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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半落時

2019-11-16 10:02寸雪
花火B(yǎng)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草原

寸雪

作者有話說:一篇寫偏了的故事,我本意是想寫男主的成長,結(jié)果寫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最喜歡男配角。

初夏的風從少年指尖溫柔地吻過,然而,最終蘇溪沒有握上罕孤珂的手。

腐朽的鐵門吱呀一聲響,罕孤珂抬起頭來,勉強看到了一個逆光的輪廓。那個該死的辰國人領(lǐng)了個什么人進來,嘰里呱啦說了一大串話。

自己大概是要被賣掉了吧。

罕孤珂忍不住想要冷笑,嘴角剛一動,就牽扯到了傷處,他咬牙忍了下去,一聲不吭地盯著剛才進來的兩個人。

很快有一個人的目光轉(zhuǎn)了過來,是個女人。她似乎不太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一只手里攥著帕子捂著口鼻,另一只手還微微提起了自己的衣衫下擺。

她低著頭看了一會罕孤珂,似乎是在糾結(jié),最終還是彎下腰來,一字一句地用珂摩語問出他的名字。

“罕孤珂?”

罕孤珂瞳孔一縮,露出孤狼一樣的警惕表情:“你是誰?”

女人的雙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直起了腰,用罕孤珂聽不懂的辰國話,跟奴隸販子交涉。

很快,鎖死罕孤珂四肢的鎖鏈被打開,沉重的鐵鏈墜地的一剎,罕孤珂瞬間暴起,撲倒了那個女人,雙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奴隸販子氣得用珂摩語罵罕孤珂,讓他快放開這位大人。

罕孤珂的眼睛危險地瞇起,手指放松至一個讓她可以出聲的程度。

“我要回去。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讓我回去。”

“你要挾持我?!”女人受制于人,仍舊笑得從容不迫,“這里是京師,離北疆萬里之遙,你這個樣子帶著我,別說出城,還沒等走出這道門,你跟我都會被射成篩子?!?/p>

女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臂,示意他放手。

罕孤珂猶豫了一下,才放開自己掐著她脖頸的手。

女人又跟奴隸販子講了幾句之后,很快有衣著整潔的人進來,把罕孤珂抬到了一輛馬車上。

馬車里面錦衾香暖,習慣了那個陰冷潮濕的鐵屋子之后,罕孤珂覺得這里分外不適,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女人正好掀了車簾進來,看了他一眼,掀開香爐的蓋子,熄了里面的香。

馬車轔轔行過,很快到了地方。罕孤珂被人迎下馬車,領(lǐng)進了一所宅邸,有人帶他去沐浴更衣,又有大夫來查看他身上的傷勢。

看來,那奴隸販子把自己賣給了一個有錢的貴族。罕孤珂開始在心里猜測那女子的身份。

等到掌燈時分,大夫終于處理好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那女人也重新出現(xiàn)在了罕孤珂的面前,她一出現(xiàn),屋里的人齊齊跪了一地。

罕孤珂有些詫異:“你是這里的女主人?”

“啊,我忘了說我的名字了。你或許聽過我——”女人笑了笑,坐在他的床前,低頭看大夫開的藥方,“我叫蘇溪?!?/p>

罕孤珂瞳孔一縮,他當然聽過這個名字,就是這個人的計策,害得自己的部族遭受重創(chuàng),自己也被人俘虜,被當作奴隸轉(zhuǎn)賣至臨威。但他從來沒有想過,王朝一人之下的丞相,北疆草原諸部人人恨之入骨的毒蛇,竟然是這樣一個女人。

“真是令人意外?!焙惫络婵粗?,把心中的猜測問了出來,“那你買我干什么?”

蘇溪看完藥方,把那幾張紙往旁邊一遞,說得很是漫不經(jīng)心,“可能是因為,我缺個給我搬書的吧?!?/p>

之后,每天都有人來給罕孤珂的傷處換藥,三餐也有人定時送來,但蘇溪再也沒怎么露過面。于是,罕孤珂便把她那日的話當成了一個玩笑。

可沒想到,等他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之后,蘇溪還真把他叫到了自己的書房,給她搬書。

罕孤珂一開始還以為她是想要羞辱自己,可她說叫他搬書就只是叫他搬書,多余的話一句也懶得說。

很快,罕孤珂就發(fā)現(xiàn)蘇溪很忙,把自己喊進書房的次數(shù)也很少。書房里要做的事情不多,自打他給她磨墨不小心把她的硯臺按裂了之后,她就再也沒讓他做過除了搬書之外的事情。

但罕孤珂發(fā)現(xiàn)自己出不了府,蘇溪在府內(nèi)所有出口處都布置有人。人布置得很隱蔽,罕孤珂只有在靠近時,才能感覺到刀鋒的冷意。

罕孤珂估量一番,暫時拿這個沒轍,于是只好專心養(yǎng)身體,重新籌劃自己逃出臨威、重回草原的計劃。

有一日,罕孤珂大著膽子把一把匕首帶進了書房,給蘇溪搬完書之后,他就坐在一邊的地上用匕首刨木頭。

蘇溪像是被他指尖的冷光晃了眼,難得沒去看書,只盯著他削木頭的手。

等到罕孤珂手中的木頭都被削成形了,她才開口說道:“你待在這里是不是很無聊?”

罕孤珂收了自己手里的匕首,警惕地看著蘇溪。

蘇溪像是沒看到一樣,自顧自地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要不,你學點什么?插秧、除草、插花……”

蘇溪越說越離譜,在聽到女工的時候,罕孤珂忍無可忍,打斷她道:“那我說我要學辰國諸學,你教不教?”

蘇溪看著他的表情有點驚奇:“你想學?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對這么無聊的東西感興趣……”

她沉吟了一下,又說道:“好吧,那你明天這個時候過來,我教你?!?/p>

罕孤珂陰沉沉地望著她,低聲說道:“你不怕我殺了你?你不怕我學成之后帶著我的部族越過邊境殺進辰國?”

蘇溪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往日里懶散的眉眼之間露出一點崢嶸的神色,震懾得罕孤珂動彈不得。

“你做得到的話,大可以來試試。”

第二天,罕孤珂如約去了書房。他本來沒抱什么希望,畢竟早在草原上的時候,他就聽叔父說過,蘇溪這個人,最是心思莫測,她說的話,最好一句也別信。但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說到做到,真的親自教他,連書房中的書籍也任他看。

六個月后,罕孤珂的辰國話已經(jīng)說得很好,字也寫得可以入眼了。蘇溪沒說自己對此滿不滿意,卻放松了對他的限制,允許他自由出府。

罕孤珂一開始很高興,可是等他真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莫名地覺得哪里不對。

罕孤珂在自己的身邊比畫半天,終于覺出來少了什么。

——是蘇溪。

這幾個月來,他大半的時間都跟蘇溪在一起,他已經(jīng)習慣了她在他的身邊,指出他這里寫得不好,那里讀得不對。

他習慣了蘇溪嫌棄他下筆太重,浪費紙又浪費墨水,習慣了蘇溪煙灰色的衣袖從他后面環(huán)過來,握著他的手臨摹字帖。

如今蘇溪不在他的身側(cè),摩肩接踵的,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他第一次覺得心里有一種空空的感覺。哪怕他八歲那年獨自一人追逐狼群深入草原的時候,他也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

他有些惶恐,于是忍不住逆著人流開始往回走。直到他回到蘇府,看到蘇溪的書房的窗扉開著,他才松了口氣。窗前的桐樹花開過半,偶有花枝不堪其重,飄搖地落下一兩片花瓣在桌上,又被她伸手拂去。

蘇溪拂去落花時,一扭頭,看到罕孤珂趴在窗欞上,挑了挑眉:“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蘇溪?!焙惫络嬗贸絿捄八拿?,話尾帶一點奇妙的口音,“為什么我一個人走在街上,心里會覺得很空、很難受?”

蘇溪看著他愣了一下,然后低頭漫不經(jīng)心地翻了一頁書,說道:“大概是你太久沒見過外人了,不適應(yīng)。明天我?guī)愠鋈ヅ荞R?!?/p>

罕孤珂看到眼前一望無際的綠草的時候,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仰頭去看自己身邊的蘇溪:“臨威城郊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馬場?”

蘇溪還沒來得及回答,已經(jīng)有人牽著馬過來,領(lǐng)頭的姑娘一身戎裝,一看蘇溪就笑:“蘇相,我京郊騎兵營什么時候成了你的馬場了?你這算不算是以權(quán)謀私?”

蘇溪也笑:“程將軍,講點道理,明明是你自己想看,非要讓我把人帶到你的面前?!?/p>

“畢竟是那位的侄子,”程挽紅手中馬鞭一轉(zhuǎn),朗笑著說,“誰不想見見呢。”

程挽紅說完,干凈利落地翻身上馬,低頭看著罕孤珂:“小子,來,上馬,讓我看看你們草原珂摩部是否驍勇依然!”

罕孤珂眼睛一瞇,扯過旁邊的馬韁,飛身而上,手中馬鞭一抖:“誰怕你?!?/p>

兩個人從馬術(shù)比到箭術(shù),從短兵相接比到貼身肉搏。除了貼身肉搏的時候,罕孤珂失手輸了程挽紅一招以外,其他的,他都與程挽紅打了個平手。

“才十四歲,跟你當年似的,真厲害。”程挽紅伸手,抹去自己嘴角剛剛被罕孤珂打出來的血跡,“以后沙場相見,我一定先取他項上人頭?!?/p>

罕孤珂剛跟程挽紅打過,一身一臉的泥土,額角還有汗,但眼睛亮晶晶的。

他沒理程挽紅的話,向蘇溪伸出了手:“蘇溪,跑馬嗎?”

“不了?!碧K溪擺了擺手,“我騎不了?!?/p>

罕孤珂眉頭一擰。

程挽紅插嘴道:“蘇相肩膀受過傷,現(xiàn)在拎不了重物,也控制不了馬韁?!?/p>

罕孤珂霎時想到部族中口耳相傳的一件事,說他的叔父察哈爾剛成為大汗的時候,辰國遣使來賀,察哈爾扣下了使團,結(jié)果沒過幾天,使團副使深夜逃出。察哈爾追出千里,一箭將其射落馬下。

從此之后,察哈爾在草原上威名更盛。

蘇溪瞥見罕孤珂臉上一閃而過的微妙神色,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程將軍,你話太多了?!?/p>

程挽紅自知失言,趁機打了個哈哈,飛快地溜走,只剩罕孤珂仍將手伸向蘇溪。

蘇溪看著這個身量已經(jīng)與自己平齊的少年人,微微嘆了口氣:“這件事沒有對錯,你沒必要——”

“我?guī)恪!焙惫络婀虉?zhí)地伸著手不肯收回,重復(fù)了一遍,“我騎術(shù)很好,以后只要你想騎馬,我都可以帶著你。”

初夏的風從少年指尖溫柔地吻過,然而,最終蘇溪沒有握上罕孤珂的手。

從馬場回來之后,興許是罕孤珂心里有了芥蒂,他開始有意識地避著蘇溪。她察覺到之后,也沒說什么,由著他去了。

一晃眼就又是大半年時間過去了,整日里忙得毫無空閑的蘇溪,也偷得浮生半日閑??上В€沒等她閑上多久,就有事情找上了門。

蘇溪聽到那一陣喧嘩的時候,額角猛地跳了一下,出去一看,發(fā)現(xiàn)是個沒見過的老頭子帶著一幫人,拎著罕孤珂上門來找她要個說法。

蘇溪琢磨了一下這好像是個有爵位在身的,于是很是客氣地把人請進了客廳。在老頭子慷慨激昂、滔滔不絕地說了半盞茶的工夫之后,她終于聽明白了事情的緣由——罕孤珂在大街上,一言不合就把老頭子的寶貝兒子給打傷了。

蘇溪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茶,看著被人押著的罕孤珂,問道:“是這么回事?”

罕孤珂沉沉地看著蘇溪,說道:“他先罵我是雜種,是奴隸,非要讓我給他下跪?!?/p>

“哦?!碧K溪拖長了尾音,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去看那個老頭子,“周老?”

周老拄著拐杖罵道:“我兒說錯了什么嗎!他一個番邦蠻夷,本就是下等人!他出手傷人,還有理了嗎!”

“那就是令郎當真這么說過了。”蘇溪笑意盈盈的,將手上的茶盞在案幾上一放,眼底神色一片冰冷,“周老,打狗尚需看主人。我希望您能記住,他是我蘇府的人,令郎當真擔得起他一跪?”

周老一張臉憋得通紅:“蘇溪!你這是徇私!”

“徇私又如何?!”蘇溪冷眼看他,“我蘇溪要護的人,沒有護不住的。蘇伯,送客。”

周老一行人很快被強硬地請了出去,蘇溪走到罕孤珂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查看他傷到了哪里。

“你剛剛是不是在說我是狗?”罕孤珂冷不丁地開口。

蘇溪推著他轉(zhuǎn)身,敷衍地應(yīng)道:“不錯,辰國話又進步了。你低下來一點,我看不見上面,頭傷著沒有?”

罕孤珂彎下一點腰,聲音深沉地說道:“我不是狗?!?/p>

“嗯,我知道。”蘇溪檢查完之后,發(fā)現(xiàn)罕孤珂也就身上的衣服破了點,沒什么傷口,于是拍了拍手。

罕孤珂轉(zhuǎn)過來,低頭看著她,眼里情緒翻涌,像是不滿她的敷衍。

蘇溪乍一看,有點晃神,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還未完全擺脫稚氣,但五官已經(jīng)變得深邃立體,如今沉著眼睛看過來,竟像極了當年星夜之下,察哈爾看她的樣子。

蘇溪笑了笑,伸手撫上他的臉頰,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我知道啊。我知道我撿回來的,是草原上的一只孤狼啊?!?/p>

罕孤珂十八歲的時候,已經(jīng)比蘇溪高出了一個頭,臉上的異族人特征也越發(fā)明顯,走在街上常常引得少女側(cè)目。蘇溪倒是變得前所未有般忙,經(jīng)常一兩個月都見不到人。

罕孤珂時不時會跟程挽紅去城郊跑馬,程挽紅不怎么避諱,說自打察哈爾暴斃而亡之后,草原十八部勉強推舉了新的大汗出來,但是,內(nèi)斗不斷,最近終于撕破了臉,十八部重新各自為政。

“這局勢亂哪?!背掏旒t隔空抽了個鞭花。

“我是草原的孩子。”罕孤珂一勒馬,轉(zhuǎn)頭看程挽紅,“你跟我講這些,就不怕我借機生事,讓你們辰國內(nèi)憂外患?”

“呸。”程挽紅翻了個白眼,“蘇相還在呢,你要跟蘇相斗,還早了八百年?!?/p>

罕孤珂捏緊了自己手里的馬鞭,沒再說話。

其實,這些年來,他并非對北疆草原的事情一無所知,蘇溪雖然從來不與他說這些事,但早在他剛可以自由進出蘇府不久,就有珂摩部的族人找到過他。

他們懇請罕孤珂跟他們一起回到草原,成為大汗,結(jié)束草原十八部混亂的局面。

當時的罕孤珂猶豫了。

他推辭說辰國人精通陰謀之術(shù),察哈爾汗就是被人設(shè)計,才會暴斃而亡,繼而引發(fā)了十八部的混戰(zhàn)。如今他既然有幸可以潛入辰國丞相的府中,自然要盡心竭力地學習辰國諸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說得光明正大、慷慨磊落,無一人敢質(zhì)疑他的決定。但現(xiàn)在,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局勢,大汗勢弱,草原諸部之間的內(nèi)斗讓彼此實力都有所消耗,唯有一直相對獨善其身的珂摩部實力仍存。若他此時回歸,當可以一呼百應(yīng),所向披靡。

所有人都在催促他盡快回去,他終于無法推托。

可他仍然不舍,他想了幾日之后,終于決定對蘇溪和盤托出這件事情。

罕孤珂知道,因為蘇溪收養(yǎng)自己的事情,她在朝中處境也未必輕松,遭受天子猜忌、群臣疑心。既然如此,那不如她跟自己一起走,干脆坐實他們所有不實的猜測,反正自己可以保護她。等到自己一統(tǒng)草原之時,他會讓她成為整個草原獨一無二的女主人。

可等回到蘇府之時,他卻被下人告知,蘇溪隨圣上前往太山祭祀,三個月之內(nèi),不會再回臨威,讓他不要再等她。

罕孤珂幾乎是在瞬間就明白了蘇溪的意思,蘇溪是在讓他走,讓他回到草原。

罕孤珂不信蘇溪連臨別的一面都不肯給他,聽了下人的話之后,一言不發(fā)地翻身上馬,縱馬出城。等出了城,他才有些茫然地想到,他不知道她走的哪條路,也不知道該怎么去追她。

罕孤珂咬了咬牙,一轉(zhuǎn)方向,向臨威城郊的騎兵營奔去。還未到騎兵營,他就看到已經(jīng)有人在前面等他了。

罕孤珂一勒馬韁,在程挽紅的面前停了下來。

“蘇相說得沒錯?!背掏旒t翻身下馬,引著罕孤珂往旁邊的僻靜處走,“你居然真的過來了,也不枉我特意跟別人換的值班?!?/p>

“她知道我要來?”罕孤珂低聲問道。

“蘇相這種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什么不知道啊。”程挽紅撇了撇嘴,“她知道你這些年跟珂摩部的人暗中往來,也知道你十三歲時拎著把匕首進她的書房是想殺了她。她不說,只是因為你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然,你哪兒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

“那她也知道……”罕孤珂說到最后,聲音低了下去。

程挽紅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對,她也知道你喜歡她。但是罕孤珂,你也應(yīng)該知道,蘇相她不會喜歡你?!?/p>

“為了讓你死心,”程挽紅停了下來,把馬拴在樹上,“蘇相讓我把當年的事,都告訴你?!?/p>

當年的蘇溪,實在是名動臨威的一個人。十三歲時,她就敢女扮男裝混去科考,金殿策問,卻女裝上殿,最終因才華出眾,得圣上御口親封為探花。而后,她入朝為官,在鴻臚寺扶搖直上,十六歲為副使,出使草原十八部,星夜從敵營遁逃,聲聞于朝野。只是,雖然她當時得以從察哈爾的箭下逃生,卻廢了自己的右臂。年少氣盛的她自不甘心,請旨留在北疆任職。當時程挽紅正好在北疆帶軍,兩個人便聯(lián)手與察哈爾對戰(zhàn)。

蘇溪計策無雙,竟真的困住了察哈爾的精銳,戰(zhàn)至最后時,她越眾而出,要親自取察哈爾的性命,卻被他一刀砍中肩胛。

血雨刀光中,察哈爾對著蘇溪張揚一笑,他說:“我記住你的名字了——蘇溪。”

而后,他便帶著殘部退回了草原。

不知道察哈爾那一刀是不是手下留情,并沒有取蘇溪的性命,但她的雙臂都被他所廢,更加心有不甘,發(fā)誓一定要在戰(zhàn)場上討回來。

“蘇相從那之后自是無法再親上戰(zhàn)場,于是專心坐鎮(zhèn)后方。那幾年來,蘇相與察哈爾各有勝負?!背掏旒t輕聲說道,眼底里有懷念的神色,“也是那幾年,蘇相在朝中名聲漸顯。到最后,以文臣的身份威懾北疆,她是辰國第一人。”

然而,天下沒有完美的事,很快,圣上就下了一紙詔書,以蘇溪對國有功為名,賜婚于她。

蘇溪以北疆戰(zhàn)事未平為由,拒絕回京成婚。但她沒想到的是,被指婚給她的宗室子弟居然千里迢迢地追到了北疆,說愿以功業(yè)換得她的青眼。

“說得好聽。”程挽紅冷哼一聲,“后來,我聽說,他是被自己老爹一腳踹出了家門,斷了銀錢,才不得不動身前往北疆。那也就是一個酒囊飯袋的花花公子,偏偏還覺得自己能指點江山,第一次隨軍出征就指手畫腳,最后也不知怎么,引來了察哈爾,結(jié)果他領(lǐng)的那隊人馬全軍覆沒?!?/p>

察哈爾取了他的首級,掛在旗桿上,跑到兩軍陣前耀武揚威地走了一圈,放話說若是蘇溪當真要嫁這種人,那她還不如背叛辰國嫁給自己,來做草原上的女主人。

察哈爾如此行事,自然會惹來諸多禍事與非議。全天下的人都知威震草原的察哈爾大汗屬意辰國蘇溪,那么,察哈爾唯一的弱點是蘇溪這件事,自然也為天下人所知。

很快就有人用以假亂真的蘇溪的手信,把察哈爾騙了出來。她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但她還是執(zhí)意讓程挽紅帶自己去信上指定的地方。

許是天意垂憐,當真讓她見到了察哈爾最后一面。

浩瀚的草原之上,星空之下,察哈爾說:“蘇溪,我不后悔喜歡你,也不怪你,但我有一個要求?!?/p>

罕孤珂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他想阻止程挽紅繼續(xù)往下說,可她已經(jīng)說了出來:“察哈爾要求蘇相找到自己的侄子,讓他平安無事地長大?!?/p>

程挽紅有些憐憫地看著罕孤珂:“所以,蘇相救你也好,護你也好,都是因為和察哈爾的約定,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程挽紅最后的話一直在罕孤珂的心里回蕩,當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jīng)騎著馬回到了臨威城門外。他下馬走到西市,敲開了珂摩部族人所待的房間,同意了今日便啟程回草原。

臨出城門之時,罕孤珂最后看了一眼這座盛載了他年少愛恨的城池,看到日光無垠,人群喧鬧。

四年之后,罕孤珂率領(lǐng)珂摩部重新君臨草原,在他登位為草原大汗前夕,他接到了辰國的國書,說他登位之日,將會遣使來賀,并商談兩國國事。

罕孤珂看到最后,忍不住伸手撫上使團正使的名字——蘇溪。

罕孤珂閉上眼睛,這四年來,他在生死邊緣走過無數(shù)次,唯一撐著他走下來的,也無非就是這兩個字。

他尚未讓自己站到與蘇溪同等的地方,讓她看見自己,他怎么能死去。

而如今,他終于等到了。

即位儀式之后,罕孤珂端坐在龍庭最高處,看著蘇溪立在下面說著賀詞,覺得恍如隔世。第二日,兩方商談,開場無非是套話,說辰國多年征戰(zhàn),而草原也初初平定,雙方都需要一段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于是開互市,共通有無,止兵戈。

這是雙方早有意向、心照不宣的事情,罕孤珂早與臣下商定,如今不過是再商量些細節(jié)罷了。蘇扎精通諸學,長于商賈,兩方商議的時候,罕孤珂便都放心地交給了他,而自己則一心一意地打量起蘇溪來。

蘇溪如今作為正使,自然沒再穿原先在蘇府里慣常穿的煙色衣衫,而是一身紫金禮服。她言談之間進退有度,鋒芒藏得恰好,是罕孤珂從來沒見過的樣子。最后諸事議定時,她依慣例詢問罕孤珂的意思。

罕孤珂看著她明明是垂著的眉眼,卻含了無人可匹的銳意,心里驀地一動,話未過腦,已說出了口。

“方才議定的由辰國遣使來我草原教我民眾諸事,不如就由蘇相來吧?”

蘇溪略一挑眉,辰國諸人有些已經(jīng)變了臉色。這種情景下,雙方互相遣使,不論是以什么名義,歸根結(jié)底也不過是雙方互換人質(zhì)。若是兩國再次開戰(zhàn),他們便會首當其沖地成為棄子。

蘇溪身為辰國丞相,真論起來,身價可比草原貴族子弟要貴重得多。無論何種情景,都輪不到她來做這件事。罕孤珂提出這條件,于辰國眾人看來,顯然是折辱。

蘇溪臉色倒沒怎么變,將擬好的國書呈上,眉眼間含了點笑意,似是玩笑一般說道:“我可是很貴的?!?/p>

罕孤珂接過侍從呈上的國書,在上面按下璽印,眉眼微微一抬:“這千里草原,成群牛羊,黃金萬兩,只有我有,蘇相盡管開口。”

“汗王說笑。”蘇溪面不改色地讓旁人收好國書,順帶指尖在令史謄寫的記錄文書上一點而過,輕描淡寫地說,“刪了吧,不過一點閑言,不必上達天聽?!?/p>

罕孤珂沒再說話,像是默認了她的說法,只將食指的指尖在右手的戒指上重重一磕。

三個月后,辰國再度遣使龍庭,如協(xié)議上的約定,帶了諸多事物。罕孤珂于王城內(nèi)接待了使團,在看清下首第一人是蘇溪的時候,他垂著眼,右手暗暗握成拳。

蘇扎看見他的臉色,不動聲色地替他圓了所有事情,把使團安排在離他所居之處最近的外庭。

諸事完畢之后,王城侍從引著使團前往外庭安歇。既是蘇溪親自前來,罕孤珂便一路跟了過去。

侍從都退下后,罕孤珂卻沒退,他跟著蘇溪進入室內(nèi),一把掐住她的脖頸,將她抵在關(guān)合的門扉上,一字一句地咬牙問著:“你既然拒絕了我,為什么還敢來?”

“你不明白?”蘇溪呼吸雖緊,但神色仍舊從容,“我因公拒你,自然也是因公而來。都是汗王了,怎么還是這樣孩子氣?!”

她最后一句話說得縱容,像是十三歲的罕孤珂寫壞了字,惹來她不輕不重的一句訓斥。

罕孤珂頹然放下扼住她脖頸的手,低著頭看她,眼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情緒:“蘇溪,是不是我在你的心里,永遠是個孩子?你肯看我一眼,不過是因為我像他?”

“罕孤珂?!碧K溪輕輕嘆了口氣,“我從未把你當成任何人?!?/p>

“也對?!焙惫络娉读顺蹲旖牵安旃栐谀阈闹械牡匚?,應(yīng)當無人能取代,我不過是——”

“罕孤珂。”蘇溪打斷了他的話,望著他的眼神里有憤怒、有失望,“察哈爾只是讓我救你一命,我之后本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你懂嗎?”

罕孤珂低頭看著蘇溪,眼底燃起一點希望。

蘇溪繼續(xù)說著:“你傷好后不久,我就知道珂摩部內(nèi)有人想要尋你回來繼承汗位。你十四歲時得我允諾出府,我本是想放你自由,讓你與珂摩部的人一起回到草原,我沒有想過你會回來,但你回來了?!?/p>

蘇溪抬手,像是想要如以前一般撫上罕孤珂的臉頰,但她終究放下了手:“罕孤珂,我有私心。你是第一個讓我看到可以平息北疆戰(zhàn)火的人。我教你這么多,是想讓你能統(tǒng)一草原,能成為草原大汗,然后與辰國訂立雙方平等的合約。我這次來,也是為了日后草原諸部不靠擄掠,依然能存活下去。我想盡我之力,保邊疆百年太平,你……”

蘇溪說到最后笑了笑:“是了,你大概是不懂的吧?!?/p>

那日最后,罕孤珂離開了蘇溪的房間。因為他突然之間想明白了,縱然他那日把她困在雙臂之間,但最終他還是困不住她的。他喜歡的人啊,心里裝了天下,便再無余地留給他人。

但是,就算明知如此,罕孤珂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沒法放下蘇溪。白日里,如非必要,他幾乎不與蘇溪見面。然而,到了晚上,蘇溪就寢以后,他卻會偷偷地跑到她的房間外面,在她房外的月色如水的廊下,枯坐一夜。

蘇扎最先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情,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每日里例行匯報的時候,簡明扼要地說完公事之后,還會再說說蘇溪的事情,比如,她今天又教了什么東西,誰又不服管,最后被她教訓得服服帖帖,或者察扎思跟她比軍陣,又一次輸了之類的瑣事。

罕孤珂對這些事情不置可否,但聽得很是專注。

如是一年之后,按照約定,蘇溪將離開草原。

蘇溪走的那日,罕孤珂罕見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彼時,她正在跟那復(fù)雜的頭飾戰(zhàn)斗,見他來了,一只手按著頭上的金冠,另一只手上拿著金簪,沖他招了招手,姿態(tài)自然地仿佛沒有任何爭吵存在。

罕孤珂知道,蘇溪在這種事情上格外生疏。當年她在蘇府中只要不見人,就懶得打理自己的頭發(fā)。她嫌那些金石銀飾重,經(jīng)常只用一支玉簪隨便綰一下頭發(fā),窩在書房的椅子上看書。

罕孤珂那時還在苦大仇深地跟筆做斗爭練字,有時蘇溪看書看著看著睡過去了,他看著她一頭長發(fā)蜿蜒而下,跟自己筆下歪歪扭扭的墨跡似的,就恨得牙癢癢。一來二去,惡向膽邊生,他就喜歡趁她睡著去把她的長發(fā)編成各種樣子。

蘇溪醒來,看見也不生氣,還會嫌棄他編得丑。

罕孤珂不服氣,竟真的向蘇府中的侍女學習梳妝,長年累月下來,對于蘇溪頭上的那一應(yīng)飾品,他倒比她要熟悉得多。

罕孤珂沉默地走到她的身后,接過那支金簪,綰住她的長發(fā)。

等他插完最后一支釵,蘇溪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非常滿意:“手藝沒退步啊。”

罕孤珂從她發(fā)間落下去的雙手在身后緊了又緊,終于嗓音發(fā)澀地說道:“蘇溪,能不能不走?”

蘇溪沒回頭,從鏡中望著他,笑了笑。

罕孤珂抿了抿唇,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

“罕孤珂。”

蘇溪喊他,罕孤珂下意識地回頭,紫金色的衣袖煙云般落在他的耳側(cè)。

蘇溪的手撫上他的臉頰,輕聲說了句他聽不懂的話。

“什么?”罕孤珂下意識地用珂摩語反問道。

蘇溪笑了,眼角彎如少女,但她沒有再解釋任何事情,伸手推門,先罕孤珂一步邁出了門。

罕孤珂下意識地追了出去,卻被候在回廊拐角的蘇扎攔了下來,說有事相商。

罕孤珂與他說完之后,蘇溪的儀仗早就已經(jīng)啟程離開,他不過慢了一步,此后卻也無緣得見蘇溪。

結(jié)

罕孤珂終其一生鎮(zhèn)撫草原,坐守龍庭,其治下鮮少有戰(zhàn)亂,邊境安康。他晚年時,有一隊從遙遠極西之地而來的商隊恰逢宴會之時前來謁見,并為他獻上歌舞。

罕孤珂看過歌舞之后,仿佛十分中意這支舞曲,問舞女這首歌里重復(fù)最多的歌詞的意思。

舞女行禮,說這是他們家鄉(xiāng)的歌曲,大意是一位少女送別自己的愛人,她知道此一別永遠無法相見,于是在臨行前對愛人訴說自己的愛意。

“汗王,”舞女輕柔的聲音說道,“那句歌詞的意思是,再見了,我心愛之人,若我不在你身側(cè),你會如何?!?/p>

罕孤珂低頭看著酒盞里映出的自己蒼老的容顏,這么多年過去,他終于知曉了當年蘇溪所說的那一句話,他隔著遙遠的時光向她舉杯,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

但他當年是有話想說的,在那個從西市跑回蘇府的午后,他望見蘇溪窗前的桐花半開半落,驚起他少年心事。他本來想問她,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是書上說的,桐花半落時,復(fù)道正相思。

可蘇溪沒給他機會。這么多年,她一直沒有給他機會。

罕孤珂閉眼,笑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終于將那句話說出了口。

他說:“蘇溪,桐花半落時,復(fù)道正相思。”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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