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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親記

2019-11-25 02:21詹政偉
安徽文學(xué) 2019年12期
關(guān)鍵詞:麗麗劉老師同學(xué)

詹政偉

想到明天要去連云江探望劉老師,邵子川不免有些小激動,他居然失眠了,眼睜睜挨到了天明。在此以前,他很像一架老掉牙的放映機,老是嘎嘎嘎地發(fā)著沉悶聲音,給人的感覺是——它似乎隨時隨地都要斷掉般地抖動著。于是浮在腦海里的影像也顛三倒四,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一會兒又是一片空白,徒留膠片沙沙沙地轉(zhuǎn)動著,給人一種不甚真實的陌生感……

是的,邵子川要去看一個分別了整整四十五年的老師——他小學(xué)一至四年級的班主任。老師遠在四百公里以外的一所大學(xué)里,跟著在那里當(dāng)教授的女兒女婿生活,屈指算算,她今年已經(jīng)93歲了。

說來慚愧,在此以前,邵子川倒真的沒有動過去看劉老師的念頭,不要責(zé)怪他的粗疏,一個只是曾經(jīng)教過他四年書,此后四十五年里又素?zé)o交集的人,他不可能把她記得牢牢的,否則就顯得有些矯情了。但突如其來的一件事,像一把起子,把劉老師像一枚釘子那樣從木板上起了出來。

邵子川,劉老師提到你了,問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我們幫你說了,說你現(xiàn)在是全國赫赫有名的大作家了!

那是在小學(xué)同學(xué)的一次聚會上,曾經(jīng)的小學(xué)時的班長林一鳴在敬邵子川酒時,用一種半是埋怨半是調(diào)侃的口吻這樣說。

邵子川一下子紅了臉,他至少有那么一點口吃地分辯,都是你們在劉老師面前瞎吹,我哪有你們說得那么好,我不是和你們一樣嘛!

當(dāng)場就有人起哄,邵子川,你又來了,過分謙虛干什么?過分謙虛就是驕傲。

邵子川讓他們這么一起哄,就不可避免地尷尬了,心里頭的沮喪就一點一點地冒了出來。

說老實話,邵子川一點兒都不想?yún)⒓舆@樣的聚會,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平地里突兒就旋蕩起一陣叫“同學(xué)會”的風(fēng),把好多本來已經(jīng)八竿子都打不著一棗的人統(tǒng)統(tǒng)從樹上刮了下來。到處都是同學(xué)們的款款深情,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研究生,各種各樣的培訓(xùn)、深造……甚至有人還組織起了幼兒園同學(xué)群。于是,邵子川被拉進了各種各樣的同學(xué)群里,好在他只是沉默地做著潛水員,可以自由支配自己對微信群和QQ群的取舍,如此這般,倒也相安無事。只是從某一天起,一個綽號叫四眼的小學(xué)同學(xué)像一條搜尋犬那樣盯著他不放,半夜里跟他打電話,說邵子川啊,你如果再不來參加同學(xué)會,都要被人家罵了,都說你架子好大!難道你比周大林還要神氣,人家周大林當(dāng)副市長了,還來參加……

邵子川頭皮一陣發(fā)麻,他受不了四眼那如從破毛竹里漏出來的又鈍又重的嗓音——那是他小時候被竹筷子戳穿了喉嚨的緣故,他有點狼狽地答應(yīng)下來,我來,我來還不行嗎?

邵子川曾經(jīng)在一次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時說過一番話,結(jié)果鬧得老師和同學(xué)都老大不愉快。那次好像是他們尊敬的一個老師得意地說,他的某某屆的一個學(xué)生已經(jīng)是副部級干部了,某某屆的一個學(xué)生都混到正廳了,眼看就要升格,卻因車禍命喪黃泉……老師的意思顯而易見,當(dāng)大官,發(fā)大財,這是我們每個人的終極目標(biāo)。邵子川聽著聽著,心里的那股無名之火就躥了出來,他突然就打斷了老師的話,然后說,在我看來,這世上,人活著,就是最大的成功,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得比賽誰活得最長,所謂功名,也就是建筑在活著基礎(chǔ)之上的,說到底,你我都他媽的是煙云!

他說完,酒席上一陣沉默,接著是酒席上的人一個一個地散去。邵子川也有些懊悔自己的沖動,但他很坦然,總算找機會說了自己內(nèi)心里一直想說的話。

這或許也是邵子川后來一直拒絕參加類似同學(xué)會等各種聚會的原因,他怕一不小心,又會真情流露。他也想不說的,但聽著別人的虛言假語,他會忍不住蹦跳起來,頗有點揭竿而起的味道。這樣的次數(shù)一多,連他自己也煩了,算了,別去參加了,省得窩心。后來邵子川一直深居簡出。按例,他應(yīng)該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人,但講故事的人都講千篇一律的假故事,他就沒興致了。

在哄鬧和訕笑聲中,邵子川表態(tài),他想去看看劉老師,只是他現(xiàn)在對劉老師一無所知,既沒有她的電話號碼,也不知道她的近況,升入小學(xué)五年級,她就離開了他的視線,四十五年,過起來是那么漫長,若只是說說,只需幾秒鐘。

林一鳴喜笑顏開,你早說嘛,這些資料,我這里都有,我們也已經(jīng)打算好了,今年年初六,組隊去看劉老師。

邵子川松了一口氣,組隊去,會讓他擺脫許多尷尬的,畢竟四十五年沒有和劉老師接觸了,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去和她打交道,現(xiàn)在有人愿意替他穿針引線,他樂在其中。

大年初六七時半,邵子川拎著一袋書,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市博物館門口。天氣寒冷,料峭的空氣里彌漫著月季花的清香。行人寥寥,邵子川拎的袋子有些重,里面裝了他的小說集和新近出的一期《當(dāng)代作家》刊物,上面有他的一個專輯,有新作,有訪談,也有他的近照和創(chuàng)作談,似乎更有說服力一點。為帶不帶書和雜志,他有過遲疑,有必要帶這些嗎?帶這些說明了什么?可是不帶這些又帶什么去呢?給劉老師的新年禮物,林一鳴說他早就準(zhǔn)備好了,出發(fā)之前,還專門開了一個碰頭會,商量了具體事務(wù),包括把在連云江吃中飯的事也定了下來??紤]再三后,邵子川決定送劉老師和她女兒各一本小說集和一本《當(dāng)代作家》雜志,其余的九本雜志,分送給同去的小學(xué)同學(xué)們。邵子川想彌補一下這些年和這些同學(xué)的疏遠之憾,好些同學(xué)恐怕壓根兒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借機想告訴他們,他是一個業(yè)余寫作者,繁忙的工作之余,還頂著作家的光環(huán),至今依舊在文學(xué)里盤旋,做著拯救人類靈魂的工作。他估計有人會在意,有人會不在意。他無所謂,只是表表他的一份心意。

林一鳴開著一輛車來了,他一下車,等在稍遠處的幾個婦女就親熱地朝他喊,林班長,林班長,盼星星盼月亮,你終于來了。

和林一鳴一起下車的還有三女一男,男的是朱砂,女的是小學(xué)同學(xué)會碰到過的姚英、鄭一休、馬麗麗。朱砂看見邵子川拎著一大袋書刊,問,都是你寫的?邵子川點點頭。朱砂笑得牙床畢露,朝他豎大拇指,劉老師會喜歡的。林一鳴讓邵子川坐張真彪的車,說他正從林德市趕來,他的車坐滿了。張真彪也去?邵子川心里想,他去干什么呢?劉老師并沒有教過他,他只是和劉老師的女兒是高中同學(xué)。這期間,邵子川結(jié)識了那幾個站在路邊等車的陌生婦女,居然都是小學(xué)同學(xué),有同班的,有同級不同班的,她們親熱地說,邵子川,你一定不認識我們了。我是吳穎娜。我是張參。我是徐習(xí)菲。她們爭先恐后和他打著招呼。邵子川咧嘴微笑,雖然在同一個三線小城市里生活著,但他的腦海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她們,因為他早忘了還有這么一批同學(xué)存在。

兩輛車,十個人,四男六女。每車二男三女。林一鳴和張真彪開車。張真彪那輛,坐進了邵子川、張參、徐習(xí)菲和吳穎娜。林一鳴那輛是原班人馬,彼此約定,在劉老師家的碧湖小區(qū)門口集中。

從車開的那一刻起,三個女同學(xué)就以唱戲的形式,聲情并茂地大談特談這四十多年來她們的經(jīng)歷,她們的傾訴欲望是那么強烈,好像三只型號不一的水龍頭,一齊打開了,只聽見嘩啦嘩啦的一片水聲。邵子川感慨不已,感覺自己像是在夢境里,他真的記不得那么多了,看到她們神采飛揚地說起自己當(dāng)年在劉老師的帶領(lǐng)下,扮演小白兔時的情景,他目瞪口呆。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嗎?劉老師不是語文老師嗎?她怎么可能給她們排演節(jié)目?

說起劉老師93歲了,依然耳不聾眼不花,思路清晰,張真彪語氣沉重地說,我媽媽八十歲都不到,可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年了,她是在我結(jié)婚那天的酒席上倒下的,再也沒有起來過……

這一路,邵子川塞了一耳朵的煩瑣。要照平時,他早就躲得遠遠的,可現(xiàn)在他躲不開。車內(nèi)的其他四個人不斷地問他近況,他只能機械地一一作答,老婆在醫(yī)院工作,不是醫(yī)生,也不是護士,是一個藥劑師,兒子碩士畢業(yè)了,本科念的上海財經(jīng)大學(xué),英國念的碩士,現(xiàn)在香港工作……自己是一個小公務(wù)員,不起眼的小科級干部,業(yè)余喜歡寫小說,寫了有三十多年了……

一時,車內(nèi)沉默了,許久,張參才幽幽吐出一句,邵子川,你太優(yōu)秀了。

邵子川本來也想說說自己的不幸的,父母雙亡,弟弟被巨額債務(wù)搞得妻離子散,四處躲藏,像只縮頭烏龜一樣不敢見人,自己單位人事關(guān)系復(fù)雜,他只是一枚小棋子,老是被人搬來挪去,他在單位寫小說好像搞地下工作,兒子在香港,收支嚴重不平衡,還得靠他們接濟……可他就是說不出口來,一是虛榮心作祟,畢竟一直是作為成功人士的形象而四處出現(xiàn)的,他不能將破絮扯出來;二是他不習(xí)慣訴苦,生怕一說,人家又會說他假惺惺,他即使有十張嘴也解釋不過來;三是他不想與別的人一樣,婆婆媽媽地說這些幸與不幸。因為幸與不幸,它們都在那里存在著,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所以很多的時候,他更愿意做一個傾聽者,也愿意在小說里表現(xiàn)自己的喜怒哀樂。

他們說起了劉老師,劉老師的點點滴滴像花一樣綻放開來。這時候,邵子川的腦子里油然滑過一個細節(jié),是的,他終于記起來了,劉老師喜歡托他買東西,那時候,邵子川的爸爸在河光開往上海的客運航班上當(dāng)船長,每隔三天要去上海一次,劉老師托他爸爸買的最多的是卷面。每次他把白白的卷面交給劉老師的時候,劉老師習(xí)慣說,謝謝你爸爸哦。那時候,他還嘀咕,為啥不謝我呢?

邵子川原以為一班人會到劉老師家里去,但車子直接開到了一家飯店。那飯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還在過年期間,大廳里冷冷清清的,包廂里倒是有幾桌人。當(dāng)時他還擔(dān)心,十個人一起涌過去,劉老師家是不是會變得擁擠和逼仄?

林一鳴他們的車先到,但也沒有去劉老師家里,而是把劉老師和陸葉接到了飯店。

邵子川看到劉老師,還是吃了一驚,印象里,劉老師似乎非常瘦小,但眼前的她雖然瘦,但并不小,可能是穿了寬大的羽絨服的緣故。她當(dāng)然老了,93歲的人不可能像她教他們課時的模樣,但變化并不大,還是習(xí)慣性將雙手攏在肚子處,說話時舔一舔嘴唇,鼻子左下方的那顆黑痣醒目地亮著。她的精神不錯,因為激動,鼻尖上還沁出了幾粒汗珠。她站著,和飛身撲上去的同學(xué)擁抱,每上去一個,邊上的人就問,劉老師,你看看,他是誰?在此之前,林一鳴已經(jīng)把要去的十個人的姓名報過去了,但畢竟過去了那么多年,劉老師不可能一一把他們辨認出來。林一鳴、朱砂、馬麗麗在上一年暑假的時候來過,他們?nèi)齻€,劉老師當(dāng)然認識,但其余的七人,劉老師就很茫然了。邵子川以為劉老師會一下認出他的,他有這個自信,因為他有特點,個子矮小,而剩下的男性張真彪又是人高馬大的,從小就是這樣。劉老師卻弄錯了,把邵子川認作了張真彪。

馬麗麗隔著幾個人,湊過身來大聲說,他是邵子川,現(xiàn)在是大作家了,大名鼎鼎。

邵子川謙虛地握住了劉老師的手,搖了又搖,劉老師,看見您這么健康,我就放心了,不要聽他們胡謅,我只是喜歡寫作,今天我給您帶來了一本書,請劉老師批評指正。

劉老師像個小孩一樣拍著手說,好,好,好。

張真彪大聲嚷,邵子川還是一個政府官員。

邵子川忙阻攔他,你呀,見老師,說這些干什么?

剛才介紹你是作家,現(xiàn)在介紹你是官員,你是兩棲動物。張真彪又轉(zhuǎn)向劉老師,唾沫四濺地說著,他是我們同學(xué)中最有出息的幾個人之一,還有一個是周大林,現(xiàn)在是河光市的副市長了。

哦哦哦,周大林我知道,他爸爸媽媽都是我的同事,爸爸是小學(xué)教常識的,媽媽是托兒所阿姨。劉老師笑瞇瞇地說。

他本來要來的,還有一個黃帥靈,財政局的局長,也要來的,因為要接待客人,就不來了。他們下次會來。林一鳴附在劉老師耳邊說。

看得出來,劉老師的耳朵有點背了,她的行動也遲緩了,在衰老面前,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陸葉顯得年輕,雖然和我們同齡,但眉眼間透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少女狀。林一鳴要她把她先生和兒子,還有她爸爸陸先生一起叫來。陸葉頭一陣亂搖,我爸爸是不出門的,他95歲了,也出不了門,我先生大柳到辦公室去了,他要看書著作,也不會來參加聚會,至于我兒子陸炅,我倒可以去勸勸。讓他來見見叔叔阿姨們。

陸葉將厚厚的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幾圈,又將棉布手套往手上套,我這就過去,把陸炅叫過來。

馬麗麗說,你打個電話叫他過來就行了。

劉老師這時插嘴說,他不肯的,這小孩,脾氣比較大,非得三請諸葛亮才肯出來。

那我開車送你過去,這總歸要比你騎電瓶車要快一點。林一鳴自告奮勇。陸葉拒絕,不用不用,我過去把他帶過來就行。

陸葉一走,劉老師把話題的重心集中到了陸葉身上。我們陸葉和他老公大柳也太寵兒子陸炅了,總是開口要閉口到。我這個外孫個性強,脾氣也大,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生悶氣,一碰到他不稱心的事,他就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除了我,誰敲門也不行。教育孩子怎么能這樣呢?靠蠻力?靠說教?都不行的,得哄,把他哄住了,那才是頭等大事。你不哄他,他肯聽你?不是我吹,從小到大,陸炅都是我?guī)Т蟮模业姆▽毦褪呛?。這小家伙智力不錯,特別是理科成績,非常優(yōu)秀,他在電腦方面有天賦,他爸爸媽媽的手機、電腦知識基本上都是他普及的。我常和陸炅講,外婆打算再活四年,等到你考上大學(xué),讓我知道你上了哪所大學(xué),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天堂了。

鄭一休端起茶杯說,來,劉老師,我先敬您,我們不說這個了,您這么健康,一定會活過一百歲的!

劉老師平靜地端起茶杯,我真的是這么想的。

林一鳴在跟陸葉打電話,因為過了很久了,她還是沒來。電話通的,但沒人接。

劉老師突然說,我們不等他們了,先開始吧,陸炅說不定不愿意來,他不喜歡見人。都上初三的人了,身高也有一米八多了,可性格脾氣還像個小學(xué)生,整天就在電腦面前忙活。

于是聚餐就開始了,也不喝什么酒,連飲料也很少有人喝,大家喝著茶,吃著菜,聊著他們共同的過往,中心詞在舞蹈、小白兔、魚肝油、鈣片、小動物餅干、小組唱、大合唱、敲碎磚、撿廢銅爛鐵、摘蓖麻子等之間跳躍。邵子川估計在座的除了自己,大家都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他冷不丁地就羞愧起來,他為自己會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合感到匪夷所思。他原先的探望設(shè)計路徑是這樣的:先到劉老師家里給她拜年,然后合個影,然后邀陸葉一家到飯店里和同學(xué)們一起吃頓飯,然后就回家了。敘敘舊,就這么簡單,意義卻又那么深遠。但現(xiàn)在這個繁復(fù)的樣子,他覺得有些別扭,因為同學(xué)們翻來覆去的就是說這么一些。他倒不是不讓他們說這些,而是覺得彼此的差異實在太大了,他們的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是一至四年級的同班或同級同學(xué),然后是五至六年級的同班或同級學(xué)生,然后是初中的同班或同級同學(xué),然后是高中的同班或同級同學(xué),以后就各奔東西。在這向前邁進的過程中,好多同學(xué)就分道揚鑣了,就是今天來的十個人中,只有邵子川和林一鳴是高中同級不同班的同學(xué),四十五年下來,他們基本上形同陌路。邵子川告誡自己,不要拿思想深度壓別人,你和他們一樣,都是小學(xué)同學(xué)。

劉老師仿佛饒有興致地問,邵子川,你原來小小的一個人,現(xiàn)在變得這么高高大大了?

邵子川忍俊不禁,劉老師對他的感覺和他對劉老師的感覺居然是一樣的,他承認自己小時候確實小,一直到高中一年級,他還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位置。其實他的個子到現(xiàn)在也并不高,與同來的幾個男生相比,他還算矮的,只是身胚有些粗壯而已,怎么就成了劉老師嘴里的高高大大了呢?

同學(xué)們可不關(guān)心邵子川的身高,他們更感興趣的是他的家庭和子女,他只得硬著頭皮說了一遍在車里已經(jīng)說過的話題,老婆在醫(yī)院工作,不是醫(yī)生,也不是護士,是一個藥劑師,兒子碩士畢業(yè)了,本科念的上海財經(jīng)大學(xué),英國念的碩士,現(xiàn)在香港工作……自己是一個小公務(wù)員,不起眼的小科級干部,業(yè)余喜歡寫小說,寫了有三十多年了……

邵子川不想說自己,而是想讓人都說說劉老師,今天的主角是劉老師,但同學(xué)們好像忘了今天來的主旨,開始圍繞著邵子川說。

邵子川趁服務(wù)員來上菜的機會,悄悄問林一鳴,陸葉怎么還不來呢?借機擺脫話題中心。

林一鳴又打陸葉電話,還是沒人接。

劉老師插話說,隨她去吧,保險又在陸炅那里卡了殼。

馬麗麗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包開心果,不知道是她自己炒制的還是買來的,開始一把把地分發(fā),發(fā)到劉老師那里時,劉老師阻止了,說,堅果類的東西就免了,現(xiàn)在我也不大吃炒菜和燒菜了,就吃面糊糊,里邊放肉末和菜末。顯然,眼前的一桌子菜并不適合她。邵子川想讓服務(wù)員另做一盆像劉老師所說的那種放肉末和菜末的面糊糊,劉老師擺手,我差不多都吃飽了,你們吃,我看著你們吃也是高興的。

其實,那個時候,話題已經(jīng)偏離劉老師了,三三兩兩,都在說別的人和別的事。邵子川很想和劉老師說說文字的事,說他自小對文字就有感覺,還喜歡把香煙盒拆解開來,在空白處練字,還喜歡亂涂亂畫,然后,把涂的畫的用文字作注釋……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寫作的開始,如果是,那劉老師給他的幫助真不小……她從來沒有因此而批評過他,這是他來與老師溝通的目的,也試圖從老師那里獲得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比如講,他的某篇作文或者某次考試,比如講,她是不是知道他子川名字的來歷。是的,爸爸總是搖頭晃腦得意地說,子在川上說,逝者如斯夫……但因為隔著幾個位置,劉老師又耳背了,他需要大聲嚷嚷,她才勉強聽得見,他就放棄了這個打算,他想等會兒有機會了,和她好好聊聊。

人聲鼎沸時,劉老師突然就咳嗽起來,坐在他邊上的馬麗麗和張參連忙替她拍著背,包廂緊閉,開著空調(diào),劉老師又穿得多,她的臉上泛起了潮紅,邵子川連忙讓人關(guān)了空調(diào),又叮囑服務(wù)員倒了一杯白開水,慢慢地讓劉老師喝下去。

劉老師臉上現(xiàn)出了羞赧,不礙不礙,你們繼續(xù)聊,我馬上會好的,剛才吃了口風(fēng)……一直到劉老師平緩下來,邵子川的心才稍安。他立馬建議,坐下來吃飯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該讓劉老師去休息了,你們瞧瞧,都快下午一點半了,劉老師該有午休的習(xí)慣……

林一鳴如夢初醒,一迭連聲地說,好好好,差不多了。這樣吧,我們在這里和劉老師合個影,就送劉老師回家去。他喚朱砂去結(jié)賬。

邵子川想到了放在張真彪車里的書和雜志,于是催促張真彪開一下車門,張真彪歡喜地說,我馬上去拿,我去拿。邵子川走到門口,悄悄問張真彪,劉老師大名叫劉是鏡,是哪幾個字?他等會兒要在書上簽上老師大名的,其實昨晚動念拿書時,他就想把簽名簽好,卻在簽時猶豫了,他吃不準(zhǔn)劉老師的名字是不是他印象中的三個字,要是名字搞錯了,那就貽笑大方了,半夜三更也不好打電話問人家,于是決定問清楚以后當(dāng)場簽。

拍完了集體照,大家爭著和劉老師拍合影。邵子川在外面的大廳里簽字,朱砂和張真彪站在他身后,看他簽。朱砂說,劉老師一定會喜歡的,我們上次來時,一說你是個作家,劉老師就來勁兒了。

當(dāng)邵子川他們重新回到包廂,意外地看到陸葉過來了,把外套脫去了,使她看上去不再那么老土了,她正忙著把劉老師畫的國畫,連同土特產(chǎn),一份一份地分送給各位同學(xué)。邵子川畢恭畢敬地把小說集和《當(dāng)代作家》雜志遞給了劉老師,劉老師緊緊地抱在懷里,就像拿到了什么珍稀東西,那時候她已經(jīng)顧不上和別人合影了,她的神態(tài)告訴大家——讓我坐一坐,我想看看邵子川的書,但沒人關(guān)注到這個,大家都想和她多合幾張照,陸葉來了,需要更多的合影了,兩人的,三人的,四人的……劉老師只能把書和雜志擁在胸前……

劉老師的畫就是老年大學(xué)里學(xué)員的水平,但因為是出自93歲老人之手,就有了特別的意義……

林一鳴把劉老師送到了碧麗小區(qū)門口,陸葉提議,要不要在校園里開車轉(zhuǎn)一轉(zhuǎn)?有個半小時就差不多了。邵子川很想去轉(zhuǎn)一轉(zhuǎn)的,他還特別希望和大柳見上一面,只要一面就可以了,他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可是,所有的人都表示了反對。朱砂搓著手說,林一鳴晚上還有個飯局,再不回就來不及了。馬麗麗也說,我也有飯局,我老公的表弟要回重慶了,走前再聚一聚。

陸葉有些遺憾地說,那好那好,那等下次來再轉(zhuǎn)。

不知怎的,邵子川心里難過極了,想這不變成了到此一游嗎?下車拉尿吃飯拍照,然后再上車。

千呼萬喚,護工終于來了,是一個黑胖的中年農(nóng)婦,她雙手一攏,劉老師就在她的背上了。劉老師和我們揮手作別,我們看到劉老師灰白的一綹頭發(fā),從帽沿里鉆出來,在冬日的寒風(fēng)里飄動,邵子川送的那本小說和雜志,她還是緊緊地抓在手中。邵子川的心怦然一動。

回去的時候,隊形稍稍作了一些調(diào)整,因為朱砂要替代張真彪開車,便把邵子川調(diào)整到了林一鳴的車上,以便等一下替換林一鳴。

開車沒多久,姚英就問林一鳴,這次花費了多少?每個人的份子錢是多少?林一鳴說,中午的餐費,陸葉昨天訂餐的時候就付掉了。我們想付也付不進去。陸葉已經(jīng)付了?那太不好意思了,怎么能讓她破費呢?是多少呢?我們應(yīng)該把錢還給她。林一鳴噘起了嘴,不知道啊,飯店也不肯透露,這個陸葉,那么急干什么?要是我們今天喝酒?那怎么算?算了,這點小錢,我一個人承擔(dān)吧。

那怎么行?不管如何,賬還是要算一算的,親兄弟明算賬嘛,林一鳴你雖然有錢,是個老板,但我們是集體行動,集體行動就得有集體行動的做派,兩輛車的油錢,給劉老師的禮物花費……都得算。姚英堅持著。

哦,那鄭一休你算一算,你是具體操辦的。林一鳴吩咐。

鄭一休拿出一張單子,在手機上算起來,油錢算多少呢?她輕聲問。

算每輛車300元吧。林一鳴不經(jīng)意道。

那太少了吧,算個500元。邵子川脫口而出。

林一鳴堅持只要300元。

最后的賬算出來了,撇除陸葉付掉的餐費,總共每個人應(yīng)承擔(dān)230元。

馬麗麗提議,我們十個人建個微信小群吧,這個小群叫什么名字好呢?哎,邵子川,你是作家,你給取一個。邵子川笑答,馬麗麗你是群主,當(dāng)然是你取。你取好了,我最多改改。

馬麗麗用了“連云江探望小分隊”這個小群名,連問邵子川怎么樣。邵子川稍一思索,去掉了連云江,把探望改成了探親。劉老師已經(jīng)像我們的親人了,用探親比較貼切。他這樣解釋道。

車內(nèi)一片歡呼聲。

鄭一休用力拍了拍邵子川的肩,我靠,大作家就是大作家,一改,多好,老子就是把腦子想破了也想不出來。

邵子川暗地一鄙夷,那是三十多年寫作功底撐的。

姚英打電話給張真彪,本來她想打給朱砂,想到他開車,就立馬摁掉了,讓他們把230元用微信轉(zhuǎn)賬給林一鳴。

張真彪叫起來,林一鳴又要請客了?不許這樣!

姚英實事求是地說,這回林老板沒請客,被我們摁住了。

張真彪嚷,汽配店老總,有點不聰明,怎么可以讓陸葉付餐費呢?我們每個人再掏200元,把錢轉(zhuǎn)給陸葉。

姚英說,那我問問林一鳴。片刻,她回復(fù)說,林一鳴說了,這錢就讓陸葉付吧,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心里會不高興。要不這樣吧,等下我們把陸葉也拉進小群里,你多私發(fā)她幾個紅包就得了。

馬麗麗幽幽地說,陸葉不用微信的,你們不見她今天用的手機是老年機,再說,你們把她拖進這個群,那算啥?她難道也探親?

鄭一休也叫起來,是的是的,一見陸葉,我就想加她微信,她搖頭,說她從來不弄這些的,不會弄,也不想弄。

對于陸葉這么保守,大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瞧她還是堂堂的大學(xué)教授呢!

陸葉怎么回事呢?姚英毫不掩飾她對陸葉的失望,原來我們倆還同過桌呢,看她受劉老師百般寵愛,心里嫉妒得不得了。她多靈活的一個人,又清秀,又大方,還聰明,怎么現(xiàn)在變得像個渾渾噩噩的大媽了?!

馬麗麗附和說,都是劉老師從小把她寵壞了,搞得她一點生活自理能力也沒有,念書一直好好的,但一到社會上,就成了一個特別不適應(yīng)的人,她結(jié)婚又晚,一直拖到38歲才結(jié)婚,像她媽媽一樣,40歲才有的陸炅,一晃,她54了,兒子才虛歲15歲……這個兒子也不是她帶大的,都是劉老師,陸炅好像是劉老師的小兒子,唉,最叫人弄不懂的是,陸葉的老公陸柳松完全是個書呆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他除了上課,其余的時間基本上都是待在書房和辦公室里,不是看書,就是寫書……家里的事他基本不管的,家,只是他的客?!衣犞焐罢f起過,劉老師不想到連云江,她喜歡老家河光的生活,但又礙著陸炅,因為陸炅不可能在她身邊生活,她年事已高……到了連云江,她吃不慣,只得自己操弄……一直到現(xiàn)在,她還做飯給一家人吃……

邵子川默默地坐著,背上泛起層層冷意,他先前的推測是這樣的:劉老師夫妻一個93,一個95,他們這么高壽,而且行動自如,眼清目明,他們應(yīng)該過著相當(dāng)閑適的生活,而陸葉呢?夫妻兩個都是大學(xué)教授,都是高智商、高學(xué)歷,教育陸炅應(yīng)該綽綽有余,卻沒想到這個重大任務(wù)居然也落在了劉老師頭上。邵子川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不管劉老師多么健朗,她畢竟93歲了,哪有精力去應(yīng)付15歲的陸炅。從剛才她的講述中,他也聽出了她的力不從心。這個小孩在某些方面已經(jīng)發(fā)生了相當(dāng)大的偏差,他不知道該怎么說。

女同學(xué)們肆無忌憚地說著陸葉,說她的種種和社會的脫節(jié),經(jīng)由她,又說到了劉老師的悲哀……

林一鳴忍不住插嘴說,劉老師其實一直盼望我們?nèi)?,她太寂寞了,我算是去她那里最多的一個,每次去,每次她都對陸葉和陸柳松表示出不滿,責(zé)怪他們不該不管不顧陸炅。陸葉沒啥反應(yīng),她也習(xí)慣了劉老師的數(shù)落,陸柳松受不了,跳起來了,說他沒時間,也沒精力來應(yīng)付這些,婚前,談好條件的,他不管任何吃喝拉撒!他要搞研究,他要著書立說,他說他寫的哲學(xué)書,在中國,沒幾人能懂……

林一鳴可能忍了好久了,他說這些話時,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捏著方向盤的手也在哆嗦,好幾次,車稍稍偏離了方向。邵子川害怕了,逼著他在硬路肩上停下,然后替換他開車。坐到副駕駛位置上的林一鳴臉色蒼白,大汗淋漓,他有點口吃地說,每次接到劉老師的電話,問我什么時候來看她,我都有一種恐懼,真的,不瞞大家說,劉老師曾經(jīng)想把陸葉托付給我,但你們也知道,我不會和陸葉結(jié)合的,因為我們兩個人性格不合……看到陸葉這么個情況,我有負罪感……特別是我混得越好,這種罪孽感愈重……有時候,我一直想,如果我娶了陸葉,會怎么樣呢?那時候,劉老師反復(fù)對我說,只有你真正知道陸葉,別人都不知道陸葉。其實我也不知道陸葉,我只是和她從小學(xué)一直同學(xué)到大學(xué)……

邵子川大吃一驚,他突然覺得這次出行,充滿了詭異,怎么會有那么多的隱私展現(xiàn)在他的眼前,好像存心讓他這個搞寫作的人知曉。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也哆嗦起來。好在一車人,都沉浸在劉老師和陸葉的話題里,似乎成了一個批斗會,人人都火藥味十足。怎么會是這樣呢?邵子川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自己也算是一個會掌控局面的人,現(xiàn)在也一籌莫展。對于劉老師和陸葉,他有什么話可說呢?他的心沉甸甸的,跟窗外明凈的陽光格格不入。

這時候,張真彪打電話來了,問馬麗麗,你們這些人怎么啦,我在小群里都發(fā)了三次紅包了,你們一個人都不搶,什么意思,是風(fēng)格高嗎?

姚英率先反應(yīng)過來,抓起手機就點紅包,之后笑得抑揚頓挫,哈,三個紅包,一個62.34,一個83.15,嗯,還有一個35.51,不錯不錯,手氣真好。謝謝張老板,好了,我也要發(fā)紅包了,還有什么比發(fā)紅包、搶紅包更高興的事!同學(xué)們,你們準(zhǔn)備哦!

車內(nèi)的氣氛立即活躍起來,笑聲鬧聲接二連三,他們就像一艘從濃霧中穿行出來的船只,在撥開云霧的那一刻,光芒萬丈。

在下一個服務(wù)區(qū),林一鳴重新?lián)Q回了邵子川,他說喜歡開車,不開車他會暈車的,邵子川重新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后邊三位女同胞搶完了紅包,開始熱衷起自己家里的八卦了。姚英的兒子在北京當(dāng)北漂,給一個劇組打燈光,春節(jié)也沒回家。馬麗麗嗲聲嗲氣地裝嫩,說兒子就是不肯生小孩,說還沒玩夠,我看他們能玩到什么時候。鄭一休拊掌大笑,我那傻小子跟我老公說,他哪兒也不去,就喜歡待在我們身邊,替我們養(yǎng)一個孫子,一個孫女,把我老公美得屁顛屁顛……邵子川昏昏欲睡,陽光太好了,女同學(xué)們的聲音也太美妙了,它們都是催眠的元素,說心里話,他一點都不喜歡聽這些家長里短,他愛和人說說物質(zhì)之上的東西,比如講講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是一種情趣在里面的文化,這個年代,有趣的東西和人太少了……

當(dāng)然,邵子川這樣想著時,心里也閃過一絲羞愧,我怎么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地猜度劉老師呢?自己真是該死,這對劉老師太不恭了,她可是93歲的老人了,說什么也得把完美這個詞裝在她的身上。她有多么得不容易,又有多少人能活到她這個年齡,就拿教過自己的老師來說,她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又有多少老師年紀(jì)輕輕就灰飛煙滅了,自己想去看看他們的愿望都無法實現(xiàn)了。其他不說,單憑這一點,她就可以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也是值得驕傲的??墒牵瑒⒗蠋煶烁邏圻@一點以外,還有什么值得自己惦記不已的呢?細想想,似乎也沒有什么,一時,邵子川有些愣怔。

邵子川對他的那些小學(xué)同學(xué)也非常不滿,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啊,個個都表現(xiàn)得充滿了感恩之心,其實,你們都是在滿足一己私念,你們的目的,就是愿意和93歲的劉老師留下一張合影,然后在朋友圈里大肆炫耀。你們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聯(lián)想到他們組團去看劉老師,然后把劉老師折騰得夠嗆,邵子川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怎么可以隨心所欲呢?你們也真的太無恥了,一想到自己,他心虛氣短,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員嗎?

責(zé)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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