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華

《中國經濟周刊》首席攝影記者 肖翊 攝

10月30日，國新辦舉行打擊惡意欠薪犯罪新聞發(fā)布會宣布，從11月15日到2020年春節(jié)前，在全國組織開展根治欠薪冬季攻堅行動，明確表示，年底前歷史欠薪全部清零，新增欠薪案件動態(tài)清零，努力實現(xiàn)2020年基本無拖欠的目標。

惡意欠薪犯罪的學名叫作“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犯罪”，最高刑可以判7年。

據國務院根治拖欠農民工工資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王程介紹，從2011年至2019年9月，被移送公安機關涉嫌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的案件共有26719件，其中，7674人被判處有期徒刑、拘役，有116人被判處3年以上有期徒刑。

這次發(fā)布會上釋放的信號是：在2020年春節(jié)前，對涉嫌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犯罪案件和欠薪逃匿案件，將從嚴打擊，形成高壓態(tài)勢，堅決遏制惡意欠薪犯罪。

在根治欠薪問題上，中央采取了非常手段，“重拳出擊、鐵腕治欠”。

天下苦“欠薪”久矣。

早前，《中國經濟周刊》與俠客島聯(lián)合打造的“經濟ke”欄目刊發(fā)《誰在拖欠農民工的工資？》之后，網友留言之眾實屬罕見，所提供信息之全面、翔實，讓欠薪的復雜性更加立體地呈現(xiàn)出來。

這些“爆料”或能提供一些參考。

先來看看，欠薪的大戶是誰？

國務院辦公廳2016年發(fā)布的《關于全面治理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的意見》指出：部分行業(yè)特別是工程建設領域拖欠工資問題仍較突出，一些政府投資工程項目不同程度存在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嚴重侵害了農民工合法權益。

網友們吐槽的欠薪大戶不乏政府部門投資的工程項目?？纯聪旅孢@幾條留言：

“我是做市政工程的，說實話，政府的錢太難拿了，一點辦法都沒有，關系搞差了后續(xù)沒活做，不催又沒錢?！?/p>

“我所看到有不少是因為政府挪用資金而導致層層拖欠的，在一些地方，據說如果資金是由財政支出的，這個工程基本沒人敢做了。”

“因政府拖欠工程款導致企業(yè)拖欠農民工工資的不鮮見。比如某地的新農村改造：合同上說三年付清，這都多少年了，一共才付了50%，賣了車賣了房，借了高利貸依然付不清農民工資?！?/p>

“一個西北省會城市的項目，基于維穩(wěn)，政府出面，使陷于停工的項目終于完工交房，解決了購房者多年懸而未決的訴求。但是建筑商和包工頭的工程款項何時能到手？農民工的血汗錢何時能到手？……”

一些央企也被拉出來亮相：

“很多問題在央企，一央企的高鐵項目，欠當?shù)匦∑髽I(yè)工程款長達兩年多，墊資的小老板快被逼瘋了，一連串違約從這家央企不講誠信開始?！?/p>

“我弟承包某央企的一個小工程，自己墊資三四百萬進去，工程款拖了兩年了一直不給，他又欠手下干活農民工一屁股債，春節(jié)都不敢回家吃團圓飯，催要工錢的農民工要大年三十下午5點多才離去。唉，都是可憐人。”

“某央企承接的一個項目分包給施工方，說好了每月按進度的60%結工程款，可從年初拖到現(xiàn)在，只結了十分之一，施工方也是敢怒不敢言。”

農民工直接打交道的是包工頭，欠薪的隊伍里面自然少不了包工頭，看看網友們怎么數(shù)落包工頭：

“欠薪跟部分包工頭有不可分割的關系。有些政府在工程款方面做得很好的，尤其是快要過年時候，這些公務人員怎么不明白工人的苦呢，肯定也會盡力撥款，讓工人們好好回家過年啊。但是有些包工頭的人品和管理能力實在是一言難盡?！?/p>

“親身經歷：一個當?shù)匕ゎ^拖欠工人工資，到了過年，就跟工人說，是某某局不給撥款（實際我老爸所在的局不管錢，都是財政局撥款的，而且已經撥了相關部分的款項），然后老爸就會瘋狂接到各路電話，全是打電話討薪水的，還有在我家門口蹲坐的，老爸每次都拼命解釋，但是這邊剛解釋清楚，包工頭那邊又會拼命給工人洗腦，接著，包工頭還是沒給工人錢，工人又會很絕望地拼命地給老爸打電話?！?/p>

“還有一類‘欠薪的，是工程包工頭惡意操作。比方說，合同約定完工后付工程款百分之多少，其余錢款質保期后付給。結果，活干到一半或者多點，包工頭就指揮農民工鬧事要錢，不給就去上訪鬧事。最后包工頭說錢用光了，工程賠錢，要甲方多支付才行。遇到這種情況地方政府也只能和稀泥，勸甲方多付錢?！?/p>

如此惡意欠薪，真是壞了良心。

再來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欠薪？

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欠薪頑疾久治不愈？被網友指責較多的是一些政府工程的好大喜功：

“現(xiàn)實中，不少項目都是地方各級政府盲目上攤子、不顧自身財政條件造成?！?/p>

“不少地方政府項目都是借債開工，沒有稅收支持下盲目舉債大肆建設，結果到頭來一地雞毛?！?/p>

“某縣為了撤縣升市，大興土木、大手筆投資開發(fā)，許多項目都是臨時上馬，在建設中等待上級主管部門審批，最后因為設計不達標，很多項目被叫停，另外有些城市綠化建設因為政府部門沒有錢也遲遲不予驗收，承建方也因此拿不到工程款，農民工工資被拖欠。”

2009年2月25日，河南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將08年鄭州天倫琥珀名城工地拖欠民工的100多萬工資發(fā)還給96位民工。視覺中國

如此看來，一些工程項目在開工之前就已經埋下欠薪的病根，拖欠也就無可避免。

工程承包中的層層轉包及付款方式也是眾矢之的，網友們曝光了工程承包的種種細節(jié)：

“工程層層轉包，農民工一天掙400元得分150元給包工頭，包工頭承包的活1.5元每平方米到農民工手里就是1元，這還只是最小的包工頭吸的農民工的血，這種包工頭最多也就帶十幾個人干活，上面還有層層轉包?！?/p>

“層層分包是常態(tài)，通常是有資質的公司負責投標，手上沒有幾個工人沒幾個管理人員，中標后大部分分包出去（留下油水多的），管理不到位工程質量無法保障的情況太多了。”

“擁有承包資格的公司大部分下面都沒有施工人員，承包后轉包給沒有資質的小分包公司，這些小公司再找包工隊和他們簽合同具體施工，最后真正蓋房子的人和擁有蓋房子資格的公司基本上沒有啥關系?！?/p>

層層轉包之后，工程付款方式就直接決定了農民工能多快拿到工錢?？纯淳W友們怎么說：

“總包、承包、分包按工程進度結算，甲方付80%的錢到總包那里，總包付給承包60%，錢到承包那里，承包付給分包40%，錢到分包那里，分包付給小包工頭25%，錢到農民工手里已經沒幾個錢?！?/p>

“我們這里有一些項目約定，工程竣工驗收合格后付合同價的40%，工程竣工驗收合格滿一年付至審計價70%，工程局驗收合格滿兩年按審計價付清（不計息）。”

在新聞發(fā)布會上，國務院根治拖欠農民工工資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王程坦陳：違法分包、層層轉包、墊資施工等屢有發(fā)生，治理起來難度較大，也是治理的難點。

欠薪問題為何久拖不決？“制度法規(guī)再嚴密就怕不落實”

這些年來，為解決欠薪的老大難問題，從中央到地方，各部門都出臺了不少實招、狠招，但為何還是久拖不決？

例如，為確保農民工工資發(fā)放到位，各地近年來力推農民工工資專用賬戶制度。按該制度，工程建設項目須在開工前由施工總承包企業(yè)（包括直接承包建設單位發(fā)包工程的專業(yè)承包企業(yè)，下同）在工程項目所在地銀行，設立農民工工資專用賬戶，委托銀行支付農民工工資。農民工工資與工程材料款等相分離，確保工程款中人工費用優(yōu)先撥付、?？顚Ｓ?，確保農民工工資按月足額支付到位。

制度的落實是關鍵。

“制度法規(guī)再嚴密也怕不落實，實施起來弄虛作假，欺上瞞下?！币晃痪W友提出，今年根治欠薪夏季行動，一些地方上報的資料能夠經得起核查嗎？又能夠實實在在處理幾個案件呢？“上級文件學習傳達完已經一周過去了，提前總結編材料又一周過去了，這樣實際取得的效果甚微?！?/p>

看樣子，這是體制內的網友，熟悉內情。

一位自稱是勞動保障監(jiān)察人員的網友說，“10多年前財政、建設、勞動等多部門曾出臺文件，要求所有工程開工之前必須開設工資專戶，并將預算的工資款提前存入。但此項規(guī)定沒能嚴格落實。10多年過去了，事關辛勤勞動的農民工工資問題還是沒有得到根本解決，可見此癥結之頑固。”

再來看個例子，“某國家級貧困縣的某地質環(huán)境恢復工程由省屬企業(yè)的子公司承建，縣政府已撥付工程款，可是承建單位該國有企業(yè)仍然沒有按時支付農民工工資，數(shù)十名農民工多次到單位討薪，驚動了省市有關部門，縣勞動監(jiān)察大隊接手調查半年無實質性進展?！?/p>

確如網友所言，好制度如果不落實，就形同虛文。不過，針對制度落實的問題，各級政府近年來的確是下了決心，動了真格。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了解的一個小案例或可以管中窺豹。有包工頭說，現(xiàn)在，地方人社部門對欠薪抓得很嚴。他去年承包的一個工程項目，工資已經支付完畢。但沒想到，過年前有工人二次惡意討薪，赤裸上身到當?shù)氐膭趧颖O(jiān)察部門大吵大鬧，有關負責人迫于壓力，以讓農民工過好年為由，強行要求他們再次支付工錢。

在被強行要求重復支付之后，承包方只能起訴到法院追回二次支付的工錢。這位包工頭不久前剛勝訴，要回了重復支付的工錢。

由此可見地方有關部門所面臨的治理欠薪的壓力。當然，壓力再大，那也不能亂作為。

怎樣完成“根治”重任？

10月30日，在國新辦新聞發(fā)布會上公布的一組數(shù)據可見根治欠薪攻堅行動一年比一年更高壓：2018年，全國檢察機關辦理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犯罪案件，批準逮捕和提起公訴同比分別上升9.1%和1.4%，2019年1月—9月批準逮捕和提起公訴同比分別上升6.6%和8.5%。

8月15日，國務院發(fā)布《關于成立國務院根治拖欠農民工工資工作領導小組的通知》，要根治欠薪頑疾。

在10月30日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國務院根治拖欠農民工工資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王程表示，對欠薪要做到“兩個清零”，即2019年10月底以前發(fā)生的欠薪案件，要在2019年底前全部清零，其他新增欠薪案件，在2020年春節(jié)前及時、動態(tài)清零，發(fā)生一起處置一起。

同時，各有關部門也公布了一些雷霆手段，例如：從嚴偵辦懲處惡意欠薪犯罪，依法及時查詢、查封、凍結涉案賬戶和財產，加大力度推進“黑名單”制度實施聯(lián)合懲戒等。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王程舉了一個 “黑名單”的案例：有一個欠薪案件發(fā)生在青島，這個企業(yè)的負責人去大連出差，恰好這時被列入“黑名單”，他要從大連到青島，但因為受到相應懲戒，他買不到機票，坐高鐵也買不到票，后來想方設法坐了一個混裝船，從大連來到煙臺，又由他公司的職員把他從煙臺接到青島?；貋硪院螅龅牡谝患戮褪堑饺松绮块T勞動監(jiān)察部門，把拖欠的職工工資一次性支付。

對治理惡意欠薪頑疾，網友們也是紛紛出謀劃策。

有的說，“讓媒體大膽曝光，讓司法部門嚴查到底，讓公共項目沐浴陽光?！?/p>

有網友從自身10年專職從事建設工程領域法律服務的經驗認為，“大部分拖欠農民工工資事件發(fā)生的源頭在建設單位拖欠工程款。因此，要解決欠薪問題，就得將治理對象重點放在建設單位。”

也有人建議，從源頭上解決問題需要幾步：一是落實政府投資項目禁止墊資的政策;二是落實政府投資項目專款專用;三是規(guī)范工程建設分包;四是政府投資項目需要有保證金賬戶，農民工工資由銀行發(fā)放。

不過，有網友稱，實行農民工工資專用賬戶和銀行代發(fā)工資的政策，“還是會有一種情況存在，農民工的銀行卡信息由包工頭提供，他們有時候會通過非工人的賬戶冒領工資然后轉給自己。”

對此，需要更嚴密的技術手段來堵住漏洞。

還有網友建議，嚴格落實農民工工資保證金制度?！案鱾€建設項目必須要建設單位和施工單位繳納工程款一定比例的農民工工資保證金后才給辦理施工許可證等，后面如果發(fā)不出工資了，就直接動用工資保證金，就不存在拖欠工資了?！?/p>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辦法總比困難多，上下一心，其利斷金。

相關閱讀

責編：張偉 zhangwei@ceweekly.cn

編審：郭芳

美編：孟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