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應淦
8月6日 晴
母親一點文化都沒有,她的拿手武器就是說話,不停地說,反復地說。家里人誰要是敢不聽,那她就發(fā)火。所以,母親就多了個缺點——急躁。
對于母親的壞脾氣,我有許多近乎恐怖的回憶。記得有一年暑假,記不清母親要我干什么了,反正是我頂了嘴,這下可不得了了。一向強調(diào)“棒打出孝子”的母親便要我脫了上衣,彎下腰,然后她拿起縫紉機旁的蒼蠅拍,向我的后背抽將下來。我一開始堅決不承認錯誤,可后來見母親抽得厲害了,并且一邊說著“打死你這個逆子”一邊哭,只好“低頭認罪”。
結(jié)婚后,夫人身懷六甲,并且到城里做了常規(guī)檢查,結(jié)果是“胎兒頭大,建議剖腹產(chǎn)”。我們沒有請人做什么B超來鑒定胎兒性別,可很是重男輕女的母親知道情況后,一下子就癱倒在沙發(fā)上:“光了,我們唐家光了?!蔽殷@呆了,連忙問:“怎么啦?”母親哭著說:“本來頭一胎生個女孩,還可以罰款再生個男孩的??蛇@下子剖腹產(chǎn),以后再也不能生小孩了。我們唐家絕后代了?!痹瓉砣绱?,我感覺很是滑稽:“你怎么知道胎兒是女孩的?”“我查過本子了?!编蓿蚁肫饋砹?,家里有個破破爛爛的小本子,專門根據(jù)男女雙方的年齡和結(jié)婚月份測算小孩性別的,據(jù)說很靈驗,一直珍藏在東房的站柜抽屜里,秘而不宣。我知道和母親講什么科學道理或者國家政策,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由她去吧,我趕緊陪家屬躲到城里待產(chǎn)了。結(jié)果,家屬沒有剖腹產(chǎn),我們的孩子也不是女孩,而那本“寶書”,也終于被母親笑嘻嘻地扔進了灶膛里。
但母親還是母親,那急躁的脾氣也還是有增無減。如果她想要處理什么情況,我們都得立即去辦,比如買房子,比如賣房子,比如砌房子,比如修房子……這種習慣一直保留到今天。就連兒子在很小的時候都知道狐假虎威地恐嚇我:“爸爸,你不聽我的,我就去告訴奶奶?!庇幸淮?,我忘記了父母親剛從外地回來,在就餐時習慣性地指出兒子挑食的不對,誰知道坐在餐桌對面的母親突然將筷子摔到我面前:“孫子比你好多了!不能好好地說?。客?,什么說相!”看得一旁吃菜的姐姐忍不住哈哈大笑,而我是一下子被噎住了,有苦說不出。
大約在二十年前的一天下午,因為夫人的一件小事,我沒服母親的說教,和她頂嘴了幾句。面對我的能言善辯,母親“理屈詞窮”,最后啞口無言了。正當我在為母親的緘默而暗暗得意之時,冷不防母親突然撲了過來,一下子扯住我的褲帶,使勁往后一仰,憑著她那160多斤的體重,將我拉倒在地,哭喊起來:“喜鵲鵲,尾子長,有了婆娘不要娘!小伙,今天我和你拚命!”嚇得我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再落個“動手打娘”的罪名。乖巧的兒子,立即跑過大街,找來了我的姐姐,也只有我那溫和的姐姐才救得了我,姐姐是母親眼中最有出息的子女,母親也只聽她一個人的。事后,我常常和兒子開玩笑:“你工作后要是敢不聽我的話,我就到你的單位,拉著你的褲帶,和你拚命!”可一旁的夫人連忙插嘴:“你敢!”
母親的這個急脾氣,在她心情不錯的時候,我們也曾耐心地開導她。誰知道勸得好還罷,“嗯嗯嗯,我曉得”地答應你幾聲;勸得不好又會惹她動怒,抑或淚流滿面,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想了想,算了,母親漸漸老了,就由著她的性子吧。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再說了,誰教她是我的母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