(yīng)了下來。
良子到杭州干了一個月就回來了。他說,那地方的活兒沒法干,工錢太少了,一個大男人在外頭折騰一個月掙三千塊,去了煙錢再與工友喝喝小酒,三十塊剃個頭,五十塊洗次澡,也只是夠一個人用的,咋養(yǎng)老婆孩子?都是親戚又不好說話,我還是另找個工錢高的干吧。
若水說,不干也就算了,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天天親親熱熱地平靜安穩(wěn)地過日子,錢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哪有滿足的時候?別想那么多……
五
村子被鎮(zhèn)政府列入鄉(xiāng)村亮化工程,道路硬化改廁,安裝自來水建公園,有許多資料要整理,還要繪圖,高山年輕,司法員的工作又清閑,整資料的事自然落到他身上了,鎮(zhèn)上對資料總是不滿意,他就想到了良子,還拉良子來吧。他敲了半天門,若水才出來。
高山嬉皮笑臉地說,你兒子是不是打醋去了?
若水沒聽明白高山說的啥,茫然地問,打什么醋?
良子笑著捶了高山一拳,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高山一本正經(jīng)地說,若水咋忘了?上學(xué)的時候咱班主任老師的故事,大白天的要和老婆親熱,可八歲的孩子在跟前轉(zhuǎn),只能用眼神兒達意,暗中相互撫摸著傳情,他媳婦忽然心生一計,拿了個醋盞子遞給兒子,讓兒子端著去打醋,并反復(fù)叮囑,走慢點兒,不要灑了……
若水的臉羞得通紅,你這個該死的高山。
良子又回到村委會做文書了,為亮化工程忙得不可開交。村民們都歡天喜地,巴望著村子早日亮化起來,而良子的心卻一天比一天沉重。晚上回到家里,也沒有去吻若水,無精打采地躺到沙發(fā)上,若水伸手摸他的額頭,病了?他拉著若水的手,一陣唉聲嘆氣,才悲兮兮地說,這些年上邊不讓村民隨便建房,咱也和大家一樣,不覺著老房子難為情,期盼著政府盡快給改造了。這一實施亮化,也就是說不給列入棚戶改造了,鎮(zhèn)上統(tǒng)一設(shè)計好圖紙,全部是兩層的洋房,村民可以在自己的宅基地上任意建房了,按三間的造價算,也得十多萬,加上裝修、壘院墻,差不多也得二十萬吧?
若水蠻不在乎地說,建不起咱就不建,那愁個啥?
良子哭喪著臉搖頭,不是你這樣說的,這是整體規(guī)劃。
咋?以前建房違法,現(xiàn)在不建還犯法了?
也有建不起的,村里也不強迫,到時候左鄰右舍都建起新樓來,咱的老屋被碾到泥里,下大雨連水都出不去,臉面往哪兒擱?村長說了,咱們家的是老房子,又住莊頭上,要帶頭先建起來,別讓上級對咱失望……可是,二十萬哪,爹娘想給也沒有呀,咋辦?
村里想好看,讓村里給咱建!
一碼歸一碼,說這些沒用。良子見若水沒有主張還任性,便有些急躁起來。
若水不吱聲了,心里想俺不稀罕洋房,不羨慕榮華富貴,只想一家人團團圓圓,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這也做不到,這年頭咋啦,想窮都不讓……想了一會兒說,我回娘家問父母借吧,不夠再找我弟弟借點兒……
不行不行,那太……太沒面子了!良子泄氣地說,就是我不怕丟人,又指望拿啥還呀?
夜里,良子真正體驗了失眠的滋味,怕影響若水睡覺,也不敢翻烙饃,在西安空摸著若水能睡著,今天貼著身睡,卻睡不著了。腦子里像有架直升飛機忽上忽下地盤旋升降,嗡嗡直叫,岳父是煤礦退休工人,十萬八萬不算個事,可那句俗語咋說的?窮死不耕丈人田。若是窮的揭不開鍋了,丈人看在閨女的面上,臨時給你二畝地耕種維持生計,不至于讓閨女忍饑挨餓,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一個男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厚著臉皮去耕丈人田的,親戚鄰居都看不起,落魄的女婿哪還有臉登門?高山娶了大隊書記的閨女,媳婦比他大八歲,莊上人說他娶了個好媳婦,那是贊賞嗎?唉,想想前些年莊上人多器重我,好多當(dāng)父母的都拿我打比方說話,教訓(xùn)不愿打工的兒子,現(xiàn)在我成啥了?我的面子呢?要面子得有志氣,得有實力……我還得打工去,拼幾年也就把房子建起來了。他又想到了劉阿雅的話,為了培養(yǎng)兩個孩子,哪怕倒低頭刷井也要撐下去……是啊,不能再讓爹娘幫著養(yǎng)孩子了。直到天蒙蒙亮了,直升飛機才落了地,他高興地猛撲到若水身上,我想好了,明天咱們兩個一起去杭州找表叔……他的亢奮還沒有拉升到高點,突然他們的一對兒女出現(xiàn)在面前,臉上撲閃著虎子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一座山又壓上了他的心頭。
杜曉光:就職于淮北礦業(yè)公司,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陽光》《短篇小說》《人民日報》《安徽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雜文作品五十余萬字,有作品入選《小小說選刊》及其他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