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軍/武漢
我第一次知道流沙河先生的名字,是20 多年前在家鄉(xiāng)上初中的時候。記得那一天,我到一位很要好的同學家玩,無意中從他家破舊的柜子里看到一本封面泛黃的老書,我懷著好奇抽出了一本名為《星星》的書。翻開來,目錄里就有個作者的名字吸引了我,那個名字非常特別,很容易讓人記住——流沙河!正當我準備往下看,同學卻一把將書從我手里奪了過去,并緊張萬分地迅即把書夾放到一床破棉絮的中間。書沒有看成,但從那時起,流沙河這個名字就已深深刻入我的腦海。
我再次看到流沙河這個名字,是在1980年高中畢業(yè)參軍入伍不久。有一次,在連隊閱報欄里看到報上一則有關文學青年學習班結業(yè)的消息,給文學青年輔導授課的作家名單中就赫然閃爍著“流沙河”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流沙河,流沙河,多么富有詩意的名字!多年之后,再次印入我的腦海,讓我怦然心動。自那以后,我在工作之余也漸漸熱愛上了文學,尤其是愛上了詩歌。慢慢地,我對流沙河先生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他本名余勛坦,流沙河是筆名;知道他青年時期名冠天下,素有“蜀中才子”之美譽;知道他26 歲時遭受了挫折與磨難,在此期間,他為了謀生,做過木匠、賣過苦力……而這一切,在此之前,我絕對沒想到過,流沙河,這個動感十足富有詩意的名字;流沙河,這個學貫中西、才高八斗的詩人,竟會遭受這么多的苦難和周折,尤其是在那艱苦歲月里,他仍能堅硬如鋼,不墜青云之志,寫出了一大批令人嘆為觀止的妙文華章。后來,我又陸續(xù)拜讀過他許多充滿睿智和深刻哲理的作品,如《隔海說詩》《先生語錄》《南窗笑笑錄》《流沙河詩話》等。高山仰止,見賢思齊,更讓我對有著鋼鐵般意志的詩人流沙河充滿了無限的敬意。
庚申年仲夏,我終于有了一次走近詩人的機會。從武漢飛往老詩人居住的西南大都市成都,出雙流機場,成都盆地的濕潤就撲面而來,拂去了我從“火爐城”帶來的暑氣;天上,云白天藍;地上,車水馬龍。身處詩人流沙河居住的這座有著濃郁文化氛圍的都市里,我心中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激動。
到賓館后,即與我的一位同鄉(xiāng)兄長——中國現代文學史專家、著名學者龔明德先生聯系。電話中,我把這次來蓉,想借機拜望流沙河先生的愿望告訴了他。明德先生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兩天之后,明德先生給我回話,流沙河先生答應明天見我。
次日,我隨明德先生抵達位于紅星中路八段的四川省作協旁邊的一幢陳舊的宿舍樓前,上了五樓朝右手的一間房,明德先生上前摁響了門鈴,不一會,一位身材清瘦、面容白凈的老人打開了門,并熱情地招呼我們進屋落座。明德悄聲告訴我,眼前的這位老人正是我仰慕已久的詩人流沙河。我懷著忐忑的心情,默默注視著眼前正給我們端茶倒水的老人,他沒有一點聲名顯赫的大詩人架子;家里陳設也非常簡單,唯一引入注目的是碼放在書架上能給人智慧和營養(yǎng)的書籍。
待先生坐定后,我呈上了拙作詩集《為往事而歌》。先生微笑著雙手接過,并用濃郁的四川口音連聲對我說:年輕人,能靜下心來安逸的讀書、用心的寫作,這樣很好。讀書養(yǎng)氣呵!接著,他和藹地對我說道:文學是一項艱苦的事業(yè),熱愛文學,要耐得住寂寞、經得起誘惑,他指了指明德先生說,龔明德先生就是一位耐得了寂寞,經得起誘惑、埋頭做學問的學者型文人。由此及彼,先生又就文學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文學和生活,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說:無論從事何種文學體裁的創(chuàng)作,都要善于學習我們民族優(yōu)秀的東西。比如屈原、李白、孟浩然、蘇東坡等人的不朽詩作就是我們民族燦爛的瑰寶,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東西……在談到對外國文學的學習和借鑒時,他說,任何社會、任何人的學習都堪稱永無止境的,所謂人生有限,學海無涯是也,文學概莫能外。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服務社會,謳歌時代,為生活而歌仍應是我們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旋律。當然,我們在學習借鑒外國文學好東西的同時更不能忘了我們民族那些文化之根。
說到這里,先生起身走到書桌前,從一個舊紙袋里拿出一張榮寶齋的三尺素箋,揮毫為我寫了元曲《醉打山門》寄生草中魯智深的一段唱詞“漫扭英雄淚相別……”寫畢,先生又將唱詞一句一句地向我破解,講到動情處,先生的兩眼都有些濕潤了。
叮當,先生家的門鈴響了。又有一批遠方的客人來訪。我抬腕看表,已占用了先生許多時間,便懷著意猶未盡、萬般難舍的心情與明德起身告辭。臨別,先生再三告誡:“無論是文學還是生活,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都不要忘了我們自己的根,只有向下扎根,才能向上結果?!?/p>
是呵,我們又怎能忘了自己的根呢?流沙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