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曾國藩的九弟曾國荃)在省城與左宗棠常有交道,他稱贊了左宗棠經(jīng)營有方,使得湖南能以一省之力支應多省,但能一眼看穿左公有“好諛”的毛病。因而,老九給在湘軍前線的大哥曾國藩寫信時,直呼左宗棠為“浮夸子”。
晚清重臣左宗棠是后人非常喜愛的一個人物。然而在當時,左宗棠卻并不為人們所喜愛,就因為他敢擔當,不避事,與官場多有齟齬。比如他曾經(jīng)獲得過許多“外號”。透過這些外號,可以更鮮明地看到左宗棠性格和處世的特點。
“今亮”
“今亮”是左宗棠的自稱,見諸清武陵人陳鼎熙所撰《栩園藏稿》中,這則軼事說:左宗棠自比諸葛亮,常號“老亮”或“今亮”,戰(zhàn)勝攻取,一旦得意,輒曰:“今亮似猶勝于古亮矣?!睘檎蔑@自己的才華,他曾提著獨家訂造的燈籠,燈籠上大書“老亮”二字,往來長沙城中,人稱“亮燈”。
寥寥數(shù)語,將左宗棠自信的性格勾勒出來。但同時,也反映出左宗棠不甘人下的自負性格。
據(jù)書中記載,福建人林壽圖曾在左宗棠麾下做幕僚。一日他與左宗棠晤談,恰好外面?zhèn)鱽斫輬螅笞谔拇笙?,林壽圖見狀稱贊道:“此諸葛所以為亮也?!弊笞谔奈⑿c頭,接著又埋怨今人自比孔明者太多,如湘軍元老郭嵩燾(人稱“老亮”)之弟郭昆燾,自號“新亮”;另一出身湘軍的大儒劉蓉則稱“賽諸葛”,人稱“小亮”,曾國藩稱其為“臥龍”。林壽圖聞此又出機語,說:“此葛亮所以為諸(指眾多)也?!甭劼牬搜裕笞谔拇鬄椴粣?。
“今亮”這一外號,彰顯的是左宗棠的才,也是他對自己考上舉人后多次參加會試不中的情緒的渲泄。
“左都御史”
左宗棠的“左都御史”外號也出自于同時代人的筆記。薛福成在《庸庵筆記》中記載:一天,駱(駱秉章)聞轅門放炮,忙問何事,左右告曰:“左師爺發(fā)軍報折也?!瘪樎牶?,點了點頭,慢悠悠地說:“何不取折稿來一閱?!币虼耍敃r湖南人都戲稱左宗棠為“左都御史”,“蓋以駱公官銜不過右副都御史,而左公權(quán)尚過之也”。
舉人出身的左宗棠,多年在湖南巡撫幕中充當幕僚,深得先后兩任湖南巡撫的信任。咸豐十年(1860年),在給胡林翼(湘軍重要將領(lǐng))的信中,左宗棠談及他應湖南巡撫張亮基之召當其幕僚的情形。張亮基見到左宗棠,二人“握手如舊,干以數(shù)策,立見施行,自此留置幕中”。左宗棠在其家書中也坦率地談及駱秉章對他的信任:“中丞推誠委心,軍事一以付托,所計劃無不立從,一切公文畫諾而已,絕不檢校?!?/p>
至于“左都御史”這個外號無疑是一個諷刺,左宗棠本意應無心侵上司之權(quán),但顯然有違官場慣例。湘人送他這個外號,正是左宗棠秉性剛直,與世不合的寫照。
“浮夸子”
“浮夸子”是曾國藩的九弟曾國荃送給左宗棠的“外號”。
左宗棠在長沙做幕僚時,其所作所為給尚未出山的老九曾國荃留下了一種“表演”的感覺,這種感覺可以說是一種非常不好的印象。老九曾對老六曾國華這樣評價左宗棠:左季高翁(左宗棠字季高)籌畫大局,良是以一省之兵應四省之賊,借給各路軍餉,藉非渠經(jīng)營慘淡,斷不能處處敷衍。但夙有好諛毛病,以諛詞服之,則呼應靈動,無不相宜矣。兄以后寄信,須格外留心為要。
老九在省城與左宗棠常有交道,他稱贊了左宗棠經(jīng)營有方,使得湖南能以一省之力支應多省,但能一眼看穿左公有“好諛”(奉承獻媚)的毛病,也足見老九識人的眼力。因而,老九給在湘軍前線的大哥曾國藩寫信時,直呼左宗棠為“浮夸子”。
左宗棠給老九留下“浮夸子”的印象,應該代表了當時湘人的共同感覺?!肚迨犯濉返脑u價值得玩味:“宗棠為人多智略,內(nèi)行甚篤,剛峻自天性?!缓米择娣ィ食銎溟T者,成德達材不及國藩之盛云?!薄昂米择娣ァ?,詞典的解釋是“恃才夸功”,這與左宗棠給老九的印象幾乎是一致的。原因何在?恐怕跟左宗棠未出山領(lǐng)湘軍前的才與名不相符有關(guān):都說左宗棠年輕時候有才,其實,左宗棠的秀才功名都不是考上的,是通過捐納成為監(jiān)生,然后直接參加舉人考試??婆e時代,判斷一個人的才華主要是通過詩文,這一點,左宗棠確實沒有,他沒有留下過一首有名的詩。
《清史稿》也破例沒有說左宗棠有才,而是說他“為人多智略”。其智略早在學生時期就表現(xiàn)出來了,左宗棠“好大言,每成一藝,輒先自詫”。他每寫完一篇文章,都要先自己驚詫一番:怎么寫得這么好??!真的是我寫的嗎?其場景頗令人啞然。
“左太沖”
到了同治年間,老九和左宗棠都位列封疆。這個時候,老九又給左宗棠取了一個“外號”,叫做“左太沖”。
太沖,是指魏晉名人左思(約250至305年),字太沖,左思之才為世所稱,是著名的“洛陽紙貴”傳主。左宗棠恰好也姓左,因而老九在信中多次諱稱其為“太沖”。一是暗諷左宗棠自詡有才;二是指其“太沖動”,就好像人們稱某人為“女神”,其實是“女神經(jīng)”一樣,寓意雙關(guān)。
在這方面,老九似乎比兄長更為敏感。就如當年李鴻章主動出剿湖州一樣,老九即預見到李左之間必然發(fā)生齟齬。同治五年四月二十八日,老九對兄長曾國藩私議左宗棠,并斷言其不能稱為“君子”,還非常形象有趣地將左宗棠比作“自鳴鐘”,稱其發(fā)條上得太滿,遲早會“歇響”。
同治八年二月初九,老九對兄長說:“太沖人都一次而聲光轉(zhuǎn)替,則臨淮益有名于時可知矣。聞渠二公去年之自處各有不同,沖則涉于傲,淮則極其謙,不轉(zhuǎn)瞬間,彼此得名,遂懸絕若此,可以知所從違矣?!?/p>
信中所說的“太沖”、“沖”都是指左宗棠,“淮”則是指李鴻章。李鴻章年青時恃才傲物,但到晚年反而“極其謙”。左宗棠在曾國藩身邊顯出謙,離開后反而轉(zhuǎn)傲,于是引起老九的一番慨嘆。
“左太沖”的外號郁積了老九很深的不平之怨。早在同治五年,老九在給他人的信中就直言:“太沖猜忌無親,專好排擠善類?!?/p>
(水云間薦自《各界》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