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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的實質含義

2019-11-16 08:55張柯
社會科學 2019年10期
關鍵詞:海德格爾

摘 要: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通常被表述為“存在之意義/真理”問題,但其實質含義卻很少得到進一步追問,這種止步不前事實上參與構成了海德格爾思想的諸多理解困難。但“存在之意義/真理”問題實質上是“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此即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的實質含義。與既有同類研究不同,本文將對這一實質含義首次作出內涵和現象上的雙重論證。對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的切實把握將使得海德格爾思想的諸多理解難題得到破解,并且有助于我們走向對海德格爾思想之界限的完整勘測。

關鍵詞:海德格爾;基礎問題;人與存在之關聯

中圖分類號:B516.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19)10-0105-13

作者簡介:張 柯,貴州大學哲學系教授 (貴州 貴陽 550025)

海德格爾思想向來以艱深晦澀著稱,其思想之理解遭遇了諸多困難。但這些困難并非不可克服,只要我們能夠把握住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并確切理解其實質含義,我們就能抵達一個基礎,并可據此破解海德格爾思想的諸多理解難題。所謂“基礎問題”(Grundproblem),是指那種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問題,它為問題域中的一切東西提供了基礎(Grund),始終起著支配作用,對它的理解支配著問題域中的一切理解。在此意義上,并著眼于實際情形,我們首先可以指出,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就是“存在問題”,而且是“存在之意義”問題或“存在之真理”問題①。

“存在之意義/真理”問題是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在海德格爾思想中具有基礎性地位,幾乎無人會質疑這一判斷的合理性和自明性,它不僅是國內外學者的研究共識,而且也可以在海德格爾思想中找到豐富的證詞:“‘意義之問題,按照《存在與時間》中的解說,也就是開拋領域的建基之問題,簡言之就是存有之真理問題,此問題始終是我的問題,而且是我的獨一無二的問題,因為它事實上適用于那個最獨特的東西”;[德]海德格爾:《哲學論稿》,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12頁?!霸谥鲗栴}中,關于存有之真理(意義)的問題依然是未經追問的,……這個未經追問的問題乃是基礎問題。……《存在與時間》乃是向跳躍(對基礎問題之發(fā)問)的過渡”;[德]海德格爾:《哲學論稿》,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244頁。“存在之意義問題是我思想的決定性的問題”[德]海德格爾:《講話與生平證詞》,孫周興、張柯、王宏健譯,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869頁。。

但這種自明性中隱藏著一種不易覺察的黑暗,隱藏著一種長期以來罕被追問的問題,此即:“存在之意義”問題的實質含義是什么?它究竟是什么問題?何以是基礎問題?何以堪稱海德格爾思想的“獨一無二的問題”和“決定性的問題”?對此我們很難僅從字面上獲得答案,顯然此問題還需要進一步解釋。換言之,“存在之意義”問題可以視為對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的一種命名,但我們還難以僅從這一命名形式上看出它的實質含義。

本文的立場可預先揭示為:在海德格爾的語境中,“意義”(Sinn)并非只是關乎理解的“意味”,更根本地,它意指一種本源關聯,“存在之意義”問題的實質含義是“人與存在之關聯”,這也就是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的實質含義,或者說,是海德格爾思想真正的基礎問題。對此的論證將分為三個步驟展開:首先,對既有同類研究成果進行考察,分析其得失并指出本文特有的追問向度;其次,考察和分析海德格爾思想對“意義乃是關聯”的關鍵洞見,作出內涵上的論證;最后,揭示海德格爾思想進程中對“人與存在之關聯”之基礎性的反復闡釋,作出現象上的論證。最后這一步驟同時也將構成一種演示,即對實質含義的把握是如何使諸多理解難題逐一得到破解的。

一、對既有研究成果的考察

“存在之意義/真理”問題是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幾乎沒有研究者會質疑。但若說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實質上是“人與存在之關聯”在海德格爾看來,“基礎問題”的兩種表述形式“人與存在之關聯”和“存在與人之關聯”并沒有原則性區(qū)別,他的思想中也不存在從前者向后者的倒轉,因此可以不作刻意區(qū)分。[德]海德格爾:《什么叫思想》,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93頁;以及Heidegger/Jaspers, Briefwechsel, 1920-1963, Klostermann/Piper, 1990, S. 178, 182.問題,則并非每位研究者都能看到。根本原因在于,“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作為基礎問題的實質含義,亦即作為真正的“基礎”問題,必然具有其隱蔽性的運作,以至于不易明見。筆者是在2014年對海德格爾作品(尤其是《論存在問題》)的翻譯中發(fā)現了“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基礎性地位,并且很快就看出這一洞見對于海德格爾研究的重要意義(參見筆者近年來發(fā)表的系列論文),同時也產生了疑惑,如此重要的洞見為何在主流研究中很少得到揭示和論述?受之激勵,筆者對既有研究文獻展開了追蹤,發(fā)現對“人與存在之關聯”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基礎性地位的認識,并非筆者之孤見,事實上早有學者對此問題展開了不同程度的研究。雖然在如何解釋和論證海德格爾思想中的“人與存在之關聯”這一問題上,我與這些學者的看法還存在差異,但對他們的成果進行考察仍然是必要的和有益的。

珀格勒(Otto Pggeler)在1959年底發(fā)表的論文《存在作為本有》中就已經間接指出了“人與存在之關聯”乃是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存在,作為不可支配的、每每總是歷史性的存在之天命,在其意義或在其敞開性與真理中顯示為本有(Ereignis)。Ereignis在這里并不……意味著某種發(fā)生或事件,而是意味著此在之適用到存在中去以及存在之致用于此在之本真性。Ereignis這個詞不可以被置入復數形式。它規(guī)定了存在本身之意義?!嬖谧鳛楸居校喊殡S著對存在之意義的這樣一種規(guī)定,海德格爾的思想就抵達了它的目標?!敽5赂駹柕乃枷氲勒f了那種離基性的基礎即形而上學的未被思者,海德格爾的思想就轉入到它自身的基礎中去了。這條思想之路因而就達到了它始終圍繞而行的那個中心。這種思想思考著它那唯一的思想,由此它搖蕩而入其適置構造中。”O(jiān)tto Pggeler, “Sein als Ereignis: Martin Heidegger zum 26. September 1959”, in: Zeitschrift für philosophische Forschung, Bd. 13, H. 4, 1959, S. 597-632, hier 621-622.這篇論文贏得了海德格爾的高度肯定,海德格爾在1960年初給珀格勒的私人信件中稱該文“對我的思想道路作出了迄今為止最富洞見和最為清晰的道說”,“一下子就使得大多數‘海德格爾研究文獻變得多余了”。K. Busch/C. Jamme (Hg.), “Auszug aus dem unverffentlichten Briefwechsel zwischen Martin Heidegger und Otto Pggeler”, in: Studia Phaenomenologica, 2001, Vol 3+4, S. 10-34, hier 24.但珀格勒卻并未在形式上嚴格界定此問題,仍會導致理解困難。相比之下,Günther Neske和Emil Kettering則在1988年更加清晰地界定了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海德格爾終身都把思想理解為道路,理解為對一個基礎問題進行發(fā)問的‘在路上狀態(tài),他的全部著述都是圍繞著這個基礎問題而展現的,此問題即‘存在問題,更確切地說,是對存在和人之切近的追問,對存在和人的相互共屬活動的追問,對它們從本有而來的那種來源的追問?!盙ünther Neske, Emil Kettering (Hg.), Antwort: Martin Heidegger im Gesprch, Pfullingen 1988, S. 9.

無論是“切近”,還是“之間”,都是“關聯”的另種命名,上述界定因而意指,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就是“人與存在之關聯”。Emil Kettering在專著《切近:海德格爾之思》中也早已申明了這一立場,即海德格爾的整個思想都是圍繞著“人與存在之關聯”或“存在與人之關聯”而展開的Emil Kettering, Nhe. Das Denken Martin Heideggers, Pfullingen 1987, S. 21.?;诤5赂駹栕约旱谋響B(tài)“存在之關聯,亦即存在之真理,乃是切近本身”[德]海德格爾:《路標》,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394-395頁。,Kettering合理地指出,這種關聯可以被命名為“切近”Emil Kettering, Nhe. Das Denken Martin Heideggers, Pfullingen 1987, S. 21.,“切近即存在與人之關聯”Emil Kettering, Nhe. Das Denken Martin Heideggers, Pfullingen 1987, S. 53.,這就是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此外值得關注的是Joan Stambaugh的研究。作為海德格爾的晚年學生,Stambaugh對后期海德格爾思想有深刻理解,她在其專著《存在之有限》中指出:后期海德格爾思想的核心術語“Ereignis”所命名的乃是關聯,而不是存在;Joan Stambaugh, The Finitude of Being, S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2, p. 64.存在是有限的,存在的有限性體現在它的隱蔽性、無根據性以及對人的需用。存在和人之間的這種關聯是源始性的,它比存在和人都更為本源。Joan Stambaugh, The Finitude of Being, S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2, p. 55.

近年來,這一領域的重要成果是德國學者施萊格爾(Frank Schlegel)的《之間的現象學:海德格爾思想中的關聯》(2011)。此書的基本立場是:海德格爾的思想是一種關聯之思。這種關聯也被命名為“之間”(Zwischen),它乃是海德格爾思想的起點和中樞。“之間”也是海德格爾思想對“存在”的命名,“之間”之所謂和“關聯”一樣,都歸屬于存在自身的唯一性,以至可以說“存在本身就是關聯”。施萊格爾認為,此前也有學者對海德格爾思想中的“關聯問題”有所留意和論述,但都是“零零散散”,而且在主流的海德格爾研究視野中,它們大都是“邊緣化的”。因而施萊格爾此書的目標在于,對海德格爾思想的“關聯問題”展開一種全面的研究,并由此構造出一種“之間的現象學”。參見Frank Schlegel, Phnomenologie des Zwischen: Die Beziehung im Denken Martin Heideggers, Frankfurt am Main 2011, S. 15-18.

根據施萊格爾的考察,我們可以看到,自20世紀70年代后期起,已有學者開始關注這一主題,如雅戈爾(Alfred Jger)在其專著《上帝:再讀海德格爾》(1978)就已經認為“之間”乃是海德格爾思想的“中心問題”;此后也有學者注意到這一問題,但大都只是針對“關聯問題”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某個側面或某種效應來加以研究的,缺乏統(tǒng)合觀照,例如D. P. Goosen(1990)、Christian Ludwig Lutz(1984)、William Desmond(1995)、Bernhard Welte(1980)、Rainer Marten(1989)、Erasmus Schfer(1962)等人的研究。只是近些年來,情形才略有改善。例如Madalina Diaconu在其專著《目光倒轉:與海德格爾共同探討一種關系美學》(2000)中就以一種值得注意的方式“把后期海德格爾思想中‘關聯的形式結構”發(fā)掘出來了,Diaconu進而把海德格爾的后期著作視為“一種關聯思想之典范”。但在施萊格爾看來,Diaconu的研究的缺陷在于,他過于關注海德格爾“關聯”問題的邏輯學意義而忽略了其背后的現象學的問題提法。施萊格爾認為,海德格爾對關聯問題的研究并非首先是來自邏輯學的興趣,亦即,并非首先是以邏輯學的方式對關聯問題進行反思然后再將這種反思應用到生活現象中去。施萊格爾的立場是:海德格爾對關聯問題的探討的每一種形態(tài)都“始終源出于十分具體的人世間的沖動,正是這些沖動才使一種思想性的經驗得以運作起來”。參見Frank Schlegel, Phnomenologie des Zwischen: Die Beziehung im Denken Martin Heideggers, Frankfurt am Main 2011, S. 19-20.

基于上述立場,施萊格爾對J. J. Schaaf、Emil Kettering、Gereon Piller等人的研究展開了討論和批評。Schaaf是德國“關系哲學”或“普遍關系理論”的奠基人,他在1983年論文《海德格爾論作為關聯的“存在”》中指出,海德格爾在“關聯之分析面前”產生了“退縮”,這表明海德格爾思想中有一種徹底的“關系之被遺忘狀態(tài)”。施萊格爾批評道:海德格爾的確徹底拒絕了對關聯問題的一種客觀化的、分析化的觀照,但這只是因為,海德格爾所關切的事情乃是,在其特有的思想中、在一種現象學方法的意義上去實行存在之關聯。憑借著這一批評,施萊格爾進一步闡明了自己的立場:海德格爾的關聯問題源出于實事,因而只有從實事性的視角出發(fā)才能對海德格爾的關聯問題作出主題化探討,這種主題化探討要運行在“之間”的維度中,因為“關聯問題的秘密就隱蔽在這一維度之中”,而且這種探討還要始終著眼于關聯問題十分具體的、生活世界的、文化的或倫理的重要意義來進行。施萊格爾認為,從這個基準點來看,Kettering和Piller的相關研究要更接近他所闡明的探討策略,Kettering的《切近:海德格爾之思》(1987)和Piller的《意識和此在:一種爭論的存在論的關聯涵義》(1996)都看到了“關聯問題”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基礎性地位,而它們的局限性在于:沒有把海德格爾的一些重要文本納入視野,例如《哲學論稿》就沒有在Kettering的專著中出現。參見Frank Schlegel, Phnomenologie des Zwischen: Die Beziehung im Denken Martin Heideggers, 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 2011, S. 20-22.

但在筆者看來,作為同類研究中迄今最為全面的成果,施萊格爾的研究也存在著一些問題:首先,他拒絕或限制以邏輯學的方式來研究海德格爾思想的“關聯問題”,此做法和其理由都值得商榷,因為倘若僅僅以“海德格爾的關聯問題根本地來自生活世界之沖動”這種斷言作為理由來限制甚至拒斥對此問題的邏輯研究進路,那就顯然把海德格爾思想給簡單化和片面化了。海德格爾思想或許會給人以某種“詩意的”或“神秘的”印象,但這種思想絕非生命哲學或靈感游戲,而是有著其內在的嚴格性,無論海德格爾早期對邏輯學問題的著力探討還是其后期對根據律與同一律的反復鉆研都清楚地揭示了這一點。其次,施萊格爾所追求的這一“全面的研究”在材料選擇上仍有局限性,他的文本分析工作所圍繞的兩個核心點是《存在與時間》和《哲學論稿》,卻缺少對海德格爾的早期文本如博士論文、教授資格論文以及諸多重要講座的探討,因而并未闡明“基礎問題”的開端機制,以至其整個探討工作仍是散點式的,缺乏對進程整體的統(tǒng)貫把握。最后,施萊格爾不贊同對海德格爾的關聯問題展開邏輯學的研究,也不贊同對此問題進行分析式的討論,而是主張要從生活實事出發(fā)對其進行現象學的探討,因此他的研究雖然把關聯問題定位為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并且指出“關聯”是存在之命名,但并未進一步闡明這種“關聯”的真正內涵,而是僅僅把海德格爾思想中的關聯問題視為具有“生活世界的、文化的或倫理上的重要意義”,這當中可能存在著過于匆忙的實用化處理之嫌疑,不僅沒有完全彰顯出關聯問題的意義,甚至可能對其作了低估。

如此我們完成了第一步驟的工作。一方面,對以上研究之得失的更為詳細的探討,不是這里的任務,因為通過對既有同類研究成果的整體掃描,我們已經足以看出,“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是海德格爾思想真正的基礎問題”這一洞見并非某個研究者的孤零見解,而是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了多重角度的承認。另一方面,獲取此洞見雖然不易,但如何論證這一洞見才是更為艱巨的挑戰(zhàn),而既有研究都還沒有真正克服這一挑戰(zhàn),它們更多地只是在表述這一洞見。在筆者看來,要論證“人與存在之關聯”是“存在之意義”問題的實質含義,是海德格爾思想真正的基礎問題,必須從海德格爾自己的思想文本出發(fā),在思想的內涵層面和現象層面上(亦即在開端機制和思想進程中)作出雙重論證,這也就是本文接下來的工作。

二、“意義”是“本源關聯”

要追問“存在之意義”問題的實質含義,首先需要弄清,海德格爾語境中的“意義”(Sinn)究竟意味著什么?整體來看,雖然海德格爾也曾分析了二者之間的大同小異海德格爾:“‘邏輯性的存在,亦即意義(Sinn),就像它的組成部分即意謂(Bedeutungen)那樣,已經表明自身是與實在之存在相對的特有世界,并且這是就兩個方面而言的:一方面是就‘實存,或更確切地說,是就實際性方式(Daheit[如此性])而言的;另一方面是就其內容性的本質(Washeit[什么性])而言的。這種構成物的一種特性迄今為止一直沒有得到關注,這是特意為之的;這一事實意味著,意謂與意義密切關系于詞語和詞語復合物(語句)。意謂與意義是通過語言的構成物而是可表達的。這些語言形態(tài)作為有意謂的和有意義的構成物而成為語詞的最廣闊意義上的表達”([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37頁)。,但他通常是著眼于二者之“大同”把“Bedeutung”與“Sinn”等同視之,為了在譯名中勉強區(qū)分之,我們把前者譯為“意謂”,把后者譯為“意義”。在海德格爾這里,被等同使用的“意義”(Sinn)和“意謂”(Bedeutung)都具有動態(tài)意(Sinn的詞源本意就是“進程,道路”參見《杜登綜合詞典》“Sinn”詞條的詞源分析?!兜赖陆洝返牡伦g者衛(wèi)禮賢之所以用“Sinn”來翻譯“道”,就是著眼于“Sinn”的本源意(道路)而非語用意。,已暗含關聯活動之意),而并非只是表示語詞的含義或意味。海德格爾正是通過這種等同使用而獨辟蹊徑地深思了“意義”之所謂:意義不僅是意味,更是本源關聯。而且海德格爾在教授資格論文《鄧·司各脫的范疇學說與意謂理論》中對此的思考更多地是借助了對“意謂”的分析,其原因主要有兩點:(1) 為闡明“意義不僅是意味,更是本源關聯”這一核心意旨,早期海德格爾所選擇的一條重要路徑是,通過對語言問題的思考來完成這一任務,而較之“意義”(Sinn),“意謂”(Bedeutung)呈現為更切近和更細致的語言現象,也就更適合這一任務。這也就是海德格爾在其大量討論語言問題的教授資格論文中的實際路徑。(2) 較之本源意不易得到辨識的“Sinn”,“Bedeutung”在字面上就已表現出很明顯的關聯意,它總是關聯性的對某種東西的指示(bedeuten),意謂不僅是意味,更是關聯,“意謂復合體能夠進入到有效著的意義本身的關聯中去,它的這種秩序也自行保持在有效著的意義之領域中”[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06頁。,對于海德格爾而言,在對“意義”與“意謂”等同視之的基礎上,通過闡明“意謂”乃是關聯,就更易于達成闡明“意義乃是關聯”的既有任務(此任務在海德格爾1913年的博士論文《心理學主義中的判斷理論》中就已出現,他在那里直接指出“意義是關聯性的,意義的實際性方式是有效”[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84頁。,但還缺乏充分說明)。

海德格爾教授資格論文“意謂理論”部分對語言問題的考察是以一種相當復雜的方式展開的:首先把“意謂問題”拔擢出單純的語法現象之外,亦即要凸顯意謂與語言之區(qū)分[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41頁。,以指示意謂乃是不同于實在關聯的本源關聯,但在達成這一洞見后,再返回來行“和解之路”,即從意謂的根本定位而來返回指出意謂與語言的統(tǒng)一性[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55頁。,以力求基于對意謂的洞見而將語言之本質闡明為一種本源關聯[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09-410頁。。盡管海德格爾此時還不能真正實現對語言本質的這種闡明而只是指出了一種可能性,但“意謂理論”部分的真正旨趣仍是可以發(fā)見的,即它力求顯示一種與實在關聯有別的本源關聯。

正是受到這一旨趣的引導,海德格爾在“意謂理論”部分首先指出,對“意謂理論”的討論要區(qū)分“實存著的語法性東西的領域”和“有效著的邏輯性東西的領域”[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45頁。,并應在后一領域中來探討意謂問題,“意謂并沒有斷言某種關于對象的東西,……意謂因而顯得是與實在相脫離的,被意指的對象是否實存、變動還是消失,意謂始終不被這種變化所影響”,“意謂領域具有獨立于現成存在的自由”。[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54頁。由此可見,海德格爾視域中的意謂問題接近于邏輯學,因為“在意謂本身中必然已經存在著一種形式內容,正是它使得意謂之功用得以可能。如此,意謂就被置于邏輯之尊嚴的視角之下了”[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60頁。。海德格爾因而斷言,“通過意謂范疇與判斷意義之間的這種關系,……意謂理論因而就進入了一種與邏輯學的最為切近的關系中” [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06頁。。

按照這種切近關系,意謂和意義所道說的那種“關聯”,就不是實在物之間的現成的實在關系,而是使實在關系得以可能的本源關聯:“意謂自身必須成為與對象不同的另一種東西,……意謂根本就不實在地實存”,[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54-355頁?!耙庵^并非心理的實在,意謂并不屬于一種實在的關聯,并不是在這種關聯中被造成的;意謂必須被理解為意向性內容”[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62頁。,而意向性即有效性,是對有別于實在領域的邏輯領域“予以定性的要素”[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25頁。,因此“意謂形式必須被目的論地理解,也就是說,它們的成效必須從結構的概念而來得到理解,意謂形式是結構為目的并將其作為它們之原則的”[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87頁。,換言之,意謂以關聯為目的并以關聯為原則。

這樣的分析事實上詳細地論證了海德格爾在其博士論文中的基本立場:“意義體現著邏輯性的東西”[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81頁。,“意義的現實性形式是有效”[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37頁。,“因此,意義就是含有關系的”[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84頁。。受洛采“有效性”(Geltung)思想的影響,海德格爾把“邏輯”的根本要義理解成作為有效性的“關聯”,而且是有別于存在者之關聯的存在之關聯,因此,在意謂問題上,教授資格論文的立場就呈現為:意謂不僅是通常所理解的“意味”,更是本源性的“關聯”,是有別于實在關系的本源關聯。這種關聯行為的特點在于“有效”,“意謂之研究的主導價值因而就是作為有效著的意義的真理”[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60頁。。1915年的海德格爾因而達成了這樣一種關鍵洞見:“意謂并非心理的實在,意謂也不屬于一種實在的關聯,并不是在這種關聯中被造成的;意謂必須被理解為意向性內容,被理解為意向行為(通過靈魂所引發(fā)的意向)的成果。相對于被單純感知的語詞,被理解的有意義的表達是更多的,這種更多就存在于意謂行為中”[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62-363頁。。也就是說,含義的多樣性來自意謂(意義)行為的統(tǒng)一性,而這種統(tǒng)一性的根源在于,意謂(意義)行為乃是“關聯活動”。但這種關聯,既非心理現象,也非實在之關系,而是某種本源性的“關聯”。

因此,教授資格論文事實上的主題乃是“存在”(范疇學說)與“關聯”(意謂理論),是對這兩個問題的分別探討,或者說,是對“存在之意義”這一問題的分解式的探討,而且從此文的“結論”來看,這種分解式的探討最終還要再度指向對“范疇問題”的沉思,亦即在達成“存在之區(qū)分”和“本源關聯”的雙重洞見后重新沉思“存在問題”,以便在一種統(tǒng)合性的努力中對“存在之關聯”問題作出一種展望。這一意圖,按海德格爾自己的表述即:“作為一種問題史研究,這一研究的真正目標在于,在對成果之要點進行探討性的和評估性的返觀與統(tǒng)觀之外,它最終要求以體系的必然性來對范疇問題的那種體系性的結構進行一種展望”[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90頁。,亦即“去對范疇問題的結構作出有前導意義的規(guī)定,并指出那條有可能解答這一問題的道路”[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505頁。。而且這條可以用來在源始意義上追問“存在之關聯”(“范疇問題的體系性結構”)的道路,按海德格爾在論文“結論”部分的暗示,就是“歷史”,亦即“時間”:“歷史和對歷史所作的那種文化哲學的—目的論的闡釋就必須成為一種規(guī)定著范疇問題之意謂的本原”[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500頁。。一條通向《存在與時間》的道路在這里已經啟動,而“意謂”(意義)的根本內涵就是:關乎存在的本源關聯,這就是海德格爾在此問題上的一種關鍵洞見。

另一方面,對海德格爾而言,這種關乎存在的本源關聯也必然是關乎人的本源關聯。這是促使海德格爾把“存在之意義”問題理解為“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的另一關鍵洞見。

此洞見也同樣呈現在教授資格論文中:受洛采之思路(一元論與多元論之統(tǒng)一)的啟發(fā),海德格爾看出了司各脫的“個性/此性”(haecceitas)理論的深遠意義,認為“個性東西是一種不可歸因的終極東西”,且“時間規(guī)定為個性東西作出特性刻畫”,由此打開了他對“實際性”(Faktizitt)的追問途徑:“個性的形式給出了實在的實際性的源初規(guī)定性”[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281-282頁。,換言之,實際生命以源始方式為存在進行奠基,而且存在必須經受實際生命的奠基。

上述兩個關鍵洞見共同構成了海德格爾思想決定性的問題模式,對此,在1927年8月20日給弟子卡爾·洛維特的信中,海德格爾給出了異常坦率的回顧式解說:“我確信,存在論只應在存在者層面得到奠基,并且我相信,迄今為止在我之前還沒有人清楚地看到并道出這一點。但是存在者層面的奠基并不意味著,任意地指向并返回到一種存在者中去,毋寧說,為存在論作出奠基的那個基礎只是以這樣的方式才被發(fā)現的,即我們知道存在論本身是什么,并且于是就讓存在論作為這樣一種東西而自行崩降趨于基礎了。如同在弗萊堡的開端時期一樣,我面對的問題一直是實際性問題——只不過更加徹底得多了,而且現在我也是以這樣一些視角來面對實際性問題的,這些視角在弗萊堡時期就已經對我而言是主導性的了。我持續(xù)地致力于研究鄧·司各脫和中世紀并接著返回去研究亞里士多德,這絕非偶然。”Martin Heidegger/Karl Lwith, Briefwechsel 1919-1973, Freiburg/München 2016, S. 150-151.換言之,海德格爾的決定性的問題模式是:從作為實際生命的人出發(fā),對存在論進行這樣一種奠基,存在論由于經受這種奠基而釋離原本就不適當的高位(擺脫主體性的高筑),自行降解到一個源始基礎中去;由于人作為奠基的發(fā)動者已經在這個源始基礎中居有本己的位置,經受此奠基的存在論則解構到一種本源性的存在中去(不再是作為純語法現象、形式邏輯意義上的“存在”),即一種真正起基礎作用的存在,故這個源始基礎就是由人與存在之雙重奠基構成的“人與存在之關聯”,這種奠基就是要使人與存在歸入它們的本源關聯中。

因此,當海德格爾在教授資格論文中最終洞見到,“行為活動的獨特性和個體性與那種普遍有效性即意義的自在之持存被統(tǒng)合到一種活生生的統(tǒng)一性中去了”[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502頁。,那條指向未來的“人與存在之關聯”的追問道路,就由此啟動了。

在另一重要文本即1919年講座《哲學觀念與世界觀問題》中,海德格爾再次指出了意謂概念的重要性:“意謂(Bedeutung)的本質中包含著對象性地意指某物,意謂之充實的本質中就包含著把一個對象當作對象”[德]海德格爾:《形式顯示的現象學》,孫周興編譯,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6頁。;但“語言的意謂性未必是理論的。意謂性本身極少是理論的,它本身就富含現象學直觀的可能性,這種直觀直面本質之物,而不是面向被總體化的東西。因為意謂性未必是理論的,所以,與意謂性的表達聯系在一起的也并不是什么總體化。如果意謂性的非理論特征得到了洞見,那么就產生了一種可溝通的(mitteilbaren)現象學科學的可能性?,F象學的目標即對生命本身的研究”[德]海德格爾:《形式顯示的現象學》,孫周興編譯,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9頁。。所謂要洞見到“意謂性的非理論特征”,就是要洞見到,意謂并非只是意味,更是本源關聯。從上述表態(tài)看,海德格爾對這一洞見有著極高定位,因為它關乎一種“可溝通的現象學科學”亦即一種“源始科學”的可能性。伽達默爾曾合理地指出,“青年海德格爾乃是把克爾凱郭爾的‘間接溝通改鑄成了‘形式顯示的措辭形式”Hans-Georg Gadamer, Gesammelte Werke, Band 3, Neuere Philosophie I, Tübingen 1987, S. 389.,因此“可溝通的現象學科學”指向了《存在與時間》道路上的以“形式顯示”為標志的根本思想形態(tài)參見張柯《論“形式顯示”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實際位置》,《世界哲學》2017年第4期。。這種“可溝通的現象學科學”所要溝通的不是克爾凱郭爾式的人與上帝之關系(人與那個顯隱一體的上帝的關系只能是“間接溝通”),而是人與存在之關聯(存在不是可對象化的存在者,而是自行顯現/自行隱匿,從此區(qū)分而來的人與存在的關聯只能是“形式顯示”“形式顯示”因而關乎著本源關聯之本性的追問,在存在論語境中即對“否定”之本質亦即“無”之本質的追問,教授資格論文的結尾處就指向了這一追問(參見《早期著作》中譯本第498頁注釋1),海德格爾在后期多個文本中反復提示,這一追問乃是教授資格論文通向《存在與時間》的關鍵點。),因而是一種效力于本源關聯的源始科學。這種源始科學致力于對本源關聯之領域的通達與保障,本源關聯是與“人與存在者之關聯”有別且使之可能的“人與存在之關聯”,1919年講座的根本立場因而就是:自近代以來,人與存在者之關聯被認知關系所烙印,呈現為理論性的東西,但理論之物是脫棄生命的東西,本身是派生的東西海德格爾:《論哲學的規(guī)定》,孫周興、高松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08頁。,必定還有一門真正的源始科學,理論之物就是從這門科學中獲得起源的海德格爾:《論哲學的規(guī)定》,孫周興、高松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09頁。,我們的任務就是超出和離開我們通常所處的理論之物,躍入本源領域中亦即“成功地跳入另一個世界”海德格爾:《論哲學的規(guī)定》,孫周興、高松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71頁。,并且“必須在方法論上讓自己留在這一領域中”海德格爾:《論哲學的規(guī)定》,孫周興、高松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頁。。源始科學(現象學)就是這樣的通達之路,而它的可能性取決于對“意謂性的非理論特征”的洞見。

無論是在作為道路開端的教授資格論文中,還是在影響深遠的《哲學觀念與世界觀問題》中,“意謂/意義”的本源關聯性都得到了突出強調而且被提升到思想之根本任務的位置上了,無論是對于海德格爾思想的開端還是其此后進程而言,這都是決定性的一步。我們由此已經可以確認,海德格爾“存在之意義”問題的實質含義就是“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因而應被明確地界定為“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但此問題作為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也絕非一蹴而就,而是經歷了一系列的深化歷程,對此的考察構成了接下來的任務。

三、“人與存在之關聯”的基礎性

“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是“存在之意義”問題的實質含義,是海德格爾思想真正的基礎問題。這一點不僅在海德格爾早期文本中得到了見證和闡釋,而且也在其此后的思想文本中得到了反復論證和一再闡發(fā),但由于相關文本甚多,故這里只作扼要考察,并且從四個層面展開。這四種考察同時會構成一種展示:對基礎問題之實質含義的把握如何破解了海德格爾思想的諸多理解難題:

(1) 意義(意謂)乃是本源關聯,并且存在論應通過實際生命得到解構性的奠基,這是早期海德格爾最關鍵的兩個洞見,而且著眼于本源關聯的支配性,這兩個洞見也是根本統(tǒng)一的。伴隨著這樣的洞見,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之路”事實上已經啟動了。

《存在與時間》以對“存在之意義”的追問而著稱,這突顯在該書的開篇辭中:“我們用‘存在著這個詞真正意指什么?我們今天對這個問題有了一個答案了嗎?絕沒有。那么現在就應重新提出存在之意義的問題。我們今天確實處在不理解‘存在這個措辭的尷尬困窘中么?絕沒有。那么現在就首先應再度喚醒對這個問題之意義的領會。把‘存在之意義的問題具體地加工呈現出來,就是本書的意圖。把時間解釋為每一種存在領會本身的可能界域,則是本書暫先的目標。”[德]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陳嘉映、王慶節(jié)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頁。

僅從形式上看,《存在與時間》所追問的“存在之意義問題”與教授資格論文所追問的“范疇學說”(存在問題)和“意謂理論”(意義問題/語言問題)就有著密切關聯。而且在內容上也是如此,因為從教授資格論文而來的兩大關鍵洞見“意義不只是意味,更是本源關聯”和“個性/實際生命的基礎性”都以未曾明言的方式影響著《存在與時間》的構思布局,但后者做了重要的推進:在《存在與時間》中,“存在之意義”問題事實上構成了二階式的顯現。它一方面顯現為歸屬于此在之基本建制的“存在之領會”(“意義”在此主要被思為“意味”,但也已經指向了本源關聯),這是第一篇“準備性的此在基礎分析”的主題;另一方面顯現為“存在本身之意義”(“意義”在此被根本地思為來自存在的“本源關聯”,而且將以“存在的歷史性”呈現出來),這是第三篇“時間與存在”的主題。這兩種顯現是一種遵照“連續(xù)律”而構造起來的極為特殊的二階關系(各個階段都是全息性的、但前后階段之間又是趨于源始性的關系):“存在之領會”絕非意指此在只是領會存在這個詞的“意味”以增益自己的理論認識,而是指此在對存在之意味的領會本身就是實踐性的,此在的“存在之領會”本身就已經是“人與存在之關聯”,但卻是從人出發(fā)得到探討的“人與存在之關聯”,隸屬于從此在而來的對存在論的解構性奠基,但較之第三篇所要探討的“存在本身之意義”亦即從存在本身出發(fā)探討的“人與存在之關聯”,它還不夠源始。因為,雖然人與存在都是被“本源關聯”所規(guī)定,都通過各自的奠基活動而歸屬于本源關聯,但二者仍有定位之分別(人作為存在者源出于存在),而且人和存在都是由于本源關聯才得以各自成其所是??梢钥闯觯^之此前思考,海德格爾此時已經把重心放置在時間(時間性)問題上,對時間的思考乃是對人與存在之關聯之“本性”(自行顯現/自行隱匿)的思考。這是《存在與時間》的“時間之思”的初衷。時間因而就是對使人與存在各成所是的根據性的本源關聯的先行命名,它所先行思考的這種自送自隱的本源關聯后來被海德格爾命名為“Ereignis”(本有)參見[德]海德格爾《哲學論稿》,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196、244、247、456頁。。

但較之上述初衷,“時間之思”在《存在與時間》中的具體實行卻出現了問題。在這種趨于源始性的進程中,時間性成為了這樣一種關鍵,時間性作為雙重根據對第一篇之主題和第三篇之主題進行了雙重論證,在此意義上,時間性構成了“此在”與“存在”的根據性的中介,或者說,構成了“此在”與“存在”之間的界域性的道路?!洞嬖谂c時間》的最終挫折(第一部第三篇被撤回而且從未再補上,且第二部也從未補作,以至于該書始終淪為殘篇,且使得單獨發(fā)表部分看上去就像是一種生存哲學或新式主體哲學),與時間性的這種特殊功用不無關系(遵循“連續(xù)律”而展現出的這種時間性可能導致了先驗因素的糾纏不散,而且使得“存在”有被對象化的危險,以至于時間性之思的具體踐行效果恰恰偏離了時間性之思的“關聯為本”的初衷,最終使得《存在與時間》的道路成為了一條突然斷絕的“林中路”)。但若我們能清醒地看到,一種思想的踐行效果和原本初衷需要被分別對待,則我們就會承認,按照時間性的這種“關聯為本”的中介性定位或道路之功用的宏觀指向來看,《存在與時間》的原有規(guī)劃就是致力于對“人與存在之關聯”的追問,這其實就是《存在與時間》的真正主旨。

對于這一真正主旨,海德格爾此后也進行過反復解釋。在《論人道主義的書信》中,海德格爾明確指出,《存在與時間》真正要思考的,就是“人與存在之真理的綻入性的關聯,這種關聯因為迄今仍對哲學遮蔽著,故首先有待一思。但這種關聯如其所是的那樣,并非根據綻入性的生存,而倒是綻入性之生存的本質在生存論上—綻入狀態(tài)上出自存在之真理的本質。在《存在與時間》中首次試圖道出自身的那種思想要達到的唯一的東西,乃是某種簡樸的東西。作為這種簡樸的東西,存在始終是神秘的,是一種并不顯眼的支配運作的質樸的切近”。[德]海德格爾:《路標》,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394-395頁。在更早之前的《哲學論稿》中,海德格爾也寫道,“在主導問題中,關于存有之真理(意義)的問題依然是未經追問的,……這個未經追問的問題乃是基礎問題?!洞嬖谂c時間》乃是向跳躍(基礎問題之發(fā)問)的過渡。所以,只要人們把這種嘗試編造為‘生存哲學,則一切都還是未被把握的”[德]海德格爾:《哲學論稿》,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244頁。;而且鑒于這一主旨始終遭遇誤解,海德格爾也有過這樣的表態(tài):“《存在與時間》是一種很不完善的嘗試:它嘗試著去進入此在之時間性中去,以便去對那個自巴門尼德以來的存在問題進行重新發(fā)問。對于這本書所遭遇的異議:我直到今天也還沒有足夠的敵人——這本書沒有為我?guī)硪粋€偉大的敵人”Martin Heidegger, berlegungen II-VI, GA 94, Frankfurt am Main 2014, S. 9.。海德格爾一貫認為,巴門尼德命題“存在與思想是同一的”是西方思想開端處對“人與存在之關聯”的預先思考,他的上述表態(tài)因而就意味著:《存在與時間》乃是試圖依據時間性來重新追問“人與存在之關聯”,這是此書真正的主旨,《存在與時間》的挫折只是其踐行路徑的挫折而不是其真正主旨的挫折,就其主旨始終未被理解而言,《存在與時間》始終在遭遇誤解,也因而從未得到真正有洞見力的“批評”。此外,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1953年第七版序言中的交代——“然而,倘若存在之問題應驅動我們的此在上路的話,即使在今天,《存在與時間》的道路也仍然是一條必要的道路”——也正是對這一主旨的再度申明。綜上所述,從對這一主旨的理解而來,并且鑒于“存在與時間”道路的唯一性(這條致力于從存在之區(qū)分而來追問存在之關聯的道路乃是海德格爾思想的唯一道路,所謂思想之“轉向”,所謂海德格爾后期思想,只是對這條道路的深化而絕非對它的放棄),“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基礎性定位也就得到了一種確認。

(2)從對存在問題的這種主旨理解而來,海德格爾在教授資格論文中就已經啟動的對語言問題的思考也獲得了更為深遠的運作空間。如前所述,在教授資格論文中,通過意謂之分析,把意義更根本地理解為關聯,這構成了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的關鍵啟動。意義不僅僅是意味,更是本源關聯,一旦達成這種洞見,對語言之真正本性的理解——因為這關系著“意謂得以被理解為關聯”的深層根據——也將成為思想之任務。

雖然教授資格論文中就已經有這種趨向,但此問題域上所籠罩著的黑暗卻使相應的思考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為了實現這一任務,海德格爾走過了一條漫長的道路。在50年代的一次談話中,海德格爾回顧道:“早在1915年,在我的教授資格論文的標題中就已經顯露出兩個前景:范疇學說是對存在者之存在的探討工作的通常名稱;意謂理論則意指思辨語法,即在語言與存在的關系中對語言所作的形而上學的沉思?!驗閷φZ言和存在的沉思老早就決定了我的思想道路,所以探討工作是盡可能含而不露的。也許《存在與時間》這本書的基本缺陷就在于:我過早地先行冒險了,而且走得太遠了。”[德]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91-93頁。在這一表態(tài)中,教授資格論文和《存在與時間》的直接傳承關系再次得到了承認,即“存在與語言”之思乃是“存在之關聯”之思,《存在與時間》的冒險是指其在存在之關聯問題上的冒險,盡管并沒有把語言放到中心位置上探討。海德格爾是在《形而上學導論》(1935)中才開始“大膽探討語言問題”,此后又過了近十年,才能夠“去道說我所思考的東西”。而正是這種東西,將返回照亮并指示出海德格爾思想道路的本質規(guī)定:決定一切的乃是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

經過漫長的對語言本質的追問歷程后,1946年海德格爾在《詩人何為》中首次提出“語言是存在之家”[德]海德格爾:《林中路》,孫周興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325頁。。同年的《關于人道主義的書信》詳盡解釋了這一觀點:語言乃是“存在之切近”,亦即“存在之真理”[德]海德格爾:《路標》,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392頁。,換言之,語言即存在之關聯,就存在與人的關系而言,“存在本身就是這種關系,……存在就作為這種關系自行置送,同時人綻入性地忍受存在,也即關切著承受存在”,而且“存在始終是神秘的,是一種并不顯眼的支配運作的質樸的切近。這種切近作為語言本身而成其本質。……按照語言的存在歷史的本質來看,語言就是存在之家,就是為存在所居有、并且由存在來貫通和安排的存在之家。因此就需要根據對存在的應合來思語言之本質,而且要把語言之本質思為這種應合,也就是要把它思為人之本質的寓所”[德]海德格爾:《路標》,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390-392頁。。

正是這些把語言之本質道說為“人與存在之關聯”的闡述使得海德格爾此前所有的追問獲得了根本意義上的語境澄清,并使得前后期的思考互相貫通、連為一體。因此,當晚年的海德格爾回顧教授資格論文,指出“處于范疇問題之形態(tài)中的是存在問題,對語言的追問則是以意謂理論形式出現的”,并將此二者定位為“道路之開端”時[德]海德格爾:《早期著作》,張柯、馬小虎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68頁。,他在實質層面所要總結的東西,其實就是他在1915年已經嘗試思考的東西:存在之意義問題乃是存在之關聯問題,亦即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叭伺c存在之關聯”問題的基礎性也就再次得到了見證。

(3) 對于“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的基礎性地位,我們已經通過“《存在與時間》之主旨”和“語言問題之主旨”兩層面考察了海德格爾思想進程中的論證。而在義理層面,海德格爾的最深刻論證是其50年代的《論存在問題》。其中,海德格爾詳細闡釋了“存在問題”為何必然是“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如果我們在言說存在時忽略了那種向著人之本質的在場,并且因此而未能看清,人之本質本身就參與構成了存在,那么,我們就始終對存在本身言說得太少。如果我們在言說存在(不是人之在)時把人設定為自為的,然后才把被如此設定的人帶入一種與存在的關系中,那么,我們始終也對人言說得太少。但是,如果我們以為存在是包羅萬象者,同時僅僅把人表象為其他存在者(植物、動物)中的一種特殊的存在者,并且把這兩者置入這種關系之中,那么,我們對存在也就言說得太多了;因為,在人之中已經存在著與一種東西的關系:這種東西通過關聯——在需用意義上的關聯活動——而被規(guī)定為存在,并且如此就被移離出了它的那種被臆想出的自在性與自為性。”Ernst Jünger/ Martin Heidegger, Briefe 1949-1975, Klett-Cotta/ Vittorio Klostermann 2008, S. 175.

海德格爾的上述闡釋植根于他對有限性的深刻理解:不僅人是有限的,存在也是有限的,所謂存在的“自在性與自為性”只是被臆想出的不合事實的性質;正是由于有限性,存在與人彼此需用,存在在自身中就是與人的關聯,人在自身中也是與存在的關聯。后期海德格爾在對《存在與時間》的評注中曾寫道:“存有與人的關聯是存有本身,這是在下述意義上而言的:存有本身讓人之本質本現為被存有所需用的東西和被納入需用的東西,本現為保持著需用的東西。人在本質上只有作為被存有需用到存有中去的東西,即作為被開啟者,作為需用,才是人?!?Martin Heidegger, Zu eigenen Verffentlichungen, GA 82, Frankfurt am Main 2018, S. 364-365.通過海德格爾的這一闡釋,亦即通過闡釋存在問題的根本內涵,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的基礎性就得到了一種義理層面的解釋。

對“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的基礎性,海德格爾也曾著眼于基礎問題所必然具有的“隱蔽性”而做過帶有總結意味的論述,這也構成了一種義理層面的解釋。例如在1946年的一個文本中,海德格爾寫道:“基于我自己的哲學發(fā)展——它的起點在于高中時就已開始并始終持續(xù)著的對亞里士多德的研究——可以說τí τò o″ν[什么是存在(者)]這個問題對我而言始終是哲學上的主導問題。在那種愈發(fā)清楚的與整個古代哲學的爭辯的語境中,有一天我認識到,雖然在西方哲學的開端中并因而也在整個后繼的哲學中,‘什么是存在者本身這個問題是主導性的,但下述問題卻從來沒有被發(fā)問過,此即:什么是[區(qū)別于存在者的]存在本身,存在之敞開狀態(tài)及‘存在與人之關聯的敞開狀態(tài)奠基于和持存于何處?!盡artin Heidegger, Reden und andere Zeugnisse eines Lebensweges, GA 16, Frankfurt am Main 2000, S. 423.在1951年的蘇黎世研討班上,海德格爾也給出了非常重要的交代:“人應進入一種新的與存在的關系,運思著預備對這種關系的轉入(而不是在先知的意義上預告這種關系),乃是我全部思想未曾明言的意義?!盡artin Heidegger, Seminare (1951-1973), GA 15, Frankfurt am Main 1986, S. 429.

作為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問題,“人與存在之關聯”之所以“從來沒有被發(fā)問過”,之所以是海德格爾“全部思想未曾明言的意義”,不僅是因為它作為“存在之意義/真理”問題的實質含義而具有其隱蔽性,更是因為,作為深層根據,基礎問題必然有其隱蔽的運作,而不可能完全昭顯。

以《存在與時間》為例,它對“存在之意義”的追問顯得非常觸目,但此書真正要思考的東西卻并非一目了然,毋寧是那種隱蔽地運作著的“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人與存在之真理的綻入性的關聯,這種關聯因為迄今仍對哲學遮蔽著,故首先有待一思”。[德]海德格爾:《路標》,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391頁。也正因此,這個基礎性的“關聯問題”如地下主河一般支配著地表河流的運作,卻罕被覺察。在可見的形態(tài)中,它被命名為“存在之意義”和“存在之真理”,也曾經在“形式顯示”(formale Anzeige)、“關系情形”(Bewandtnis)、“超越”(Transzendenz)、“在世界中存在”(In-der-Welt-Sein)、“此-在”(Da-sein)、“區(qū)分”(Unterschied)、“四重一體”(Geviert)、“同一與差異”(Identitt und Differenz)乃至“本有與分承”(Ereignis und Austrag)這樣的思想標題下被反復道說,也因其實質意味的隱蔽性而常常遭遇各種誤解。但反過來說,倘若基礎問題沒有這種隱蔽性的運作,它也無法證明其是基礎性的問題。

(4) 對于“基礎問題”之隱蔽性的這種復雜意味,我們可以在海德格爾后期思想的主導詞“本有”(Ereignis)那里取得一種觀察,這種觀察將同時給出對后期海德格爾思想之主旨的解釋,由此完成思想進程中的最后一種論證。

“Ereignis”的日常語用意是“發(fā)生事件”,但海德格爾卻不是在這種意義上使用此詞。他所以選擇此詞作為思想主導詞,乃是要達成《存在與時間》的“時間性”所先行冒險嘗試的那一任務,即從“關聯為本”的洞見而來命名和深思“人與存在之關聯”,亦即在基于雙重有限性的“需用”(Brauchen)之語境中,思考人與存在之關聯:存在需用著人,人需用著存在,存在和人都由于這種關聯活動而成其所是,換言之,正是基于這種關聯活動,人才成為“此-在”,存在才成為“作為本有的存有”,這就是人與存在之關聯的本真態(tài)勢,以至于“我們是否歸屬于存在的問題,本身也就是存有之本現的問題”[德]海德格爾:《哲學論稿》,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49頁。,甚至應看到,這個“與”(und),“存在之問題與人是誰之問題”的這個“與”,就意味著“Ereignis”Martin Heidegger, Zum Ereignis-Denken, GA 73. 1, Frankfurt am Main 2013, S. 294.,并且“作為天命置送性的回隱(geschickhafter Entzug),存在在其自身中就已然是對人的關聯(Bezug)。但存在并不是通過這種關聯而被擬人化了,而是,人之本質通過這種關聯始終定居在存在之地方中”[德]海德格爾:《根據律》,張柯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97-198頁。。按海德格爾的明確定位,“存在與人之關聯”的根本意味就是:“‘存在乃是對會死者之需用意義上的本有活動”。[德]海德格爾:《尼采》,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第1134頁。

由此可見,后期海德格爾的“Ereignis”之思仍屬于其對“人與存在之關聯”問題的思考,并且構成了對該問題之基礎性地位的最后的也是最有力的證明。然而,一旦人們只在“發(fā)生事件”的意義上來理解“Ereignis”而不是從“人與存在之關聯”來理解“Ereignis”,人們就還沒有真正理解后期海德格爾思想乃至整個海德格爾思想的主旨,“人與存在之關聯”作為基礎問題就還自行隱蔽著。

受制于這種隱蔽性,甚至當年許多諳熟于海德格爾思想的學者都只是在“發(fā)生(事件)”的意義上來理解“Ereignis”,例如伽達默爾在1969年解釋海德格爾語境中的“Ereignis”時就寫道:“Zeit ist, da Sein sich ereignet”[時間是:存在發(fā)生]Hans-Georg Gadamer, Gesammelte Werke, Band 4, Neuere Philosophie II, Tübingen 1987, S. 143.。針對這種理解,1970年11月21日,海德格爾在給他的這位高徒的信中提出了批評:“這里的這個ist[是]意指什么?這個da是什么意思?它意指damit[因此]嗎?或者說這個ist的意思乃是heit[意味著],如此則您的那句話就可以寫成這樣嗎:‘Zeit heit: Sein ereignet sich =. ist [?] Ereignis[時間意味著:存在發(fā)生,亦即,是 (?) Ereignis]?這種Ereignis乃是在獨一無二的發(fā)生事件意義上被理解的?!?,那個‘真正有待去思的Ereignis完全說的是別的意思,它首先可以從現在已[在措辭上]變得陳舊的‘存在之天命而來得到規(guī)定、從‘集置而來得到規(guī)定。存在并不發(fā)生,而應說:存在以自行運作但又自行回隱著的方式把當前顯現者的當前顯現狀態(tài)居有、給出、置送在它們的時代中了?!盧iccardo Dottori, Die Reflexion des Wirklichen, Tübingen 2006, S. 429.

隨著后期海德格爾文本的陸續(xù)出版以及學界理解的深入,對后期海德格爾思想主導詞“Ereignis”的研究在今天當然已經大為改觀,但對其中所呈現出的海德格爾思想之基礎問題的理解卻未必同時到位,以至于并非每一位研究者都能看到“人與存在之關聯”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基礎性地位,更重要的是,基礎問題的這種隱蔽性運作的更為深遠的意味,也往往難以得到覺察。

基礎問題之為基礎問題,一方面必然有其支配性的呈送,另一方面也必然有其隱蔽性的運作,這事實上意味著,基礎問題乃是一種自行置送同時自行回隱著的問題。而對思想者而言,一旦在思想道路的行進中對基礎問題的這種本性達成深刻覺察海德格爾在1937/38年回顧了他在《存在與時間》后對“人與存在之關聯”之本性(此關聯既是基礎性的又是離基性的)的更深覺察以及其對思想道路的推進作用。參見Martin Heidegger, Besinnung, GA 66, Frankfurt am Main 1997, S. 414.,亦即洞見到,顯現出的東西并非就是全部消息,毋寧是,顯現著的東西與隱蔽著的東西構成深刻的一體性,那么此前僅以顯現出的形態(tài)而遭到評判的思想之傳統(tǒng)就有必要被重新發(fā)問,而對基礎問題的追問就會從對本己思想的勘測中轉渡到對思想之傳統(tǒng)的勘測中去,換言之,對海德格爾而言,他本己思想的基礎問題與形而上學的基礎問題將構成深刻的統(tǒng)一,但對此的進一步闡釋不再是本文的任務了參見張柯《形而上學之極限與另一開端之預示》,《清華大學學報》(社科版)2018年第5期。。

結 語

通過上述工作,我們最終可以看出,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的常見命名形式和其實質含義存在著一定距離,這種實質含義(人與存在之關聯)作為真正的基礎問題有其隱秘的運作,而且是海德格爾“全部思想未曾明言的意義”,它作為隱秘的根據和動機規(guī)定了海德格爾思想的開端與進程。對我們而言,能否覺察到并跨越這一距離,能否對其實質含義達成真切理解,決定著我們能否克服海德格爾思想的理解難題。

更重要的是,一旦對此的覺察和理解開始運作,對海德格爾思想的研究將進入更為廣闊的境界和領域,因為有必要進一步追問的是,以“人與存在之關聯”為實質含義的海德格爾思想“基礎問題”是如何形成的,其生發(fā)根源是什么參見張柯《論洛采對海德格爾思想的決定性影響》,《哲學研究》2019年第1期。,“人與存在之關聯”又是如何隱秘地支配著海德格爾的自我闡釋參見張柯《論海德格爾“四重一體”思想的起源》,《社會科學》2017年第6期。和思想史闡釋(對希臘和德國古典哲學的闡釋、對荷爾德林和尼采的解讀、與馬克斯·舍勒參見張柯《錯位的交鋒》,《哲學研究》2018年第1期。和恩斯特·榮格的爭辯)。對此的追問和解答指向了一種意義深遠的前景,海德格爾思想實際的和完整的界限將由此得到界定,這將為未來的真正具有創(chuàng)造力的東西方思想對話做好準備。

(責任編輯:輕 舟)

? ? ?Abstract: The “fundamental problem” of Heidegger's thought is usually expressed as the problem of “meaning/truth of Being”, but its substantive meaning is seldom further questioned. This kind of stagnation in fact constitutes many difficulties in understanding Heidegger's thought. But the question of meaning/truth of Being is essentially the question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Being”, which is the essential meaning of Heidegger's “fundamental problem”. Unlike the existing similar studies, this paper will make a double demonstration on the connotation and phenomena of this essential meaning for the first time. The practical grasp of Heidegger's “fundamental problem” will help us to solve many difficulties in understanding Heidegger's thought, and help us to make a complete survey of the boundaries of Heidegger's thought.

Keywords: Heidegger; Fundamental Problem; the 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Be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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