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碩
【摘 要】哲學史對《理想國》的經(jīng)典解釋往往集中于其“理念論”,后世如尼采等哲學家更是將柏拉圖視為形而上學的開端。但人們往往忽略《理想國》作為對話體寫就的著作,對話的背景、人物的性格等都會對此書的主要觀點產(chǎn)生影響。因而,我們更應注意挖掘的是柏拉圖為何這樣寫作,論證背后的深意為何?《理想國》中最具爭議的情節(jié)應屬五、六、七、三卷所描述的“三次浪潮”,其中共產(chǎn)共妻部分更是被卡爾·波普爾批為極權主義的起源。本文將嘗試跟隨美國哲學家羅森的腳步,一同探討《理想國》第五卷中蘇格拉底對“三次浪潮”的辯護與論證。
【關鍵詞】理想國;共產(chǎn)共妻;蘇格拉底;三次浪潮
《理想國》共分十卷,一般認為五、六、七這三卷是整本書的骨干部分,著名的“哲人王”以及三大比喻都出自此部分。第五卷一開始,蘇格拉底正準備列舉剩下的四種城邦時,卻被阿德曼托斯打斷,要求他解釋朋友之間一切共有這個原則如何應用于婦女和兒童身上。從這個話題出發(fā),引出了第五卷的主要內(nèi)容,即“三次浪潮”。所謂“三次浪潮”指的是在這之前他們在言辭中構(gòu)建的理想城邦,將會面臨三次重大考驗,一浪高過一浪。這“三次浪潮”分別是:男女平等、共產(chǎn)共妻和哲人王。
一、“三次浪潮”產(chǎn)生的背景
第五卷的開頭類似第一卷的開頭,玻勒馬霍斯的童仆抓住蘇格拉底的外袍,強迫他留下來。在卷五,坐在距離阿德曼托斯稍遠處的玻勒馬霍斯伸手從上面抓住了阿德曼托斯的外袍,商議不要放蘇格拉底走,而要他講清楚沒有展開的婦女兒童公有問題。這表明,蘇格拉底又是在被迫的情況下去講他本不愿講的內(nèi)容,而且,在開始講述的時候,還要適應聽眾的不同情況。
另外,蘇格拉底在正式講述三次浪潮之前,費了較多的口舌陳述他不愿意講的原因。第一,他說“就這么說這些是可能的事情,人們可能不會相信,并且,即使這些事成了現(xiàn)實,它們是否最為理想,人們?nèi)詴Υ吮硎緫岩伞保ā独硐雵?50c)。[ 此處及下文所引《理想國》原文均出自王揚譯本,華夏出版社2017年版。]第二,蘇格拉底講到對這些問題,他自己仍有疑慮而且正在探索(450e)。綜合以上這些原因,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蘇格拉底并不完全相信他之后的言論。
二、“三次浪潮”分析
第一個浪潮——男女平等
教育問題:基于對護衛(wèi)者來說“一切都應該共有”的原則,“如果我們把婦女們和男人們用于同樣的事業(yè),她們就必須受到同樣的教育”(451e)。那么女護衛(wèi)者也應該得到音樂和體育方面的教育,但是以練習摔跤為例,讓婦女和男人、甚至是滿身皺紋的老頭一起赤身裸體地摔跤是很可笑的,這里的可笑不是蘇格拉底覺得它可笑,而指當時的希臘甚至認為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也是可笑的。這個例子是要說明,要想進行城邦體系的變革就要準備好面對這些習俗的嘲諷。另外,按照羅森的統(tǒng)計,在從452a2到d7這一段,geloia(笑)及其同源詞共出現(xiàn)了七次,“可笑”(452b7)、嘲笑(452d1)以及開玩笑(452e6)各一次。[ 羅森:《哲學進入城邦—柏拉圖<理想國>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07頁。]由于笑的時候不容易發(fā)怒,蘇格拉底力圖從歡樂的部分開始,由此弱化其關于婦女的建議所造成的冒犯。
本性與工作問題:之前的討論中,大家一致同意的理想城邦的一個標準是:每個人按照自己的本性從事適合自己的工作。但男女本性不同,又為何要做相同的工作?對此,蘇格拉底的解釋是(454b),他們之前對于本性的區(qū)分并沒有確定一個嚴格的標準,而是過多注意了本性相同或者不同所表現(xiàn)出的形式,但其實應該注意的是本性的靈魂相同或是不同。在保衛(wèi)城邦的事業(yè)上,男人和女人具有相同的本性。蘇格拉底這里強調(diào)的男女平等,仍然是為了城邦的利益,而非為了具體的某個人的利益。
第二個浪潮——共產(chǎn)共妻問題
第二個浪潮出現(xiàn)在457d后,即城邦中的女衛(wèi)士屬于男衛(wèi)士集體共有,任何一個女性不得和任何男人單獨同居,她們的孩子也屬于集體共有,孩子和父母互相不知道對方是誰。為了男女結(jié)合之后生出的孩子擁有最優(yōu)秀的基因,蘇格拉底提倡只允許最優(yōu)秀的男人和最優(yōu)秀的女人進行交配。而最差的男人和女人不準生育,只負責養(yǎng)育前者所生的孩子。而在實施這一想法時,為了避免城邦內(nèi)訌和本質(zhì)差的人的反對,統(tǒng)治者要暗箱操作,使本質(zhì)差的人每次婚配都抽不到簽。羅森指出,這部分暴露了論證的缺陷,城邦等級劃分的邊緣模糊了。[ 羅森:《哲學進入城邦—柏拉圖<理想國>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27頁。]即衛(wèi)士并非由滿懷激情的人們構(gòu)成的同質(zhì)群體,他們的天性也有好壞之分。很可能處于兩極的統(tǒng)治者和工人也是如此,三個等級都有內(nèi)訌的可能。
之后,蘇格拉底談論到實行婦女兒童公有的益處。他認為,對一個城邦來說,最大的福利就是內(nèi)部團結(jié)統(tǒng)一如一個整體,而最大的禍患就是城邦內(nèi)部的分裂。共產(chǎn)共妻共子,會使大多數(shù)人在面對一件事情時,采取相同的態(tài)度,而不會因為個人私利產(chǎn)生意見分歧,從而帶來分裂城邦的可能。但是羅森指出,人的苦樂總是我的苦樂,因為我總是不同于其他人,完全苦樂與共的唯一方式就是毀掉身體。[ 羅森:《哲學進入城邦—柏拉圖<理想國>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32頁。]蘇格拉底試圖做到的是統(tǒng)一公民的思想和欲望從而達到同甘共苦。但統(tǒng)治者、衛(wèi)士和工人三個階層的思想是不可能相同的,如果相同就不可能有三個等級的劃分。
接著,蘇格拉底說明了衛(wèi)士們過這樣的生活是何以幸福而神圣的。第一,衛(wèi)士們因為從事保衛(wèi)城邦的偉大事業(yè),會獲得公民們的贍養(yǎng),無論生前還是死后,他們都享有高尚的榮譽和地位。第二,衛(wèi)士們雖沒有私產(chǎn),但不代表他不幸福,一個真正的衛(wèi)士的生活是有節(jié)制的,而不是財產(chǎn)、私欲得到滿足才稱之為幸福。
第三個浪潮——哲人王問題
言辭中的城邦想要成為現(xiàn)實,除非“哲人成為這些城邦的君主”(473d),只有既擁有統(tǒng)治城邦的權力又真誠熱愛智慧的人,才有可能使整城邦的整體達到正義,而不是某個部分達到了某個部分卻沒達到。在談到哲人的定義時,蘇格拉底著重強調(diào)哲人熱愛的是全部的智慧,而非某一種智慧。但是,第一,第五卷的一開始(451b后),格勞孔為了鼓勵蘇格拉底發(fā)言,開玩笑說會赦免他言論無罪。這一政治和法律背景暗示了哲學將屈從于政治強制,哲人不愿統(tǒng)治城邦,而哲學推論出的美麗城邦會強迫哲人統(tǒng)治,這是哲學內(nèi)在的不和諧導致的,即哲學自己強迫自己。第二,在柏拉圖的理想城邦中,所有人都是柏拉圖主義者,多元主義、自由主義在蘇格拉底那里都沒有地位。理想城邦中的種種冷酷、反習俗的制度安排,顯示了所謂智慧統(tǒng)治城邦,就像一種洗腦,讓人們壓制欲望和激情,而從屬于智慧。這帶來一個深刻的問題,即本來我自以為性欲等身體上的快樂是幸福的,現(xiàn)在政治權力強迫我相信熱愛智慧才是幸福的,以正義之名強制人們相信,而不尊重個人的自由選擇,明顯是非正義的。
三、柏拉圖或者其筆下的蘇格拉底的真實用意是什么?
我們之前談到過蘇格拉底并不完全相信他自己的言論,那么問題在于他為何一方面向眾人展示建城原則,一方面還要撒謊。羅森認為,蘇格拉底是通過這種對話的方式,將少數(shù)人的看法透露給多數(shù)人,意在建立的是一種新型的政治生活。蘇格拉底的目的是要在格勞孔和阿德曼托斯的心中堅固哲人王的可能性,物色那些力推哲學進入城邦的人選?!独硐雵冯[含的教誨是,就將哲學帶入政治生活而言,這種努力雖有危險,但哲學進入政治仍然可取。[ 羅森:《哲學進入城邦—柏拉圖<理想國>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7頁。]雖然極端的至善會自我毀滅,但是仍然需要至善來引導城邦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