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

2018年12月25日晚上9時許，浙江省瑞安市郊一處小區(qū)內(nèi)發(fā)生一起慘案：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身中數(shù)刀，茍延殘喘在地;他身邊還躺著一名中年男子，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農(nóng)藥味，意識彌渙！人命關(guān)天，發(fā)現(xiàn)者情急下同時撥打了110和120電話。結(jié)果，年輕男子搶救無效死亡，而中年人得以活命。

很快，案情被瑞安市公安局刑警查明：年輕的死者名叫馬仁杰，是一家公司的員工;兇手即那名中年男子叫吳大志，是死者曾經(jīng)的同事。交情頗深的他們?yōu)楹我岬断嘞?？兇手卻為何畏罪自殺？

久別重逢一對患難兄弟，把酒話舊心潮翻滾

2017年5月8日，浙江瑞安市的吳大志，開車送客戶到溫州永強機場?？蛻糇吆?，一對氣質(zhì)出眾的男女，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叫道：“馬仁杰！”對方回過頭，愣了片刻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隨即朝吳大志走了過來，兩人不顧周圍人的詫異，高興地拍打著對方的肩膀。老友重逢，兩人的心情激動萬分，時光在瞬間被拉回到四年前的夏天。

吳大志是貴州鎮(zhèn)寧人，出生于1982年，中學畢業(yè)便到浙江來闖蕩，應聘進了瑞安市金星模具廠。憑著一股聰明好學勁兒，他硬是從一個普工，自學成才，在短短5年內(nèi)當上了公司的技術(shù)員。

2012年8月，吳大志應領(lǐng)導的安排，到溫州火車站去接一批新來的員工。時年22歲的馬仁杰，一上車就主動稱他為大哥，并對公司的情況問長問短，期間馬仁杰禮貌的談吐和不羈的個性，讓吳大志對他的印象很好。

公司要給新員工分配宿舍，當時吳大志的室友因結(jié)婚剛搬離，他便主動邀請馬仁杰與他同住。初來乍到，馬仁杰在紛繁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上深感無力。吳大志便安慰他：“剛上班，年輕人是要把姿態(tài)放低一點。不要直來直去，更不能與直屬上級發(fā)生沖突，對自己很不利?！眳谴笾救司壓芎?，常有單位的同事約他打球，馬仁杰也沾光，跟同事打成了一片。

2014年春節(jié)前夕，馬仁杰的年終獎金在汽車上被小偷偷走了，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吳大志二話不說，拉起馬仁杰直奔當?shù)氐拇笊虉?，各種年貨采購了一堆，且一式兩份，他安慰道：“哥給你采購年貨，回家孝敬咱爸媽！”他的話讓馬仁杰感動得無以復加。吳大志還硬塞給了馬仁杰2000元錢：“我能力有限，只能支援你這么多了?！庇辛诉@雪中送炭的2000元錢，春節(jié)期間，馬仁杰才能給父母和外婆各包了500元紅包，過得心安踏實。

2014年2月，馬仁杰被溫州一家企業(yè)看中，在吳大志的斡旋下，他提前跟公司解約，且免除了違約金。臨別時，馬仁杰感嘆道：“真不知道今后的工作中，沒了你這個大哥罩著我會碰上什么事！”馬仁杰辭職之后，起初還常與吳大志通電話，之后因為號碼變更，兩人也失去了聯(lián)系。

2015年秋天，改制失敗的金星模具廠瀕臨倒閉。吳大志遭遇人生低潮，工作沒了，相戀3年的女友，因為家人的逼迫，與他分手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孩。失去了工作，又失去女友，吳大志消沉了好一陣子……

幾年未見，兩人激動了半天，馬仁杰才想起身邊的女友，他趕緊向女友介紹道：“這就是當年救我于水火的吳大哥。吳哥，這是我女朋友李倩?！眳谴笾具@才注意到，馬仁杰身邊這個秀麗高挑的女孩。當天兩人本是來接李倩的同學，遇到吳大志后，李倩帶著同學先走了，馬仁杰則跟吳大志找到一個酒樓，喝酒長談。

馬仁杰興致勃勃地聊起這幾年自己的經(jīng)歷。原來，當年跳槽后，他只在新單位工作了半年，另一家待遇更好的外地公司過來挖人，在新公司為他承擔了違約金后，他便跳槽了，如今不僅薪水更高，且在業(yè)界小有名氣。2017年4月，馬仁杰在當?shù)厥赘读艘惶咨唐贩浚槠谥溉湛纱?。吳大志默默地聽著馬仁杰侃侃而談，直到最后馬仁杰才問道：“吳哥，這幾年你怎么樣?。拷Y(jié)婚了沒有？是那個叫周紅的女孩嗎？”

面對他一連串的問題，吳大志輕描淡寫地說：“我跟周紅早就分了，后來別人也介紹了兩個，沒談成。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婚呢！工作也就那樣，換來換去的，老樣子！”正在興頭上的馬仁杰沒有再繼續(xù)追問，而是轉(zhuǎn)而聊到其他的事情上。

當晚回到住處，吳大志輾轉(zhuǎn)難眠：他已人到中年，沒有成家，也沒有立業(yè)。親人近幾年的各種變故，也讓他囊中羞澀。尤其是近兩年，沒了年齡優(yōu)勢，也沒有學歷，工作狀況每況愈下，也沒個姑娘看得上他，境遇與馬仁杰相比，可以說是無比地落魄。

落魄與風光如何共處？一番真情換來醋意翻涌

2017年7月初，馬仁杰打電話給吳大志，約他吃晚飯，并帶來一個好消息。他被瑞安一家公司高薪挖過來工作，同在一個城市見面的機會更多了。

回到瑞安，馬仁杰暫時申請了單位宿舍，他得知吳大志單位并不提供住宿后，他干脆提議道：“我們公司宿舍挺空的，好多同事都買了房子，不住單位宿舍。我?guī)湍惆徇^來住，條件還可以，內(nèi)部員工租非常便宜?！?/p>

本想推辭的吳大志還沒開口，馬仁杰已經(jīng)撥通了負責宿舍管理人的電話。三兩句話，馬仁杰就搞定了宿舍的事，掛了電話他催道：“沒事了，你早點搬過來，咱兄弟倆還跟當年一樣，住一個屋檐下。”

“好??！你給我找個宿舍，讓我省了不少房租錢，這頓飯我請??！”馬仁杰揮揮手說：“怎么能因為這事讓你請客呢！”飯后買單的時候，吳大志搶先從服務(wù)員手中拿過賬單，剛看了一眼他就覺得臉上發(fā)燒，簡單的一頓飯竟然吃去了700多元。還沒等他細看，馬仁杰早已向服務(wù)員遞出了一張金光閃閃的信用卡，說道：“刷卡吧！記得把發(fā)票給我送來?！?/p>

幾天后，吳大志搬進了馬仁杰單位的宿舍。就在他安頓好之后，找到房管人員，繳納房租時，對方告訴他：“小馬已經(jīng)幫你交了這一年的房租，你安心住就可以了?！眳谴笾镜弥奚嵋荒甑淖饨鸫蠹s是2000元，他特意找馬仁杰，拿出錢要還給他。馬仁杰不僅不要，還說：“哥，你這是不給我面子??！你這樣不是打我的臉嗎？”吳大志只好作罷。

每天早晚碰到，吳大志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全然沒有了幾年前那種哥們間的親密。馬仁杰常常出差，周末也會回溫州探望女朋友，每逢這個時候吳大志都覺得輕松無比。

進入盛夏，馬仁杰常常加班到晚上八九點。他總喜歡叫吳大志出去宵夜，大部分時間，他都呼朋引伴，叫上一堆朋友。遇到不同的人，他都會向大家介紹吳大志。但是，如今馬仁杰的交際面早已不同往日，許多一起吃飯的都是相關(guān)業(yè)務(wù)單位的經(jīng)理或者主管，或者是私營企業(yè)的老總。馬仁杰為了不讓吳大志不自在，總會給他編出各種稱謂，有時候是物流公司經(jīng)理，有時候則是企業(yè)的老總。場面上的無心話語，卻讓吳大志尷尬不已。

2017年10月，馬仁杰接到了新項目，非常繁忙，每周只能休息1天。李倩每周五晚下班，都會從溫州前往瑞安去探望他。晚飯時間，這對小戀人，絲毫不避諱吳大志就卿卿我我起來。曾幾何時，吳大志身邊亦是佳人懷抱，可如今只能看著別的情侶眼熱。

這樣的生活讓極好面子的吳大志喘不過來氣，他想跳槽，面試時他發(fā)現(xiàn)，對面坐的是個熟悉的面孔，是他夏天與馬仁杰一起宵夜時，見過的一位姓李的老總。對方認出了他：“你不是馬仁杰的朋友嗎？夏天我們一起吃過飯，記得當時他介紹你是物流公司的經(jīng)理??？怎么到我這里應聘業(yè)務(wù)員了呢？”吳大志尷尬地回答道：“我不是什么物流公司的經(jīng)理，那是仁杰給面子，怕我在那種場合不適應……”

從面試現(xiàn)場出來，吳大志逃一般地離開了那家公司。剛回到宿舍樓下，馬仁杰就在樓上叫著：“吳哥，聽說你去了李總單位應聘了？怎么不早說？我?guī)湍愦騻€招呼不就得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吳大志沒有答話，蹬蹬蹬地爬上了四樓。馬仁杰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不悅，跟著他進了宿舍，還一邊說道：“去李總那兒，哪里需要你去應聘啊？跟我說一聲，憑我跟他的交情，怎么也得給你安排個合適的位置?。　?/p>

聽到這句話，吳大志心里更不是滋味，他顫抖著雙手，關(guān)上門蹲在廁所里，狠狠揪住自己的頭發(fā)，心里罵了自己一萬次“就是你沒用，才被人這樣羞辱！”……

一場相逢一場殺戮痛：此時此景難對昔時人

2018年春節(jié)，吳大志沒有回老家，他將馬仁杰送來的禮物和年貨，托熟人一股腦全部帶給了父母。自己剛過完年，便開始尋找新的工作。他想搬得遠遠的，免得整日心里煎熬“活受罪”?？墒钦粋€月東奔西走，依然找不到合適的下家。假期過后，吳大志所在的單位因為效益下滑，員工都在家放了長假。

就在吳大志心煩意亂時，2018年11月，他的父親胰腺炎入院，而他的銀行卡里已經(jīng)不足五位數(shù)了，在留出了一月的生活費用后，他將卡里的錢全部寄給了父母。困窘的吳大志，只得屈膝到此前拒絕過的一家公司去上班，工資比當初應聘時又降了幾百元，吳大志忍了。兩個月過去，他幾次辛苦拉到的單子，不是被老業(yè)務(wù)員截下，就是被人從提成中分了一杯羹……工作的不順，吳大志從不在馬仁杰面前提起。

11月初，吳大志與另一位業(yè)務(wù)員因為搶生意，在街頭大打出手，被路過的馬仁杰遇到。將兩人勸開后，馬仁杰看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吳大志勸道：“吳哥，當年你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跟別人一般見識??！”吳大志沒好氣地說：“人窮志短，我不爭取我怎么活！”馬仁杰笑著說他小氣，然后就拿起電話，給李總打了個電話：“李總，上次去你那兒應聘的那位是我的老哥，你還記得嗎？那邊還有空缺嗎……”掛上電話，馬仁杰打了個響指，大大咧咧地對吳大志說：“怎么樣？搞定了，待遇還不錯，是我的朋友就一個月試用期。你趕緊去單位辭職，別在那里受氣了?！?/p>

第二天，吳大志便到新公司報到，凳子還沒坐熱，李總就拿著電話出來讓他接電話。他誠惶誠恐地拿起電話，馬仁杰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你怎么回事啊？電話居然怎么也打不通，我只能通過李總來找你了！”他匆忙地與馬仁杰通完電話，趕緊將電話還給李總。

原來吳大志的手機因為打架摔壞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去買個新的。坐回位置上后，就有同事過來問他：“哎，你什么來頭?。窟B老總都成你接線員了？”吳大志尷尬地笑笑：“都是誤會，都是誤會?！毕挛鐒偵习嗖痪?，李總就拿著一個iphoneXS交給吳大志，說：“這是小馬中午約我吃飯，讓我順帶給你拿來的。你這小兄弟對你不錯啊，好好干啊！”說完，他拍拍吳大志的肩膀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李總的話像重磅炸彈一樣，周圍的同事紛紛竊竊私語。吳大志緊握著手中的iphoneXS，恨不得捏碎它，心中滿是恨意：我有手有腳，不需要別人的施舍。他的心里當場便做了一個決定，第二天便不來上班了。

2018年12月25日，有當初的老同事要結(jié)婚，請大家吃飯，馬仁杰也趕了回來。一落座，他便毫不留情面地沖著吳大志發(fā)起了牢騷：“你這幾天，新工作找的怎么樣了？真是的，介紹你好好的工作不做，死要面子活受罪！”

大家了解了事情始末后，紛紛勸吳大志：“這幾年你折騰來去沒啥收獲，工作沒了，女朋友也談不到?！薄笆前。衣犝f，前年你去北京工作，沒干兩個月，就跟人買彩票。花光了錢，還跑去福彩中心大鬧一場……”聽著大家把他的囧事都曝光了，吳大志羞憤難當，只能埋頭吃飯，心中郁積的怒火，已經(jīng)忍無可忍。

酒席結(jié)束前，馬仁杰對吳大志說：“你還是來我們公司，有什么事，我可以多多照應你?！贝蠹壹娂姺Q贊馬仁杰夠意思。可此時此刻他的善意相幫，在吳大志這里變成了莫大的諷刺：這個曾經(jīng)帶自己“入行”的小弟，如今扮演著“知心大哥”的角色，他的一舉一動，挑戰(zhàn)著自己的底線尊嚴。

酒宴結(jié)束，吳大志在街上溜達了許久，路過一家農(nóng)機用品商店，他心生一計購買了一瓶農(nóng)藥?；氐剿奚幔R仁杰早已等他多時，剛見面就對吳大志發(fā)來一串連珠炮：“這幾年你為什么混成這樣子，你居然還做白日夢發(fā)大財，還跑去大鬧福彩中心？現(xiàn)在看來全是你自己的問題……”

聽著馬仁杰喋喋不休的教訓，吳大志原本低落的情緒越發(fā)陰沉，而且更加煩躁：如今他不過是小有起色，就敢這么囂張，憑什么我就該是那個一直倒霉的人？想到這里，吳大志猛地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果刀，轉(zhuǎn)身對著馬仁杰猛刺過去。劇烈的疼痛讓馬仁杰發(fā)出一陣慘叫，最終失去了抵抗……

看到馬仁杰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萬念俱灰的吳大志這才意識到鄰居估計已經(jīng)聽見剛才的慘叫，走廊上一陣騷動。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無處可逃，吳大志拿出之前購買的農(nóng)藥，一股腦喝了個干凈……

經(jīng)過醫(yī)院的全力救治，吳大志脫離了生命危險。面對瑞安市公安局刑警的審訊，吳大志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我知道他對我好，可他完全不知道我這些年怎么難和怎么活的，他太不顧及我的感受了，把我當同事了嗎？他就該死！”

2019年2月20日，瑞安市檢方以吳大志犯有故意殺人罪向瑞安市法院提起公訟，等待他的必將是法律的嚴懲。

面對慘案，知情人不禁感慨良多，誠然作為同事，曾經(jīng)共過患難，并不一定能代表日后還能共患難，因為，人隨時隨地都可能會變，友情自然跟著變化，尤其對這種分開日久的同事，時過境遷，人事巨變，在對其不甚了解的情形下，再度共處，一定要抱著審慎的態(tài)度。馬仁杰一腔愛心被吳大志誤讀，并由此殞命，除了吳大志人性裂變之外，馬仁杰有些“炫耀”意味的大大咧咧豈不是自招橫禍！同事雖是該幫，但該如何幫？值得每個人深思！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